[兩宋元明] 漢兒不為奴 作者:傲骨鐵心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3 10:45: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3 59402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1:31

第70章 老弱

  傳來的消息一喜一憂,喜得是大名為蔣和的禿子和鐵毅不辱使命,成功率部潛入銅礦擊潰礦上監工,說服礦上的四百多名礦工連同他們的親屬一起西投太平營。

  憂得是,鐵毅對周士相宣傳並保證的太平營“三有”理念深信不疑,本著照顧家鄉父老的想法,竟然在老鳳莊周圍的村莊也宣傳起太平營的好處,導致周圍村莊數百名百姓踴躍響應,大家扶老攜幼的一起跟著過來,都盼著能在太平營過上有飯吃、有衣穿、有肉吃的好日子。如此一來,使得老弱婦孺的人數一下增加到兩千人之多。

  除此以外,禿子或許是對周士相擴大隊伍的大道理太過深信,又或是理解太到位,竟然將“可持續發展”的理念發揚光大起來,回程的路上但凡是經過的村鎮,無一處沒有被他帶兵洗劫,結果就是除了又讓太平營增加了近兩千老弱婦孺吃穿負擔外,一無所獲。唯一有價值的或許就是那兩百多名只能稱之為農民的青壯。

  另外,更為可惡的是,周士相曾在西河渡做出可以回家承諾的那些德慶的青壯夫子也在半路被禿子再次擄回,這不僅使得太平營的名聲變得更壞,也使周士相背上了食言的惡名。

  相對禿子所為,他的一系列舉動給太平營帶來的後果用糟透二字形容也不為過,太平營在德慶附近的名聲簡直是聲名狼藉,宛如土匪。幾天之內,鄉民往德慶縣衙遞交的狀紙摞了小半人高,衙門和綠營駐地外請求出兵救人的人群是跪了一撥又一撥,城中百姓更是聽到太平營三字,就如聞猛虎一般,咒駡連連。

  德慶知縣陸公明也被太平營的瘋狂擄人行為嚇懵了,若不是太平營真的依約西退,恐怕他在衙門坐都坐不住。

  綠營千總唐三水卻是對此追悔莫及:早知道那太平營這麼喜歡擄人,當初就應該自個做這買賣,憑的短了條財路。懊悔之餘,對於那些跪在營房外要求出兵的百姓卻也不趕不罵,只是毫不理會,任他們哭鬧。往府裡的公文已經報了,這會就是再報個明軍殺個回馬槍搶掠境內百姓也不是不可以,只要縣城不失,城外的百姓就是被明軍殺光擄光又算個多大事。唯一可慮的是府裡在接到公文消息後,總兵大人那裡會不會升自己為守備,又是否要自己出兵收復羅定。

  前者,唐三水自然是一萬個樂意,升官發財誰不歡喜。後者,卻是一萬個不樂意,羅定那窮山惡水的,休說聽到的消息只是土匪占了州城,就是沒被土匪佔領,他也不願意出兵去搶收複失地的功勞。再說,眼下羅定是不是還被土匪占著難說得很,萬一這會是被太平營給占著呢?打土匪可以,打太平營,不成!老天爺保佑,升官發財個個來,出兵打仗就免了吧。

  ……

  當禿子大搖大擺、得意洋洋,宛若天大功臣一般站在自己面前時,周士相真是哭笑不得,握著禿子的手連連感慨,臉頰不住抽動,當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也不知從何說起。此番舉止卻是讓禿子更加得意,以為周士相是對自己的功勞之巨激動得無以言表呢。

  礦工代表鐵毅自然得到了周士相的接見,說了一通勉勵的話後,周士相拉著早就眉頭深鎖的宋襄公上了城頭。

  城門下,四千多老弱婦孺,四百多名礦工,外加兩百多強擄回來的青壯以及那一百多“去而複返”的夫子,整整五千多人正魚貫湧入羅定城中。

  如此多的人口湧入,使得太平營可供安置的居所變得大為緊張,也使得每日消耗的糧食呈倍數上增。

  太平營想要壯大,急需得自然是人,可那是指青壯,而不是老弱婦孺。羅定地處山區,又經連年戰事,境內早就荒廢,根本無法承擔如此多的人口居住與生活,更重要的是,羅定地處明清防線之間,根本沒有休養生息的可能。即便有這個可能,沒有數年時光,太平營也休想能在不依賴外力的情況下養活如此多的人口。

  老弱婦孺、軍隊、糧食、發展。

  整整一天,周士相的腦中縈繞的都是這幾個詞,養兵就要有錢糧,養兵之外的老弱婦孺更是需要無數的錢糧投入,相對養兵而言,對老弱婦孺的供養無疑就是無底洞,短期內沒有任何回報,長期也未必能有回報。

  周士相的許諾,或者說他的大話已經放出,因此他無法食言自肥,拒絕這些老弱婦孺的加入,如果他這樣做了,那太平營今後恐怕真的只能靠強擄來擴大力量,這意味著民心盡失。問題在於民心不民心的還不是眼面前的事,要緊的是那些礦工,周士相不想這四百多可以馬上轉化為戰鬥力的礦工對太平營失去信任和希望,故而再怎麼困難他也要咬牙將這四千多老弱婦孺承擔下來。

  加上後營原先的兩千多人,現在太平營需要供養的老弱婦孺人數近七千,而青壯士兵算上礦工和新擄回來的,不過1300餘人,從德慶繳獲的物資以及德慶綠營買賣提供的糧食只能維持一個月時間。一個月後,如果太平營沒有獲得新的糧食來源,全營就將斷糧。

  一旦斷糧,不用腦子也知道,大勢定去。縱觀古今,還沒有一支斷糧的軍隊能夠維持下去的,現在的太平營不是後世信仰凝聚的鐵軍,只是一群烏合之眾,所以周士相必須採取措施將斷糧危機扼殺在萌芽之中。

  他採取的第一個手段就是立即對城中那幾家大戶和未參加太平營的百姓下手,掠奪他們的所有物資和糧食以供軍用,其次就是離開羅定,尋求一處能夠獲得穩定後勤供應的地盤,以維持長期抗清鬥爭。

  這塊地盤選擇哪裡,周士相暫時還沒有定下,在吃完林婉兒給他煮得一碗粥後,他告訴對方,自己將派兵去抄他父親的家。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1:31

第71章 抄家

  在得到只抄家不殺人的保證後,林婉兒默不作聲的上前收拾碗筷,臨出門時似想停下說句什麼,呼吸之間卻又輕咬薄唇推門走了。

  門被帶上後,周士相扭過頭去看桌上的油燈,燈芯已經燒了一半,裡面的火油也只剩一半,伴隨著火苗的跳躍,他的手指在桌上輕輕的叩著。許久,桌面上傳來重重一擊聲。

  淩晨時分,曾出仕弘光朝行人司行走的吳慶德家最先來了太平軍,率隊的總旗官葛義在見到吳慶德後,將一紙公文在他眼前晃了下,便命令身後的士兵沖進去抄家。

  已做好再度放血的吳慶德萬萬沒想到太平營竟然會直接抄他的家,大驚之下便要拒理力爭,竭力述說自己曾是大明官員的身份,奈何那太平營的總旗官根本不理會他這弘光朝的五品行走,袖子一摞竟是帶頭查抄起來。

  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

  眼前是有如土匪一樣在自己家中抄來抄去的太平軍,耳畔是自家的女眷驚呼聲,間歇還有兵士的怒駡聲,吳慶德急火攻心,竟是暈了過去。他這一暈,吳家一眾老小更是恐慌,哭喊一片。

  同樣的一幕同時在南京工部主事齊元泰家、淮安府通判張昌全家、大通米鋪林家、泰達布行楊家、羅定最大地主趙家上演,各人表現倒不盡相同。

  齊元泰似是早就知道太平營會如此,兵士入門後,便攜全家老小退避一角,全程不敢說一個字,其家人更無人敢喝罵一個字,更令管家拿著家中大小庫房鑰匙跟著太平軍,對方要開什麼門就開什麼門,可以說配合得不能再配合。從始至終,齊元泰都保持著同樣的一種面容,那就是不喜不怒,只不過他那眸子中的寒意卻從未消失。

  染了些許風寒臥床的張昌全聞聽太平營上門後,卻是嚇得躲進了床底,其小妾吳氏尋他不得,只道老爺尋了短見墜了井,嚇得嚎啕大哭。等到張昌全被太平軍從床底下拖出後,吳氏上前抱住他還是嚎啕大哭。

  泰達布行楊家和大地主趙家倒是有些膽色,但也只限言語指責怒駡,卻不敢有所動作,任著太平軍將他們家中的糧食和值錢的物件搜刮一空。兩家還有些婦人想將金銀細軟藏起來,結果在一個婦人被當眾扯掉裙子掉出一小包夾在大腿間的金銀後,婦人們再也沒人敢私藏了,老老實實的將東西交出來,免得在大庭廣眾之下裸了身體。

  對於抄家過程中有可能出現的暴力行為,周士相已經做好準備,除了禁止非故殺人以及姦淫婦女外,其他的事情都屬於可以容忍。固然,一支軍紀嚴明的軍隊是他夢寐以求,可他絕不會在無法解決士兵溫飽的情況下做這個夢。

  唯一叫人“刮目相看”的是平日被眾人恥笑的林萬福,太平軍還沒到他家,他就大開家門,帶著一家老小跪在地上,向著前來查抄的趙四海奉上帳冊鑰匙,說他願意帶著全家老小投奔太平營,還請太平營收留,小老兒也願在有生之年為大明中興出一份力什麼的。

  如此表態,倒把趙四海弄得不大好意思,上前將他扶起。林萬福起身後,對著趙四海又是一番恭維,最後竟死活拉著趙四海進去嘗一嘗江南的好茶,結果就是賓主盡歡,林萬福搖身一變成了太平營的人,其家產嘛,則暫時先放在他家,稍後再來清點。

  消息傳來,周士相哭笑不得,因人家女兒在自己身邊,他不好處理此事,便推給宋襄公處置。

  太平營大肆查抄士紳大戶,在城中動靜鬧得著實不小,有拍手稱快的也有惶恐不安的。

  相對士紳大戶還算溫和的查抄,針對羅定城中和清軍款通的那些人,太平營可就是霹靂手段了。

  周士相雖然並不知道陸長遠曾派人往德慶密報,可是這兩天宋襄公卻將陸長遠等人在城中的一些小動作一一說了,雖然這些小動作並不能證明陸長遠等人和清軍有勾結,也不能證明他是在串連造反,但周士相還是抱著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的狠辣念頭判了陸長遠等人的死刑。

  陸長遠不甘就戮,率十數人執兵器反抗,結果被圍在他家後院,一陣砍殺後,盡數伏屍院中。

  天亮之後,大局便已定下。

  自古以來有能力串連造反的多是在本地有地位、有身份的人,尤其是士紳大戶,這些人手中有一定的錢糧資源,加上平日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份量,往往登高一呼,應者不說雲集,卻也為數眾多,稍加利用就是一支造反的力量。然現在以齊元泰為首的六家士紳大戶已被太平營解決,衙門潛藏的陸長遠等人也伏誅,這羅定城中百姓再多,也對太平營構不成危脅了。一塊泥土遠比一盤散沙來得更為強大。

  整整一上午,太平營都在忙著將從這六家抄來的錢糧運往東城的後營,和先前這六家向宋襄公叫苦大為不同,從他們家抄出的錢糧總數比他們已經捐納的還要多出兩倍,氣得宋襄公大呼抄得好,果然是為富不仁,無商不奸。

  也不知林萬福是怎麼做到的,周士相再次見到他時,他已經是公庫的帳房,拿著算盤,帶著兩個家裡的夥計替太平營管起帳來了。

  周士相詢問宋襄公為何讓這林萬福管帳,這姓林的為了自家利益,連親生女兒都能賣出去,人品不能不說卑劣,用這麼一個人來管帳,恐怕不妥吧。結果宋襄公一句“物盡其材,人盡其用”便讓他無話可說,細細一想也是,林萬福能在羅定這窮山惡水把大通米鋪經營起來,連年兵災之下,他家的糧食生意也照做,並不耽擱,不管是明是清,林家都能生存下來,此點足見林萬福也不是一無是處,用他管帳倒也不是不可,說不得日後還要借助其做生意的本事為太平營籌集糧草呢。

  知州衙門的佈告是下午貼出來的,佈告上要求全城百姓“自願”加入太平營,以為大明中興出力。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1:31

第72章 營老

  漢人自古就是小富即安,宋明以來,又有重文輕武,好男不當兵之說。

  與那些家中受了火災,可以說是赤貧如洗、一無所有才參加太平營以求搏取條生路的居民不同,那些沒有參加的居民家中並未受到火災,所以他們不願意丟棄自己的家參加這個勞什子太平營。

  哪怕這樣人的家中同樣也是家徒四壁,全家老小吃了上頓沒下頓的,這些人也不會捨棄這個家,因為這個家可以給他們遮風擋雨,可以讓他們有個根。

  有家,就會有希望;有根,才不會做死在異鄉的孤魂野鬼。

  非到絕境,漢人是不會離開自己的家鄉,更不會去當什麼兵,做那炮灰的夫子,因此,當知州衙門貼出要全城居民從軍的佈告後,恐慌和抵觸自然無法避免。

  在這些居民看來,太平營蠱惑那些災民什麼有飯吃、有衣穿、有肉吃什麼的,完全就是騙鬼來著,這世上能有這麼好的事?再說了,他們的眼睛又不瞎,看得出這兩天湧進城中的那幫百姓當中可是有不少人苦著臉呢。這真要是好事,他們能苦著臉,跟死了爹娘一樣?還有那幫前幾日嚷著報名的傢伙,這才幾天?當初活生生的人,如今卻埋地下了,這人到底是昨死的?那仗又是昨打的?鬼曉得!

  吳員外、齊老爺他們出名的善人,書香傳家,又都做過大明的官老爺,這太平營憑啥抄了人家?難道是那永曆天子下的令?怎麼看,這太平營行事都透著詭異,反正不像是正兒八經的大明官軍,說不得真像有些人說的,這幫人啊根本不是什麼明軍,壓根就是土匪來著!

  再說了,咱老百姓是不識字,不認字,看不得書中的大道理,聽不懂聖賢的教誨,可咱老百姓不傻,這世上能把百姓不問老弱婦孺全拉進軍中的,除了流寇就沒別人!

  平民小戶的,窮就窮點,咱只要守王法,人老實,不管這天下是哪個皇帝做了,不管那衙門裡的老爺姓明姓清,這日子都能過下去。打了這麼多年仗,那當官的也要有人給他們種地納糧吧?怎麼著也能給我們條活路,現在一道狗屁佈告就叫我們去從軍,這不是把人往死裡趕,一條活路也不給了嗎!

  一百個人一百條心,在這種情況下,知州衙門佈告上那“自願”二字便真僅僅是紙面上的自願二字了,壓根就沒人自願,全躲在家裡呢!

  起初,宋襄公還張羅了一眾小吏,又從營中找了些識幾個字,會說話的年輕人,大多是些夥計、跑堂的。這些人手裡拿著衙門發給的銅鑼,沿著大街到處敲打,然後扯著嗓子喊話,可是喊來喊去,卻是不見效果。兩個時辰過去,還是沒有一家主動打開家門前往太平營報名的。

  於是乎,暴力行為便開始了。

  在強迫那些不肯參加太平營居民入營過程中,有被打折了胳膊,有被打傷了腿的,有被打得滿臉血的,真真是鬧得雞犬不寧,戶戶有哭。

  強迫是強迫了,不過在周士相的再三警告下,奉命執行任務的幾個總旗還是約束了部下,以致于沒有鬧出人命。在經歷一個下午的叫喊哭泣和亂哄哄後,太平營終是將羅定居民全部裹挾入營,由此增加青壯四百餘,另增老弱婦孺一千餘。

  沒有受災居民家中的所有能夠為太平營所用的物資也被全部徵收,大到家中用的鐵器,小到鍋碗瓢盆,總之,只要是能用得上的東西全部都被拿走,甚至連門板也被拆下,據說是以後行軍時可以用來擋韃子的箭,宿營時可以用來鋪床。有傷患的話也可以用來抬人,碰上陰雨連綿天找不到燒火的木材,這門板便也能用上。

  後營的老弱婦孺增加到了近萬人,如此多的人口讓宋襄公在一夜之間白了半邊頭。

  人多手雜,人多生哄,人多起亂,人多難言……總之,人多了絕不是力量就一定大了,也會變得更亂,更難管理。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治理百姓和行軍打仗本質都是一樣,只要有了章程,指定了各級負責的人手,事情便亂不了。幾天磨合期一過,這事便能上正軌。

  為了在最短時間內讓這些老弱婦孺適應太平營的生活,接受太平營的領導和指揮,宋襄公用了大半夜時間編冊了後營的基本管理制度,在此過程中,周士相也結合後世的一些辦法出了不少主意,最終,一份《太平營後營組織管理辦法》便新鮮出爐了。

  此管理辦法雖然引用了後世的一些辦法,但大體還是遵循本時代的治民思想。

  宋襄公將後營分為二十個小營,每營設營老一名,營管五名,副營管十名。

  所謂營老,實際就相當於前營的總旗官,不過前者是治民,後者是管兵,故而才有“營老”一職,而不是如軍中一樣也設總旗官。

  營老人選多是長者,或是那裡裡正、村長,總之,任命營老的唯一條件就是此須能夠得到本營老弱婦孺的一致認可,說的話別人肯聽。至於營管則是選老弱中腿腳還算便利,也有些力氣的人擔任,主要任務就是協助營老管理本營的老弱婦孺。從前營退下的傷兵將來安置的話,便多安排在此位置。

  營中百姓的糧食也由營老和營管統一從公庫領取再行分發,此程式在周士相看來極有可能導致營老和營管有貪污行為發生,不過暫時也不是考慮這塊的時候,和營老、營管有可能貪污營民的口糧這種弊端相比,營老營管制在眼下是最有效的組織辦法。

  營老、營管的人選很快就出爐,老鳳莊銅礦的那一千多老弱婦孺分成了三營,每營的營老和營管都是由他們自己推選,而自願追隨過來的百姓也由他們原先村中的長者出任,宋襄公只是在安排強迫入營的那些羅定居民營老、營管時才進行了干涉,其它各營大都是自己決定的人選,報備上來即可。

  攤子大了,相應的組織機構就難免要擴大。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1:31

第73章 正軌

  現在的羅定城就是一個大軍營,所有能住人的房子全部住滿了人,即便如此,還是有三千多人無處可住,不得已,宋襄公連夜組織人手在西城清理了一片廢墟,也虧得周士相在德慶時和綠營採購了一批帳篷,這才勉強將人安置了下來。

  公庫規模比之出征德慶前擴大了幾十倍,錢糧物資堆了足足數畝地,僅憑先前趙四海手下的五十個兵已經難以承擔公庫的監管之責,故周士相又從老鳳莊礦工中抽了100人編成兩隊兵交給趙四海統一指揮,趙四海的總旗一職也被臨時提拔為試百戶,以應付麾下兵力增加的局面。

  公庫是太平營的錢糧重地,可以說是整個太平營的命脈,公庫一旦有失,太平營便無法維持運作。因此對趙四海試百戶的任命並沒有引起其他總旗官的反對,礦工代表、羅教徒出身的鐵毅對周士相抽走礦工的安排也沒有意見。

  在擴大公庫管軍後,宋襄公又從20個小營中抽了200人負責公庫的運轉,這些人多是五十歲左右的老人,只十幾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這些人被稱為庫軍,主要任務就是負責公庫物資的運輸、調用、分發。當然,因為他們承擔的主要是重體力活,故而每天可以得到比原來定的口糧多一半的食物,月終還可以領取一些酒肉。

  庫軍以外,宋襄公又仿照明軍倉庫編制設了庫大使一職,由林萬福擔任,職責便是負責入庫和出庫的錢糧物資清點。

  庫大使以下又有20名庫吏,大多都是林家米鋪的夥計。這一點是林萬福自己提出來的,說是自家夥計跟著時間長了,而且以前多是做的這方面事情,熟門熟絡的用著順手,若是找些不懂的過來,難免要耽擱功夫,萬一出錯更不好交待。宋襄公在盤算後,覺得此並不是什麼大事,便依了林萬福。

  因周士相已經和宋襄公透露過不會在羅定停留太長時間,所以宋襄公便將全營大半的車輛全部調給公庫使用,會駕車的也都一併調了過來,以便在太平營拔營離開羅定時,公庫的錢糧物資能夠順利隨軍出發。

  私底下,周士相也和宋襄公打了招呼,一旦形勢不利時,首保公庫,次保營民。即太平營若是和清軍交戰失利,那麼宋襄公的任務就是保證公庫的錢糧能夠快速轉移,只有在保證公庫安全的前提下才能考慮老弱婦孺的撤退。

  周士相招呼的潛臺詞是什麼,宋襄公自然也清楚,他已不是當年那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唯讀聖賢書的書呆子,十多年的經歷讓他分得清輕重緩急,也能捨得掉心底的那點婦人之仁。萬一真到那天逼得他做選擇時,他會毫不猶豫的按照周士相的吩咐去做。

  設了庫大使和庫吏,又有庫軍,如此一來,公庫的管理和運轉便初顯規模。庫大使率庫吏負責錢糧出入登記,庫軍負責物資運輸分發,試百戶趙四海則率所部150名兵丁負責公庫的安全。公庫這塊,在人手全部安排到位後,算是最先安穩下來,也最先運轉起來的機構。

  林萬福在獲知自己出任太平營公庫庫大使一職後,喜不自禁,周士相接連看到他數次跟在宋襄公屁股後面點頭哈腰,而林萬福看到他時,許是因為女兒的緣故,稍顯尷尬。

  林萬福不是沒有向宋襄公打聽過女兒在周士相那裡到底做什麼,卻被宋襄公訓了幾句,嚇得他再也不敢過問。只不過每回看到周士相時,他那眼神都有點像是老丈人在看女婿,卻是一點也沒有把女兒已非完壁放在心上。思想上,算是開明人士了。

  雖是設了二十個小營,又任命了營老和營管,可是一時半會各營還是鬧哄哄的,原本就是一處來的倒還算安靜,大家知根知底的,看著周圍都是家鄉人,心裡怎麼也能定當,不疑心這不害怕那的。可有的營頭卻是臨時拼湊起來的營民,諸如那些被蔣和脅迫而來的百姓,看著身邊都是陌生的人,再想想那些“窮凶極惡”的太平軍,再想想被搶得精光的家,看看身邊同樣哆嗦害怕的妻兒老小,這心便靜不得。

  人的心,一旦靜不下來,就總會動。

  人心一動,事情便不好。流言飛語自然是少不得的,暗中想著逃跑的更是多,面對這種情況,除了嚴加看管外,周士相也是無計可施。宋襄公倒是不斷督促營老、營管巡視所部營民,做些安撫的工作。這些安排對於那些本就自願加入太平營的自然無須,而那些被“裹挾”來的你說得再多也是無用。

  好在,食物起到了人所起不到的作用。當第一頓飯菜準時擺在各營老弱婦孺面前時,面對吃的,眾人的心總算是稍安了下來。再不濟,能給口吃的總不會差不到哪。

  安排飯菜這塊也著實費了宋襄公老大勁,他一個營一個營的看過去,看那些營老有沒有選出做飯的人手,看各營的鍋灶齊全不齊全,還得看飯煮得熟不熟。沒辦法,這是太平營第一次大規模開飯,哪怕僅僅是表面功夫,宋襄公也要做到位。這一趟走下來,累得他兩腿直抽筋,直感慨這總務錢糧官可不比知縣老爺來得輕鬆。

  吃飯是大事,排泄更是大事。原先羅定只三千多人,現在一下增加了三倍多,人多了,這黃白之物便多。古代人能有什麼講究,人少時尋個角落便能解決,可羅定地處廣東,這天氣又一天天轉暖,真要是讓這上萬人滿城的亂拉亂尿,那衛生環境還得了?

  周士相可不想剛剛組建的太平營遇上病疫這種事,因而交待宋襄公,嚴令各營老組織人手在營中挖糞坑,男女分別如廁,嚴禁在水源地邊排泄。除此之外,飲用熱水也成了太平營的一條明文規定。

  第一天,情況很亂;第二天,情況還有些亂;第三天,情況不亂了。

  後營的一切如周士相設想的上了軌道後,他終是可以騰出手來解決礦工組軍的問題。

  老鳳莊的礦工一共有四百多人,抽了一百給趙四海後,餘下的這三百多人如何編組,周士相有點頭疼。

  鐵毅這年輕人在礦工中影響很大,周士相親眼看到那些礦工對鐵毅的尊敬,考慮到這些礦工原本就生活在一個固定模式中,他們不須訓練就能成為一支精銳力量,如同戚家軍多為浙江義烏礦工,後世太平軍的精銳也盡是廣西礦工一般,周士相自然也想打造出一支礦工精銳來。可這支力量是分散,還是集中,他拿不定主意。在他琢磨這事時,鐵毅卻來請他過去,說是讓他看看從銅礦帶來的藥子。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1:31

第74章 火藥

  看到鐵毅和幾個礦工小心翼翼從瓦罐裡取出的藥子後,周士相一眼便看出這些藥子就是由硫磺、硝石、木炭混合而成的黑火藥。相對前世當兵時使用子彈中的現代火藥,黑火藥的威力並不是很大,且易起煙,殺傷力也較小,不過這些黑火藥還是讓周士相激動起來,因為他知道火藥意味著什麼。

  親手捧起一把藥子放在鼻間嗅來嗅去後,周士相問鐵毅一共有多少藥子,得到的回答卻是並不多,只十多罐,合在一起不到兩百斤。旁邊有個礦工插話說,前幾年礦上的藥子尚有很多,不過去年明軍攻打新會時,肇慶府來人將礦上的藥子取走了大半,說是送到省城供平南王爺麾下的大兵使用。

  平南王尚可喜麾下的兵馬是漢軍旗,擁有大量火器兵,其與在桂林自焚而死的孔有德、因逃人之事而畏罪自殺的前靖南王耿仲明都是原大明平遼總兵官毛文龍的部下,又都是礦工出身,更接觸過原大明登萊巡撫孫元化以白夷(葡萄牙人)火器之術編練的新軍,所以對於火藥有一定的認知和掌握。滿清入關後,三人部下漢軍旗兵基本清一色火器兵,為滿清平定江南出了大力。順治六年,多爾袞雖下旨嚴禁漢軍擁有火器,但只是針對綠營,尚可喜等人部下的漢軍旗卻不在此列。廣東境內的硝石礦並不多,故在李定國二次攻打廣東時,尚可喜和耿繼茂便相繼派人搜刮廣東各府所儲的藥子,以為守城之用。

  聽了這礦工所說,周士相暗道可惜,可惜之後卻又是發愁,藥子雖然不多,也有兩百來斤,可是光有藥子沒有火銃,這藥子又有什麼用。

  是不是能想辦法從明軍那邊弄些火銃來?這玩意雖說不能跟後世的槍相比,可有總比沒有的好,說不得自己還能加以改進,改得好便是對仗清軍的利器。雖說武器並非決定勝負的關鍵,可是有比敵人先進的武器總比沒有的好。

  周士相一邊想著,一邊隨手打開一壇貼著封條的罐子,伸手往裡一摸,卻是感到一股寒意,捏了一把藥子出來看,那藥子竟然泛了潮。

  “怎的進了水?”

  鐵毅皺著眉頭也伸手抓了把,看著那些結成顆粒裝的藥子頗是心疼,藥子一潮便用不得了。正要怪保管藥子的那幾個人,周士相卻突然瞪大了眼,猛然又抓了一把泛了潮的藥子出來,然後捧在手上死死的盯著看,半晌,嘴角忽然一笑,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倒是忘了這茬。”

  忘了哪茬?

  眾人都是糊塗,不知道這周千戶說得什麼囈語。

  周士相笑而不語,只要人將這罐泛了潮的藥子拿到外面,找塊布均勻倒在地上,然後等陽光將其曬乾後再拿來給他看。

  眾人不知如此吩咐為的是何,不過周士相是千戶,是一營主帥,他說的話自然沒人敢違,當下就有礦工依言去做了。

  趁這空當,周士相又在鐵毅的引領下見了那些礦工,一個個都是響噹噹的漢子,不過卻是有些營養不良的症狀。有幾個礦工因為剛剛吃得太飽,這會正一個接一個不停的打著飽嗝,一臉的心滿意足。

  常年從事在礦下從事重體力活,底子都在,稍加調養便又能生龍活虎。

  周士相看得很是高興,對著這眾礦工漢子說了幾句勉勵的話後,當眾宣佈他們從今往後就是太平營的一員,即刻編為太平營工兵營,工兵營試百戶由鐵毅擔任,餘下各總旗、小旗由試百戶自行任命。

  原本周士相是打算將這些礦工打散編隊,以便加強各隊實力,不過仔細考慮這些礦工的最大用處後,他還是打消了原念,因為將這些工兵等同其他兵種使用完全是浪費,只有將這些礦工集中使用才能發揮最大的力量。

  “多謝千戶大人!”

  雖然不明白工兵營是什麼意思,但是弟兄們能夠團在一起,自己也能得到重用,鐵毅內心還是歡喜的,在廖師爺的指點下向周士相行了十足軍禮。行禮的姿勢看著還有些生疏,料想時間久了便能完全適應這個新身份了。

  隨周士相一起來的葛正看到鐵毅一個新入夥的都當了試百戶,心裡不免埋怨起來,趙四海當試百戶他沒意見,因為那是自家兄弟,而且管得還是大夥的錢糧,地位不高些難以服眾,可這鐵毅一個剛入夥的憑什麼就當了試百戶,還一下領了三百多人,這工兵營難道比公庫還要緊不成?

  周士相將葛正的不滿看在眼裡,當下也沒多說什麼,趁鐵毅去挑選總旗和小旗時,他將工兵營是做什麼的對葛正說了。一聽這工兵營將來都是專門掘地埋藥子的,一不小心就得送命後,葛正一下就打消了不滿念頭,暗道這危險差事自個還是不要去攀了,沒有金鋼鑽,不攬瓷器活,鐵毅當這試百戶不是沒有道理的。再說,有這些人專門埋藥子,自家兄弟的前程和性命便能得到多一點的保障,給人家一個試百戶也不虧。

  葛正的思想一通,其餘人自然也會通,周士相放下心來。不一會,鐵毅就帶著工兵營的七個總旗和三十多小旗進來向周士相覆命,周士相自然還是好言勉勵。

  今兒陽光很足,泛潮的藥子沒用多長時間就曬乾了,周士相當著鐵毅和一眾總旗、小旗的面將這些已經結成顆粒狀的藥子用火點了,雖然閃速不比粉末狀,可是燃燒過後卻是一點殘渣也沒有,這讓眾人大為驚奇,尤其是鐵毅更是感不可思議。打他跟師傅下礦起,就一直學得埋藥子的活,可是他從來也沒想過藥子泛潮之後再曬乾還能燒得如此徹底。

  周士相又叫人取來一個密封的小罐,搓了引線後將這罐子埋進土中,結果爆炸時但聽轟得一聲,地面被炸出數尺大小的洞來。再用沒有進水的那些火藥來試,炸出來的洞卻是小得多。

  這個實驗自然讓眾人更是稀奇,一個個看著周士相如同天人。但對周士相而言卻不算什麼,因為這個實驗的原理其實很簡單,他當兵時就知道粉末狀火藥有極強的吸水性,而火藥含水超過2%基本就不能使用。因而粉末狀火藥能不能起爆,爆成什麼樣子,完全是聽天由命,不受人力所控的。相反,顆粒火藥的吸水性則大大減弱,爆炸威力一定程度上可以受到人力控制,比之粉末狀藥子聽天由命的起爆要強得太多。

  當然,這個試驗還不是很充分,也不是很完備,周士相現在只是給這些礦工演示了最簡單也最直接的視覺效果,稍後,他便要教會這些礦工如何將火藥粉末壓制成高密度而成分均勻的藥餅,然後破碎藥餅獲得顆粒,過篩除去藥粉和太細顆粒,再進行磨光處理,然後再過篩,最後獲得大小基本一致的顆粒火藥。這種顆料火藥才是最安全,也是威力最大的黑火藥。這個過程並不困難,要緊的是心細。

  在工兵營整整呆了兩天,教了兩天後,一罐完全顆粒狀的火藥被埋在了羅定殘缺的城牆下。

  周士相當然不指望一罐火藥能夠炸塌城牆,他只是借此來向工兵營展示顆粒火藥的爆炸效果。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1:31

第75章 爆破

  爆破時間選的是白天,並非是在晚上,之所以如此安排,卻是為了防止爆炸聲導致營嘯。

  所謂“營嘯”指的是營亂,17世紀的軍隊可不比後世,軍營之中營規森嚴,別說高聲叫喊,連沒事造造謠都有生命危險。而且軍營是地道的肅殺之地,無論明清,都有所謂“十七條禁律五十四斬”的營規,當兵的都是提心吊膽過日子,經年累月下來精神上的壓抑可想而知。

  另外這個時代的軍隊等級太過森嚴,軍官肆意欺壓士兵,老兵結夥欺壓新兵,士兵中拉幫結派明爭暗鬥,矛盾年復一年積壓下來,全靠軍紀彈壓。大戰之前,人人生死未蔔,不知自己什麼時候一命歸西,這時候士兵的精神簡直處於崩潰的邊緣。可能只是一個士兵做噩夢的尖叫就能導致全營官兵集體發瘋。手中有刀的兵發起狂來,自然就是亂砍一氣發洩一通。平日有冤的報冤,有仇的報仇,那些平日欺壓士兵的軍官基本上就是士兵頭一個發洩的目標,真到那時候,除了極個別運氣好的,大多數軍官怕就得死在這些發狂士兵的刀下了。

  太平營並不是後世軍隊,無論是體制還是士兵素質都無法和後世軍隊相比,而且才成軍十數日,後營又有近萬老弱婦孺,這些人對於爆炸聲的認知很低,如果爆破選在深夜進行,那巨響聲無疑就是引起營嘯的導火索。

  試想,睡得正香時,突然一聲巨響傳來,人該做何反應?即便不是營嘯,恐怕也得全城大亂了。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在宋襄公的提醒下,周士相便將爆破的時間選在了白天,並且通過各營老提前通知營民軍隊會在東城進行藥子的爆炸。前營各部也得到了通知,大多數士兵不明白爆破是何意,便有一些曾在明軍、清軍效過力的向他們解說什麼是炮聲,在他們的解說下,爆破產生的轟鳴聲和大炮發射的聲音基本差不多。

  周士相可不會去解釋炮聲和爆破聲之間究竟有什麼區別,他要的只是士兵和老弱婦孺們有個心理準備,不致於被驚嚇到。這種事情,一回生二回熟,聽了頭迴響,下回再響時便不是什麼稀罕事,更不會驚到人。

  埋藥子的是鐵毅和兩個工兵營的總旗,三人算是周士相這兩天教出來的最得意的徒弟,因此在周士相決定做一次小規模的正式爆破後,他們三人便主動請纓承擔埋藥和點索的任務。這個要求周士相自然也不會拒絕,他巴不能這些人越精通爆破越好。

  起爆前,除了監管公庫的趙四海,前營各總旗都被叫到了東城,便是率領囚犯死士的陳默也被召來觀看。

  廖瑞祥帶著幾個人抬了張桌子,搬了幾隻椅子過來請“大人”們就座,然後在周士相的目光示意下,舉起手中的三角小紅旗向著城牆那邊揮了一揮。

  紅旗揮動後,眾人的呼吸旋即緊張起來,有見識過炮聲的下意識的就捂住了耳朵,沒見識過的則不以為意,張著嘴巴一臉好奇的盯著城牆看。

  為了讓爆破效果達到最佳,視覺效果也放大到最大,周士相特意要鐵毅等人將那罐藥子埋在了本就殘缺鬆動的一段城牆下,並且之前讓人在那段城牆下面灑了很多白石灰,這樣爆炸後給人的視覺感絕對要比藥子本身份量引起的觀感來得大些。

  大約數十秒後,城牆下面傳來一聲悶響,渾然不似炮聲那般尖利,地面也隨之陡動了一下,但是震感並不是很大。那些捂住耳朵的人聽著有些失望,暗道這爆破不過如此,還不及那韃子的大炮。

  正想著,卻見城牆下方突然揚起一股灰塵,眼前所見有黃、有白,有磚塊有泥土,片刻,那段城牆便灰濛濛一片,大概也就是兩個呼吸間的功夫,就見那段城牆整體下墜,然後露出一個大約一人多高的洞來。

  葛正猛的一擊掌,興奮的喊了起來:“成了!”

  “塌了,塌了,真塌了!”

  宋襄公還有些不太相信眼前所見,之前周士相跟他說用藥子能夠炸塌城牆時他還不太相信,現在親眼所見卻是真的,雖然只是炸了一小段本就本松鬆的城牆,露出的缺口也僅一人多高,可想到這只是一罐藥子的威力,心中驚駭自然可想而知。當年他在闖賊軍中時,曾多次目睹闖軍圍城,攻城無一不是人海攻擊,拿百姓炮灰的性命往護城河裡填,往城牆下填,結果卻多是攻不下那城牆。以致于闖軍圍城時多圍而不打,以困死餓死守軍為主,更有采築土水淹等策,而似這以藥子炸牆卻是從未得見。若當年闖軍有此術,恐怕早兩年就能打進北京城了。

  “此神仙之術,神仙之術……”

  宋襄公喃喃自語,雙目精光直閃:一罐藥子就能有如此威力,十罐、百罐、千罐又當如何?眼前炸得是羅定,日後是不是可以炸肇慶,炸廣州,炸南京?

  總旗們都在叫嚷,營老們則在竊竊私語,人人臉上都是興奮帶著驚奇,那爆破後產生的煙塵視覺感實在太強,由不得他們不震駭。

  當事人周士相則喜怒不顯於色,只揮手命人去察驗爆破點,看城牆下方的城磚是否有鬆動痕跡。不一會,鐵毅帶人親自來報,說是城磚雖沒有太過鬆動,但下面的地基卻已鬆動,只要再使人用力朝裡挖,用不了半天也能把城牆挖塌。

  周士相聽後便親自前往爆點察看,察看過程中不斷口述讓廖瑞祥記錄,以供工兵營訓練實戰所鑒。

  “周兄弟……千戶大人,有了這藥子,咱們是不是可以去打德慶了?”

  葛義習慣稱呼周士相為周兄弟,可剛喊了聲,哥哥葛正就拉了他一把,話到嘴邊便成了“千戶大人”,看他那迫不及待的樣子,顯是和宋襄公想到一塊去,指著用這爆破法去炸一炸德慶的城牆,然後進城發筆大財。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1:32

第76章 遊擊

  發財,是葛正、葛義等大樵山出身軍官的共同理想。他們沒有信仰,也沒有民族大義的是非觀,有的只是如何發財,如何能夠天天大魚大肉,如何能夠數錢數到手軟的美好念頭。也是,如今的太平營恐怕除了周士相外,也沒幾個人是從民族層面考慮太平營未來的,考慮華夏未來的。

  葛義說要去打德慶,立刻得到了蔣和等人的支持,都說別看那德慶城牆比羅定強,可真要用這藥子去炸,恐怕也是個紙糊的。炸了牆,破了城,弟兄們大把發財,大把快活去。壯漢陳默更是積極,說什麼再打德慶他願率死士營率先攻城,定將那陸公明擒到千戶大人面前來,說得周士相都險些動心,真想將手中的的藥子集中起來去炸一炸德慶了。

  好在他清醒得及時,德慶城中是有財富可以搶一把,可搶了之後怎麼辦,是就占了德慶和清軍死扛還是再撤回羅定這鬼地方?藥子就這麼多,真要炸牆,恐怕一次就得全消耗完,沒了藥子,下次碰上“釘子戶”怎麼辦?而且德慶目前還算是太平營的“友邦”,剛剛從人家那里弄來了大批錢糧物資,扭頭就要去砸人家的門,這似乎有點不厚道。

  在無法獲得火藥來源前,周士相不會冒然使用僅有的藥子進行爆破,這不到兩百斤的顆粒火藥是他手中唯一領先清軍的利器,好東西就要用在好地方,而德慶顯然不是他心目中的“好地方”。因此他沒有理會葛義,只要鐵毅等人總結這次爆破的效果,針對其中的不足之處做出改進。這番動作,讓葛義好生無趣,眨巴著眼睛實在尷尬。蔣和他們見周士相無意再打德慶,也就知趣的不提。

  見識過太平營藥子的威力後,營老們被命令回去向營民宣傳太平營的強大,宋襄公則按周士相的要求去籌備太平營的軍服司。

  現在的太平營只有四百多套軍服,餘人大多都是平民裝扮,破破爛爛得不像個軍隊,隨著人數的擴大,武器也變得短缺起來。周士相手中沒有生鐵,因此無法自行鑄造兵器,只能將城中所有的農具鐵器集中起來,交給那個給江西兵烙字的郭大錘,讓他盡力打造出一批長刀來。

  上了“賊船”的郭大錘對這個任務實在叫苦,可是又不敢說不幹,只能領著兩個徒弟加上太平營調給他的十幾個少年日夜趕工,連趕慢趕的總算是又給太平營提供了六十多把長刀,再多卻是不能了,因為沒有鐵具可供他化了鑄刀。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原材料提供給人家,如何指望人家能提供給你兵器。周士相賞罰分明,叫宋襄公支了郭大錘三十兩銀子,然後委他為太平營的軍器司大使,待遇等同前營的小旗官。當然,這軍器大使目前只是個掛名,郭大錘實質上還是個鐵匠,在不鑄刀時就領著徒弟和幫工幫著太平營做些修修補補的工作。

  時間又過去兩天,這兩天各部都在磨合,針對新兵的一些訓練也提上了日程,雖然還沒系統展開,但至少每天城門前都有一隊隊的士兵喊著口號進進出出,說是什麼跑步訓練。另外還有幾隊兵在做些什麼光腳有鞋的動作,讓從未見過這般訓練法的百姓著實看了回稀奇。

  軍服司也建了起來,泰達布行的楊善元被強迫從了軍,也被強迫擔任了軍服司的大使,帶著他楊家的一眾夥計還有從各營選出的300名婦人整日就和布匹打交道。

  營中連兵器都缺,周士相自然不可能要軍服司為全營提供盔甲,就太平營現在的物資而言,就是棉甲也休想自行生產,所以周士相對軍服司沒有什麼要求,只讓他們將布料染成黑色,然後做個上衣和褲子。這套軍服的設計模式和後世中山裝差不多,和當下明清兩軍的軍服格格不入,宋襄公在見過第一套樣衣後十分不滿,認為這種衣服和華夏穿衣禮儀不合,且一身黑的穿起來實在難看。周士相卻用穿了合身和條件不足搪塞他。

  黑色軍服生產的同時,周士相又派人到德慶找了回唐三水,這回卻不是做買賣,而是送禮去的。

  禮是真金白銀,十兩的銀錠共一百枚,另外還有一幅不知宋代誰人畫的山水畫,前者是直接送給唐三水的,後者則是送給陸公明的。

  伸手不打送禮人,在真金白銀和那幅不知如何估價的字畫攻勢下,唐三水和陸公明透露了肇慶府和省城對於“明軍”大舉進攻德慶的部署。

  說是部署,其實並無部署,肇慶總兵許爾顯倒是極力上書廣州要求發兵討伐高州明軍,並收復羅定,可惜廣州那邊卻是不同意他的出兵意見,因為廣州那兩位王爺這會正被潮汕的局勢弄得焦頭爛額。

  赫尚久兵敗之後,原以為可以掌控潮汕的清軍沒有想到金廈的鄭成功對潮汕也是虎視眈眈。清軍圍攻潮州時,鄭成功便令其部北鎮大將陳六率部往援,赫尚久兵敗後,鄭成功又以總兵李德、周繼武等將率部進駐與潮州府城接壤的揭陽,屢次侵入潮州打糧,更有兩回兵鋒直逼潮州,使得剛剛因滿州大兵北返避暑的廣州平、靖兩位偽王不敢大舉用兵西南,唯恐西南用兵李定國後,東北會被鄭氏所乘。

  兵力不足這個原因自然不會被廣州當局宣之於口,明面上平、靖二藩、清廣東總督李率泰都嚴令肇慶府加強兵備,責令肇慶總兵許爾顯相機出兵收復失地,以打擊“老本賊”氣焰,除此之外,卻是一顆糧食,一兩銀子也沒有發給,許爾顯接到回文後二話不說就帶了親兵上山打獵,再也不去理會什麼討伐不討伐,收復不收復的。

  唐三水如願以償由千總躍升守備官,可謂是又升官又發財,陸公明也因“守土有功”被肇慶府上報總督衙門,若不出差錯,用不了多久,便當有嘉獎下來。喜事臨門,二人對於周士相的使者自然也是笑臉相迎,更不提人家是帶著重禮來的。

  使者帶回來的消息讓周士相鬆了口氣,他別的不怕,就怕廣東清軍會大舉來攻羅定,那太平營的處境就變得極其危險了。好在廣東清軍尚不能完全控制廣東,東北有鄭氏虎視眈眈,西南又有李定國部,沿海地區則有南明廣東總督連城壁和大學士郭之奇召集的義師,短期內,太平營這支異軍夾在幾方勢力當中,卻是能借勢不少。若是沒有這些明軍力量的牽制,憑太平營這點人馬恐怕都不夠清軍看的。

  連日來,周士相都是一心撲在太平營建設上,恨不得一天就能把太平營打造成一支強軍,可一口吃不成胖子,他再急也沒用,欲速則不達。好在高州那邊終是來人了,雖然離佔領羅定已過去大半月,他們來得有點遲,可是姍姍來遲總比不來的好。

  奇怪得是,這次高州派來的人並不是先前聯絡他們的永歷朝廷的兵部職方司郎中程邦俊,而是四府巡撫張孝起手下的遊擊雷先楚。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1:32

第77章 吞併

  派往高州報信的人叫張安,因個子不高,山上的人都叫他“矮腳安”。別看張安個矮,早年卻是上過兩年私塾的,算得上是大樵山除了宋襄公以外的唯一一個非文盲。而且他不僅識字,還能說會道,嘴巴巧得很,正因如此,當初周士相向胡老大提議派人到高州報信時,胡老大想都沒想就派了矮腳安去。

  張安是提前回來的,他進城時,雷先楚等人尚在二十裡外。之所以他要先回來,一來是為了提前給羅定報信,二來則是官場上的規矩使然。

  雷先楚是從三品的遊擊,正兒八經的明軍將領,這次來又是代表四府巡撫而來,故而無論如何羅定這邊都要備下排場,相關首領要親自出城相迎,唯如此,才算合了規矩。

  張安進城後看到的一切,讓他很是恍惚,宛以為自己來錯了地方,待確認眼前這支人數龐大的隊伍就是太平營後,精神不由為之一陡。看到周士相和宋襄公後,顧不得沉浸于胡老大逝世的悲痛,當下就將他在高州的所見所聞一一說了。

  據張安說,他到了高州後根本沒有見到程邦俊,也沒有見到李定國的人,而是被直接帶到了暫設于高州的四府巡撫衙門,其後接連六天都被關在一間屋中,根本沒有人來見他。幾天後,一個身著青袍,品級很低的官員突然來見他,也沒說他是誰,只叫他將羅定的情況說了後便一聲不吭的走了。

  青袍官員來後的第二天,突然又有一個巡撫衙門的師爺過來告訴張安,說是巡撫大人已然清楚羅定的事情,對大樵山眾人的義勇之舉很是讚賞,特派遊擊雷先楚大人前往羅定與參將胡全商洽。

  那師爺說得斬釘截鐵,壓根就沒有詢問張安的意思,張安察言觀色,似乎這師爺不願提及兵部職方司郎中程邦俊,只要他立即出發隨同雷遊擊返回羅定。對方這種態度,張安雖然疑惑,但也不敢多問,就這麼稀裡糊塗的從巡撫衙門放了出來,然後便有兵將他帶到了那遊擊雷大人面前。那雷大人也不和他這報信的羅梭,鞭子一揚就要他前頭帶路,直至離羅定還有二十裡時,雷先楚的隨從人員才叫張安先行回城稟報。

  這葫蘆賣得什麼藥?

  聽了張安所說,周士相和宋襄公都是奇怪,程邦俊去哪了,張孝起派個武官過來又是什麼意思?他們還承不承認太平營是明軍了?

  宋襄公微一沉吟,問張安:“他們可曾提起胡大哥的羅定參將?”

  “沒有。”張安竭力想了想後用力搖了搖頭,“在高州時那巡撫衙門的人就不大瞧上得我,路上那姓雷的和手下人又根本不理會我,照我看,這幫人似乎並不待見我們,反而……”

  “反而什麼?”張安的吞吞吐吐讓宋襄公有些不快,瞪了他一眼。

  張安忙道:“看那雷先楚的架勢,倒像是要吞併咱們的意思。”

  聞言,周士相笑了起來:“一個遊擊也敢吞併參將?真若如此,這雷大人胃口倒是不小!”

  “看樣子高州那邊出了什麼變故,不然程邦俊不可能不露面的。”

  宋襄公有些擔心高州那邊確是出了事,正猶豫是不是接那雷先楚進城,周士相已然踏步往外走了,“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這姓雷的真要是來吞併咱們的,那就讓他有來無回好了。”

  ……

  雷先楚,祖籍廣東南雄府保昌縣。祖父雷林于萬曆征朝之役戰沒,朝廷恩典其父雷慶為汀州衛百戶官,崇禎十四年,雷慶病死,雷先楚遂襲汀州衛百戶官。

  崇禎十七年,甲申國難,滿清入關,大舉南下,弘光政權不思進取,用人失著,戰守無方,南都覆沒。偽清順治二年六月初七,明福建巡撫張肯堂、禮部尚書黃道周及南安伯鄭芝龍、靖虜伯鄭鴻逵等奉唐王朱聿鍵稱監國于福州。閏六月二十七日稱帝,改福州為天興府,以是年為隆武元年。

  隆武政權成立後,雷先楚由汀州衛百戶晉為千戶官,率所部衛所官兵六百余人奉調首輔、吏部尚書兼兵部尚書黃道周麾下以備北伐。

  豈料黃道週一介大儒,不通武事,南安伯鄭芝龍又擁兵自重,不發一兵于道周,道周只得返鄉自募錢糧兵馬,得眾數千人,馬十餘匹。兵行廣信,又募得三個月兵糧,道周遂分兵三路向清兵發起進攻,結果三路皆敗。

  數日後,黃道周遇清軍埋伏,參將高萬容逃隊,雷先楚救援不及,於是全軍崩潰。道周被徽州守將張天祿俘獲,送至南京獄中,清廷派使洪承疇勸降,道周寫下這樣一副對聯:“史筆流芳,雖未成功終可法;洪恩浩蕩,不能報國反成仇。”

  洪承疇見其對聯,又羞又愧,上疏請求免道周死刑,清廷不准。後道周絕食十二日,期間其妻蔡氏來信:“忠臣有國無家,勿內顧”,三月五日,道周于南京就義。

  黃道周死後,受制于鄭氏兄弟的隆武帝決定脫離鄭氏控制,親自從福州抵達延平,準備冒險去湖南,卻為鄭芝龍所阻留,後於汀州遇難以身殉國。

  隆武政權滅亡以後,從江西逃回來的雷先楚不願剃髮降清,遂率手下殘兵三十余人南投廣州紹武帝(隆武弟),在紹武內閣大學士蘇觀生門下聽用。豈料紹武政權立國之初就沒有把抗清放在首位,相反,為了爭奪帝統,和剛剛建立的永曆政權互相火拼,兵戎相見。結果被清軍漁翁得利,十一月,清軍在李成棟的率領下攻破惠州、潮州,直向廣州進發。十二月十四日,清軍以十四騎偽稱援兵賺開城門,大隊蜂擁而入。蘇觀生急召雷先楚等人抵敵,不敵,城陷,紹武帝及蘇觀生等皆自縊殉國。

  再次大難不死的雷先楚從廣州逃出後,打著死也不降清的主意又西投永歷朝廷任命的高、廉、雷、瓊四府巡撫張孝起,時張孝起正苦於手下沒有將材,見雷先楚是正經大明衛所軍官出身,又屢次興勤王之事,便委之為雷州遊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1:32

第78章 司禮監

  雷先楚其實並不願意來羅定和一幫土匪打交道,怎奈巡撫張孝起堅持派他前來,說是朝廷那邊恐有大變,西寧王已抽走高州駐軍,若是再不掌握一些兵馬,這高州就成空城了。又道那大樵山的胡全倒也非是匪類,曾為寧夏王的親兵,為人還是頗為忠義的,去年也曾響應號召率部攻打過新會,此番再次為朝廷效力,更賺得羅定州城,如此人物,理當收於麾下,一壯實力,二壯聲勢。

  朝廷那邊有什麼大變?

  這點雷先楚不是沒有問過張孝起,可張孝起卻並不與他多說,一次酒宴之時,雷先楚卻是聽酒多的張孝起幕僚董雲堯說了幾句,但語焉不祥,只隱誨指秦王似乎對天子不恭,有不臣之意,而西寧王卻是一心侍明,對秦王多有指責,其餘卻是隻字也不露一句了。

  說起秦王孫可望和西寧王李定國,雷先楚是一肚子的不屑,在他看來,孫、李二人和當年的張獻忠一樣都是大賊,國之大賊!若不是那張獻忠和李自成,大明江山何以崩壞!

  可恨張賊死後,本已窮途末路的大西賊突聞雲南發生武定土司之亂,土司之亂導致世鎮雲南的沐家無法掌控局面,大西賊遂趁機入滇,借著調和的名頭一舉占了雲南,進而控制貴州,將滇黔當作他大西賊的養兵之地,威福自操,不可一世。如今這大西賊又借著清軍入關,官軍無力抵擋,提出什麼聯明抗清,然後和那李自成余部大順賊一起搖身一變成了大明兵馬!

  當真是可笑,明明都是賊子,如今卻一個個封了王、晉了公、做了侯,而反觀他們這幫世代對大明忠心耿耿的武人卻成了喪家之犬,看到那幫賊人竟然要磕頭納拜,當真是世道不公,叫人如何甘心!

  奈何,大西賊兵強馬壯,朝廷要指望他們和清軍打仗,這便是再有一萬個不甘也只能受著了,誰讓人家兵多馬多,自家卻只是個空頭遊擊呢。

  這時局,有兵才能說上話,有兵才有地位,大西賊何以能封王?還不就是因為有兵嘛!

  羅定那幫土匪雖然不堪,但能占下州城,想來也算是能打,不會比官軍差到哪裡,且看那胡全識不識相,若識相,便收編於他,叫他做個帶兵的官,若不識相,宰了他就是。哧,什麼狗屁羅定參將,不就是枚破印嘛,那程邦俊人早就回安龍府了,有巡撫大人撐腰,我便做了這參將又能如何,難不成朝廷會為幫土匪叫我等寒心不成!

  想到那張安已回羅定報訊去了,城裡的人一時半會也迎不過來,雷先楚索性下了馬,叫親兵搬了塊石頭來,當下就有知趣的手下將棋盤拿了過來,待棋子擺上之後,雷先楚卻是沒有大喇喇的坐下,隨手召人來對上一局,而是對一個騎在馬上,穿著七品袍服的官員拱了拱手,笑道:“左右乾等,龐大人不妨下馬殺上幾局。”

  “難得雷大人有這雅興,下官便陪大人殺上幾局。”

  馬上那官員笑著下了馬,卻是踏著一個隨從的後背下得馬。此人官不大,乃高州府轄電白縣的知縣,姓龐名天賜。有明一代,雖是文貴武賤,但十幾年前流寇大鬧中原時,武將早就不把文官放在眼裡,可是雷先楚這從三品的遊擊卻偏偏對這七品的龐知縣很是客氣,事出反常即有鬼,顯然,這姓龐的來頭不小,足令雷先楚放下身架結交於他。

  龐天賜的來頭確是不小,他本人倒沒什麼,不過他的同宗叔伯哥哥卻是個讓雷先楚仰望都不可見的大人物,此人便是遠在安龍府的永歷朝廷司禮監掌印太監龐天壽。

  龐天壽早在崇禎朝時就是禦馬太監,李自成攻陷北京前不久,他奉敕至南京,後事弘光帝,管兩廣珠池。弘光命他前往福建、兩廣徵稅,半路上卻聞南京已陷,遂又改事隆武帝。因隆武帝登基之時身邊沒有多少親信太監,龐天壽主動來投,更有崇禎朝禦馬太監資格,遂被隆武帝信用,改其為司禮監秉筆。

  隆武二年,隆武帝遣龐天壽往澳門求援,期指以葡人火器和火炮助大明抗清,結果龐天壽到了澳門後剛剛採購完火器卻聞福京陷落,隆武帝殉國。

  和雷先楚聞隆武帝殉國後投廣州紹武不同,龐天壽畢竟是宮中老人,知道帝序輪不到紹武帝,紹武也非人君,於是他逕自帶了300名葡兵往肇慶侍永曆帝,其後隨永曆帝轉戰粵、桂、滇、黔,忠心耿耿,深為永曆帝信任,如今已是司禮監掌印太監並提督禦馬監勇衛營,獲賜一品服,十足的位高權重,且在永曆帝身前一等一的紅人。

  說起來,龐天賜雖與龐天壽同宗叔伯,可這親敘得有點遠,當年龐天壽往南京時,龐天賜只是被他帶在身邊當下人聽用,及至前年龐天壽升任司禮掌印後,方才想起龐天賜這個跟了自己十幾年的叔伯兄弟,便向永曆天子請了恩典,委了他一個電白知縣。若是嫡親或是五服之內的兄弟,恐怕一個電白知縣是遠遠打發不了龐天賜的,怎麼也得一府知府才要得。

  龐天賜這人倒也淡泊,跟尋常人以為的宦官親戚狐假虎威不同,他這人並不依仗龐天壽做威作福,相反為人卻是十分低調,以至於當這電白知縣快一年了,除了剛開始高州府上下注意這人是司禮監的親戚,其後卻是無人在意了。

  雷先楚往羅定原本是用不著龐天賜跟著的,他是親民官,並非巡撫衙門的幕僚,和羅定的事八杆子也打不到一塊,可恰巧他這幾天剛好在高州辦事。平日低調不要緊,可當人真出現在眾人眼前時,別人怎麼也得想起他背後站著的那個大太監。

  出於交好龐天壽的念頭,張孝起特意安排龐天賜隨同雷先楚一起往羅定,尋思借著這事給龐天賜也報上一功,這樣的話,龐天壽怎麼也要記他張孝起這份情。也不須龐天壽如何安排,只要日後有事時隨口說上那麼一句好話就是。

  龐天賜人雖低調,可巡撫大人的安排他卻是心中有數的,也不點破,就這麼一路跟著雷先楚過來。路上,雷先楚對他卻是格外熱情,因自個是個武人,不通讀書人會的那些,雷先楚便總拉著龐天壽下棋,指著借這下棋拉近和龐天賜的關係,拐個彎子攀上龐天壽這條線,也好日後能夠得個好位子,不像現在這樣只掛著個遊擊的空名,要什麼都沒有。他卻是不知,這龐天賜其實也不是什麼讀書人,肚中的學問很是有限,雷先楚真和他弄些風花雪月的狗屁事,龐天賜倒是尷尬了,反而這下棋正中他下懷,一路上和雷先楚殺得是不亦樂乎。

  這棋可不是圍棋,而是象棋,雷先楚一介武官可沒什麼興趣和精力學圍棋,反是這象棋易學好下。龐天賜也不耐煩下那什麼圍棋,就好這象棋兵來將擋的痛快,不一會,二人就殺得熱火朝天起來。

  隨雷先楚一起來的200名高州兵則三五成群的坐在路上,懶洋洋的抱著刀槍閑語起來,連個放哨戒備的都沒有,渾沒有半分軍隊的樣子。有膽大的甚至還大聲喧嘩,一點也不害怕遊擊大人發怒,之所以如此,因為他們知道雷大人最是愛兵,也最喜熱鬧,只要不出格得過份,雷大人是不會和他們計較的。

  大概半個時辰後,前方傳來馬蹄的聲音。聽到有馬過來,高州兵們仍是不在乎的樣子,只前頭幾個人站起向前張望。雷先楚拿著棋也不去理會,只在考慮是否該先將上一軍,倒是龐天賜有些緊張起來,扭頭看了過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1:32

第79章 首級

  “龐大人不必擔心來人,倒是要小心眼前了,將軍!”龐天賜頭還沒轉過來,雷先楚就落了子,然後哈哈大笑起來:“死棋,龐大人可是輸嘍。”

  龐天賜扭頭來看,果然雷先楚已然將了自己死棋,不由心不在焉道:“還是大人棋高一著,下官佩服,佩服。”

  二人說話間,那馬蹄聲已是由遠及近,待到近前,卻是數騎而至,看到當先那人胯下坐騎時,雷先楚眼前不由一亮,暗道好一匹大青馬!

  來得只是幾個人倒讓龐天賜鬆了口氣,看到雷先楚由始至終都是一臉鎮定,心下倒是為自己剛才的表現慚愧,也有些佩服雷先楚,不愧是世襲的武官,膽色見識就是比常人要強。

  雷先楚的手下已經喝令兵丁列隊,雖說對方只幾個人,可該擺的樣子總是要做出來的,不然遊擊大人臉上須不好看。在幾個軍官的喝下令,高州兵們不情不願的起身到前面列隊,雖是亂哄哄的但總算是趕在那幾個人下馬前將隊伍列了出來。

  那邊周士相勒馬站定,未急著下馬,而是觀察了下對面,爾後問身後的葛正、葛義兄弟道:“李定國的兵是這個樣子的嗎?”

  “若李定國的兵是這個慫樣,韃子何必怕他?”葛正不屑的掃了眼對面,“多半是張孝起召來的散勇雜牌,叫我看,這姓雷的恐怕也是個雜牌貨。”

  “什麼狗屁遊擊,就這貨色,真要是敢吞咱們,不用千戶大人動手,我葛六就能把他們料理了。”

  自打聽張安說高州派了個遊擊來準備吞併太平營,葛六心中就窩著火,胡大哥屍骨未寒,高州就打了吞併太平營的主意,這永歷朝廷也太娘的不是個東西,那程邦俊也不是個好鳥,那張孝起更不是個東西,枉胡大哥在世時天天念叨什麼張大人了。

  “不要輕舉妄動,來者是客,又是代表四府巡撫來的,對方沒說明來意前,咱們不能失了禮數,不然,不占理的就是咱們了。”

  周士相怕葛義這粗貨會生事,事先叮囑他一番後才翻身下馬,然後領著眾弟兄朝前方走去,邊走邊抱拳施禮,揚聲問道:“哪位是雷州遊擊雷大人?”

  “胡將軍不必多禮!”

  龐天賜只道來人就是胡全,見對方長相斯文,渾無半點匪氣,不禁是生了好感,笑著起身點頭示意。

  “本官便是雷先楚。”

  雷先楚並沒有如龐天賜一般客氣,甚至站都沒有站,只坐在那朝周士相老氣橫秋的微一點頭。

  如此作態,自然讓隨周士相一同來的眾兄弟生火,周士相卻是不動聲色,上前朝雷先楚又是一拱手,不卑不亢道:“雷大人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了,還請隨在下進城,我已令人備下薄酒為大人接風洗塵。”

  “喝酒卻是不必了,酒多誤事,本官數年前就已戒了。”

  雷先楚上下打量了眼周士相,這才站起,邊上一個隨從卻是悄悄朝他湊了兩步,然後低聲說些什麼。聽完隨從所言,雷先楚目中頓時疑惑起來,盯著周士相道:“你是胡全?”

  周士相看他神色,再看那隨從一臉奇怪的樣子,心中猜道對方怕是見過胡全,知道胡全是獨臂之人,而自己相貌不同胡全,又雙臂皆在,故而生了疑心。當下也不瞞,道:“在下並非胡全。”

  一聽來者不是胡全,雷先楚臉頓時沉了下來:“胡全在哪,為何不來見本官?”

  不待周士相回話,早就窩著火的葛義就搶先道:“我家大哥已經死了,你要見他可不容易。哼,就算我家大哥不死,他是參將,你是遊擊,憑什麼要我家大哥來見你?”

  “嗯?”

  聽了葛義這夾槍夾棒的話,雷先楚怒火中燒,橫眉怒掃便要發作。龐天賜卻是見機得快,也搶著道:“胡將軍如何死了?”這一岔,卻是讓雷先楚不好發作。

  周士相不便責怪葛義說話沒分寸,當下將與德慶綠營一戰簡短說了幾句,龐天賜聽後不禁唏噓起來,不管是否真心,嘴上總是為胡全的死感慨了幾句。

  雷先楚卻是沒有感慨,而是驚詫:怎的這幫土匪還敢主動去打德慶的清軍,難道他們的實力很強?

  驚詫之余卻又欣喜,若這幫土匪實力不弱,那此趟羅定之行卻是值了。對面那嘍羅說話是不中聽,可看眼前這年輕人卻是極有分寸的,自己身後站著朝廷,站著撫台大人,諒這雛兒不敢亂來,進城之後對其好生安撫,胡全留下的人便皆是自己的了。

  念及此處,臉上不禁和緩許多,對胡全的死聊表痛惜後,便問周士相:“你是何人,現在羅定做何差遣?”

  “在下周士相,蒙眾兄弟看得起,現暫代首領一職。”周士相道。

  “什麼首領不首領?聽著就匪氣,爾等既然已受招安,往後就當以官軍自居,以朝廷名器自許,這首領不首領的日後可不能再說。”雷先楚話鋒一轉,“既然胡全已經死了,本官自會為他向朝廷請封,至於你等,本官也自有安排。”

  一聽這話,葛義忍不住又要發作,卻被哥哥葛正拉住,周士相亦是回頭瞪了他一眼,這才讓葛義把話憋回了肚中。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還請大人先入城,待接風洗塵後明日再說此事也不遲。”

  “也好。”

  雷先楚也不拒絕,又將龐天賜和隨同前來的幾個手下向周士相介紹了番,周士相都是一一抱拳招呼,隨後便在前頭帶路,引領雷先楚一行回城。

  路上,許是知道胡全已死,自己奪他這參將大印和部下再無障礙,雷先楚心情格外是好,竟是難得和周士相笑談了幾句,對他們攻打羅定和德慶這兩戰也是好生問了許多。周士相是知無不言,不過顯然是言之未盡,內中許多緊要地方是根本不與他說一字的。

  龐天賜騎術並不太好,這一路騎馬已是磨得他大腿生疼,好在羅定已經不遠,便也強撐著,間中插上幾句,不時點頭或是吃驚,配合極好。

  周士相也不忘旁敲側擊,想打聽為何是雷先楚這武官前來羅定,那兵部職方司郎中程邦俊又去了何處,不過和他刻意隱瞞一樣,雷先楚和龐天賜對此也並不多說。

  周士相見他們不願說,便也不問,反問起現在的抗清局面,對此,雷先楚並不太清楚,所以沒有說什麼。倒是龐天賜許是從同宗哥哥龐天壽那裡得到些消息,說是秦王孫可望正率大軍在湖南和清軍對峙,且有意揮師沿江奪取南京,若此事能成,那大明中興便指日可望了。

  沿江奪取南京自是大事,若成功,南明復興還真不是奢談,不過周士相清楚,他的歷史記憶中並沒有孫可望主導的奪取南京之役,倒是有鄭成功入長江之戰,而且孫可望最終的結局是降了清,由此可見,龐天賜所言的秦王揮師奪取南都怕是空談。

  他又問西寧王李定國,這個卻是真的為難人了,雷先楚不過是張孝起手下的雜牌遊擊,龐天賜雖有個司禮掌印太監的同宗哥哥,可他自個只是七品知縣,秦王孫可望要奪南京的消息還是龐天壽無意與他提了兩句,他自個猜測的,哪裡真能清楚王爺們在做什麼。

  談話中,雷先楚不止一次誇讚過周士相所騎的大青馬,待得知這馬是周士相從韃子漢軍旗參將由雲龍手中搶來的,雷先楚更是眼紅,好幾次視線都落在那大青馬身上,以致龐天賜和他說話都沒聽清。對此,周士相只是暗記於心,並不與他計較。

  後來,雙方沒什麼可說,就一路無言只趕路了。緊趕慢趕,終是在太陽落山前看到了羅定那殘缺的城牆,在城門前,卻是看到一隊兵押著兩輛馬車停在那裡,從他們的樣子來看,顯是特意等待的。

  ……

  “車上是什麼?”

  雷先楚縱馬奔到馬車前,看車上堆滿乾草,遮得嚴嚴實實,好像藏著什麼寶貝似的,不由奇怪,一臉不解的望著前後腳而來的周士相。龐天賜也是好奇,忍不住想看車上裝得什麼,葛正、葛義等人卻是心中暗笑,一個個板著臉等著看笑話。

  “好臭!”

  隨雷先楚而來的一個高州軍官見自家大人奇怪,便想去掀開草,可是沒等他走近馬車,一股怪味便薰得他下意識的停了下來,那怪味當真是臭不可聞,熏得他胃中翻江倒海,十分的想吐。

  “什麼東西?這麼臭!”

  與此同時,靠過來的高州兵也都捂住了鼻子,龐天賜的隨從更是一臉厭惡的看著那車,龐天賜本人也掩起了鼻子,好像看到糞車般躲到一邊,沒辦法,那車上傳來的味道實在是太難聞了。

  “到底是什麼東西?”

  雷先楚一肚子火,這還沒進城卻聞這臭味,這幫土匪想幹什麼?難道是想用糞臭給我個下馬威?若真如此,也太兒戲了!

  龐天賜也皺起眉頭,直覺告訴他這兩輛馬車上裝得不是什麼好東西,弄不好還真是這幫土匪存心而為。他壓住心中不快,問周士相道:“車上裝的何物?”

  周士相緩緩道:“人頭,清軍的人頭。”

  “人頭?!”

  龐天賜一驚,一下跳得老遠,眼睛瞪得老大,一臉不可思議。

  “人頭有何好怕,本官南征北戰這麼多年,什麼沒見過!”

  雷先楚卻是渾然不在乎,也無驚懼,只以為羅定這幫土匪是在考量他這遊擊大人的膽色,故意嚇唬來著。自己既然存了吞併他們之心,便萬萬不能在他們面前露了怯,否則何以服眾!

  說話間就拿手去扒車上的乾草,見遊擊大人動手,立時就有兩個高州兵上前幫忙,然而,在乾草揭去那一刻,三人就跟中邪似的全呆在了那裡,連氣都不敢喘一聲了。

  “真是人頭……”

  兩個高州兵臉也白了,聲音也結巴了,腿也抖了。

  雷先楚卻是沒有臉色發白,更沒有嚇得後退,而是怔怔的望著車上堆著的人頭,腮巴子不住抖動。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王烏鴉

LV:16 版主

追蹤
  • 2090

    主題

  • 219146

    回文

  • 8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