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崇禎十七年秋 作者:話淒涼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4 13:28: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14 85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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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話淒涼,男,湖南 - 常德,起點中文網作家。

【小說類型】:歷史 > 兩宋元明

【內容簡介】:

  甲申國變,天子殉國,吳三桂引清兵入關。

  此天下板蕩,胡虜欲圖神器之際,華夏大地豈無忠臣?

  青州城下虜兵圍城,和托勸降曰:「王士衡,降了吧!戰到此時,汝以盡力!」

  揚州孤城,多鐸射勸降信於城中曰:「將軍若降,可拜公侯也!」

  南京城內,錢謙益言:「今大勢已去,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士衡當知興廢,為自身計,不如早降,如此大官可得矣!」

  王彥怒曰:「此非漢家王朝更替,乃胡虜南侵,非亡國,乃亡天下也!吾士大夫,世受國恩,食朝廷之祿,行忠君之事,豈因個人生死,而無視衣冠存續耶?」

  南明風雨二十載,多少忠臣義士舉家闔門而死。

【其他作品】:《南明大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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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4 13:29

第1章 冒風雨,惶惶南逃

  天下著大雨,暴雨如柱,電閃雷鳴。

  在京師通往南方的道路上,一群衣著襤褸的人,冒雨前進。他們中有身著華服的貴人,有穿著道服的士子,更多的則是素服的難民。泥濘的道路,讓他們的服色失去了本來面貌,無論貧賤,無論富貴,都成了泥土的顏色。

  整個北方一連數月的乾旱,赤地千里,今年的第一場大雨,卻沒有給路人帶來一絲欣喜。路旁的樹林不是旱死,就早已被饑民吃了樹葉剝了樹皮,以至於趕路的人們連個躲避的地方都沒有。

  年年乾旱,疫病橫行,加上建奴與流寇輪翻禍害,整個河北之地,十室九空,千里無雞鳴。路旁經過的村落,也多被焚毀,不能為路人遮擋風雨。

  前路茫茫,四月天冰涼的雨水,又來雪上加霜,讓王彥感到一陣絕望。

  從三月間皇帝留下“朕死,無面目見祖宗於地下,自去冠冕,以發覆面。任賊分裂朕屍,勿傷百姓一人。”的遺詔,恩師劉理順一家十二口投繯俱死,身殉社稷,到王彥逃出京師,如今已有月餘時間,可他心中依然迷茫,看不到方向。

  如果不是腦海中一直有一個聲音告訴他“逃!逃到南方!甚至逃出大明!”王彥可能早就倒在路上。

  “士衡兄!”一聲有些焦慮的呼喚,將王彥從悲痛中拉了回來。他停下腳步,站在泥濘中,循聲望去,確是隊伍中唯一的朝廷大員,吏部員外許直。

  對於這位許大人,王彥心中並不歡喜,在他看來大明局勢惡化如斯,朝臣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如今皇帝已然殉國,身為大臣,不殉君王,實在難以讓人心生敬畏。但一路來,他又多虧了這位許大人的照顧,因此還是回身作揖道“許大人,喚晚生何事?”

  “士衡不必多禮。”許直的馬車行至王彥身前,他一手招著車簾,一手微抬,又看了看濕透了的人群道“這雨下得甚大,又不知何時能休。若是久了,恐傷寒之疾又起,士衡還是讓眾人趕緊避避吧。”

  “大人說得在理,可這四周並無遮擋之處。”四月時節,北方之地本就寒冷,如今眾人又被暴雨淋濕了全身,時間久了必然逃不過一場大病。王彥心中也是焦急,然而河北之地實在太過破敗,他一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也是有心無力。

  “唉!去歲河南傷寒之疫大起,席捲數府之地,朝廷大軍也十去七八,致使孫都督兵敗。這場大雨過後,我等這行人能有幾人得活呢?”許直不由得有些傷感,他歎了口氣,又急著對王彥說道“士衡體弱,快點上車來躲躲!”

  “大人好意晚生心領了,然晚生豈可與大人小姐同乘一車,此事萬萬不可。”聞言,王彥微微一愣,一想到車中還坐著許直的獨女,又連忙有些慌張的拒絕道。

  “我與士衡君子之交,非常之時,不必尊那俗禮。”可許直卻不聽他之言,一伸手就要拉他上車。

  王彥站在車邊,正好被抓了個正著,可是男女大防,雖說有人家老爹邀請,可讀聖賢書之人,怎好去汙了人家小姐名聲。一時間,他窮酸之氣盡顯,只得嘴中連道“不可!不可!”

  兩人一番你拉我扯,讓王彥好不尷尬。正當他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前方隊伍卻突然一陣騷動,而後便是一聲歡呼“看!前面有個村落。”

  兩人聞言微微一愣,而後俱是一臉欣喜。許直有些尷尬的鬆開了手,看著王彥道“士衡可速速安排,讓眾人進村暫避。”

  其實根本不用指揮,隊伍已經本能的離了驛道,向村子沖了過去。這個時代,生了病,得了寒疾,那基本就是十死無生。暴雨之下,能有個暫避之所,無疑讓眾人活下去的可能提高數倍不止。

  驛道上官軍,賊軍,建奴輪翻過兵,道路兩旁的村落多是被毀,只有離官道遠些的地方,才有些還有人居住村落。

  王彥他們發現的村落自然早已荒廢,慶倖的是沒有被焚毀,可勉強遮風避雨。他同人收拾了村中漏於野的幾具白骨,又趕走了幾隻眼睛發綠的野狗,便叫人放哨,又燉些姜湯安定下來。

  待安排好眾人,吃了些食物,天已經將黑。

  這時許直又讓人為他準備衣物,燒了熱水,王彥便舒服的洗了個澡。一個多月的磨難,待王彥換下道服摘下網巾,穿上一身乾淨的短打,哪裡還有半分佳公子的樣子,分明一個活脫脫的佃戶模樣,混在難民中,任誰也不會知道,他是位才高八斗的舉人老爺。

  這個時代,普通人對於讀書人與官老爺存在天然的敬畏,很多人甚至神化他們,認為是神仙下凡,是天上的星宿轉世。

  這樣的想法,讓王彥在難民中的地位很高,也是他一路逃來,從孤身一人,慢慢彙集兩百來口人的原因。

  整個隊伍中的勳貴老爺不願與平民接觸,他便勉為其難做了個暫時的領隊。

  洗去一身塵土,原本疲乏的身體頓時清爽不少,王彥撐著一把借來的破傘,在眾人休息之處又轉了一圈。他確定都已安好後,他才放下心來,獨自往回走去。

  他休息的地方很大,看得出來以前住的必是富貴人家,現在雖然荒廢了,但擠一擠還是能住上百人不止,可普通之人礙於身份不願進來,裡面便只住許直父女,王彥,以及幾位南逃的勳貴和家眷。

  回到院子,王彥發現屋前早已有人等候,卻是一身小斯打扮的許小姐,正踮起腳尖朝院外張望。待她發現進來的王彥,小臉不禁一紅,她微微一行禮,又有些羞怯的小聲說道:“王公子,天有些涼,爹爹讓我送張毯子給公子。”

  這許小姐今年不過十三歲,卻已經長得煞是好看,而且她生於官宦之家,自然又有一絲絲雅秀之氣。

  這樣的女子,本該長於深閨,學那琴棋書畫,嫁于富貴人家,或是成就一番才子佳人的佳話,然而王朝更替,卻使得她隨父亡命天涯。

  一身不合體的男裝套在她嬌小玲瓏的身上,看著有些滑稽,也讓王彥有些心悸,他走到許小姐身前,連忙作揖,而後接過她手中的毯子道:“有勞許小姐親自送來,請務必代晚生謝過許大人。”

  “王公子不必多禮,爹爹說一路南下本該相互扶持哩!”對於眼前的王公子,許嫣嫣還是很好奇的。

  還在京城時,她就聽過王彥的才名,那一曲梁祝更是讓她驚歎不已。

  古時候女子十五嫁人,十三歲正是少女懷春,對於未來充滿幻想和憧憬的年齡。

  只是她不同於普通人家的女子,從小講的便是一個知書達理,自然不好主動接近,但一路上她卻沒少觀察這位王公子,然而現在兩人離得甚近,她卻又不敢看了。

  王彥可不知道她心中的想法,看她羞怯的模樣,只當她是小姑娘臉皮薄,當下微笑道:“既如此,那晚生也不再客氣。明天還要趕路,許小姐也請早些休息吧!”

  許嫣嫣雖然還想待一會兒,想多瞭解能寫出梁祝這樣淒美的故事和音律的大才子,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但是聽聞王彥之言,而且此時天色已晚,她也只得微微一禮,而後盈盈退去。

  是夜,王彥拿毛毯一滾,便在木板上睡下。睡夢中,一場場光怪陸離的畫面又在他夢境中浮現。

  夢中他身處於一個奇妙的世界,光怪陸離,每個細節都不可思議,讓他不能理解,可又那麼真實,仿佛真實的世界,讓他迷失,也讓他驚恐,他仿佛成了能看見未來的先聖!

  他正在夢中遨遊,忽然畫面一轉,整個夢境的背景化為血紅,仿佛阿鼻地獄,無數淒厲的哀嚎聲和恐怖的場景充實了他的夢境,他想要清醒,卻怎麼也醒不過來。他掙扎著整個身子在木板上一陣顫動,汗水從額頭滲出,片刻間就衣衫濕透。

  “什麼?大明亡了!”

  “李闖未能成勢,建奴入主中原!”

  “剃髮易服,不從者斬!”

  二十四橋明月夜,煙花三月下揚州。江南富庶之地,被屠無數,血水染紅了長江,屍身堆積如山,存者被髮左衽,華夏不復存矣!

  王彥猛然驚醒,四月天寒冷的夜晚,他竟然被夢中的景象生生嚇出一身冷汗。

  可是建奴不過二十萬,怎麼可能入住中原呢?北方傳來消息,平西伯已然降了李闖。有山海關,有關寧鐵騎,再加上李闖四五十萬人馬,建奴怎麼可能入關?王彥百思不得其解!或許這就只是個惡夢吧!

  此時大雨已經停歇,但天卻未亮,可王彥卻睡意全無。他披上毯子,準備去院中走走,思考夢境帶給他的疑惑,然而正在這時,他卻突然感到大地一陣震動,他曾見過朝廷過兵,知道只有騎兵才有如此聲勢。

  如今北直隸已然沒了官軍,那只能是闖軍或是馬賊。

  一時間,王彥大驚失色,可逃跑已經沒有可能。在平原上,任憑誰也跑不過騎兵,如今只有憑險而守,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有馬賊!大家速速起來,退入院中!”

  逃難在外,眾人本就睡得不沉,王彥的一聲急呼,頓時驚醒了不少人。

  這時在村口放哨兩名青壯也慌張的奔逃回來,帶著哭腔道:“嗚嗚……公子,不好了,我們被包圍了!”

  平靜的村落立時便炸開了鍋,引起陣陣混亂,有的人聽從王彥之言,退入大院內,有的則如同無頭蒼蠅般四處亂撞,更有甚者居然不顧家人逃向村外。

  王彥站在院牆上看得真切,黑暗中,十多個黑影騎著戰馬,鐵蹄滾滾而來,他頓時便焦急的大呼起來:“想活命的,都退進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4 13:29

第2章 士大夫,身死於野

  王彥想的很清楚,聽聲音那騎兵也就百人左右,而他這裡則有兩百來人,能拿得起刀,殺得了人的精壯也有四十來口。

  雖說這些人都不是經過訓練的兵丁,但只要馬賊人數不多,他們憑險而守,就還有機會。

  可是當王彥登高遠望,他的盤算卻註定要落空了。

  只見原本漆黑的官道上,突然出現一條火龍,綿延數裡。無數人打著火把,足有數千之眾,他們紛紛自官道而下,向村落漫山遍野的湧來!

  這哪裡是什麼馬賊,分明是大軍過境啊!

  北直隸之地,早已沒了官軍,那只能是李闖人馬。

  一股無力之感頓時向王彥襲來,使他不禁一聲長歎,想不到逃離京師已有一個多月,最後還是要陷於賊軍之手。

  面對數千大軍,就是諸葛在世,也無回手之力。王彥能做的也就只是將事實通報下去,至於反抗,那是想也不用想了。

  闖軍陷了京師,就不能再以流寇視之,料想不會為難普通人,這已經讓大多數人失去了抵抗的決心,至於他們這些前朝士人,勳貴,官員,那就只有聽天由命了。

  隨著幾名想要逃出村落的人,被跌跌撞撞的逼了回來,騎兵也終於出現在院門之外。

  和王彥判斷的一樣,大約只有百騎,他們穿著雜亂的棉衣,賣相極差,可是散發的肅殺之氣,卻讓人不敢小窺,必是百戰精銳。

  騎兵們打馬上前,卻沒有立刻衝殺進來,這讓院中諸人提起的心微微放了下來,只有幾名勳貴依然面如土色。

  他們與老朱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士人,官員都可以降,他們卻是不能,就算降了,也不可能有什麼好下場。

  “士衡兄,我有一事相求,還望你一定應下。”不知何時,許直已經站在王彥身旁,他看著院門外的騎兵,有些失神的道。

  王彥這才發現站在身邊的許直,只見他一身官袍,神情有些恍惚,但眼中卻透露著一絲堅毅。這讓王彥不由得一驚,勳貴和富人們都忙著換上平民的衣物,這位許大人到好,一身官袍穿得整整齊齊,怕闖軍不知道他是朝廷大員麼?還是終於準備事賊了?

  王彥一時間有些失望,他已經決定跟隨恩師,讓闖軍見識士大夫之烈,所以也就不再回應許直。

  這時院門外,騎兵們已經簇擁這一名著甲將軍來到門前。這人四十來歲,頗具威嚴,他看了看站在門口的諸人,一抬手中馬鞭,指著眾人道:“我乃大順朝威武將軍趙應元,爾等這裡誰做主!”

  逃了一個多月,可結果還是一樣,這可能就是天命吧。王彥深吸了一口氣,就要向趙應元走去,可他步子還沒邁開,便被一旁的許直抓住。

  王彥回頭詫異的看著許直,卻聽他輕聲說道:“吾乃國之大臣,本該早死,然嫣兒卻是無辜。其母早喪,替我好好照顧她!”

  王彥為之一愣,猛的心中一緊,而許直卻已經一甩身前官袍,大步走了出來。“吾大明朝吏部員外許直,做得了主!”他邊走邊大聲呼道,最後在趙應元馬前停留下來。

  “哦,既是前朝大員,今被我擒獲,可願歸降。”趙應元早就注意到許直,他奉闖王之命進駐山東,正需要官員和士人輔佐,因此他誠懇地說道。

  可誰知許直卻想也不想地回道:“吾乃崇禎朝進士,天子門生,不願事賊!”

  聞言趙應元不禁一愣,京師之中不少前朝首輔俱已降順,怎麼他卻連個員外郎也不能降服。一時間,他不由得有些腦怒,猙獰著臉恐嚇道:“既不降我,可知後果!”

  面對恐嚇,許直決然道:“但求速死爾!”說完,他便閉目不言。

  在王彥想來,許直既然沒有在京師被破時殉國,定然是將生死看得頗重,這樣的人降順是完全有可能的,可沒想到真到被擒之時,他卻是如此的決絕。

  這讓他滿是震驚,滿是羞愧,同時又讓他熱血上湧,寒窗苦讀十餘載,學的不就是一個忠孝節義。在京師時他被恩師勸住,獨自苟活,今日他卻不想再次逃避。

  見許直閉目待死,王彥頓生同死之心,若是以區區一介舉人,得享士大夫之烈,為忠義而死,死之猶生也!

  可就當王彥下定決心時,卻又記起許直的交代,他不禁猛然回頭,尋那許嫣嫣身在何處。

  在他身後,十三歲的小姑娘,兩行眼淚花啦啦的流著,在塗滿煙灰的臉上留下兩條白皙的痕跡。王彥看著不由心中一疼,這就是許直當初沒有追隨皇帝的原因吧。

  “既不降我,那本將便不能留你,不過我佩服許員外的忠義,脫下去留個全屍吧!”許直的決然不似作假,這讓趙應元很是惱火,但漢人自古崇敬忠義之士,他內心有些惋惜,但對待不臣服之人,依然不會留其性命。

  言畢,自有武士架著許直向外拖去,他不發一言,只是懇求的目光卻向王彥看來。四目相對,王彥內心一陣絞痛,他看著許直被拖著倒退,眼中薄霧迷眼,他明白許直放心不下什麼,心中立時湧起一股責任,不禁對著他重重的點了點頭,才看見許直如釋重負的閉上雙眼。

  這時,本就哭的梨花帶雨的許嫣嫣,哪裡還能忍受,見父親被拖去行刑,一邊流淚,一邊便向人群外擠去。

  王彥見此頓時大驚,顧得了什麼忠義,什麼士大夫之烈。這一刻他心中只記得許直之托,只知道他點了頭,要保護好許嫣嫣。

  君子一諾,獨行千里,亦必踐。

  趁著趙應元等人的注意力都在許直身上,王彥急忙退回人群中,將許嫣嫣拉住,擋在身後。

  這時趙應元的目光終於向院內看來,但是失去許直,他對院內之人已是意興闌珊,沒有再耗費時間的意思。他一抬手中馬鞭指著院內眾人冷冷道:“誅其頭領,余者充做前軍。”

  趙應元說完便一打馬,調轉馬頭,身後士卒立刻分開一條通道。

  待其與親衛離去,一名軍校立馬翻身下馬,抽出腰間長刀大聲命令道:“跟老子沖進去,敢有反抗者,不聽號令者,亂刀剁死!”

  眾人誰也不敢阻難如狼似虎的闖軍,紛紛按其要求,蹲於院中。此時許嫣嫣以完全崩潰,失了主見,只是本能的眼淚流個不停。好在良好的教育,使她沒有哭出聲來,然而嬌小的身體不停抽涕,卻讓王彥更加難受,他無法想像這樣一個楚楚可憐的小女孩,陷於賊軍之手的後果。

  闖軍士卒提著戰刀,在眾人中走來走去,不時有人被甄別出來。

  這是闖軍早期最通常的手法,每破一城,便殺其官紳,殺其族老,裹挾普通百姓為前驅,只是如今李闖以得半壁江山,其手下卻還是這般做法,不改農民軍的習性,實在難成大事。

  人群中富人和勳貴們,一個個的被拉出來,他們有的雖然換上平民的衣服,可長期養尊處優形成的氣質,較好的皮膚和身體卻出賣了他們的身份。

  這股闖軍顯然經驗十分豐富,沒少幹這樣的事情,片刻間以從眾人中挑出十幾人。

  在他們看來,這年頭還能長膘的絕對非富即貴,都是該殺的存在。

  王彥見此不由得大急,他不要緊,一個多月的逃跑,全靠一雙老腿,風吹日曬,早已沒了書生模樣。可是許嫣嫣卻不好過關,她一個嬌滴滴的小美人,雖然塗抹了一些煙灰,可卻還是能瞧出一二。

  當下王彥也顧不得什麼儒家禮節,什麼男女大防,一把抓起身旁的一坨狗屎,就往許嫣嫣身上塗抹。他的行為自然讓許嫣嫣為之一愣,居然止住了斷線般的眼淚,瞪著一雙帶淚的美目,有些呆滯的看著王彥,似乎不明白他在做些什麼。

  見她這般模樣,王彥心中一疼,好好一個大家閨秀,近落到今日境地。王彥手上動作未停下,直到將帶著一絲清香的許嫣嫣,生生打扮成一個又醜又髒的小乞丐,才停下手來。

  闖軍的甄別行動並不十分嚴格,偶有抓錯或是漏過,都是無關緊要地!畢竟亂世人命,賤如狗嘛!

  王彥和許嫣嫣很幸運,一名闖軍在聞到難聞的屎臭味後,皺了皺眉就沒有上前,他們逃過一劫,但是被拉出來的人,就沒有那麼好運了。闖軍留下幾名士卒看守院子,便壓著一個個面如死灰的人出去,就在院門之外,一字排開,士卒們手起刀落,十幾條鮮活的生命,瞬間人頭落地。

  那噴濺的鮮血撒了滿地,讓泥濘的路面變得腥紅,令人觸目驚心。

  殺完人,闖軍又將院中眾人趕了出來,這裡已經不是俘虜能住的地方,只有軍官們才能居住。

  由貧民組成的闖軍,打倒了老牌地主和貴族,現在他們卻成了新貴。歷朝歷代的農民起義皆是如此,看來也並沒有多少先進性。

  眾人被趕到院外,不許攜帶任何物品,在士卒的壓送下,向村外走去。

  在經過屍體和滿地的鮮血時,王彥努力擋住許嫣嫣的視線,怕小姑娘再受打擊,可是行至村外,令許嫣嫣崩潰的一幕還是發生了。

  那村口大樹下掛著一人,青色官袍上白鷳圖案栩栩如生,不是許直又是誰!十三歲的小姑娘,哪裡還受得住這樣的打擊,只是看了一眼便昏死過去。

  陣陣冷風吹過,王彥背起許嫣嫣繼續前行,身後繩子與屍體一起晃蕩,這是飄搖的大明朝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4 13:29

第3章 王士衡,陷於順營

  自甲申國難以來,大順軍所向無敵,控制整個黃河流域,似有一統天下之勢。同為農民軍的大西張獻忠,也在進軍蜀地的途中,欲取四川為根基。

  而江淮以南的半壁江山,依然在正統的大明勢力控制下,再加上山海關外,虎視眈眈的女真後金,中華大地可謂白雲蒼狗。

  時間一晃已是甲申年五月初,王彥與許嫣嫣陷於闖營已有數十日時間,但所做的事卻似乎沒有改變,區別只在於之前是主動南逃,如今是被裹挾南下。

  只是趙應元所部走的卻不是很急,似乎根本不用擔心山東之事,在他眼裡或許南方的慘明勢力根本不值一提。

  自葵未年末,三邊總督孫傳庭身死,北方官紳態度大變,像許直、劉理順這樣死忠明庭的已是少數。

  崇禎朝在京大臣三千余人,自盡者寥寥無幾,衣冠介胄,叛降如雲。

  南方明庭忙於福潞之爭,明軍又毫無作為,正如史可法痛心疾首之言“在北諸臣死節者寥寥,在南諸臣討賊者寥寥,此千古以來所未有之恥也!”

  南方諸臣如此做派,趙應元自是不急,在他看來擴充麾下兵馬才是當務之急。一路行來,他已經收攏數股流民,使得前軍之數暴漲到數千之眾。

  人多後,加之趙軍也不管理,整個前軍自然混雜,地痞無賴橫行,調戲女眷之事也時有發生,讓王彥不得安心。

  自從許直身死後,許嫣嫣就如同變了個人,不再一言,整日木然發呆。這讓王彥十分擔心,只能時刻將她帶在身邊,可即便如此,也險些被潑皮識破,如不是他拼死護著,定然要被其禍害。

  那潑皮名叫劉順,據說以前在鄉里就是有名的無賴,惹上極為難纏。王彥本就不想跟隨趙軍,這下更是堅定了他逃走的決心。

  只是前軍雖然混亂,但看守大營的趙軍卻十分盡責,夜晚巡哨也很嚴密。

  如果他一人還好,但要帶上有些癡癡呆呆的許嫣嫣,就根本沒有可能,王彥苦心等待等數天,依然沒有發現可乘之機。

  這日趙軍終於行至德州地界,欲過大運河進入山東,可卻沒有渡船,大軍只好紮下營來。

  過河便是德州,乃是大城,物資充沛。

  趙應元向眾人許諾,只要到了他的駐地,便可飽食,這讓趙軍士氣大振。

  為了尋找渡船,趙應元領著大軍沿著河岸搜尋,大營中便只留幾哨人馬看管,王彥覺得逃走的最佳時機到了。

  這些天來他被分在前軍的伙房中,負責提水做飯之事。君子遠庖廚,王彥舉人出身,自然沒做過飯,可是如今被俘虜,便不要再提什麼舉人功名,就算分去倒夜壺他也得幹。

  王彥本來以為自己什麼都不會,可進入夥頭營後,卻發現什麼東西不用教授,上手就能做好,並且還能做得一手好菜,就像生而知之一般。

  雖然王彥感覺很奇怪,但是這些不知道從哪裡來學來的技能,特別是能做出好吃得飯菜,卻使得他備受老火頭李麻子的賞識,在伙房內很吃得開。

  現在趙應元帶著主力離開大營,王彥已經下定決心要帶著許嫣嫣逃離,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天賜良機,他待趙應元大軍走了大半個時辰,他便去伙房尋李麻子。

  李麻子顧名思義,一臉的麻子。

  長相寒磣的他能在前軍混個火頭之位,並不是因為他能做得什麼好菜,而是因為他的老資歷。在趙應元還是大明朝的河南副將時,李麻子就是他身邊的親衛了。後來趙應元投了左革五營,又跟了李闖,李麻子都在他身邊,只是如今老了,實在張不了弓,舞不動刀,才被趙應元安排在前軍營當個火頭,享享福。

  王彥出了營帳去找李麻子,見其正蹲在一堆柴火旁,鼓搗著他的旱煙,便乘機提道:“老火頭,今日取水時,我想帶著我家小兄弟一起去,您看行不?”

  李麻子沒有急於回答,直到將旱煙點上,美美的吸了一口,才看了王彥一眼,又低下頭抽著煙沒好氣的道:“前軍營裡有規定,出營者須留下親人為質,你想帶你那傻弟弟去幹啥?”

  見李麻子沒有拒絕,只是問問原由,王彥不由得心裡一喜,將原來想好的說辭道了出來。“前些天,我得罪了那潑皮劉順,老夥頭您是知道地!這幾天,那廝老找我麻煩,我擔心我出了營,他會尋機欺負我的傻兄弟,所以就想帶在身邊,老夥頭您給通融通融。”

  前營裡的情況十分混亂,李麻子知道,不僅是潑皮無賴,就是營中老卒兵痞也時常過來禍害一番,只是他如今老了,也見慣了亂世的各種悲慘場景,只要不影響到他,便也就不去管那些閒事。

  他聽了王彥的說辭,也是一番猶豫。

  見李麻子猶豫不答,王彥只好再次說道:“聽人說運河裡的魚兒十分鮮美,我順便帶我兄弟給您弄條河魚回來,您看怎麼樣?”

  聽到河魚,原本猶豫的李麻子不禁漏了笑顏,一對麻臉瞬間開了花兒一般。“哈哈……那硬是要得!”

  大順朝新立,沒有統治經驗,地方上還比較混亂,趙軍一路給養基本靠搶,實在困難得緊,就是李麻子一路來,也是希的多幹的少,至於肉魚之類幾個月也不一定見到一回。

  王彥的好廚藝,李麻子是知道地,可再好的廚藝,也得有材料發揮啊。一想到烙個餅,都能玩出花的王彥能給他整條魚,李麻子頓時就激動了。他忙起身抖了抖煙杆,又從懷中掏出兩塊木牌遞給王彥,接著有道:“弄條大點的,晚點回來也沒關係,我去給看值的人說。”

  接過木牌,王彥十分激動,但是卻沒表現出來,他向李麻子道了謝,便去營帳將許嫣嫣帶了出來。

  半刻鐘後,他們在守衛處驗明木牌,便隨著取水的人馬出了大營。

  以往都是一哨人馬跟隨眾人取水,今日因為營中士卒不夠,就只來了一名士卒前來監視。

  見此王彥心中頓時一喜,看來他真是選對了逃走的時機。

  大運河貫通南北,北抵京師,南達余杭,實乃華夏之血脈。此處坐船,便可一路南下,直達南京。只可惜昔日繁華的大運河,也因為大順攻陷京師,漕運中斷而變得蕭條,變得孤寂。

  來到運河邊上,眾人取完水就抬回大營,然而王彥帶著許嫣嫣卻沒有跟上,負責監視的士卒見了,一手按在腰間的刀柄上,有些不悅的道:“你們兩個怎麼還不走?”

  “哦,這位大哥,老火頭吩咐我抓尾河魚回去,還望您通融通融。”見那士卒的動作,王彥不禁有些緊張,雖說對方只有一人,可王彥很有自知之明,多年來他一直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不到萬不得已,他還不敢與持刀老卒爭鬥。

  “老夥頭?可是那李麻子?”聞言士卒道。

  “正是哩!”王彥連忙點頭。

  聽了回答,那士卒按著刀柄的手才放下來,可他依然還有些猶豫,只是此時取水的人卻沒有停下來,與他們拉開了一段距離。那士卒看了看遠去的隊伍又看了看王彥與許嫣嫣,沉吟道:“既如此,你們早些回營,莫要讓我為難。”

  士卒說完便轉身向取水的隊伍追去,王彥頓時鬆了一口氣,想不到一切居然如此順利,可是正當他準備帶許嫣嫣離去時,那士卒卻突然停下腳步,而後又一路小跑回來。

  王彥心裡頓時一驚,但臉上卻故作鎮定,“大哥怎麼回來呢?可還有什麼要交代?”

  “哦,我是想問下,小兄弟等下能不能幫我也弄一條魚?畢竟這些時日,營中伙食實在太差了。”那士卒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

  “當然沒有問題!”因為緊張,王彥聲音都有些高了,不過他聽了士卒的話,卻鬆了一口氣,當下調整心態繼續欺騙道:“以後我還得靠大哥多多關照哩,等會晚飯時,我做好了就給大哥送去。”

  “如此,那我就多謝小兄弟了!”那士卒有些欣喜的抱了抱拳,才轉身小跑著追取水的隊伍去了。

  待他們真的走遠,王彥立刻便拉著許嫣嫣向遠處奔去,兩人沿著運河一路尋找渡船,可是卻沒有收穫,王彥心中不由得有些著急。

  此時,天色已晚,他們已經離營十幾裡,王彥便決定先找個安全的地方休息。

  他害怕撞見趙應元的大軍,不敢待在運河邊上,兩人離了河邊向河提翻去,想到遠一點的地方去找休息之地。

  王彥一番辛苦爬上河堤,正要去拉慢一拍的許嫣嫣,不想遠處的一隊身影卻讓他為之一愣,臉色頓時大變。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趙應元不是尋找渡船去了嗎?怎麼會回來的如此之快!王彥來不及多想,立馬又飛快的躍下河堤,拉著許嫣嫣向下狂奔而去。

  可惜他還是被遠處的趙軍發現,“什麼人?”“給老子站在!”各種呼喊大罵之聲,紛紛從後邊傳來。

  慌忙之下,兩人一頭紮進河邊的蘆葦蕩,王彥回身觀看,心頭不禁一寒。只見趙軍近百士卒沿堤而下,沖著蘆葦而來,顯然並不打算放過他們。

  若是被抓住,還有活路?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4 13:29

第4章 保嫣嫣,王彥被擒

  王彥生於湖廣之地,魚米之鄉,自幼會水。

  年少時他便時常與族中少年,暢遊湘江,大運河雖然寬廣,卻難不住他,只是如今身邊多了許嫣嫣,他是無能如何也沒有能力將其帶過河去。

  此時趙軍士卒已經向蘆葦蕩逼來,王彥心裡一陣絕望,對於逃卒,無論是大明或是李闖,處理的方式都只有一個,那就是立斬不赦。

  看著身旁呆呆許嫣嫣,他心中不由得一痛,許直之托猶在他耳邊回蕩,難道就這樣坐以待斃,放棄應下的諾言?許直的懇求的目光,出現在他的腦海裡,幾個月來他與許嫣嫣形影不離,相依為命,已經有了感情,讓他丟下許嫣嫣獨自逃走,這樣的事情王彥做不出來。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

  王彥雖然受夢境諸多影響,可本質上他還是個傳統意義上的士大夫。君子踐一諾,而獨行千里,他不可能獨自逃生。

  看著越來越近的趙軍士卒,以及那一把把晃著亮光的戰刀,他心中已有決斷,好在當時許嫣嫣跟著後面,沒有上河提,趙軍因該只看見他一人,他絕不能讓許嫣嫣再次陷於危險之中。

  這時他雙手扶著許嫣嫣瘦弱的雙肩,使她面對著自己,而後認真地說道:“嫣嫣,你待在這兒藏好自己,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千萬別發出任何聲響。”

  王彥的話讓許嫣嫣似乎感覺到什麼,原本呆呆的她居然猛然抬起頭來,驚恐的看著王彥。

  這不由得讓王彥心頭一驚,可他卻沒有時間多想。

  他匆匆從懷中掏出一塊美玉,塞入許嫣嫣手中道:“我是衡陽王氏子弟,伯父王朝聘,堂兄王夫之都是湖廣名士,你若逃脫,可去長沙城,尋人打聽,我族人見此信物必會收留於你。”

  言畢王彥便決然起身,沖出了蘆葦蕩,而在他身後,兩行清淚已經打濕了許嫣嫣的面龐。

  “站住,別跑。”

  “抓住他,將軍有賞。”

  原本逼向蘆葦蕩的趙軍士卒,見一個身影猛然沖了出來,頓時操著戰刀,大聲急呼的追了上來。

  這些都是趙應元身邊的老卒,十分精銳,王彥不敢回頭張望,只是一心希望能將他們引得遠一點。

  他一路狂奔,趙軍士卒越追越近,可是要擒住他也不容易,然而就在這時,他身後卻突然傳來一聲破空之聲,王彥頓時大驚失色。

  只聞到“噗”的一聲響,一支羽箭幾乎洞穿他的大腿,陣陣劇痛立馬就讓他整個人失去重心,栽倒下去。

  “完了,就這麼結束了。”

  下一刻,數名趙軍士卒已經圍了上來,頓時對王彥就是一陣拳打腳踢。“操!叫你給老子跑!”

  這一番下來,王彥被毫不留情的拳腳,毆打到幾乎要暈死過去。

  這時見士卒們發洩的差不多了,也怕他們真的將王彥打死,一名穿著皮甲背著弓箭的小校才上前說道:“操!都停下,將軍要活的!”

  士卒這才粗魯的將王彥架起,如拖死狗般向回走去。片刻後,昏昏沉沉的他便被拖上河堤,帶到趙應元面前。

  趙應元一臉冰涼的看著他,他身後的諸多將校也是一副死了老娘的表情,整個趙軍與出營時相比,簡直如同兩隻隊伍。他們旌旗不整,士卒垂頭喪氣,士氣低迷,如同吃了大敗仗一般。

  王彥來不及細想這些變化,便聽趙應元開口道:“你見我大軍就逃,可是哪方細作,北面還是南面?”

  聞言王彥一頭霧水,不明白趙應元什麼意思,但他知道自己此番必死,因此也就不用多費口舌,只是如同許直般閉目待死。

  見此趙應元頓時大怒,欲拔劍殺之。

  這時他身後卻突然有一人道:“此人似乎是前營伙房的王彥,卑職曾見過,有些映射。”

  “那就是逃卒了!”趙應元臉色不禁一寒,可卻沒有拔劍,而是帶著殺氣殘忍道:“帶回去,殺一儆百!”

  此時天以黑了下來,但大軍卻不準備停歇,王彥被一名軍校夾在馬上,不等步軍,便隨著騎軍一路向大營狂奔回去。

  王彥能感受到趙應元的焦急,料想定然發生了什麼大事,可他一個將死之人又何必操那麼多心哩。

  回到大營趙應元便帶著諸多心腹直奔帥帳,王彥則被丟在一邊看管起來。

  一夜無話,他因為擔心許嫣嫣,也因為自己命運的坎坷,而無法入睡。

  此時忍受著寒冷的夜風,看著天空中點點繁星,王彥心頭無限傷感,他不由得回憶起,他即將結束的短暫人生。

  他出生于衡陽大族王氏,年少時隨父遷于長沙,跟隨長他二十於歲的族兄王夫之學習,然他資質平庸,直到十八歲時才得了童生,此後鄉試不中,便於嶽麓書院專心治學。

  崇禎十五年(1642年),他與王夫之等人同赴武昌參與湖廣鄉試,名列末等,同年便赴京準備葵未年會試,然王夫之與諸多匡社同人,卻因為賊軍阻斷道路未能赴京趕考。

  崇禎十六年(1643年),葵未試王彥不中,南反之路又被李闖大軍阻斷,他便滯留京師,拜劉理順為師。

  然其後局勢迅速惡化,朝中多是尸位素餐之輩,他頓感報國無門,隨意志消沉,整日借酒消愁,更險些跌入水中淹死,幸得一青樓女子所救,酒醒後便奇夢連連,做了不少奇詞奇曲,一時間名揚京師。

  甲申年(1644年),李闖破京師,劉理順一家十二口投環俱死。王彥本欲同死,卻聽劉理順言:“唔本庸才,能中狀元,皆皇帝之恩。今山河破碎,天子殉國,吾乃大臣,不得不死!吾花甲老朽,死則死已,于國無礙,然士衡弱冠,卻有輔國之才,有用之軀,豈可輕言生死。今舊都尚存,國有半壁,尚有可為,當速速南去,力王狂瀾,了為師之願。”

  隨後便是一路南逃,直到現在。

  這一晚,諸多人物,諸多畫面,在他腦海中猶如浮光月影,直到天空中泛起一絲朝霞,他才慢慢收回思緒。

  天亮了,王彥見的第一個人是老火頭李麻子。當他端著一碗白飯出現在王彥面前時,王彥心中居然是欣喜的,看來逃走的事,並沒有影響到這位老人家,於是王彥笑了。

  可李麻子看著他卻是滿臉的哀傷,他將那碗白飯放在王彥面前,傷感的道:“將就吃了吧!本想給你做頓好的,可是闖王在山海關吃了敗仗,現在已經退出北京往山西撤了,河南山東諸地官紳又都發動叛亂,大軍已經得不到糧草,老頭我就只能給你做了這一碗白飯。”

  “唉~一路走好吧!”李麻子不禁一聲長歎,不知道是惋惜王彥,還是擔心趙軍的未來。

  在山海關吃了敗仗,吳三桂不是已經降順了嗎?聽了李麻子的話,王彥不由的一呆,臉上的笑容瞬間就僵住了。

  李麻子見此,以為他被這碗斷頭飯嚇住,也不知該如何勸慰,便索性多留些時間給他,於是又歎了口氣,便走了出去。

  此時王彥原本平靜待死的心情,已經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驚濤拍岸的震撼。

  他雖然不知道山海關發生了什麼,可細想之下,已然明瞭。

  崇禎朝以來兩線開戰,有這樣一個現象,凡是剿賊有功,表現出色的人才,多會被派去征伐建奴,而後又敗於建奴之手。擊敗高迎祥的盧象升,打得李闖只剩十八騎遁於商洛山中的洪承疇俱是如此。

  這時王彥腦海中一幅幅屍山血海的畫面不斷浮現,他終於相信了夢境中的預言,臉色頓時煞白,整個人也如瘋了般,滿是恐懼的顫抖道:“披髮左衽,不從者斬!”

  那不是惡夢,是上天給他的啟示,可他卻什麼都沒有做過。

  在京師時,以報國無門為藉口,整日縱情于青樓之所,不思國危若累卵,致使君父殉國。如今猛然驚醒,想要為改變大漢族之命運,不使歷史重演蒙元之禍,奈何已是將死之人,有心無力。

  一時間,王彥心中滿是懊悔,兩行眼淚湧出,“天啊!我都做了些什麼?”他這碗斷頭飯又怎麼吃得下去呢?

  大半個時辰後,王彥便被士卒架著拖到營外。

  這裡已經集結了數千趙軍,李闖兵敗的消息不脛而走,軍中流言飛起,士氣低落,軍卒們你一言我一語,場面著實混亂。

  趙軍如今可謂身陷死地,北直隸為建奴所占,山東河南官紳又發動叛亂,已經重新打起明旗,四處抓捕大順委派的官員,追殺大順的軍隊。

  環顧四方,趙軍已是方圓數百里內唯一的一隻大順軍,已是被拋棄的孤軍,可謂四面皆敵。

  此等時刻,大軍要重整士氣,正好可借王彥頭顱一用。

  “開始吧!”一臉寒霜的趙應元對身邊小校道。

  架著王彥的士卒見了小校眼色,便將他丟在大軍之前。

  昨日箭傷並未處理,王彥如今失血過多,一丟便倒在地上,但身為堂堂舉人,怎麼能如此死去,他咬著牙坐了起來,卻見一名武士握著一把大刀走來,他知道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

  也好,那就與這個世界告別吧!

  王彥忍著疼痛,找准了方向,由坐變跪,鄭重的向南遙拜太祖高皇帝,再拜湖廣的高堂,而後轉過身來向北面跪拜大行皇帝,最後才坐等飲刃。

  王彥的舉動讓舉著大刀的武士微微發愣,刀硬是沒落下來,趙應元不禁皺了皺眉,而他身後一身著官袍男子亦是眼前一亮,能有此氣度,必然是我儒家子弟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4 13:29

第5章 獻計謀,擁藩抗清

  八月時節,烈陽高照,炙熱的天氣讓人煩躁。天空中不見一絲風,樹上的葉子也不見擺動,午時的陽光照下來,著實讓人無法忍受。

  樹林裡數千大軍或躺或靠的躲在樹蔭下,一個個俱是沒精打采的樣子。

  在德州地界時,趙應元所部還有一萬餘眾,可如今卻只剩下四五千老弱。

  四月,山東德州鄉紳明朝禦史趙繼鼎,主事程先貞,大學士謝升之弟謝陛發動叛亂,推舉明宗室慶藩奉國中尉朱帥欽為盟主,假稱濟王,號招遠近,山東之地群起回應,一月時間便佔領濟南,德州,等四十餘個州縣。大順在山東的統治瞬間崩塌,闖軍主力西撤,趙應元也不得不舍了山東,往西而去。

  然而大軍還未離開山東地界,便又驚聞李闖再次兵敗,還折了蘄候谷英,被清兵一路追殺,遁入山西的消息。

  此時李闖在一片石兵敗的消息已經傳遍北方,大順朝推行的助餉之策,使得官紳深惡痛絕,河南各地忠於明朝的官紳也乘勢擁起,清軍趁虛而入,拿下黃河以北的懷慶,彰德,衛輝三府。

  西行道路頓時便被阻斷,無奈的趙應元只得帶著大軍在山東與河南之間流串,然而大軍得不到補給,加上軍中又謠言四起,使得趙部大軍逃兵不斷,幾月間人數便縮水一半。

  看著好不容易拉起的人馬逐漸減少,趙應元心裡滿是苦澀。

  此時他靠在大樹上,鎧甲在他身上斜挎著,原來的威嚴之氣以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的疲憊與頹廢。

  為這只大軍擔憂的不止趙應元一人,王彥也在思考著他能做些什麼。

  他沒有死,是源于他讀書人的身份。

  臨斬前他望南而拜的舉動,讓趙應元身邊的楊王休心中戚戚,同為聖人門徒,便將他保了下來。

  趙應元如今的處境也確實需要士人輔佐,需要謀士出謀劃策,便同意了楊王休的請求,將死刑改為杖二十,免了王彥一死。

  雖然僥倖不死,可原本就失血過多的王彥,也被這軍杖打得昏死過去,隨後傷口潰亂,他又高燒不退,待人清醒時,大軍以到了河南境內,也就失去了尋找許嫣嫣的時機。

  這讓他心中擔心,卻也沒有辦法,他腿上箭傷很重,根本不能行走,只得老實的讓人抬著隨大軍行動。

  待傷好些,勉強能夠下地,已是一個月後,找到人的希望已經不復存在,他便安心下來幫著楊王休處理些營中雜務。

  本來王彥就算死也不會從賊的,可是他現在卻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活下來,不使得夢中場景在人間出現。

  這兩日大軍又轉回山東地界,營中糧草已經不夠三日之食,再得不到糧食,大軍必然徹底崩潰,可以說如今已經到了趙軍的最後時刻。

  趙應元所部雖然還有四五千人,可和所有的農民軍一樣,其中絕大多數都是老弱婦孺,是趙軍的家眷,正真能戰之士不過四五百人。

  這點人馬連大一點的寨子都打不下來,只能從些散落的村落弄點給養,但是天下大亂這麼多年,能搶的早被搶完了,四五千張嘴如何夠吃呢?

  對於如今的情況,王彥心中早就料到,趙軍與主力隔絕,已成孤軍,想求生,只有投降一途,而與建奴相比,同文同種的大明無疑更容易讓其接受,況且趙應元與揚王休都曾是大明官員,一個做過河南副將,一個做過兵備道,如今再降大明兩人也容易接受。

  看時機已然成熟,王彥便想著乘著大軍歇息,乘機勸降趙軍。

  大樹下趙應元與揚王休交談著,臉上寫滿了沮喪,待看見王彥走過來,原本就不好的臉上,就更加沮喪了。

  自從王彥傷好了,便一直幫著揚王休管理營中糧草,一切道也井井有條,讓兩人少了許多煩惱。只是最近營中時常糧盡,每次王彥出來便是催糧,二人見他下意識就又以為營中糧盡了。

  “士衡,可是營中糧食又將食盡?”待王彥走到跟前,揚王休苦著臉道。

  王彥微微一愣,隨後反應過來,向二位行了一禮,“尚夠三日之食!”

  見不是催糧,二人不由得都鬆了口氣。

  這些日子來,王彥雖然幫著處理營中事物,可趙應元知道他並沒有歸心,平時並不主動來見他,此時主動尋來,必然是有事要談,當下便抬頭看著他,等他道來。

  “趙將軍!揚大人!如今糧草已經越來越難以獲得,即便度過這幾日,今後又該如何?二位大人可有決斷?”

  趙應元這樣的人,在亂世打滾多年,絕非什麼草包,心中自然有其一套想法,只是因為權衡利弊,一時做不了決定,王彥今天要做的只是稍微引導而已。

  他的話讓趙應元一陣沉默,一旁的揚王休見了只得開口道:“士衡可是有什麼對策?盡可直說!”

  王彥微微一笑,又是一禮,“如今順軍主力一敗再敗,再無東進可能,我軍陷於山東與主力隔絕,已成孤師,進不能攻城拔塞,獲得補給,退不能殺出重圍,與主力匯合,已然陷如絕境,將軍何不早做打算,投降大明!”

  趙應元其實早有投降的想法,只是還下不了決斷,他聽了王彥之言,已經有些意動,只是他在大順朝已經封了威武將軍,如今帶著一點殘兵敗將投降明朝,能得到什麼好處呢?而且北面還有個清朝,實力似乎更為強大,雖然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去做千夫所指的漢奸,可畢竟那也是一條出路,因此他沒有回答王彥,而是想聽他再分析分析。

  “士衡讓我投降大明,可如今山東之地與豫北已然落入清庭之手,我便是降了大明,也還是困于山東啊!”

  見趙應元有些意動,王彥本來還有些欣喜,可聽了他的話,他不由得震驚不已。

  山東不是被濟王光復了嗎?

  怎麼轉眼間又落入清庭之手呢?

  王彥沒想到不到三月個月時間,山東再次易手,他險些噴出一口老血!

  細問之下,他才得知,剛才趙應元與楊王休就是在談論此事。

  從他們口中,王彥才知道,六月間多爾袞先是派降臣王鼇永以戶、工二部侍郎的名義招撫山東,而後又派遣固山額真覺羅巴哈納、石廷柱統兵南下。

  大漢奸吳三桂打敗李自成,攻取京師後,曾發誓言“終生不與明朝為敵”,此時也恬不知恥的為清庭搖旗呐喊,大張文告言“攝政王揀選虎賁數十萬南下,牌仰山東等處速速投降”。

  六月二十一日,清軍進抵德州城外,濟王朱帥欽與諸多官紳仍欲拒命,不願降清,只是手下部眾皆是烏合之眾,連連戰敗,不敢再與清軍作戰,而且又得不到龜縮于江淮一帶的史可法等人支援,德州知州張有芳唯恐清軍會有屠城之舉,貽禍地方,四處遊說,加之清庭暫時取消了剃髮令,濟王被迫解散部眾,上表降清。

  山東大批州縣,就這樣拱手讓於清庭。

  聽完揚王休的敘述,王彥心中一陣絞疼。

  歷史上弱如南陳,尚思北伐,光復山河,而大明尚有山河半壁,南京內六部齊全,能戰強軍五十余萬,比之晉、宋南渡的情況要好太多。南方諸臣卻頓兵不進,坐看故土淪喪。齊魯之地,糧運之道,千里河山就如此輕易的落入異族之手。

  王彥那個氣憤啊,險些背過氣去!

  自古守江必守淮,得山東之地,則兩淮固,進可光復舊山河,退可安于東南。如今山東一失,建奴兵峰直指江淮,欲偏安而不得已。

  這時王彥不禁想起夢中的畫面,頓時便打了一個激靈,身上驚出一身冷汗。

  他再看向兩位大人時,心中已經下了決斷,無論如何,也必須說服趙應元,為挽回局勢盡最大努力。

  他知道趙應元心中的想法,無非是擔心他流賊的身份,加上手中實力弱小,降明後得不到重用。想要說服他,必然要讓他看到足夠的利益和加官晉爵的希望。

  王彥在心中一陣思索,已然有了對策,他向兩位大人一拱手,自信的道:“將軍自然要投降大明,建奴乃是異族,將軍降之,也不過是個奴才,得不到重用,也得不到信任,但是如果將軍降明,晚生卻能送您一場功名富貴!”

  王彥的話,勾起了趙應元的好奇,“哦?什麼功名富貴?”

  “方才我聽揚大人言,晉北姜瓖已然降清,正與大順軍激戰,山東的清兵已經北返支援。滿洲不過二十萬,要對付大順主力,又要守衛北直隸,山東必然空虛,將軍何不取之,打起扶明抗清的義旗,天下必然震動,到時候在連接兩淮明軍,大事可定,將軍也會得到朝廷封賞啊!”王彥提起精神道。

  趙應元雖是武將,可是在亂世打滾多年,自然不是幾句空話便能說服之輩,他微微皺眉,沉思道:“呃~,士衡說得在理!可吾心中還是不安,先不說兩淮明軍會不會支持,就說吾手下這點人馬,打個小縣城都難,如何打大城,占山東呢?”

  “山東失而復得,對局勢有大益,除非南方諸公想被千夫所指,晚生不信史閣部能無視這第二次機會。”王彥強辯道。

  在他心裡,朝廷不可能管,而他只是一個舉人,想要阻止滿清南下,單靠他個人肯定不行,他只能相信朝廷。

  趙應元一陣沉默,對王彥不由得有些失望。一旁的揚王休見此,突然開口道:“我與兵部右侍郎李化熙有舊,他如今正奉命招撫豫東義軍,我可親自前往拜會,料想應該能請來兩淮援軍!”

  聞言趙應元不由一喜,而後看向王彥,“如此甚好!”

  王彥也似乎受到了鼓勵,接著說道:“將軍不必攻城,王鼇永坐鎮青州招撫,我等可假借歸降,乘機殺入,而且衡藩亦在城內,將軍可扶衡王座殿,擁藩抗清,天下必然震動。”

  聽完說詞,趙應元暗暗思索覺得甚是可行,頹廢之氣一掃而空,當下便一拍大腿,站起來大笑道:“哈哈……我沒有看錯,士衡果然大才,我就聽你之計,殺入青州,盡取山東!”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4 13:29

第6章 憶往昔,時光荏苒

  這些天來,趙應元時刻都為大軍擔憂著,現在聽從了王彥的謀劃,他自然淡定不住,恨不得立馬便殺入青州,建立一番基業。

  其實在他心裡一直都有一顆不甘平凡的心,能起來造反,提著腦袋掙富貴榮華,他又怎能沒有野心呢?說點大逆不道的話,李闖以前不過驛站一小卒,卻能縱橫中原,南面稱孤,而他好歹也曾做過河南副將,怎麼就不能掙一番基業?

  是以當天他便讓揚王休帶著他的降表,星夜南下去尋大明兵部右侍郎李化熙,敲定名分,獲取支援,而大軍在歇息片刻後,便立馬向東急進,朝百裡外的青州趕去。

  大軍糧草只夠三日之食,成敗可謂再次一舉,若是拿下青州,他趙應元少不得要名揚天下,叫天下英雄為之側目。

  一時間,他不由得意氣風發,四十好幾的人,仿佛頓時年輕十歲,幹勁十足。

  可惜事與願違,大軍才走半天,軍中便有許多人吃不消了。

  這也難怪,軍中缺糧,就是跟隨他多年的老卒,也是稀得多幹的少,營中老弱,喝上幾口稀粥勉強不被餓死便是不錯了,哪裡還有力氣跟著大軍急行。

  半天時間,掉隊的,開小差趁機逃跑的人便不下一百人,這讓趙應元不得不讓大軍紮下營來,埋鍋造飯,明日再做打算。

  因為害怕走了風聲,欲奪青州之事,趙應元並沒告知大軍,除了少數心腹,多數人還不知情,所以軍中氣氛還是如同之前一樣,死氣沉沉,沒有希望。

  用過晚飯,天以慢慢黑了下來,王彥卻沒有歇息,大軍的情況讓他有些擔心,恐怕無法順利奪取青州,他覺得有必要和趙應元再商量一下,完善謀劃,以確保萬無一失,當下他便離了自己的營帳,往主營而去。

  夜空中璀璨的星河與一彎新月,共同照在地上,不似白日的明亮,卻令有一番風味,使人感到夢幻。

  王彥行走在營中,夏夜的微風拂過,讓他感覺一陣清爽,心中的擔憂似乎都因此而減少,他不由停下腳步。

  自從甲申之變後,他便一路奔逃,疲於奔命,上次有閒情仰望星空,還是前年武昌鄉試後,與族兄和匡社諸多同仁,夜遊岳陽樓哩。

  時光荏苒,如今他與諸人天南海北,相隔千里,也不知情況如何,想族兄王夫之的才學,應該已經被朝廷徵召,委以重任了吧。

  一聲輕歎,王彥以收回思緒向前走去,不覺間已經走到帥帳附近。

  “你給老子老實點。”一個聲音從遠處傳來。

  “別人跑也就算了,將軍那麼提拔你,都讓你當哨總了,你還跑,不是忘恩負義嗎?”另一個聲音埋怨道。

  這時王彥已經看見兩名武士壓著一人從帥帳出來,仔細一看,盡還是他的老熟人,潑皮劉順。

  “就是!”一名武士不滿道。“好多老兄弟都還只是什長,將軍如此器重你,你怎能忘恩負義呢?”

  “哼!你們知道什麼?不就是一死嗎?老子瞎了眼,恨不早死!”劉順被人壓著,聽著他們的抱怨,卻似乎很不服氣。

  王彥和劉順有過節,但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他也沒有放在心上,現在看著兩人將劉順押走,自然也不會在意,畢竟這些天被殺的逃兵又不只他一人,因此他只是微微皺眉,便向營帳走去。

  值哨的衛士連忙通報,在趙應元應允後,他正準備挑簾進去,可身後的聲音卻讓他愣住了。

  “世人皆知我劉順是個潑皮,都看不起我,可我也有我的底線,山東已經落入建奴之手,大軍一個勁的向青州趕,是要做什麼?要老子降建奴,老子當然要跑!將軍對我有恩,我不罵他,但是我也不會跟他投降建奴!現在被擒,老子無話可說,只求速死!”

  “唉!你個倔驢子!算了,狗子你去讓伙房給劉順準備碗斷頭飯,明早送他上路吧!”

  待武士壓著劉順走遠,王彥才進了大帳。

  “天色已晚,士衡來尋我有何事啊?”見王彥進來,趙應元正了正身子,跪坐在案台前道。

  “正有事,欲與將軍商量!”王彥拋開剛才聽到的話語,行了一禮道。

  “哦,士衡盡可直言。”趙應元點點頭。“來,坐下說。”

  “晚生覺得詐降之事,還需商量個具體方案。”王彥也跪坐下了。“而且大軍的行進速度也要加快。”

  “我也正為這兩件事煩惱,士衡來尋我,想必已經有了腹案,快快與我道來。”身為武將,趙應元的舉止言談皆不粗魯,在農民軍中算是個奇葩。

  “那晚生就妄言了!”王彥正了正身子,認真的道。“先說容易辦道的,老弱留於此處,留少數人馬照應,精銳多帶口糧急行,兩日應該能趕到青州。”

  “嗯,我可以照做。”趙應元點點頭,這也是他的想法,只能搏一搏了。“那如何詐城?”

  “晚生想拿著將軍的降表,率先進城拜會王鼇永,取得他的信任,順便打探城內虛實。”王彥沉思道。“到時候將軍可先在城外等候,若事成,晚生便讓人迎大軍入城,若是事敗,將軍便立即帶兵南下投兩淮史閣部!”

  “士衡親自去,會不會太危險。”趙應元如今已經沒有選擇,況且王彥說的也確實可行,他很願意王彥立馬便去青州,為他赴湯蹈火,可卻不能明言,只能假意擔心道。

  “這點將軍不用擔心,這次清庭一下就招撫了大半個山東,官紳降者無數,多晚生一人他們也不會生疑,況且將軍的處境,想必他們也知曉,現在降過去,他們只會認為是理所當然!”王彥沒有注意趙應元的小心思,他一心都放在抗擊清兵上。

  “既然士衡有把握,那我便同意了。”趙應元很是高興,又接著道。“降表吾現在就寫,士衡可明早來取,若還有什麼要求,現在也一併說了,我都應下。”

  “晚生的要求很簡單!”王彥想了想又道。“只需帶一勇士同去,將軍在給備兩匹快馬便可!”

  “哦,我親衛營中的趙四,頗為勇武,可以一當十,就讓他去如何?”趙應元思索後道。

  王彥卻沒同意,“晚生想讓那劉順前往,望將軍應下。”

  “劉順?”趙應元一陣沉默,他看了眼王彥,想知道他為什麼選劉順,可王彥卻眼觀鼻鼻觀心的座著不語,他只得思索一陣後道。“既然如此,那就讓他戴罪立功吧!趙四也一同去,明早你們便出發。”

  一夜無話,而有人註定無眠。

  劉順便是無眠之人,這一夜他想了許多,卻又發現其實沒什麼可想的,也沒什麼值得回想的時刻,他的一生就是這麼失敗,或許等他死了,這個世界上連個想念他的人都沒有。

  村裡的鄉親不會懷戀他,只會拍手稱快,以後都不會被他欺負了。

  營裡的弟兄也不會想他,他只是個過客,而且以後賭錢也不用擔心被他騙了。

  至於縣城東的李寡婦,就更高興了,再也不用被他調戲騷擾了。

  甚至巷子裡的暗娼,也是高興的,幹事不給錢的潑皮,終於少了一個哩!

  越想劉順就越覺得憋的慌,他覺得他的一生太失敗了,可是他後悔,他惋惜,卻沒為今天的決定後悔。

  十歲那年,建奴破關,越過長城入寇北直隸,他父親慘死刀下,母親被建奴姦污後投井自殺,而他躲在床下才得以逃脫。

  那一年死在建奴手上的人不計其數,被驅趕著壓往關外的人口就有三四十萬,北直隸山東之地,只要還剩下的人,幾乎家家都與建奴有血海深仇。

  可如今好多大官,好多員外都降了哩!

  那些平日裡比他高貴的人,還沒有一個潑皮的骨頭硬!突然間劉順終於找到一件,在他短暫一生中值得一提的事——不降建奴!

  天慢慢亮了,被綁在柱子上的劉順沒有等來,那碗他有些小期待的斷頭飯。

  早晨太陽照耀下來,一夜未睡的他被晃得有些睜不開眼,一個身影走到面前,遮住了陽光。

  “準備一下,等會你要跟我去做件大事!”身影正是王彥,他一邊解繩,一邊開口道。

  劉順認出王彥,可他卻不知道怎麼回事,也不知要做什麼大事,腦中一片迷糊,只得任其擺佈,滿是疑惑,有些不敢相信的道。“我不用死呢?”

  “是的,不用死了,不過要戴罪立功!”看著劉順的樣子,見他聽了並沒歡喜的樣子,王彥心裡頗為高興,當下笑道。“放心!不會讓你投降建奴!”

  聞言劉順十分驚訝的看著王彥,想要問問到底怎麼回事,可他還沒開口,就被王彥打斷了。“事關重大,不能耽擱,要問什麼,我路上告訴你,現在隨我上路,聽我號令便可!”

  說完他便轉身走向身後的趙四,牽過一匹戰馬翻身上去,待二人也都上馬,便一揮馬鞭,迎著朝陽而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4 13:30

第7章 王鼇永,招撫山東

  自六月底濟王無奈降清,山東本可一戰而定,但是因為在晉北發動反順叛亂的薑瓖,倒向清庭,與順軍大戰,急需支援,而多爾袞也意識到,入主中原最大的對手乃是大順軍,所以在六月二十九日覺羅巴哈納、石廷柱奏報平定霸州、滄州、德州、臨清之後,他便調其北返,會同葉臣所部,大同薑瓖所部合攻太原。

  清軍主力撤離山東,可是山東局勢卻沒有好轉,各地抗清義軍雖然此起彼伏,然而卻沒有得到支援,他們或忠於順,或忠於大明,互不統屬,各自為戰,不少義軍由於勢單力孤,最後只得無奈降清。

  如距離濟南不過三百里的新泰縣,大順縣令周作鼎,便六次拒絕王鼇永、方大猷的招降,最後在清兵追繳下無奈棄城。

  曾經擊破十萬土寇,解膠州之圍的大明登州防撫曾化龍,也在聽聞清軍佔領京畿後,頓感大勢已去,同膠州知州郭文祥一道航海南逃。

  弘光君臣偏安江左,毫無進取之意,使得王鼇永、方大猷順利接受了不少州縣,但是畢竟清軍主力北返,山東空虛,各路義軍壓力大減,因此直到八月,樂昌、壽光等縣依然還有趙慎寬、秦尚行、郭把牌、翟五和尚等數股武裝堅持抗清。

  王鼇永為了招撫或是逼降這些抗清義軍,便進駐青州,與身在濟南的清庭巡撫方大猷,一南一北,統籌山東。

  因為兵力不足,王鼇永並未帶大軍前來,不過他也並不擔心自身安全。青州乃是大城,古九州之一,是山東排的上號的堅城,以義軍的戰力,沒有萬人不可能攻破,但山東顯然已經沒有近萬的義軍隊伍,加之老朱家的濟王被逼投降後,山東招撫之事頗為順利,是以他是穩坐釣魚臺,只等各路義軍來降。

  這日王鼇永正端坐州衙中,忽然聽聞下人來報。“流串于魯豫之間的趙應元所部,派遣使者來降。”

  作為清庭委派的山東、河南招撫大員,王鼇永對趙應元所部的情況很是瞭解,自然也明白其尷尬處境,或降明或降清,那是遲早的事。

  現在聽其要降,他心中不由一喜。

  能為他的主子再立一功,他的仕途必然更加順風順水,壓過濟南的方大猷是沒有問題。

  當下他便讓人將來降使者領來,他則放下手中之事,整整官袍,端坐等候。

  王彥與劉順、趙四三人一路快嗎加鞭,在當日下午便到了青州城外。

  見城池高兩丈,寬一丈,可謂少有的堅城。

  這樣一座大城,若是兵馬充足,防守得當,怕是十萬大軍也攻不下來。

  “不知城中有多少清兵?”

  王彥不由有些擔心起來,若是城內駐紮個幾千人馬,那趙軍詐城也是白詐啊!缺少情報,他心裡不由得有些沒底了。

  先帝一朝,撤了東廠番子,錦衣衛也不得重用,王彥雖然也不喜這些特務組織,但也不得不承認他們在情報方面的用處,他日王彥若掌大權,少不得建立一個完善的情報系統。

  “趙四哥,我不通兵事,你跟隨趙將軍多年,城中防守如何?兵力幾何?就交給你來探查了。”三人在離城門不遠處慢慢停了下來。

  “劉順你以前混跡於市井,打探消息應該擅長,你也去幫趙四哥摸清青州情況,以備不時之需。”看著堅城和城門處盤查的清兵,王彥臉色有些沉重,“進城後,我去州衙拜會王鼇永,你二人尋間客棧住下,然後見機行事,不能引起清兵的疑心,知道嗎?”

  “諾!公子放心!”兩人見他面色沉重,知道事情嚴重,不能大意,抱拳齊應道。

  吩咐完畢,三人打馬上前,慢慢向城門走去。

  這個時代,能騎馬的必然非富即貴,可不是一般小老百姓能騎的起,衛兵早已注意三人,只是看其身後沒有大隊人馬,道也不擔心是什麼安全問題。

  待三人行至跟前,一名清兵小頭目便將他們攔住,道也不敢勒索,而是詢問來意。

  當王彥道明來意,知道這是王鼇永大人重點關注,親自主持的大事,小頭目不敢輕慢,便立馬放行,還親自領著王彥往州衙而去。

  一路王彥也沒多問,怕其起疑,只是聊了些青州的風土人情,他讓劉順與趙四牽著馬去住店,他便跟著小頭目到了州衙外。

  這時自有人去稟報,他給了小頭目一些碎銀,便站在州衙前一邊思索說辭,一邊靜靜等候。

  不多時,便有衙役出來接引王彥進去,將他帶到王鼇永面前。

  如今多爾袞的第一次剃髮令已經被迫取消,可投靠清庭的諸多漢族大員,為了討好清庭,大多都主動剃髮,王鼇永便是其中之一。

  一條金錢鼠尾頂在頭上,那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與王彥一身深衣,頭帶四方巾的書生模樣相比,王鼇永不由得有些自慚形穢。

  如今的時代,普通百姓還沒國家的概念,天下突變,對這些普通百姓而言,不過是王權更替,換個皇帝而已,但對於士大夫階層而言,確是考驗品行的關鍵時刻,他們可是深受儒家教育,忠君愛國,夷夏大防乃是基本準則。

  百姓可以降,那是朝廷之過,陷遺民于胡塵。

  可你士大夫,世受國恩,食朝廷之祿,受百姓之愛戴,國家破碎,不死節也罷,居然恬不知恥身事夷狄,實在是厚顏無恥至極啊!

  見一身故國衣冠的王彥走進來,王鼇永貴為清庭三品大員,攝政王欽定的招撫大臣,卻不自信的整了整衣冠,將光禿禿的大腦袋上那金錢鼠尾藏了起來。

  見端坐於前的他,王彥心中鄙夷,卻沒表現出來,而是面帶微笑的行禮道:“晚生王彥,拜見大人!”

  “不必多禮!”王鼇永微微抬手,忽然意識到王彥這個名字十分熟悉,細思後,驚道。“王彥?可是一曲梁祝動京師的王彥,王士衡?”

  “淺湛低唱,不值一提,大人見笑了。”王彥沒想到他的微名連王鼇永也曾聽說,有點驚訝,但還實禮貌地回道。

  國朝雖然禁止官員嫖妓,但是官員與士人卻不此為恥,反而以風流韻事為資本,若得哪位行首的青睞,更會成為一段佳話,提高其在士林的名聲。

  王彥所作梁祝,淒美婉轉,深得眾多姐兒的歡心,在她們的傳唱下,早已被士林所知,傳遍京師,甚至隨著大批官員南逃,傳到了江南一帶,而他也被不少人認為是柳三變一般的大才子。

  “哈哈~~士衡可是名士,我怎會不知!”卻定身份,王鼇永不由十分高興,王彥還沒道明來意,他卻已經下了決心,不管趙應元降與不降,他都要將王彥拉下水。“來來~快點看座,我要與士衡詳談。”

  如今在士林,王彥可算小有名氣,他若降清,必然影響更多士人,王鼇永也就能為清庭立更多功勞。最主要的是,王鼇永能給自己降清找個藉口,“你看,名士都降清了,你們也不好揪住我一個人不放,是吧!”

  對他來說,越多的士大夫降清,他心裡的負擔就越小。

  等衙役將座椅臺上,王彥坐定,兩人一番交談,每有驚人之語,王鼇永更是覺得他不凡,招降的想法也就越發強烈,這才想起正事,“我聽下人稟報,士衡此來是為了趙應元投降大清之事!不知有何要求沒有?”

  聞言王彥起身從袖中拿出趙應元所寫書信,雙手遞給王鼇永道:“此乃趙將軍降表,請大人過目。”

  趙軍不比一般義軍,乃是李闖之軍,雖然不是嫡系,卻也是正規軍,值得王鼇永的重視,當下他便仔細看起書信來。

  王鼇永的態度,讓王彥放心不少,剛才跟著老貨東拉西扯,還以為他沒有招降之意哩!

  信王彥早就看過,還特意讓趙應元故意流露出大軍的囧境,以及大肆要官要爵,以迷惑對方,讓王鼇永相信趙軍是真的要投降。

  “信我已看完,糧草不在話下!”果然王鼇永看完書信,不疑有它,一支孤軍,糧草斷絕,四面皆敵,除了降明,就只能降清,而趙應元索要山東提督一職,則讓他基本相信了降清之事,也讓他認為趙應元與姜瓖、唐通一樣,皆是見風使舵之輩,追求的都是利益二字。

  只是如今他才正三品而已,京師中大把的前朝首輔,進士,都沒有官位安排,大同的姜瓖,晉、陝交界的唐通,哪一個實力不比趙應元強。

  這些人都沒有位居高位,趙應元那一點殘兵敗將,如何當得了提督?

  身為清庭大員,王鼇永自然要為清庭著想,他微微皺眉,又接著道:“然爵位之事還需商量,若趙應元肯來降,我必然向攝政王保舉其為山東副將,士衡認為可行否?”

  沒想到,事情進展如此順利,王彥心中一陣暗喜,臉上卻猶豫道:“晚生做不得主,但趙將軍明日便可抵達青州,吾會讓其親自來拜訪大人。”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4 13:30

第8章 入青州,應元詐城

  王鼇永招撫山東期間,明宗室泰安王朱由弼,山東掌印都司蘇邦政,濟南推官鐘性樸,工部主事余連躍,青州通判李懋學,推官彭欽,紛紛投清。

  王鼇永在七月十二日寫給多爾袞的奏報中言:“臣於六月二十九日在德州拜疏後,七月初一日行至平原,值恩縣土賊猖獗,恩,平兩縣相聚二十餘裡,臣因留住平原二日,遣官安撫。旋以省城土賊告急,人心洶洶,曆城縣知縣朱廷翰絡繹遣人催臣入省。臣隨于初四至禹城,初五至濟南,土賊聞臣至,各望風解散。臣亦分頭遣官宣佈聖朝德意。即有一二頑梗,地方官自足制之,可以不煩大兵。”

  由此可見,自濟王無奈降清後,山東諸地,招撫都頗為順利,王鼇永也生了輕慢之心,這也是王彥之計得以實施的重要原因。

  二人商量趙應元入城拜會的時間,許以糧草後,王鼇永又透露出拉攏王彥之意,卻被王彥巧言含糊過去。

  王鼇永也是不急,再他想來,以後來日方長嘛!

  王彥退出州衙,劉順早已在外等候,當下二人便一起回到尋好的客棧。

  待天黑時,打探消息的趙四才回來,匆忙喝了口水,便開口道:“都打聽清楚了,城內有一個千總,四個把總,一共一千二百來人。”

  “一千二百人!”王彥不待趙四說完,便皺眉打斷道:“可有真滿州?”

  不怪他如此緊張,趙軍如今可戰之人不過四五百,雖然都是老卒,但是多是幾個月都沒吃飽過的主,瘦不拉幾的,遇見滿洲兵,他是真沒什麼信心。

  “呃,沒有真滿州!都是降兵改編的綠營,戰力不強。”見王彥面色沉重,趙四連忙說道。

  “如此還好。”王彥微微點頭,“只要能詐開城門,製造混亂,取青州當不在話下。”

  “後天將軍應該能抵達青州,王鼇永答應我為大軍準備幾日糧草,以解燃眉之急,到時可誆騙他一隊人馬押糧出去,在大營下手,減少守軍人手,而後迅速以拜會名義,帶兵搶城!”摸清城中情況,王彥思考著道。“大家先休息,待將軍到了,我們在看情況行動,但這兩日也不得鬆懈,城內情報還要繼續打探,明白嗎?”

  “公子放心,我們曉得!”劉順與李四連忙抱拳保證道。

  趙應元留下老弱婦孺,帶夠三日乾糧,領著四百多精兵,在王彥出發後不久,也向著青州進發。

  不過他軍中少馬,速度自然緩慢,待糧食吃盡,才走到青州城外。

  好在帶來的人馬都是跟隨趙應元多年的老卒,忠誠度不必擔心,現在又都明白自身的處境,是以從上到下,都報著攻取青州的決心。

  王彥在得知大軍已到城外,便令趙四與趙應元取得聯繫,言明計畫,而他則向王鼇永討來說好的糧草,讓劉順帶著借來清軍和大車,推到城外去。

  為免起疑,王彥則一直留在城內。

  押送糧草的清軍有一百多人,為首的是個把總,他們不疑有它,被劉順帶到趙軍大營。

  而趙應元在與趙四聯繫後,便在營中埋伏好人手,當那些清軍將大車推入大營,立馬便被圍了起來。

  這些人都不是什麼精銳,大多是收編過來的義軍,拿起刀槍的時間尚短,更沒打過硬仗,哪裡是趙軍對手。

  趙應元的手下,可是當過明軍,跟過左革五營,又隨過李闖的老行伍,身經百戰都不是吹噓。

  這一交手,那把總便被趙四一刀削了腦袋,清軍一方瞬間就被砍翻十幾人,剩下的清軍一看,老大都死了,哪裡還有勇氣再戰,再說他們也沒必要為清庭效死,立馬便跪地乞降了。

  收服了壓糧的一百名清軍,趙應元立馬一邊讓人準備伙食,一邊從清兵中拉出幾名小頭目,一邊又挑選士卒換上清兵的衣服,當安排妥當,時間已經過了半個時辰。

  這時伙食也已做好,趙軍也不坐下開飯,而是每人拿上一點吃食,便隨著趙應元出來大營,往青州而去。

  同趙軍上下散發的肅殺之氣不同,城內的清軍對這一切渾然不覺,除了值哨之人,大多都在營中賭錢打屁,軍官也多不在營中,而是與家中小妾如膠似漆。

  城門處一哨清兵嚮往日一樣,盤查著進出青州的人,只是因為戰亂,商賈不通,讓原本頗具油水之事,變得收益甚微,值哨之人自然索然無味,一個個沒精打采的杵在那裡。

  這時遠處一隊人馬向城門走來,直到距城五百步時,值哨清兵的才引起注意,他不由得一驚,連忙向坐在身後,閉目養神的小軍官道:“頭兒!有四五百人朝這裡過來,您看是不是先把城門關起來!”

  “四五百人?”那軍官也是一驚,慌忙從座椅上站起來,匆匆向城外望去,趙軍已經行至離城四百步,如果此時立馬關閉城門,那王彥等人可能就要前功盡棄,但是那軍官看見走在前面的確是清兵,他不由得微微猶豫,大聲的開口問道。“前面可是早上出城送糧的兄弟?”

  此時趙應元也十分緊張,聽到詢問,人馬並沒停下,而是一邊繼續走,一邊令之前俘獲的清軍小頭目答道:“周哥,是我哩!”

  “孫狗子啊!”那軍官見是熟人,不由得放心不少,但還是問道:“你們把總呢?你怎麼帶回來這麼多人?”

  “把總正與趙將軍說話哩!”那小頭目按著身邊趙軍交代的說辭答道:“趙將軍要感謝王大人贈糧之恩,要入城拜會王大人哩!”

  這一番交談下來,趙軍離城門更近了,已經失去關門的時機,那軍官聽了也不懷疑,只是帶著幾百人進城拜會似乎不妥,他正想開口,隊伍中已經分出一隻百人騎兵,沖了過來。

  當下那軍官頓時大驚,可身邊只有二十餘人,就算拼死抵抗也擋不住百餘精騎,他到也識時務,本就是混吃等死之輩,自然不願意把命留在這裡。

  騎兵如風一般沖入城門,二十餘名清兵不明所以,本能的避開,讓出一條通道。

  趙應元勒住戰馬,在街上停下,心中順暢無比,在進城的一刻,所有的緊張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大事已成的狂喜。

  這時身後的步卒也加速跑起來,待前面身著清軍服飾的趙軍通過城門,那先前稟報的清兵一愣,隨後指著入城的人馬愕然道:“頭兒!這不是早上出城的兄弟啊!”

  那軍官聽了,心裡那個氣啊!

  回身就是一拳,直接將那二愣子打翻在地,身邊他的清兵哪裡還不明白,一個個冷汗直流,心裡狂贊,“還是老大英明啊!”

  待步卒全部進城,趙應元贊許的看了一旁小心翼翼站著的清軍小官一眼,那老小子也機靈,立馬便單膝跪地,拜于趙應元馬前,“卑職周勇,願為將軍效死。”

  趙應元此時也高興,笑道:“你很好,待本將入主青州,定然有爾一份封賞。”

  “謝將軍!”那周勇激動道。

  “頭兒就是頭兒,這見風使舵的功夫,我等小卒可是拍馬難及啊!”一眾清兵見周勇露臉,得了贊許,心裡佩服得要死。

  既然已經入城,趙應元便開始分配手下,趙四帶著一半騎兵和三百步卒,向城內軍營殺去,剩下的一百步兵便在周勇的配合下,上城擺垛,控制城樓,而他則帶另一半騎兵,直撲州衙。

  趙應元悄無聲息的進了青州,王鼇永全不知情,而是與王彥一起縱論天下大勢,正談得高興,忽然聽下人奏報,言“一隊人馬闖進州衙。”

  王鼇永頓時大怒,王彥卻道:“肯定是趙將軍來降!”

  王鼇永心裡雖然不高興,但既然人已經進來,他身為清庭招撫大員,自然要接待接待,當下便領著兩名衛士,同王彥出了偏廳,往大堂走去。

  王彥跟在他身後,心裡卻異常緊張,奪取青州只能讓趙軍有個安身之地,但如果擒殺清庭的山東招撫大臣王鼇永,責必然使得山東震動,趙軍才能憑藉威勢,號召遠近,奪取整個山東。

  一時間,王彥不由得抓緊了藏於袖中的短劍,只要情況不對,他就是拼了命,也要將王鼇永留下。

  這時兩人已經走到大堂外,王鼇永卻突然看見,一將領持刀露刃,在兵卒的簇擁下向裡走來。

  一心以為趙應元是率部前來歸降的王鼇永頓時魂飛魄散,倉皇的想要向後院逃去,可是王彥怎會給他機會,一把抽出袖中短劍,擋在他的面前。

  “士衡可要害我!”王鼇永大驚失色。

  “賣主求榮,數典忘祖之輩,我恨不能早殺之。”王彥豈會和他廢話,抄著短劍就向其捅來。

  此時王鼇永的護衛也反應過來,連忙揮刀迎上,逼開了王彥,大聲呼道:“大人快走!”

  王彥畢竟是個書生,不是護衛對手,兩刀便被逼到一旁,王鼇永也乘機向後院跑去。

  這時趙應元帶著人馬已經趕了上來,兩名將王彥逼得囊狽不堪的護衛對視了一眼,便舍了王彥向其沖去,不多時便被亂刀剁死。

  自古便有主將死,護衛皆斬的規矩,清庭對此更是嚴厲,為防止漢人叛亂,便將其家眷收于京中,為保家人安全,由不得兩人不生死相護。

  “我來遲以,士衡傷得重否?”一番爭鬥下來,王鼇永已經跑得沒影,趙應元失去目標,便停下來關心道。

  “一點小傷,不礙事!”王彥不是護衛對手,被砍中兩刀,可他卻沒有心思查看傷勢,反而催道:“將軍還是乘早抓住王鼇永為緊!”

  “傳我將令,拿獲王鼇永者賞金五十兩,拿獲部堂以下官員一人者賞銀十兩!”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4 13:30

第9章 國朝策,借虜平寇

  城內人聲鼎沸,喊殺聲不絕於耳,讓躲入後院的王鼇永心驚膽戰。

  城內有一千多清兵,發現趙軍入城,必然會來搭救於他,可左等右等,卻不見人馬出現,反而喊殺聲逐漸減小。

  趙軍很快就會搜到後院,王鼇永不敢在等,無奈之下只得翻牆藏入士紳之家。

  正所謂兵敗如山倒,入城的趙軍幾乎沒碰見任何像樣的抵抗,青州被清庭招撫不過一個多月時間,談不上什麼忠心,所以城內清軍在得知王鼇永失蹤,諸多官員被擒後,立馬鳥作獸散,有甚者搖身一變,就成了趙軍部下。

  王彥在草草包紮之後,便指揮著士卒打起明旗,貼出安民告示。

  這時青州士紳才知道,青州城再次王旗大變,大家又成大明的子民了。

  見清軍在青州已經大勢已去,那些原本降清的官紳立馬向趙應元表示屈服,王鼇永藏於清庭委派的青州道韓昭宣府中。

  此時面臨趙軍搜索,為保老命,韓昭宣便只能“死道友不死貧道”,將王鼇永獻于趙應元面前。

  隔日趙軍便於城外設壇,將王鼇永等剃髮投清之人,盡數誅殺!

  一時間山東震動,抗清義軍再次蜂起,離青州較近的樂昌,壽光等地的抗清武裝首領秦尚行,郭把牌等人紛紛遣使青州,表示願意聽從趙應元號令共同抗清。

  為了擴大影響,趙應元又聽從王彥之言,欲扶衡藩座殿,號招遠近,然而衡王卻是個膿包,早在七月間就已經向清庭獻了降書,唯恐趙軍擁其抗清,而惹來殺身之禍,只知“哭泣,眼腫如桃”。

  王彥見此氣得不行,大家為你老朱家赴湯蹈火,身為太祖後人,卻此般做派,著實讓人寒心,這為他心上鋪上了一層陰霾。

  趙應元卻不管這些,他只是要個名分,管你衡王願不願意,不來與他奪權更好。

  多日所見,也讓王彥多少看清趙應元的軍閥本性,可是為了山東抗清的大業,也為了夢中的畫面不會出現,他還是必須為其出謀劃策,一定要將清軍擋下來。

  一晃十幾日過去,趙軍自攻下青州後,除了將滯留於外的老弱接回,就沒了新的動作。

  這倒不是趙應元不想作為,而是實力有限,他不過四五百可戰之兵,收降城內清兵後也不過一千五百人左右,而且新降之兵多於老卒,軍中不穩,他根本不敢有所行動。

  這日王彥正帶人清點青州府庫,卻突然有人來報,說是趙應元緊急招他回去。

  王彥便放下手上的事情,隨著來人迅速回到州衙,卻見趙應元與揚王休一臉陰沉的端坐在前,他心裡不由得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八月十日楊王休南下,尋李化熙商討歸順大明,乞要援兵之事。八月十四日,趙應元與王彥詐取青州,誅殺王鼇永。今日是八月二十九日,楊王休歷經十九天時間,才返回青州。

  這些日子以來,趙應元一直春風得意,如果事態進展順利,二人不會這般臉色,難道南方諸臣真的要坐視山東淪喪。

  “士衡既然到了,那揚大人就將事態說於他聽聽吧!”待王彥進來,讓其座定後,趙應元陰沉著臉說道。

  “我也沒有想到,事情果然如同趙將軍所言。”揚王休亦是面色沉重,慢慢的將此次南下發生的事道了出來。“我八月二十日遇李化熙,言明歸降之事,乞要援兵不得,隨於八月二十二尋史都師於江北,苦苦哀求,亦不得支援。南方諸臣奉行聯虜平寇之策,怕得罪清庭,根本不會支援山東!”說到這裡,楊王休捶胸頓足,痛心疾首,“我等已成棄民矣。”

  “什麼?聯虜平寇?”王彥大驚失色,心中猛然冒起一陣邪火。“腐儒誤國!宋朝之諫猶在眼前,諸臣如此,豈不是坐看國土淪喪!他們不怕千夫所指嗎?”

  自弘光登極,史公督師,山東之民無不踴躍思郊,南望王師,如盼時雨。而南方君臣卻以大順為賊,視清方為友,不顧民族大義,頓兵不進,千里河山拱手相讓,陷遺民于胡塵,卻自以為得計,能夠坐山觀虎鬥,能夠避免引火焚身,一味退讓,實在愚不可及。

  “唉!我也沒有想到,南方諸臣,目光如此短淺,如此迂腐。”揚王休一聲長歎,三人不由得陷入沉默。

  片刻後趙應元才開口道:“事已至此,本將前無所依,後無所憑,只靠營中孤軍,恐難以面對清庭反撲,二位可有教我啊?”

  趙軍佔領青州後,雖然擴充了不少實力,可一旦清兵南下,就憑手中一千多人馬,無論如何也沒有保住青州的可能。

  王彥在經過剛才的氣憤後,已經慢慢冷靜下來,奪取青州向南方請援是他的謀劃,如今事敗,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如果不想出補救之法,以趙應元的為人,必然不會在相信他,山東抗清之事說不定就徹底敗壞了,而王彥是絕對不允許這一切發生地。

  可是如何來解決眼前困境,趙應元又是十分有主見之人,王彥卻需要技巧。“將軍!晚生有上中下三策,可供參考!”

  “既有對策,士衡可速速道來。”趙應元聞言不禁有些期待,正了正身子道。“可先言上策!”

  “上策行險,但如若成功,卻收貨最大!”王彥微微行了一禮,徐徐道來。“將軍當速發大軍,直撲濟南,趁著清軍尚未南下,控制整個山東,而後整合諸路義軍,當有一戰之力,若能抵擋清軍,通侯之賞,當不在話下。”

  “發大軍直撲濟南?”趙應元一陣思索,猶豫片刻後道。“吾軍中降卒重多,尚未歸心,大軍不穩,況且濟南乃是堅城,如不能下,必然軍心動搖,到時候青州再失,吾豈不又成喪家之犬。此計不妥,士衡可言下策!”

  王彥心裡不由得一歎,如今清庭在山東兵力空虛,加之誅殺王鼇永後,義軍再次蜂起,山東動盪,濟南方大猷手中根本沒有多少兵馬,正是席捲山東的最好時機,可趙應元卻迷戀青州,不願捨棄剛剛到手的舒適生活。

  農民軍放棄拿手的流動作戰,而死抱著城池不放,讓王彥不由得想起夢中出現過的另一支武裝,他們曾席捲大半個中國,最後卻在攻陷南京後,被紙醉金迷的生活迷惑,落了個困死天京的悲慘結局。

  “晚生的下策最為安全。”王彥調整心態後,接著說道。“將軍可脅藩南渡,投靠四鎮之一高傑所部,同為闖軍出身,必然會受其重用,當也不失官位,不失一身榮華。”

  “不妥,不妥,還是不妥。”趙應元連連擺手,“吾等好不容易得了青州,大好基業豈可輕言摧毀,況且我若不與清兵一戰,以敗軍之身,倉皇南逃,也必然為人不恥,得不到重用,士衡還是說說中策吧。”

  王彥的中策與下策其實並沒前後之分,相反是最無奈之策,他心中最想趙應元採納的是上次,其次是下次,最後才是中策。

  上策可以讓他擁有一次與清庭直接對抗的機會,而且勝負尚未可知,命運掌握在自己之手,可以奮勇去爭。

  下策則可以讓他安全退回江淮,從新尋找能夠扛起抗清大旗的官員。

  中策反而最為無奈,要將一切交與他人,能否成功不在自身,而在時局演變,全聽天命。

  “中策雖然看似中庸,卻最易變成死局。”王彥心裡頗為無奈地說道。“晚生最近清查青州府庫,得白銀四十五萬兩,糧草三十萬擔,料想原本是王鼇永招降義軍之用,現在盡入將軍之手。有這些錢糧,將軍便可就地招兵買馬,操練大軍,若清軍南下,也可以憑城而守,不於清軍浪戰,一旦山西順軍取勝,或是天下有變,將軍便可憑藉獨守青州之威名,橫掃清軍,立不世之功業!”

  “此策到是甚合我意!”趙應元既不願意冒險,又捨不得到手基業,趙軍都是他的老部下,整個青州的命運自然由他乾坤獨斷。“那就麻煩王大人與士衡,處理招募新卒,完善城防之事了。”

  “願為將軍效命!”當下王彥只得與楊王休齊聲道。

  “我定要將青州打造成鐵桶一般。”趙應元十分滿意,而後揮揮手道。“好了,你二人退下去準備吧!”

  “是!”王彥與一臉憂鬱的楊王休便一起退出了大堂。

  分別後,王彥立馬行動起來。

  他讓士卒在四門豎旗招兵,有馬給銀四兩八錢,騾兵給銀三兩八錢,步兵一兩八錢,外加一錢。青州附近不少抗清義士紛紛來投,四五日間,王彥便招了五百於人,這讓他陰沉的心情好上不少。

  一晃時間到了九月初五,青州城裡卻迎來一波南來的客人,趙應元起初很上心,但明白其責任並非招撫山東,而是北使清庭後便不在搭理。

  王彥便接下招待左懋第北使團的責任,與其相談甚多,分別時聲淚俱下的言道:“勸君莫聽捐燕議,一寸山河一寸金!”

  當北使團北行,另一個不好的消息也從北方傳來,青州城內頓時如臨大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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