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漢兒不為奴 作者:傲骨鐵心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3 10:45: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3 59401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1:32

第80章 萬歲

  “好叫雷大人知曉,因知大人前來,故在下特意叫人將這些首級用石灰蓋了以待大人檢驗。”

  在雷先楚發怔時,周士相已然翻身下馬,走到馬車前隨手拽住一根辮子,提起一顆已皮肉萎縮,極其猙獰的人頭,“這些人頭皆是清軍綠營兵的首級,在下拿得這顆便是千總孔國良的首級,大人請看仔細,兩車所載一百八十六顆首級,無一殺良冒功,大人若是不信,可一一驗看。”說完,又輕輕將孔國良的腦袋放下,由始至終臉色都很平淡,看不出有給雷先楚下馬威或恐嚇的意思,倒顯得很有幾分是在請功的味道。

  雷先楚暗哼一聲,他不是沒打過仗,也不是沒經過那屍山血海,眼前這些許人頭如何能嚇住他!

  不過對方並未指明此舉有惡意,反是一幅請功的姿態,他也不便發作,遂故作不知,收回目光,隨口就道了一句:“孔國良這人我知道,無名小卒,倒是他兄長孔國治倒是算個英雄,當年本官隨黃閣老北上時與他交過手,頗是能打得很。”

  言語間不經意的就將孔國良貶得一文不值,一個無名小卒值得顯擺什麼,抬了那孔國治的同時卻也抬了自己,言外之意自然是你看我當年可是隨首輔閣老出征過打仗的,你這土匪頭算個什麼東西?不管你此舉存的何意,在本官面前皆是兒戲。

  龐天賜知道雷先楚說得不假,雖然來高州不過一年多,可對州裡的文武官員,他大體還是瞭解的,知道這雷先楚早年在隆武朝時曾隨黃道周北上江西攻打過清軍,而羅定的這些綠營兵恰是江西來的,所以雷先楚這話多半不假——他當年確是與孔國治交過手,只不過卻是敗了而矣。

  周士相則對雷先楚所言笑而不語,葛正他們卻是不岔了,鬧半天老子們辛辛苦苦殺的韃子千總在你眼裡屁都不是!這真要是個屁都不是,你們怎麼不來打羅定,反叫那小白臉哄了咱們下山的?現在好了,老子們千辛萬苦打下羅定城,你們隨口一句無名小卒就打發了?

  奈何周士相沒有翻臉,葛正他們雖一肚子意見,可也只能撇撇嘴無話可說,畢竟他們已奉周士相為首,周士相在弟兄中的權威也形成,當家的不發話,他們如何能自作主張。

  “既是呈首級,那便是要核驗敘功的,雷大人稍待,下官這就看上一看。”

  龐天賜強忍臭味和胃中不適,也公事公辦起來,沿著兩輛馬車走了一圈,爾後回到雷先楚身邊,肯定道:“確是剃髮的韃子,辮子一看就是結了幾年的,不是新剃髮的。”

  雷先楚聽後微一點頭,揮手便吩咐後面的人道:“將首級驗數一遍,確認無誤後,造冊報高州撫衙。”

  “是,大人!”

  當下就有兩名高州軍官帶著幾個高州兵不情不願的上前驗數起來,周士相任他們點數,也不干涉,雷先楚則站在那板著臉。龐天賜見氣氛不對,有心打圓場,卻不知如何開口。一時間,頗是尷尬。

  未幾,首級數便驗了出來,果是周士相所說一百八十六顆。

  “既然數目合得上,本官這就使人往高州為你等請功。我大明如今聖天子在位,上下一致興複,比之往先更重軍功,斬首一百八十六顆,功勞不小,本官定不會掩了你等功勞,當如實上報,巡撫大人那邊也最是公正,你等放心,朝廷斷不會沒了你們的功勞。”

  雷先楚冷腔冷板的說了一套場面話,周士相聽後微一欠身,算是謝了遊擊大人。他這幾近與雷先楚平起平座的態度讓雷先楚心中更是不快,雖是不怕這年輕雛兒,可總感覺心下不踏實,對眼前的羅定城也存了幾分不安。

  正猶豫是否入城時,周士相已側過身子,請道:“此間事了,還請雷大人與諸位大人一同進城!”

  與此同時,葛正等人悶聲悶氣的一同叫道:“請!”

  雷先楚一怔,看到“土匪”們都在看自己,不便示弱,便吸了口氣,掃了他們一眼後,咬牙朝手下叫道:“進城!”

  “進城!”

  幾名高州軍官忙揚聲向士兵們傳達了命令,一聽可以入城了,高州兵們立即精神起來,昂首闊步便往前走。

  剛至城下,卻見一灰袍儒衫的中年人領著一幫老者、小吏恭敬的立在門邊,門前還設了香案,豎了萬民傘。

  那為首的中年人看到雷先楚等人過來後,向前迎了幾步,然後便揚聲道:“羅定知州宋襄公恭迎遊擊大人!”

  羅定知州?

  雷先楚還沒回過神來,龐天賜已然愕然:朝廷何時委的羅定知州。

  不等他們反應過來,那邊又有人揮手叫道:“鳴鑼擊鼓!”

  瞬間,鑼鼓聲響起,端得喜慶。那幫迎侯的老者、小吏一個個也是滿面笑容,這場面立時就讓雷先楚放下幾分心事來,暗道這幫土匪還算曉事,知道得罪我不起,剛才那些人頭不過是個把戲,若我示弱,他們便得寸進尺,若我示強,他們便也熄了心思,老老實實聽侯安排了。

  偷眼瞄了眼周士相,發現對方正一臉笑容的看著自己,雷先楚不由確信自己猜測不錯,禮節性的向著那眾老者點頭示意後,原是準備下馬和這不知哪冒出來的羅定知州客套幾句,然後和羅定父老說些場面話,代表朝廷對他們勉勵幾句,卻見那知州竟然示意自己進城,一點規矩禮數也不懂。

  是了,這假知州也是個窮酸,估摸是土匪們綁去做什麼軍師的,這種貨色能知道什麼官場規矩,又懂得什麼禮數。

  念及此處,雷先楚便懶得以堂堂遊擊之尊和個假知州較什麼勁,當先縱馬就進了城。見他進城,龐天賜雖一臉糊塗,也只好跟著進了城,從宋襄公身邊經過時,他特意看了對方兩眼,心道你這假知州連身官服都沒有,也假得太不成樣子,你道知州大人是你這等什麼都不懂的人物能做的?待雷大人接管了羅定,不打殺你這假知州便算好的。

  遊擊大人當先入城,200名高州兵也是意氣煥發,一個個打起十分精神準備將最好的面貌呈現給羅定的百姓,好叫他們知道大明官軍的威風和厲害。

  那幾個軍官同樣也是如此,只不過卻是多了些心思,均是想得進城之後如何尋些名目弄些銀子花花。雷大人雖不是欽差大人,可卻是代表巡撫大人而來,而巡撫大人卻是代表皇上的欽差。代表皇上親授的欽差而來,不就是欽差來的麼。既是欽差大人來了,這羅定又是剛剛收復的城池,于公於私,怎麼也不能虧了將士們不是。再說,這幫土匪在城中肯定沒少發財,如今真正的大明官軍來了,難道還能比他們這幫土匪差?真要官軍混得不如土匪,還有沒有王法了!

  雷先楚當先入城,馬身子剛進城,還未等他來得及掃視城中,一睹羅定面貌時,四周卻突然傳來轟鳴聲:“大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巨大的轟鳴聲突然響起,事先毫無預兆,頓時驚得坐騎不安起來,雷先楚好歹也是世襲武官,雖然打仗沒什麼本事,可控馬的技藝還是有的,使勁一勒韁繩總算將馬安定了下來。龐天賜卻是沒這麼好的馬術,坐騎又不是戰馬,在這轟鳴聲中不住撅蹄,驚得龐天賜不住“得得”的叫,更是險些從馬上摔下來,手忙腳亂的著實出了大醜。好在有驚無險,坐騎連撅了幾次蹄後終是安靜下來。

  坐騎如此,人也是好不了多少。那幫高州兵都叫這巨大的響聲驚到,亂哄哄的你舉槍、我拔刀的,好似來了成千上萬敵人一般。有的兵更是駭得直往後退,把個好端端的隊伍硬是弄亂了,兩百號人在城門洞子裡擠成一團。

  雷先楚駭然之下最先恢復心神,視線中,先前本無一人的城牆上不知何時突然列滿按刀持槍的軍士,城門前的空地上也一隊隊的列著穿黑色衣服的士,粗粗一看,怕不下千人之多。在那些黑衣士兵的四周,又密密麻麻站滿各式衣服的百姓,這會都盯著城門洞子這邊看。

  “大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上萬人的齊聲叫喊又再次響起,這一次高州來人沒有人被驚到,也沒有人驚得手足無措,只不過,他們的臉色卻是難看得很。

  雷先楚臉色黑得極其難看,他是帶兵的,自然知道佇列齊整的軍隊意味什麼,這一刻,他不再是歡喜土匪們實力不弱,而是驚懼土匪們實力太強。

  先前擺在馬車裡的人頭,現在站在眼前的人頭,雖然同樣是人頭,可一個是死的,一個是活的!這……這幫土匪不是只幾十人麼,何以現在卻有成千上萬人?

  龐天賜的臉色也是陰晴不定,看看那些黑衣士兵,再看看那些黑衣士兵後面的百姓,心下有些叫苦:這羅定城看來是鴻門宴。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1:32

第81章 回去

  將高州兵反應看在眼中的周士相心下有些失望,若南明除了大西軍以外都是這個德性,如何能打敗清軍恢復中華?

  他縱馬上前抬起右臂,頓時,叫喊聲噶然而止,四周為之一靜。

  “雷大人看我太平營將士可還堪戰?”

  周士相轉過身來才發現雷先楚面如黑炭,陰沉得厲害。

  “什麼?”

  雷先楚一時未能聽清,周士相便又重了句,這回雷先楚聽清了,心裡咯噔一下,這幫土匪連營頭都立了,看來早有自立之心,怕是巡撫大人和自己的算盤要落空。

  他吱唔一句,倒也沒有違心,道:“看佇列,還算整齊,當能一戰,只不過衣飾不倫不類,看著不像官軍。”

  周士相指了指那些手中沒有兵器的黑衣士兵,道:“自奪羅定不過半旬,一切草創,將士們只憑一腔熱血誓與韃子血戰到底,武器、盔甲多有欠缺,還請大人回到高州後能夠為我太平營爭取一些。”

  聞言,雷先楚皺眉道:“眼下廣東局勢不利我大明,撫台大人以高、雷二州堅守,麾下將士也多有不足,調撥兵器盔甲怕是有所困難。”

  “盔甲乃重器,我部不敢奢求,但求能撥些兵器,免使我軍將士赤手空拳與韃子對戰便可。”

  周士相並不指望雷先楚能夠為太平營帶來物資,之所以說這些不過是安對方的心,免得對方吞併不成回去之後將太平營說成一無是處的土匪。真要和廣東明軍成了敵人,恐怕夾在明清之間的太平營處境更加困難。

  “這個嘛……也罷,既然你部已受朝廷招安,又有收復羅定之功,本官回去之後便向巡撫大人進言一二,不過不能保證一定能成,畢竟眼下我軍也困難。”

  若周士相要得是錢糧,雷先楚肯定二話不說就拒絕,但對方不過要些兵器,他雖對太平營已然不滿,但場面話卻是不在乎說上幾句的。當然,這還得看周士相到底作何打算,若對方真不願意接受他的指揮,那萬事休提。若對方願意接受他的指揮,那兵器什麼的自然好說,就算是錢糧這塊,只要自己拉下臉來向巡撫大人求了,巡撫大人未必就不會有所表示,畢竟自己是巡撫大人部下的將領,自己的實力越強,對他這四府巡撫也多有臂助。存著這念頭,雷先楚的話便也沒有說得太絕對,留了個尾巴下來好讓周士相自己琢磨。

  “雷大人有心了。”

  周士相卻沒接這茬,根本不主動表示,雷先楚暗哼一聲,也不再說什麼,徑直打馬奔到了前頭,揚鞭指著那些百姓對周士相道:“本官已經進城,也見識過你部的威風,這些百姓你叫他們散了吧,鬧出如此大的動靜,實在是擾民。”

  不想,周士相卻道:“羅定已無百姓,大人所見皆為我太平營中人。”

  雷先楚奇道:“明明就是百姓,如何也為你太平營中人?”

  周士相解釋道:“我太平營自立營起,便定下營規,老有老營,女有女營,少有少營,戰事一起,青壯勇於殺敵,婦孺勇於聲援,是謂全民皆兵,所以大人所見皆為我太平營軍士,並非百姓。”

  周士相不解釋還好,一解釋雷先楚勃然大怒:“什麼全民皆兵,你這是裹挾百姓!”

  周士相卻不懼,他很是有理錚錚道:“多一個人便是多一分力量,眼下清軍勢大,我太平營為抗清不得已多招了些百姓,如何能算是裹挾百姓?”

  “好一個不得已!”

  正好過來聽到周士相所言的龐天賜一聽太平營竟然裹挾百姓,頓時氣急起來,指著周士相道:“裹挾百姓入營,此舉不是賊寇是什麼!”

  周士相掃了眼氣急敗壞的龐天賜,正色道:“我軍乃大明太平營,絕非賊寇,我這有朝廷的聖旨和大印為憑,龐大人切勿胡說!”

  “你!”

  龐天賜語滯,不知如何反駁,半晌,方道:“你們招了這麼多百姓入營,如何養活他們?”

  周士相道:“以戰養戰。”

  龐天賜瞪大雙眼:“便如流寇一般,每到一地先搶錢糧,再裹百姓。如此周而復始不成?”

  周士相頓了一下,點頭道:“龐大人若是這麼理解,也對。”

  “土匪,土匪!”

  雷先楚聽得氣急,已是連罵數聲,左手更是按在刀柄之上,大有一言不合便要拔刀相向的意思。

  “匪也好,兵也好,但能驅逐韃虜,是匪是兵又有何區別?”

  說話的是宋襄公,站在那裡面帶微笑的看著雷先楚和龐天賜,身後,站著一臉橫肉的葛正兄弟。葛正兄弟背後卻是站著數十名手按長刀的兵丁,當先幾人對雷先楚是橫眉冷對,絲毫不懼他這遊擊大人。再看自己帶來的那200名高州兵,這會卻被一大幫太平營的黑衣兵圍在了城門洞前動彈不得。

  本欲發作的雷先楚看到這架勢,不由倒吸一口冷氣,生生的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

  龐天賜卻是未察形勢不對,仍在那嚷道:“若我大明官軍皆如你太平營這般行賊寇之事,天下士紳如何還能心向大明,我大明又如何能中興?”

  “但使我華夏不淪胡族之手,但使我漢人文明不致被胡族中斷,天下士紳又算得什麼?先帝時,韃子尚未入關,那天下士紳做得何事?依本官看來,若無這天下士紳,恐怕大明基業也不會崩壞!這位想必就是電白知縣龐天賜大人,本官宋襄公忝為羅定知州,想得卻與龐大人不同,只要能打跑韃子,恢復咱漢人的江山,用些什麼手段完全是小節,不值大驚小怪,龐大人以為呢?”

  宋襄公一口一個本官說著,把個龐天賜氣得乾瞪眼,情急之下竟然跺腳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雷大人,這太平營行事完全不是官軍所為,依下官看,咱們這便回高州向巡撫大人覆命去吧。下官這一刻也不願多呆,多呆一刻便多生一分怒氣。”

  “唔……”

  龐天賜發急要走人,雷先楚卻是不敢輕動,因為他不知道太平營這幫土匪打得什麼主意。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1:33

第82章 天窗

  雷先楚不敢輕易說走,這邊宋襄公卻是一臉驚詫看著龐天賜,皮笑肉不笑道:“龐大人遠道而來,這剛進城連口水都沒喝就要走?不成不成,若就這麼讓龐大人回去,豈不是叫人說我這知州待客無道,失了禮數。”說著作勢就要去拉龐天賜。

  宋襄公那臉上虛偽的笑毫不掩飾,看得龐天賜氣不打一處來,側了身子避過這假知州,一臉期盼的望著雷先楚:“大人!”急切間恨不得雷先楚拉過馬頭便出城。

  雷先楚沒有去看宋襄公,只盯著周士相故作沉吟狀,似是在考慮龐天賜的要求,神色間很是猶豫。

  周士相輕咳一聲,宋襄公聽了微微一笑,負手後退了兩步。見狀,雷先楚心中明瞭:看來這太平營當真是以這姓周的雛兒為首,旁人說話不作數的。

  宋襄公後退後,龐天賜頓覺身子一輕,剛才宋襄公的虛偽熱情著實給了他不小的壓力,現在對方退下,心下不由輕鬆許多。再看那假知州,一身儒衫,道貌岸然的看著像是讀過書的人,卻不知為何和土匪混在一塊,當真是辱了讀書人臉面。

  朝馬上的雷先楚拱了拱手,周士相道:“雷大人和龐大人乃代巡撫大人而來,我等先前雖是占山為王過,不過如今卻受了朝廷大義感召,又蒙朝廷恩授羅定參將,予我等為朝廷效命機會,二位既代表巡撫大人前來便是代朝廷而來,不論二位是否待見我等,又是否認同我太平營所為,我等都當奉為上賓,還請二位大人到衙門一坐,好讓我太平營略盡地主之誼!”

  這話換成後世的意思便是以前我們是在體制外,現在我們入了體制內,大夥以後就都在一個鍋中吃飯,至於你二人這回來是想砸我們的碗還是搶我們的筷子都不打緊,咱們先姑且不論,來得就是客,咱先吃飯成不成?

  宋襄公也笑著附和道:“對,對,對,此處不是說話地,二位大人還是到衙門去吧,本官已吩咐備了酒菜要為二位大人接風洗塵呢。”

  聽了這話,龐天賜嘴角一咧,一臉不屑道:“不敢,下官是知縣,大人是知州,世上焉有上官為下官接風洗塵的道理。”

  對這夾槍帶棒的話,宋襄公故作未聽到,只一臉笑容望著龐天賜,看得對方頗是尷尬。

  “雷大人?”

  周士相又加重語調叫了聲雷先楚,他可不能讓雷先楚就這麼走了。

  看對方一臉鄭重的模樣,雷先楚自忖自己現在便是想走怕也走不了,左右已經來了,不妨就去坐上一坐,難道這幫土匪還敢殺了自己不成?真要那樣,便算是自個倒楣,出師未捷身先死了。

  “也罷,既然來了,有些事情便當與你們說一說,免得你們不知好歹。”

  “正要聆聽大人教誨。”

  當下,周士相和宋襄公便引著雷先楚往知州衙門去,龐天賜雖不願去,可雷先楚去了,他這副使如何能不去,只能捏著鼻子同去。這邊各隊士兵則由各自總旗領著退下,該巡邏的巡邏,該訓練的訓練。至於雷先楚帶來的200名高州兵則也被一同帶往知州衙門,不過卻是由邵九公所率的兩隊兵“陪同”,沿途根本不許他們到處張望,到了知州衙門直接領到後面,卻不是囚禁起來,而是安排了十來桌酒肉供他們吃喝。

  這幫高州兵都是雷先楚在高州征來的市井子弟,打仗沒本事,禍害百姓卻是有兩手,內中不乏無賴子出身。來前一個個都以為跟著遊擊大人到羅定來發財,怎想這幫土匪勢力比他們大,人數也比他們多,看那幫黑衣匪兵,頗是有些殺氣,像是見過血的,兩相對比,自家遊擊大人又不發話,他們只能硬著頭皮聽從安排,路上都是提心吊膽。

  幾個軍官倒是留了心眼,一路仔細觀察地形,以便遊擊大人和土匪們談不攏翻盤時能夠有路可逃。不曾想這太平營卻是為他們安排了酒肉,一時間高州兵們原形畢露,猜拳的猜拳,拼酒的拼酒,大快朵頤好不痛快,在那幫陪宴的太平營軍官的力勸下,留了心眼的軍官們也難免多喝了幾杯,一個個臉色通紅,打著酒嗝,走路都晃。

  外面吃喝,裡面同樣也在吃喝。相較外面的大碗酒肉,裡面的酒席多少有些花樣。大碗小碟的擺了不少,菜式有葷有素,看著著實叫人饞嘴。

  酒菜雖好,奈何吃飯的人卻無什麼心思,彼此都在猜測對方所為,自然而然吃得極其沉悶。

  席間,雖然宋襄公刻意說了幾句笑話,想讓氣氛活躍一下,不過先前的事已讓雷先楚和龐天賜蒙了陰影,因此任他怎麼說,二人也不為所動,這氣氛自然也活躍不起來。

  周士相象徵性的敬了兩杯酒後,也不再與雷先楚假客氣,埋頭匆匆吃了幾口飯便放下筷子,見他放下筷子,雷先楚和龐天賜也不約而同的放下筷子,見他們都沒心思吃下去,周士相索性吩咐人撤去酒席,然後叫人奉上茶水。

  拿起茶碗飲了口茶後,周士相看了眼雷先楚和龐天賜,卻是無話可說,鬼使神差的竟然說了句:“巡撫大人身體可好?”

  這個問題讓雷先楚和龐天賜都是愕然,不知道的人聽了這問題首先想要的肯定是問話之人和巡撫大人有什麼關係,可顯而易見眼前的周士相和遠在高州的張巡撫並無關係,因此他這冒昧的問題讓人一時有些失措。

  片刻,還是龐天賜道:“巡撫大人身體無恙,勞你關心了。”

  “無癢就好,無恙就好。”

  周士相乾笑兩聲,知道自己這問題問得唐突。

  見狀,宋襄公出面說道:“不知二位此來羅定,張大人有何交待?”

  雷先楚考量片刻,道:“巡撫大人原是讓本官前來與胡參將商洽羅定駐防之事,不想胡參將卻已身死,急切間本官卻不知與何人商洽此間之事,須得回高州問過巡撫大人的意思才能決定。”

  聽了他這番話,周士相卻道:“雷大人,此間沒有外人,咱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此來可是存了吞併我太平營之心?”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1:33

第83章 條件

  “絕無此事,這話是從何說起的!”

  雷先楚未料周士相當麵點出他的來意,饒他臉皮不薄,卻也吃消不住,沒來由的就紅了臉。紅臉之余自然是矢口否認,這等心底隱私之事如何能宣之於口,況這事也不是能擺到桌面上來說的,朝廷那邊對此並不知曉,只是巡撫大人私下做的安排。

  若這幫土匪真借此鬧將起來,巡撫大人那邊不好向上面交待,畢竟招攬大樵山眾匪下山的乃是兵部的人,名義上這些土匪已然不是土匪,而是正兒八經的大明官軍,這官軍之間能有吞併之說?

  真要如此,往大了說,恐怕朝野喧嘩,外敵未禦,內訌先亂,此亡國之兆什麼的;往小了說也是寒了天下心系大明義士之心,往後誰還敢來投大明,為天子賣命呢?

  龐天賜也是吃驚,他倒不知雷先楚此來羅定有吞併太平營的意思,只知巡撫大人讓他一同前來,名為副使,實質就是個陪同者,並無何任務交派於他。撫衙若有接收吞併之意,當事先與他說明,讓他心中有數也好臨機應對,既事先未有交待,這吞併一說便是無從提起的。可看雷先楚漲紅面目,目光閃爍不定,心下不禁狐疑起來:莫非雷大人此來羅定真存了吞併這些土匪的意思?

  見雷先楚頗是激動,周士相示意他不必如此,款款說道:“雷大人不必激動,我等確是草寇出身,古往今來,草寇者但凡受朝廷招安,打亂改編再所難免,就是為官軍吞併也不稀奇,只要朝廷能善待我們,弟兄們對此並不計較。只是醜話說在前頭,我太平營不是不可以唯巡撫張大人和雷大人馬首是瞻,不過在此之前卻須巡撫與雷大人能夠拿出一個合適的條件來,只要條件合適,那就皆大歡喜。朝廷得我等兄弟效命,我等也可以有個官身,何樂而不為呢?……不過要是條件不合適,我等勢必也要為自個謀劃一番,畢竟弟兄們提著腦袋殺韃子占了這羅定城,感朝廷大義,驅逐韃虜固然是一方面,可升官發財怕也是人心所念,要是辛苦一遭卻得不到朝廷善待,那就是我周士相願意,弟兄們怕也不肯的。”

  “呃……”

  雷先楚愣在那裡,周士相所言怎麼像是個交易,雖然道理不假,可聽著就是那麼彆扭,而且言語之中隱有威脅,莫不成不滿足對方的條件,他們就要易幟投清不成?

  龐天賜對周士相這番話更是反感,若不是對方就是個土匪頭,恐怕他都要拍案而起怒指對方不思報國,行事有投機趨利之嫌。不過他實在是摸不透雷先楚此來羅定的真實用意,萬一這雷遊擊和巡撫大人真打著吞併之意,那他可就沒什麼指責人的底氣了,當下不好就周士相這番話表態,只身子微斜,不動聲色的看著雷先楚。

  宋襄公也是愕然,周士相事前並未與他說過這般話,爾今突然道出,一時也有些意外,不知周士相又是做的何種打算,難道他真打算拿羅定和太平營同張孝起與雷先楚做個交易,以換取一身南明的正式官袍來穿不成?

  仔細想來,周士相並非這等鼠目寸光之人,亂世之中何以立足?唯兵將而矣!真要沒了兵將,又有誰人將他放在眼裡,又有誰肯聽他的話。況周士相身負血海深仇,歷來行事又果斷無比,如此人物,又豈會行那自掘根基之事。怕是這後面還有話……

  宋襄公眼睛微眯,端起茶碗輕飲一口,同樣不動聲色看著。

  周士相卻將視線轉向宋襄公,對他道:“宋大人,你將我太平營細務一一稟于雷大人知曉。”

  聞言,宋襄公遂起身取來一本花名冊遞與雷先楚,爾後道:“我太平營自立營之日起,便有參將以下大小軍官六十余名,另有正兵軍士1360人,輔兵軍士9520人。營中共有刀320把,矛482杆,長槍126杆、短刀40把,另有棉甲24幅,長短弓15把。全營合計人數10880人。”

  宋襄公報得都是實數,並無誇大。雷先楚只聽了幾句,便擺手道:“輔兵軍士都是百姓,這些就不必提了吧,咱們只說正兵。一千餘人的正兵,做個參將是足了。”

  話音剛落,周士相已然接過話頭,他道:“那便請雷大人上報巡撫大人,羅定參將一職今後由在下繼任。”

  雷先楚一怔,暗罵一聲這雛兒好不要臉!悶著聲道:“參將委任乃是兵部的事,巡撫大人何以能插手?況本官只是遊擊,若你為參將,今後是你聽本官的還是本官聽你的?”

  周士相哈哈一笑,道:“羅定未被我弟兄收復前乃是清土,朝廷將羅定參將授予我大哥,怕安得也未必是什麼好心思。如今羅定已然由我等佔領,這繼任參將一事不過是小節,只要巡撫大人呈報朝廷,朝廷難道還會不准?”說完,頓了一下,又道:“至於大人所言聽你聽我,這個嘛,恕士相直言,如今這年頭,兵多將廣者封王都有,況總兵副將,有我太平營上萬將士聽命,雷大人這遊擊怕也小了點吧。”

  “哼!”

  雷先楚暗哼一聲,卻未指責周士相所言有錯,他只道:“此事我會與巡撫大人說,不過你先前所言條件卻是哪些?”

  龐天賜一聽這話題,立時坐正身子,眼光變得烔烔有神起來。宋士襄也是側耳傾聽。

  “條件不多,只一個。”

  讓雷先楚意外的是,周士相竟然只有一個條件,疑惑之下,眉頭一挑:“就一個?”

  周士相很肯定地說道:“就一個!”

  雷先楚訝然:“什麼條件?”

  周士相斬釘截鐵說道:“在下的條件很簡單,巡撫大人須以廉、雷二州任選一縣供我太平營駐防,而這羅定則由巡撫大人另派兵馬駐守。”

  提出以廉、雷二州任選一縣供太平營駐防乃周士相深思之後的條件,雖對這個時代地圖不太熟悉,但後世中國地圖看多了的他知道,如今這廉州府轄境相當於後世廣西北海、欽州等地。而雷州轄境則相當於後世廣東省湛江、雷州等地。此二州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都屬沿海地區。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1:33

第84章 選擇

  羅定窮山惡水,境內州縣又經連年兵災,所存人口不足萬數,加之地處明清勢力之間,乃明清雙方想要前進必拔之地,所謂數戰之地也,顯然,這樣一塊隨時都會發生戰事的地盤並不符合太平營的利益,也根本無法供太平營發展壯大。

  古往今來,任何一方勢力想要得到發展,靠得無非是人口和錢糧,養兵就要有錢有糧,想要有錢有糧首先就得有人,有人有錢有糧才能做些諸如廣積糧、高築牆、緩稱王的事,用後世網路小說的話說,就是種田種田再種田,然後拿錢糧、拿人口、拿先進的制度和武器蠻橫的推倒對方。

  偏偏,羅定這個地方缺得恰恰就是人口和錢糧,沒人沒錢沒糧怎麼玩?

  裹挾百姓壯大自身實力是一回事,可世上沒有靠裹挾百姓,光搶不種能走到底的!就是李自成在後期也是大力在湖襄發展根據之地,張獻忠跑來跑去還不是跑到四川想安生發展一下麼,若不是清軍突然進關,恐怕大西朝和大順朝還真能上演個“順西爭霸”來。

  裹挾只是一種手段,絕不是目的。

  如果沒有一處可以發展的安身之地,就是再裹挾十萬百姓入營,周士相也不認為可以和廣州的兩個漢奸王爺一較高低。這連耿繼茂、尚可喜都不定打得過,況那蒙八旗、滿八旗?

  兵要多,兵要練,兵要吃喝,裝備要升級,怎麼辦?高樓大廈之下必有地基,想要真正成為一支讓清軍聞風喪膽的軍隊,首先就得有個能安生發展的地盤,這地盤就是高樓之下的地基,少不得!

  周士相反復思量之後,決定拿羅定城這塊雞肋和太平營這上萬人同高州方面做個交易。他不求太多,只求南明廣東當局能夠將地處沿海地區的廉、雷二州任取一縣供太平營就食駐防就行。只要對方能夠答應,太平營名義上聽誰的都不是問題,反正他現在打得也是永曆天子的旗號,要得也是永曆天子的大義,至於實際聽命于誰,根本不重要。

  真有了安生之處,到時候是不是聽調聽宣那是以後的事,這年頭,擁兵的軍將不聽調的多了,永曆天子都指揮不動南明最大的軍頭孫可望,難不成死死盯著他這千把號兵不成。

  至於為何要選廉州或雷州一縣,而不是選高州又或瓊州?答案卻又簡單,因為周士相之前聽宋襄公說過,真正控制高州的並非四府巡撫張孝起,也不是廣東總督連城壁,而是西寧王李定國麾下的總兵勒統武。

  李定國的大名無論前世今生那都是赫赫有名的,起初周士相打定的主意也是往廣西投李定國,只因後來不願寄人籬下,將反清的國運和個人復仇的家恨寄於他人,這才借著程邦俊招攬大樵山眾匪的機會鼓動胡老大他們奪取羅定,以便能在華夏徹底淪於異族的前夕能夠據一方有所作為。說一千道一萬,打鐵還須自身硬,只要自己手下有兵,何須再要假他人之手!

  既存了自立之心,周士相當然不肯到高州去,一怕李定國的兵馬不肯接納他們,二也怕被李部所吞,畢竟大西軍實力太過強勁,太平營和他們相比,不過是個剛剛會爬的小娃娃。

  小娃娃如何能和壯漢交手?

  如此一來,高州自然被周士相排除之外,而且高州境內南明各方勢力很多,有李定國的軍隊,也有四府巡撫張孝起的兵馬,聽說還有幾支隸屬總督連城壁的人馬在那就食。周士相不知道這幾支勢力之間是如何達成在高州駐防的協定,但他知道,高州其實也並不富裕,同時支撐這麼多兵馬就食,怕高州百姓早就苦不堪言,自己再率太平營這萬把人一頭紮進去,恐怕也得不到多少錢糧支撐。

  於其吃別人的殘湯剩飯,不如另謀出路。瓊州,就是後世的海南島,從長遠發展來看,瓊州倒也是個好地方,因為瓊州遠離大陸,不用擔心清軍會渡海而擊。沒有威脅,自然就可以放開手腳大力發展,攀科技樹也好,科技大爆炸大搞發明也好,不管成與不成,起碼能夠安生做事,不必今日擔心明日。

  可遠離大陸固然可以不受外敵進攻,可問題也恰恰出在這遠離大陸上——周士相手中可沒有水師!

  倘若有一支類似鄭成功的強大水師部隊,周士相自然二話不說就奔瓊州,可他沒有,休說一條船了,就是一個水手他也沒有。而且,瓊州島漢人稀少,島上多為土著居民,如黎族等。周士相不是對島上土著居民抱有敵視,只是身為漢人,他潛意識裡就有漢人至高的思想,換後世的話說,他就是一個漢娜。

  漢娜者,只接受同族,只肯定同族的利益,一切以本民族的利益至上,其他民族,願為漢族者,欣然接受,不願為漢族者,則刀槍相向。漢族,有著這個世界最高最先進的文明,其他民族,大多尚處落後,因此文明自然要融合落後,難不成反過來讓野蠻吞併文明不成。

  漢族本身也是在不斷融合外族,數千年的歷史早已證明,漢族的包容性遠勝世界上任何一個民族,因此周士相這個漢娜絕不是極端種族主義者,相反,他是個務實的民族主義者。他很高興那些非漢族能夠自動融入漢族這個大家庭,享受漢族創造出的文明,並與之一同進步。在人類情感上,他更沒有對什麼民族斬盡殺絕的念頭,而是希望所有的民族都消失,當然,這個消失不是指那些民族肉體消失,而是他們統統成為漢人。

  只有成為一家人,成為一個民族,華夏才不會有動亂,才不會有那鮮血銘刻的八個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總之,瓊州島的土著居民多於漢人並非是周士相不願前往瓊州的原因,主要原因還是他手裡沒有一支水師,一支可以稱霸南洋的水師!

  沒有水師,就沒有辦法大規模運輸人口,也無法對外征伐,十年、二十年……在無法從大陸獲得大量漢人充實瓊州的情況下,周士相是根本沒辦法將太平營打造成一支擁兵十萬,甚至更多的勁旅。

  況且,在瓊州發展的再好,也不過是個島,想要驅逐胡族,恢復中華,以一島之力顯然是難以實現的。鄭氏臺灣,後世蔣氏臺灣都證明了這一點,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周士相是不會到瓊州去的,因為那樣做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他這一生可能再也無法回到大陸,回到家鄉。

  “廉、雷二州任選一縣,若巡撫大人同意,我太平營從今往後便大人馬首是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1:33

第85章 出售

  德慶綠營,新任守備唐三水瞪大著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的“明軍”說客,半晌,方艱難的開口道:“你剛才說什麼,可否再說一次?”

  充為使者的矮腳張安一怔,敢情自己說了半天對方沒聽明白?

  一清喉嚨,再次朗朗說道:“我家將軍願意將羅定交給大人,條件是唐大人須湊出可供一萬人食用半月的糧草於我方,另外,還須提供一千斤藥子並五百把長矛,生鐵一千斤。我家將軍說了,只要唐大人湊齊我軍所需,我軍立即從羅定撤出,絕不留一兵一卒,我軍撤走以後,唐大人的部下便可以接手全城。同時,我軍保證絕不縱火焚城,定將一座完整的羅定城交到大人手中。”

  張安這次說得清楚,說得也慢,當真是一個字一個字傳進唐三水耳中的,唐三水是聽得是一清二楚,只不過清楚歸清楚,他這心中的困惑和驚訝卻是一點也沒有減少,反而越發糊塗起來。

  “這真是你家周將軍的意思?”

  若不是對方手中持有上次自己送給周士相的信物,唐三水都有些懷疑這傢伙是個冒牌貨。打了這麼多年仗,他還是頭一回聽說明軍願意將佔據的城池當作貨物一樣賣出的。明清爭了這麼多年,清軍也好,明軍也好,哪個不是將地盤看得比金子還貴,你爭我奪的,哪怕是個空城都要下死力去搶,左右死得不過大頭兵,這收復失地(開疆拓土)的功勞對將領卻是實在的誘人。有時,幾幫人馬同時搶一塊地盤,如一群餓狗看到一塊骨頭一樣爭搶,誰也不肯鬆手,這回倒是怪了,竟然有人不要地盤,反將地盤賣出來,傳出去誰會信?稀奇,忒他娘的稀奇!

  “確是我家將軍的意思,在下如實奉告,未有一字增添,也未有一字修改。”說到這,見唐三水一臉困惑,張安不由笑了起來,道:“唐大人心中想必正困惑為何我家將軍要將羅定賣于大人?”

  “確是困惑。”

  唐三水乾笑一聲,也不否認,聽對方的語氣倒是要實言相告了,不由豎耳凝神傾聽。

  “不瞞唐大人,非是我家將軍願意讓出羅定,實是我家總兵大人剛剛接到西寧王爺的命令,王爺命我家總兵即刻率部前往貴州,羅定改由張巡撫的兵馬接管……唐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勒總兵素與張巡撫不合,故我家將軍向總兵大人進言,與其將羅定交給張孝起那王八蛋,倒不如賣給大人,這樣總兵大人得些實惠,唐大人這邊也有收復失地的功勞在手,所謂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呢?”

  唐三水當然知道對方口中的張巡撫指的是明朝的高、雷、廉、瓊四府巡撫張孝起,也知道勒統武是李定國的部下,並不受張孝起節制,一個總兵,一個巡撫同駐一城,卻兩不相管,二人之間真有些什麼齷齪也不奇怪。不過太平營到底是不是勒統武的部下,他卻是持保留意見的。上次西河渡一戰,他眼睛又不瞎,如何看不出那太平營不過是幫烏合之眾,事後想來,恐怕那太平營多半是打著勒統武的旗號嚇唬自己而矣,若是自己回來之後點齊青壯堅守,那窮秀才周士相未必能占到德慶什麼便宜。

  可怪自己太過貪心,被錢財迷了眼,捏著鼻子配合對方演出了戲,把個知縣陸公明和那幫大戶嚇得不輕,還借刀殺人發了筆橫財,心中當真是對不住張守備,也對不住朝廷啊。

  不過也虧得自己貪心,要不然這守備一職能由自己坐?自己房中奪箱底的那堆銀票又如何來?千里當官圖得是什麼,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為朝廷賣命圖得又是什麼?

  眼下潮州那邊鄭氏正在鬧騰,北京派來的滿州大兵又北上避暑去了,兩位王爺被鄭氏鬧得焦頭爛額,暫時顧不了西頭這邊,總兵大人倒是有心發兵,可肇慶綠營就這麼兩千號人,廣州不派兵來,總兵大人也是有心無力。這時我突然帶兵收復羅定,想必總兵大人那裡,廣州兩位元王爺那裡都會大吃一驚吧。

  供一萬人吃半月的糧食說多也不多,咬咬牙想想辦法也不是不能湊出,一千斤藥子倒是麻煩,營中可沒有這東西,不過要是使銀子往廣州活動活動,未必就不能從漢軍旗那幫傢伙手里弄出一些來。再說了,對方說要一千斤難道真給一千斤不成?買賣嘛,總有個討價還價的理,哪有不還價的道理。

  至於500把長矛根本不算個事,生鐵也沒什麼打緊,這些都可以湊出,事後報個戰損就是。這打仗能不死人,能不壞東西?跟收復羅定的功勞比起來,這些根本不值一提。

  想到廣州的兩位王爺聽到自己孤軍收復失地的事蹟,唐三水不由心動,嘴裡卻故意問張安道:“你們的西寧王為何要你家將軍往貴州去?”

  張安搖了搖頭:“這個……我並不知情。”話鋒一轉,“卻不知唐大人是否願意做這交易?”

  唐三水故作為難:“此事事關重大,你家將軍要的糧食物資也不是小數,本官一時可湊不出,而且這事還得從長計議,你容本官深思之後再答覆你家將軍吧。”

  “無妨,來前我家將軍對我說了,唐大人對這交易肯定是感興趣的,不過東西數目是大了些,大人難免要慎重考慮下。不過我家將軍也說了,和大人所付出的相比,大人通過這樁交易能夠得到的實惠可是要多得多。”

  “咳咳……”

  唐三水輕咳一聲,吩咐外面的親兵:“帶這位張兄弟下去吃酒。”

  “喳!”

  兩個親兵忙上前滿臉堆笑的拉張安,張安也不拒絕,出門時回頭又說了句:“噢,對了,唐大人得快些拿定主意,我家將軍最多只等大人十天,十天之後若不見唐大人回復,這城便只能交給張巡撫的兵馬接管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1:33

第86章 危言

  羅定知州衙門的二堂廳中擺了張桌子,上面擺著幾味小菜,周士相和宋襄公對面而坐,二人面前各有一酒杯,不過卻是誰也沒有喝過。

  天氣已經暖了,廣東更處大陸南方,此時溫度比之北方高出不少,二人身上都只著了件單衫,饒是如此,仍感悶熱。外面,不見晴日,悶人得很,看樣子是要下雨。

  就這麼淺嘗了幾口小菜後,宋襄公終是壓不住心中疑惑,抬頭對周士相:“千戶真要將羅定賣給唐三水?”

  “只要唐三水願意買,我當然願意賣。”

  周士相笑著放下筷子,示意一邊侍侯的林婉兒先下去,待這姑娘有些不情願的退出後,他才對宋襄公道:“一個肯賣,一個肯買,周瑜打黃蓋,這樁生意可沒誰吃虧。”

  “生意是沒誰吃虧,可千戶可曾想過……”

  宋襄公有些猶豫,不知是否應該如實將自己的看法說出,又該用何種說辭來說這件事,免得周士相聽了剌耳。

  他猶豫著如何開口,周士相卻欣然道:“宋先生不必吞吞吐吐,若我沒猜錯,先生這會必是想說我將羅定賣給唐三水十分不妥,此舉有通韃嫌疑,或者說是漢奸所為吧?”

  聞言,宋襄公苦笑一聲:“千戶既知,何以還要賣?”

  “我若不賣,這羅定就能為大明所有了?”

  周士相輕歎一聲,搖了搖頭:“雷先楚的態度先生也是看在眼中的,我以羅定和全營上萬人來換他一縣,他為何不肯換?說到底,咱們出身不正,在永歷朝廷那幫督撫眼裡不過是幫上不得檯面的土匪賊寇,用得著我時加官晉爵,用不著時便翻臉不認人。說句不中聽的,我太平營在他四府巡撫張孝起眼裡恐怕不過是個夜壺,要用,就拿出來,不用了便塞進去,若是嫌臭了,就扔得遠遠的。”

  這番話可讓宋襄公聽著不是滋味了,不由道:“千戶這話說得可是難聽了。”

  “難聽是難聽了些,可話粗理不粗,先生細細品味,我這話難道還有錯了不成?若我等是正經衛所出身,張孝起也好,雷先楚也好,會如此小窺咱們?”

  想到那日雷先楚在聽聞周士相條件後的反應,宋襄公亦是無語,只能感慨一聲:“只可惜程郎中不在高州,若他在的話,恐怕局面又是一番變化。”

  “真要是程邦俊自個來處置這事,未必能比雷先楚好到哪去。”周士相可沒指望程邦俊這個兵部郎中會站在太平營這邊說話,若真是這小子來羅定處置,恐怕見到太平營所為後能暴跳如雷,畢竟他代表的是永歷朝廷,太平營做的卻是如同流寇般的裹挾之事,這在代表正統的永歷朝廷眼裡肯定是十惡不赦的,甚至比入關的清軍還要可惡。

  相對而言,雷先楚這個單純武人的表現要比文官強得多,至少沒有當場破口大駡,龐天賜這個知縣表現出來的態度也算正常,親民官相較清流總是要務實許多的,在表示憤怒後,多少也得掂量下自己的份量以及對方是不是有翻臉殺人的可能。

  宋襄公沉默了一會,還是勸周士相道:“現在高州那邊畢竟還沒有正式回話過來,千戶你就急著將羅定賣給唐三水,萬一高州那邊答應了咱們的條件,到時這羅定卻為清軍所占,咱們又拿什麼和高州換?又如何解釋此事?”

  周士相知道宋襄公心中對高州方面還抱有幻想,便問他:“高州離此不過百多裡地,快馬來回一天足夠吧,一天不夠,兩天總夠了吧?可這都四天了,為何高州那邊卻是一點動靜也沒有,若他們真的在乎羅定,在乎咱們,先生以為他們會拖這麼久?既然高州不待見咱們,咱們又何必死皮賴臉求他們,廉、雷二州去不得,咱們就到別處是了,樹挪死,人挪活,天下之大,只要我太平營上下一心,何處容不得我們安身。”

  宋襄公有些驚訝:“千戶何以如此急著離開羅定?”他不能不驚訝,因為這已經是周士相在他面前第六次說要馬上離開羅定了。

  周士相略有遲疑,不知如何向宋襄公解釋自己是根據後世的歷史記憶做出的判斷,十數秒後,他終是道:“不瞞先生,我有預感,這永歷朝廷怕要出大事。”

  “出大事?”宋襄公一驚,不知周士相所指為何。

  周士相點了點頭,沉聲說道:“永歷朝廷現在靠得是大西軍在支撐著局面,可這大西軍卻是那大賊張獻忠的舊部,先生可別忘了,刨了他朱由榔家祖墳的可就是這幫人,先生以為朱由榔真信得過這幫掘他家祖墳的?”言語間對安龍府的永曆天子一點也不客氣,直呼其名起來。

  宋襄公乃數叛之人,對朱家皇帝能有多少忠心?故而對周士相直呼永曆名字也沒多少感觸,只是對他的判斷頗是不以為然,道:“此一時彼一時,毀壞鳳陽皇陵乃大賊張獻忠,此刻大西軍卻是由孫可望、李定國等人率領,自出兵滇黔北上,大小數十仗,不可謂不盡心,朱由榔為何信不過他們?若無大西軍,恐怕他連在貴州都不得安生,說不得和隆武、紹武一樣早殉了國。若千戶以皇陵被毀而斷言朱由榔信不過孫可望他們,這永歷朝廷要出大事,我看恐怕有些太過臆想了。”

  “大西軍這幾年抗清是打了不少勝仗,可先生想過沒有,李定國兩蹶名王,兵鋒直指長江,這眼看江南半壁旦夕可下,可他為何突然轉師廣東來了?”

  宋襄公不相信猜忌這個理由,周士相無奈只能搬出第二個理由來,那就是孫可望和李定國之間有問題,不然仗打得好好的,那順治小兒都想劃江而治了,李定國為何突然離開湖南率部跑廣東來,難不成廣東這個第二戰場比湖南這個主戰場還重要,又或是說收復粵省比一鼓作氣打到北京去更重要?

  這個問題讓宋襄公一怔,須臾間覺得孫可望和李定國之間是有問題,可有問題在哪卻無法說清了。這不能怪他,畢竟他的見識受於身份和環境所限,無法瞭解明清大局的真正走勢,更無法弄清明清高層之間的爭鬥。

  在他猶疑間,周士相又說了,這一回卻是半真半假,他道:“我在新會時曾聽人言,這大西軍的孫可望和李定國是貌合神不合,那孫可望自持身份最尊,隱有自立之心,而李定國卻對朱由榔忠心耿耿,若事實真如此,只怕這二人之間遲早衝突。若是孫可望和李定國內訌,李定國勢必要撤至廣西,集中主力和孫可望一戰,如此一來,永歷朝廷就是大禍臨頭,不管孫可望贏還是李定國贏,對大明都是禍!遠得咱們不說,孫可望和李定國一打起來,先生以為廣州的尚可喜和耿繼茂不會趁勢佔領廣東全境?到時,羅定也罷,高州也罷,恐怕都不能再為大明所有了,既然如此,我為何不能把羅定同唐三水做筆交易,換他一筆糧食物資來,難不成真要帶著弟兄們在羅定為永歷朝廷陪葬不成?先生可別忘了,咱們的能戰之兵可是少得可憐。”

  周士相所言著實聳人聽聞,可聽著又像回事,宋襄公一時可無法消化,張著嘴,不知如何說好。

  “先生再想想,是什麼大事要讓程邦俊急著就回安龍府去呢?高州城主持局面的又為何是張孝起,而不是勒統武?張安可是說得確切,他進城後並未見到任何大西軍,只張孝起手下的高州兵,那勒統武的兵馬去哪了?雷先楚和那龐天賜來時為何隻字不提程邦俊,我曾數次旁敲側擊想知道勒統武的情況,可他二人同樣不肯提起,這又是為何?若勒統武真在高州,又有何不能說的?他二人如此鬼崇,倒讓我認定勒統武此刻定不在高州,甚至高州城已經沒有大西軍的一兵一卒,那張孝起手中更沒有多少兵馬,不然斷不會不顧之前程邦俊的約定起意吞併我們!”

  “照我看,張孝起不肯答應咱們移防,一方面固然是看不起咱們的出身和所作所為,另一方面怕這位巡撫大人是真沒有兵馬來駐防羅定,指著咱們能夠替他紮在這裡擋住清軍呢。要不然,何以不理不睬,連句回話都不給的?這般姿態卻是把咱們當鴨子一樣散放,只要我們能夠替他擋住清軍,我們的死活卻是與他四府巡撫無關的。非我願意將羅定賣給清軍,實是那幫明朝的官不把咱們當回事,他做初一,我便做十五,左右這羅定是一天也不能多呆了。”

  周士相一氣說了這麼多,這才發現宋襄公臉色很難看,不由意識到自己似乎說得太多太急,對方一時之間怕是接受不了太多,便停了一下,準備換個思路讓宋襄公能夠徹底拋棄對高州的幻想,正要開口時,卻見宋襄公放在桌上的右手突然顫抖了起來,然後抖動的五指突然一緊並在掌心,耳畔傳來他堅定的聲音:“既然局勢如此危急,那這羅定真是一天不能留了,卻不知千戶欲往何處去?”

  “香山縣!”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1:33

第87章 香山

  “香山縣?”

  宋襄公愣在那裡,若他沒有記錯,這香山縣乃隸廣州府的上縣,這會已被清軍所占,周士相怎的竟是想要往這地方去?以太平營目前的實力,想要從清軍手中搶佔香山不是癡人說夢嗎?

  在他疑惑時,周士相已起身取來一幅地圖,卻是花了他兩天時間才畫成的廣東地圖。

  為了這幅廣東地圖,周士相這兩天當真是絞盡腦汁,努力回憶後世的中國地圖,又問了林萬福等人,這才勉強將地圖畫了出來,雖然內中細節肯定有錯,不過大體框架應是正確的。至少,有這幅地圖在,太平營今後的行進方向就不會錯。

  在古代,地圖可是軍國重器般的存在,平常百姓根本無法得見,加之交通不便,大多數人一輩子恐怕也不會走出離家百里的地方,更加不知道何處是戰略要地,何處又是必奪之地,因此一旦百姓造反,在沒有地圖和有識之士説明的情況下,往往只局限在一地折騰,不能迅速佔據戰略要地,使後續無法發展,如此情形下,起義軍面對官軍自然是處處被動,極易為有地圖在手的官軍剿滅。

  周士相手上沒有現成的廣東地圖,又沒有什麼GPRS衛星定位,單純依靠嚮導決定行軍路線實在太過危險,且太平營現在急需一個戰略規劃,所以他便自行畫了這幅廣東地圖,好使自己不致成為兩眼摸黑的瞎子。

  在畫就這幅只能算是框架的粵省地圖的過程中,周士相更是下定決心待條件合適時就要組織太平營的參謀部,以便能夠有更專業的人才為太平營繪製更多、更專業的地圖。若是能做到連一個村鎮都能在地圖上仔細標明,道路上的一條小河、一口水井也都清楚列出,甚至於一座丘陵的高度都能測出,這份地圖的價值就絕不在十萬大軍之下。

  可惜,現在的太平營連識字的人都沒幾個,想要有專業繪製地圖的人才簡直做夢,周士相甚至連參謀部的架子這會也搭不起來。萬事開頭難,不得已,眼下周士相也只能竭自己所能為太平營做更多的謀劃了。

  “這是?”

  宋襄公看著這幅用木炭畫成的地圖很是稀奇,仔細瞅了上面的地名後方恍然大悟,很是激動道:“這莫不是粵省的輿圖?”

  輿圖就是古人對地圖的稱呼,這點有原身體主人秀才功名在身的周士相自然知道,他點頭道:“此確是粵省輿圖,先生請看,這個黑圈所在即為香山縣。”

  周士相說著拿手指了特意標注的一個黑圈,這黑圈若是畫在後世地圖上,就是廣東中山、珠海、順德等地,面積很大,有兩三個市的面積之大,這會卻都屬於香山一個縣所轄。

  宋襄公是做過知縣的,地圖自然看得懂,他的目光緊緊盯著那個黑圈,看得極是仔細,半晌,疑惑道:“千戶為何想要以香山為我太平營安身之所?”

  “因為此地。”

  周士相的手指往黑圈旁邊的一個實心黑點移了移,吐出一個地名:“澳門。”

  “澳門?”

  宋襄公定晴看去,這實心黑點緊鄰黑圈,若粗粗一看只以為這黑點就是在黑圈之內,細細再看,才明白黑圈是黑圈,黑點是黑點。

  “澳門?”

  宋襄公喃喃數語,忽然想起一事,急道:“此地莫不就是那紅夷大炮的產地?”

  紅夷大炮?

  周士相一怔,旋即身體主人的記憶讓他醒悟,原來這紅夷大炮指得就是明朝從澳門葡萄牙人手中購買的火炮,清廷因紅夷有貶低他們之意,故將軍中從明軍手中繳獲的紅夷炮改為大將軍炮。

  “確如先生所言,澳門所居白夷擅造火器,我朝天啟、崇禎年間曾在白夷手中購買很多紅夷炮。”

  聽了周士相所言,宋襄公不禁道:“難道千戶想去香山的原因就是想從那些白夷手中購買紅夷炮?”

  周士相搖了搖頭:“我們哪有這麼多銀子去跟白夷買炮,不過我想奪取香山的原因確是和澳門有關,只不過我們不是買,而是要想辦法造,不但造炮,還要造咱們的火銃。”

  “造?”

  宋襄公又愣在那裡,他可從未想過太平營能夠自己造炮,這營中連兵器都打不全,周士相卻想造炮,這,這,這實在是讓他難以置信,吃驚的看著周士相。

  “買不如造,若不能造,買得再多又有何用?”

  周士相不以為宋襄公是在想以太平營的條件不可能有造炮的機會,只以為對方是認為買比造來得快,既能直接從白夷手中買,何必自家造這麼麻煩。

  宋襄公見周士相誤會自己的意思,忍不住埋怨道:“造炮造銃自然是好的,可問題是咱們拿什麼去造?又如何造?咱們眼下可是連兵器都不全呢,造炮造銃,這未免太……太長遠些了吧?”他不便說周士相癡人說夢,只能委婉提醒這事不太現實。

  “一步步來吧,我們先到香山,然後再想辦法跟白夷接觸,先湊點銀子跟他們買上一些,然後再想辦法學他們的技術造咱們的炮,銃,至於銀子,活人不會被尿憋死,只要咱們有心,事情就能辦成。當初咱們不是誰也沒有想過能占了羅定,又誰也沒想過能打敗德慶綠營嗎?可結果如何?咱們沒想到的事情可都實現了!”

  宋襄公的問題其實周士相無法解答,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這些問題到時候應該如何解決,但他既已下定決心去澳門,就必須用樂觀的態度化解宋襄公的疑問,爭取對方的支持。

  “走一步看一步”和“看一步走一步”之間,周士相顯然選擇得是前者,不管前方面對什麼,不管前方有多少困難,都不用怕,也不用管,只要目標定下就全力沖剌好了。人死吊朝天,大不了再死一回,這要死不了,就定要他狗滿韃好看!

  周士相的樂觀是感染到了宋襄公,想到以前從未敢想的事正一件件的實現,宋襄公也不能不佩服周士相的判斷和決定十分正確,或者說是高瞻遠矚也不為過。只不過,這一次他沒有輕易被周士相帶進溝中,而是堅定地說道:“香山去不得!”

  “為何去不得?”

  周士相呆在那裡,不明白宋襄公怎麼這麼果斷毅然,以前他可不這樣啊。

  宋襄公伸手一指周士相所畫黑圈上方那顯著的三個大字——“廣州府”,然後很是憂慮道:“香山離廣州太近,可以說就在廣州的眼皮底下,我們若是占了那裡,廣州的清軍根本不必長途跋涉就能來打我們,到時,以咱們的力量能擋得住他們?要是打不過,咱們去那裡有什麼意義,屆時,又該往哪裡去?一個不慎,這香山可就是咱們的死地了。”

  “不能力抗就智取,智取也不行咱們就跑。”周士相卻渾然沒有宋襄公的擔心,他似乎根本不懼廣州的清軍,在那揚眉說道:“我這有十六字對敵方針,先生聽著可行?”

  “哪十六字?”宋襄公眉頭也是一揚。

  周士相朗聲便道:“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

  “……”

  聽了這十六字,宋襄公眼前一亮,周士相那又補了一句,“若敵數路來,我就一路去。香山境內並非平原,山陵甚多,又靠大海,真要打不過清軍,我們就藏起來等待時機,這清軍也是人,總不能死咬著我們不放,等到他鬆懈了,咱們就出來給他狠狠一擊,有十六字對敵方針在,這香山我們肯定能站住腳!”

  “這十六字為何種戰法?”

  “遊擊之戰!”

  “遊擊之戰?”宋襄公微一沉吟,點頭道:“可行,不過就算咱們能頂住清軍的進攻,可羅定離香山上千里,沿途到處都是清軍,我們如何過去?總不能裝上翅膀飛過去吧?”

  要想到香山去,只有廣州一條陸路可通,若是不走陸路,唯有走大海,奈何太平營沒有水師。而走陸路的話,廣州就是掐在路上的一顆大釘子,不拔掉這顆釘子,太平營這上萬人想大搖大擺的到達廣州南邊的香山絕無可能。不過李定國數萬大軍都拿不下廣州的前哨新會這座小小縣城,太平營這千把兵就能打得下,然後從廣州清軍的眼皮底下跑到香山去?

  宋襄公一臉鄭重的看著周士相,他雖然相信對方,也認可對方的本事,但事關太平營上萬人的性命和自家性命,他不能慎之又慎。若周士相不能給出一個可行的到達香山的辦法,他是絕對不會贊同進軍香山的。

  “飛我們是飛不過去的,不過,我們可以炸過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1:33

第88章 轉進

  接連下了兩天雨後,天氣終於轉晴。對地裡的莊稼而言,這場雨下得很及時,可是對太平營而言,這場雨下得卻忒不是時候。

  在周士相和宋襄公的主持下,進軍香山的戰略已經敲定,並且傳達到小旗這一級,後營這一塊卻是沒有得到任何通知,不僅沒有人告訴這些老弱婦孺他們將要到千里之外的香山,甚至都沒有人告訴他們太平營將在不久後離開羅定。為了保密,周士相下了嚴令,不管是誰洩露消息都定斬不赦。

  將大多數人瞞在鼓裡其實並不是周士相的做事風格,他很想讓太平營的每一個男女老少都知道他們將要幹什麼,因為只有知道幹什麼,他們才能放心的跟著走,而不是在路上大量逃亡,或是抗拒,從而讓整個太平營人心士氣降至冰點。沒有士氣的軍隊是不可能完成千里轉進目標的,最大的可能是在半路就一哄而散。

  然而明知隱瞞弊大於利,可周士相還是選擇隱瞞封鎖消息,因為這不是轉戰百里,而是千里,是徹底的拋棄家鄉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與之相對的,他最大的敵人不是清軍,而是漢人特有的鄉土觀念。

  羅定也好,德慶也好,相距總不是太遠,在百姓心中這兩個地方都是粵西,也都是自己的家鄉,所以從羅定到德慶和從德慶到羅定沒有什麼區別。他們可能一輩子沒有到過省城,可到鄰縣走回親戚卻是常見的,所以這個百里的距離對他們並不算什麼,但要是讓他們知道自己是到千里之外,且有可能這輩子再也回不了家鄉,多半會做客死異鄉的孤魂野鬼,那他們多半就要驚慌起來。即便有屠刀架在脖子上硬逼著他們走,他們也不會甘心,逃亡很自然的就會成為他們的選擇,而逃亡恰恰是周士相所不能容忍,因為他不能讓太平營因為百姓的逃亡失去士氣。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周士相不敢冒險,太平營的成份太過複雜,萬一這些百姓不肯走,他很難依靠武力迫使他們走,因為他的士兵和百姓是一體的。所以他只能瞞,走一步瞞一步,一直瞞到百姓們即便知道實情可卻再也無法回頭那天。

  ……

  軍官的思想工作也是分批次的,周士相首先是親自出面做通葛正、趙四海、葛義、蔣和等大樵山出身的軍官思想,和這些人說得最多的就是羅定太窮,香山太富,繼續呆在羅定,大夥不僅沒什麼油水可賺,還容易遭到清軍進攻。到香山去,雖說這一路太危險,但真要到了地方卻是能發大財的,而且還不怕清軍來打,真打不過大夥就鑽山窩子幹老本行去,左右死得都是那些新入夥的,只要老弟兄們在怕個什麼東西。

  最後,周士相又是拍胸脯,又是漫天描繪到了香山後的美好前景,連哄帶騙之下,把一眾土匪出身的總旗們樂得合不攏嘴,一個個磨拳擦掌的恨不得馬上就去周兄弟說得那個什麼香山縣去發大財,至於可能遭遇的危險,他們卻是視而不見了。反正有周兄弟在,弟兄們就吃不了虧!

  盲目的自大和自信正是周士相所需要的,他不怕這幫總旗自大,他只怕他們不夠自大。一支軍隊在真正正規化前,自大就是一種資本,是一種底氣,當然,有周士相親自坐鎮指揮,他當然不用擔心這種自大會成為失敗的苗頭。

  頭腦尚保持清醒的只有邵九公一人了,他可不傻,旁人不知道到香山意味著什麼,他能不知道?不過看到眾人都被周士相煽動起來,他也不敢出頭和周士相唱反調,等別人興高采烈的走後,他才吞吞吐吐的將自己的擔心對周士相說了。

  基本上邵九公的擔心和宋襄公的擔心如出一轍,不同的是,對宋襄公,周士相是好一番解釋的,對邵九公,周士相只用了一句話便讓他死了心。

  周士相說得是“你若是能把背上那幾個字擦掉,你可以不去。”

  狗日的!

  這是宋襄公在加入太平營後第一回在心頭暗罵周士相,罵完之後也只能長歎一聲,頗有上了賊船下不得的無奈感:去香山縣就去香山縣吧,但願這回狗日的周秀才不是把老子往死路上領。

  鐵毅作為太平營目前僅有的兩個試百戶之一,又統領周士相倚為“法寶”的工兵營,所以周士相對他交待得最多,同時讓他馬上回營準備南進路上急需的制敵利器——震天雷。

  所謂震天雷,其實就是爆竹,只不過相較傳統爆竹,這種爆竹威力大了許多。震天雷的樣品是周士相親手做的,因為沒有足夠的鐵,他只能用竹子製造。具體製造過程就是取一段帶有竹節的竹子,然後掏乾淨竹筒中雜物,在其側面打上小孔,接著將火藥倒進竹筒內,之後再用紙包著火藥搓根引線,一段搭在竹筒內的藥粉上,另外一端,則穿過竹筒壁上的小孔,用麻繩綁在外面。等這些工續完成以後,再在竹筒內的火藥表層塞進一張紙做間隔,紙上灑些碎鐵釘,最後用泥土將竹筒死死封了起來。

  傳統爆竹用得都是黑火藥,這一回周士相用得卻是顆粒火藥,且加進帶殺傷性的鐵釘,他親手炸過一個,有效殺傷面積在五米。也就是說,一顆震天雷爆炸後,不僅在爆點中心一到兩米的人會直接遭到火藥爆炸的傷害,爆炸彈出的鐵釘也會殺傷五米之內的敵人。超出五米,鐵釘的穿透力就將減弱,這便是使用竹子做震天雷的不足,若是以鐵包裹,做成真正像後世使用的手榴彈,光是彈片就能殺傷一片敵人。

  條件不足,周士相也只能寄希望于震天雷的量產了。樣品他做了三個,兩顆爆炸,一顆讓鐵毅帶回營中試製。

  震天雷的工續很簡單,原料也簡單,可是一顆震天雷需要的火藥最少要五兩,而營中總共只有不到兩百斤的藥子,這就是說即便將所有的藥子全部用來製造震天雷,也只能做四百個。對此,周士相只讓鐵毅先去做,因為他需要馬上有一批震天雷在手中,如此也能讓宋襄公真正相信他們可以一路炸到香山去。至於火藥,唐三水那裡多多少少能有一批,等到出發後,再想辦法搜集硝石、硫磺和木炭準備自行製造,不然,即便有再好的工具,再好的辦法,受限於火藥的不足都是難以發揮最大威力的。

  周士相和宋襄公一起做小旗官們的思想工作時,周士相的說法卻和對總旗們的說法完全不同,他說得最多的是個活路——到香山去不為別的,就為口吃的!

  小旗們都是赤貧出身,未入太平營前都是老實巴交的莊戶人,他們可不像葛正他們一樣敢做打家劫舍的土匪,所以活得都很艱難,常常是一家老小吃了上頓沒下頓。現在好不容易有太平營收容他們,給他們前程,給他們的妻兒老小一口飽飯,他們還能求什麼?

  千戶大人說再呆在羅定大夥就全得餓死,這話不假,羅定什麼情形大夥都看在眼裡,真是窮得叮噹響,雖說靠打德慶綠營繳獲了些糧食,可也經不住這麼多張嘴吃啊,大夥從前都是過日子的,這世上有坐吃山空的能長久?

  罷了,既然千戶大人為大夥尋了活路,這羅定也真是沒法養活大夥,那大夥就咬牙跟著千戶大人走就是,只要能給老婆孩子一口吃的,真要是在路上死了也不冤。

  ……

  十九日那天,德慶的唐三水派人傳話過來,他願意和周士相做這樁生意,不過期限卻要拖後一點,因為他手中沒有那麼多藥子,現下已經派人到廣州秘密購買,只等藥子湊齊,雙方就可以立即買賣。

  周士相不擔心唐三水會不做這交易,因為這交易對他的實惠太大,如果不是自己是漢人,周士相甚至都想將高州也一併賣給唐三水,也不須他做什麼,只要向對方透露一下高州已無大西軍駐防即可。

  廣東的清軍打不過大西軍,可打其他的南明兵馬卻是小菜一碟。先收羅定,再奪高州,一樁樁大功下來,唐三水這昔日的千總怎麼也能弄個副將當當吧。

  奈何自己是漢人,賣了羅定已然不像話,真要再把高州給賣了,這不是漢奸也是漢奸了。況且賣給唐三水的羅定不過是座空城,沒有什麼百姓可以讓綠營禍害,可高州那卻是有十幾萬大明子民的,真要讓清軍占了高州,自己這孽就做大了,以清軍的德性,不屠城就是佛爺燒香了。

  再等等就等等吧,千里轉進不是紙上談兵,手一劃拉就能走的。如果單是前營轉進,困難也不大,可有後營這近萬老弱婦孺跟著,這條路可就難走得多。在出發之前,一切準備工作必須要做到位,儘量減少路上不必要的傷亡,以及儘量爭取帶走一切能夠攜帶的物資。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1:34

第89章 措施

  不得不說,周士相這個後世的兵哥還是很謙虛,他知道自己的不足之處,所以為了能將這上萬老弱婦孺成功帶到香山,帶到後世那個特區立足安身,周士相放下一營主帥的身段,虛心的宋襄公及一名小旗學習當年李自成的農民軍流動作戰經驗。

  這個小旗是大樵山的老弟兄,和東漢末年那個想殺十常侍的大將何進同名,同時二人還有一個共同的職業,那就是他們都是屠夫。當然,屠夫這個職業在東漢時是屬於高大上的職業,非豪強不能為,如今的屠夫卻是個賤業,除了油水足些,大體是不被士紳待見的,更加沒有什麼社會地位。

  何進和宋襄公一樣都是河南人,不過一個是南陽人,一個卻是洛陽人。崇禎十五年宋襄公以秀才功名投身闖軍時,何進已在闖軍中幹了一年多,他是崇禎十三年李自成率大軍圍攻洛陽時被迫加入闖軍的。之所以是說被迫加入闖軍,這便和他屠夫的身份有關,畢竟身為屠夫,家境再差,他肚中總是有些油水的,餓不死自然就不願跟著“流寇”殺官造反,奈何李自成大軍黑壓壓開到洛陽府,大軍裹挾之下,也由不得他不入營。

  何進沒隨李自成去北京,而是在崇禎十六年的時候隨闖軍大將白旺往湖襄去,清軍入關後,李自成敗出北京後於湖北身死,而經營湖襄的白旺則被叛將王體中所殺。白旺死後,其部大順軍或隨王體中等人降清,或自行崩潰瓦解,又或西投大順軍另一支李過部。

  何進沒有降清,也沒有去找尋李過部,而是改名何德逃往福建。隆武二年稀裡糊塗的被鄭芝龍的軍隊抓了壯丁,然後又成了李成棟軍的俘虜,跟著打進了廣東,後來李成棟反正歸明,他又搖身成了明軍,再接著李成棟兵敗,幾番輾轉後,這位當年的大順軍哨總何屠夫便成了大樵山的一名草寇,現在則是太平營的一名小旗官。

  論本事,何進不差;論膽色,何進也不讓任何人,按理,有當年大順軍哨總的資歷,他怎麼也能出任一隊總旗,可周士相任命的十個總旗官並沒有他,原因在於何進已然老了。

  生於萬曆三十二年的何進今年已經53歲,這個年紀放在後世倒也不算老,可在這個時代,卻真算是老人了,比宋襄公都大了十歲。當初推選總旗官時,不是沒有人推何進,可何進自己不肯當這個總旗官,在他看來,自己年紀大了,當不當官,當大官還是當小官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生之年還能不能活著給自己的爹娘上墳燒紙。

  “周兄弟,你說咱大明還有救嗎?咱這輩子還能回老家嗎?”

  何進每次看到周士相都要說這句話,雖然年紀比周士相大了兩輪多,可他依舊稱呼這個看著跟兒子一樣的年輕人為兄弟,旁人最近都改稱周士相為千戶,他卻依舊不改周兄弟這個稱呼。

  宋襄公也曾幾次與周士相提起何進,每次說到何進的心願時,宋的臉上都會有淡淡的憂傷,眼神之中更是十分落寞,度己度人,周士相知道宋襄公和何進一樣也想回家。

  誰不想回家呢?

  周士相想到了自己的家,新會城外那座空墳,他也會止不住鼻酸落淚。

  宋襄公投闖軍後一直在中書做文書,負責錢糧收支和公文往來,對闖軍的具體作戰流程並不知曉太多,而何進卻是底層直接帶兵的哨總,雖說手下只十幾人,但卻知道闖軍當年是如何作戰,又是如何轉進。據他說,闖軍作戰時多是分作幾營,老營於中,騎兵側護。每到一處先安置老營,然後以老營所在拓展數十裡甚至百里分佈戰兵營,一旦有警,騎兵立即出擊掩護,老營則向安全地方轉移。若無戰事,各營將士都可輪流回到老營和妻兒老小安生過幾天,戰時,哪怕妻兒老小就在身後,這幫漢子也是不能回頭和他們說一句話的。

  宋襄公則根據自己的記憶大體說了說闖軍老營的安頓辦法,和太平營設營老、營管大體差不多,闖軍的老營也是從上至下有著層層管理和控制的,安營和行軍都有著嚴密的組織體系,小到一輛馬車、一頭牲畜都有專人管理。

  不過宋襄公和何進都說了一件事,那就是一旦戰事不利,闖軍一般都會拋棄老營,只率老兵精銳突圍。這件事讓周士相想到後世在史書上看到的一件事,那就是李自成逃入商洛山后,大將劉宗敏等人哪怕殺妻滅子也要扶李自成東山再起。兩相結合,周士相對于自己曾交待宋襄公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放棄後營的決定減少了愧疚和不安。

  結合闖軍的辦法,再加上後世的組織管理辦法,周士相和宋襄公初步制定了後營轉進的規定措施,及突發情況下的應對措施。

  夏天即將到來,上萬人千里轉進,病役不可避免,為避免不必要的傷亡及加強太平營的救護力量,宋襄公將羅定的幾名郎中全部抽出調入周士相定名的護理司,又要各營老將營中懂醫術的全部調過來,哪怕是只懂替婦人接生的產婆也一併塞進了護理司。

  護理司成立後,周士相親自給首批五十名學員上了兩天課,教授的內容並不是醫術,而是急救手段,諸如心脈復蘇急救,如何快速止血等,另外還重點教了衛生防疫應有的知識。

  宋襄公不知道周士相是從何處學來的這些學問,雖聽著和時下郎中所使的醫術不太一樣,但卻是有著一定道理,比如那個將白布用熱水燒煮再曬乾裹傷的手段就很有用。

  周士相自己所學有限,大體將自己在軍中所學的醫療知識教給這些人後,他就只能盼著這些還不如後世赤腳醫生的郎中、產婆能夠自行體會這些醫術的精髓了。

  公庫的錢糧和物資已經開始裝車,同時,各營老奉命向營民透露了清軍即將大舉進攻羅定的消息,在營民恐慌之時,又有軍官來安撫他們,說清軍這一次來攻兵馬是不少,但咱們也不怕,千戶大人已經有了萬全之策對付他們,咱們只要聽從命令就可。

  與此同時,前營各隊新兵的訓練正如火如茶進行著,從前五裡、十裡的長途拉練已經變成二十裡,甚至三十裡的拉練,面對士兵們的叫苦和埋怨,帶隊的總旗總是會告訴他們這是急行軍演練,想要打勝仗,前提就是得跑得比韃子快。

  跑得快就能打勝仗?

  這個解釋沒有讓士兵們明白過來,反而更加糊塗,有耐心的總旗會多說幾句,沒耐心的就呼喝著揮起鞭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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