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躍馬大唐 作者:大蘋果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14:12: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0 157976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59

第319章 肉食

  厚重的包著鐵皮打著銅釘的府門在四名壯漢的奮力推動下緩緩打開,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嚴莊站在門前微笑伸手:“王欽使,請進。”

  王源微笑點頭,闊步踏入大門,門內一道山石嶙峋的照壁橫亙在面前,繞過照壁之側,眼前豁然開朗。臺階下一條寬闊的大道直通燈火輝煌的正廳門口。

  院子裡也燈火明亮,只不過不是點著燈籠火把,而是順著道路兩側架設著十幾口燃燒著熊熊之火的大鍋。鍋裡的火焰跳躍著冒著濃重的黑煙,裡邊發出燃燒油脂時發出的滋滋聲響,空氣中也彌漫著刺鼻的燃燒脂肪的味道。

  王源捂了下鼻子咳嗽了兩聲,大踏步沿著火鍋大道往正廳門口行去,嚴莊拎著袍子快步走在前面,引著王源前行,待兩人行到廳門口臺階下的時候,門口出現了一個人影,居高臨下負手而立,那是安祿山的二兒子安慶緒。

  “二公子,王欽使來了。”嚴莊道。

  安慶緒掃了王源一眼,點頭道:“王欽使請進,父帥正等著你呢。”

  王源拱手一笑道:“有勞二公子了。”說罷整了整衣服,緩步上了臺階踏入廳中。

  大廳中巨燭高燒,地面上鋪著紅色的氈毯,沿著氈毯兩側擺著十幾張桌案,十幾名胖瘦高矮美醜不一的身著文武官員服飾的人各自站在自己的桌案後方,十幾雙眼睛裡帶著驚訝蔑視敵意笑意等不同情緒,直勾勾的注視著王源。

  紅色氈毯通向的是一張金燦燦的大椅,說是椅子,倒不如說是一張椅子造型的床榻,椅子裡一個身著錦袍,身材龐然,腹大如鼓,滿臉肥肉,頭上紮了幾十隻小辮子的中年男子正斜靠在扶手一側,一隻腳落在地上,另一隻腳便踩在椅子上。

  這便是安祿山,即便只和安祿山在清暉閣見過一面,王源還是一眼便認出了他。

  王源快步上前,臉上帶著微笑拱手道:“新任河北道黜陟使王源見過安將軍。”

  安祿山也放下了踏在椅子上的一隻腳,挪動身子坐正,雙目圓睜看著王源,忽然發出哈哈大笑之聲,起身拱手道:“果然是你,聽到稟報時,我還當是同名不同字呢。沒想到幾個月前在清暉閣寫詩的王學士,如今搖身一變成了河北道黜陟使了。這可真是青雲直上啊。有禮,有禮了。”

  王源微笑道:“難得安將軍還記得我,承蒙陛下恩寵,授予河北道黜陟使之職,王某才疏學淺資歷淺薄,心中甚是惶恐,深怕辜負聖恩呢。”

  安祿山哈哈笑道:“莫自謙了,陛下看人很准的,你沒那個本事,他是不會讓你任這個職位的。罷了罷了,快入座吧。”

  安祿山伸出肥厚的手掌朝旁邊示意,但見緊挨著安祿山的左側設有一張長案,看來這是給王源安排的位置。王源拱手道謝,帶著公孫蘭和柳熏直前往案後就位。

  那安祿山挺著碩大渾圓的肚子走到中間,對著周圍的十幾人哈哈笑道:“你們怕是不知道王欽使是何人吧。給你們介紹一下,王欽使可不簡單,文采出眾,和李太白比肩。自他橫空出世,長安的那些寫詩的文人都不敢冒頭了,生恐獻醜。陛下便是因為讀了他的詩,特許其入翰林學士院為學士,了不起吧?幾個月時間便授了侍御史,升了戶部侍郎,又成了欽差使者,爾等開眼瞧瞧,什麼叫英雄出少年,眼前這位王欽使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哈哈哈。”

  座上眾人聞聽這番介紹,有的面露欽佩之色,有的卻露出不屑之色來,但都紛紛拱手說著客氣話:“果然是天縱之才,大唐未來的棟樑,照此發展,不數年便可拜相當國……”

  王源忙拱手道:“多謝諸位,安將軍謬贊,我可沒安將軍說的那麼厲害,不過是陛下恩典,機緣巧合罷了。說到國之棟樑,當屬安將軍無疑,為大唐鎮守河北道,讓陛下能安枕而眠,這才是真正的國之脊柱。”

  安祿山顯得很高興,爽朗的哈哈大笑道:“王欽使真不愧是讀書人,挺會說話的。”

  當下一一替王源介紹在場眾人,什麼安守忠、李歸仁、蔡希德、牛庭玠、向潤客、崔乾祐、尹子奇、何千年、武令珣、能元皓、田承嗣、田乾真等等。王源也記不住那麼多的人名,不過對其中幾人的名字倒是有些熟悉,也不知從那裡得到的印象。但這些人能在安府赴宴,顯然大多是安祿山的心腹之人了。

  “上酒席。”安祿山回到座上一揮手,站在一側的安慶緒伸出手掌擊掌三次,左右兩側的帷幕掀起,十幾名美貌少女魚貫而出,捧著熱騰騰的託盤和酒罈酒碗等物來到廳中,給座上眾人的案頭都一一擺上。

  王源看著面前擺著的肉食嚇了一跳,面前的木盤上擺著一直剝了皮蒸煮過的動物,兩隻黑黑的眼珠子還瞪著,身體上還有斑駁的血跡,雖然熱氣騰騰,但看上起像是沒烤熟的樣子。聞起來還有一股令人作嘔的膻臭味。

  “哈哈哈,王欽使是貴客,安某是奚族人,今日便用奚族待上賓之禮來接待王欽使。這是熱浴全羊,是我們奚族人貴賓光臨才吃的食物。酒罈子裡是羊血酒,酒勁濃烈,香飄千里。來來來,不要客氣,吃吃吃,吃光了這個,便是對我奚族人最大的敬意。”安祿山哈哈笑著,伸出大手來按住羊身子,另一隻手抓住羊後腿用力一扯,“刺啦”一聲筋骨斷裂之聲響起,“喀吧”一聲,骨頭斷裂聲也響起,安祿山硬生生將羊腿扯了下來。那羊腿血淋淋的,還往下滴著血水,果然是並沒有完全熟透的羊肉。

  安祿山一動手,下邊的眾人也都一起動手,撕扯羊肉的刺啦聲不絕於耳,血淋淋的半生不熟的羊肉被送入一張張大嘴裡,發出吧嗒吧嗒的咀嚼聲。

  “好吃,好吃。”眾人贊道。

  安祿山端起血紅的羊血酒來朝王源舉了舉,忽然皺眉道:“王欽使,怎地不吃?不合口味麼?”

  眾人循聲望去,但見王源皺著眉頭坐在案後,面前的羊肉一點也沒動,他身邊坐著的一老一少兩個屬下也皺著眉頭沒有絲毫動手吃羊肉的意思。

  安慶緒起身冷聲道:“怎麼著王欽使?不給我父帥面子是麼?父帥說了,這是待上賓的食物,父帥誠心誠意以上賓之禮相待,你卻不領情麼?王欽使,你這樣可就不地道了。這面前擺著的可高山黃羊,而且都是三個月以內的羊羔子。你知道這些野羊多麼難以捕獵麼?要爬到高山峭壁之上才能捕殺到。你這樣可就不給面子了吧。”

  眾人放下酒肉盯著王源,安祿山也冷冷看著王源,看王源如何回答。其實所謂的待客之禮云云都是扯淡,安祿山就是要讓王源難堪,看他的反應。胡人愛吃半生不熟的羊肉被漢人引為笑談,漢人從不吃這些血不拉幾的生肉,安祿山當然知道王源也不吃,但就是要逼著他吃,看他的反應。

  王源站起身來微笑道:“二公子言重了,安將軍的禮遇我感激不盡,但我確實不善食生肉,吃了之後怕是會當席出醜,所以不敢吃。”

  安慶緒冷笑道:“也就是說,你還是不給我父帥面子咯?”

  王源看了一眼正冷目看著自己的安祿山道:“本使豈會不給安帥面子,我只是提前說明一下罷了。安將軍,王某的身體孱弱,天生有個病症便是對生肉過敏,無論牛羊雞鴨,但食生肉會便會全身瘙癢面目紅腫呼吸困難,有性命之憂。不過安將軍對王某的盛情款待,王某甚是感動。若不吃豈非辜負安將軍的盛情美意。所以我會吃的,但吃完之後,本使便要立刻請郎中醫治,若此地無對症之藥,怕是要立即回京城延醫問藥。十日內不能和安將軍商討公事了。在此同安將軍及諸位明言,致以萬分抱歉。”

  安祿山皺眉不語,王源微笑伸手抓住面前的羊腿,用力一扯,扯下血淋淋的羊肉來,毫不猶豫的送往口中。嘴巴剛剛沾上羊肉,便聽安祿山道:“且慢。”

  王源看向安祿山,但見安祿山臉上已經滿是笑意,打著哈哈道:“王欽使既然身有此怪疾,自然是以貴體安康為重。王欽使的態度已經是給本帥最大的敬意,明知身體忌食,卻還是義無反顧的吃這個,本帥已經感受到你對奚族人的禮敬之意了。既如此,便重新給王欽使上酒肉便是。來人,撤了去,換上烤全羊和奶子酒,一定要烤的爛熟,好好的款待王欽使。”

  王源放下血淋淋的羊腿拱手道:“安帥真是善解人意,難怪行前陛下告訴我說,安將軍是當世第一淳樸可愛之人,陛下對安將軍果然了若指掌。”

  安祿山喜道:“真的麼?陛下這麼說的?”

  王源微笑道:“這話我敢亂說麼?那不是假造陛下口諭麼?”

  安祿山張口撫著亂糟糟的黃鬍子哈哈大笑,聲震屋瓦。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59

第320章 試探

  雙方稍一試探,心中各自明瞭。安祿山固然是以逼迫王源食生肉看看王源的反應,就像用大陣仗迎接王源進城一樣,這是一種威壓和脅迫。而王源的應對也是隱晦的告訴安祿山,你要是逼著我做我不願意做的事情,我便立馬打道回京,中斷此行的差事。

  事實上兩人心裡都清楚,所謂的奚族人的飲食習俗,所謂王源的食生肉會導致患病云云,都是胡扯蛋。不過是雙方各自想出來的理由罷了,而根本就不用當真。王源固然不想強硬的拒食生肉得罪安祿山,安祿山也絕不想王源因為這個理由而離去,因為黜陟使既來,則必須要借他之口稟報朝廷河北道一切平穩,而絕不想王源回去在玄宗面前胡說八道。

  雙方重新落座,熟肉好酒源源不斷的擺上案頭,觥籌交錯,氣氛熱烈。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安祿山端著酒碗站起身來,臉上紅光滿臉,微笑道:“王欽使,這回來河北道主要的差事怕是要稽核本帥建雄武城的物資錢糧的出入,以及我范陽平盧兩大節度的兵費收支之事吧。我知道,最近我向朝廷要的東西多了些,朝中有些人定然頗有微詞,在陛下面前一定說了些本帥的壞話。本帥其實並不在乎,為陛下守衛大唐邊陲,安某盡心竭力死而後已,問心無愧則已。”

  王源欠身道:“安帥是明白人,黜陟使的職責安帥當瞭解的很。唔……我也不瞞安帥,此來的目的確實是這些事情,朝中也確實有呼聲要求嚴格各鎮兵費進出制度,杜絕私吞亂花的風氣,荼蘼朝廷的錢糧物資。但這個擔子交到我的肩膀上,我卻是勉為其難。王某只是一介書生,哪裡懂這些事情。但未不負陛下期待,便是再難也要咬牙擔當的。故而,安帥還需配合配合本使,讓本使回去好覆命便是。其實就我個人而言,安帥鎮守的河北道是我大唐拒契丹和奚族的門戶,只要大唐邊鎮安寧,不受外敵侵犯,便是花再多的錢糧物資那又如何?朝中的議論不足為慮,但帳目清晰,不存私心,物資錢糧用於該用之處便可。其餘的我一概不會多嘴多舌。”

  安祿山微笑點頭,在他看來,王源這是向自己露了底牌了,只要讓王源能回去交差,他便不會多嘴多舌。某種程度上說,這是暗示自己,他王源不是來找茬的。

  “王欽使,據說王欽使此次擔任河北道黜陟使是楊左相舉薦的,王欽使和楊左相之間的關係好像很是親密,但不知楊左相行前可對王欽使面授了什麼機宜,交代了些什麼事情麼?”

  安祿山倒是直接的很,就算王源剛才的話是示好,他還是要點破王源的身份,看王源如何應答。

  王源呵呵笑道:“安帥,我和楊左相之間確實關係不錯,那是因為在我最艱難之時,楊左相對我伸出援助之手,對我有恩遇之情。人若忘恩,于禽獸何異?所以我當然不會忘了楊左相的恩情。但王某做的是朝廷的官,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只會對一個人效忠,那便是陛下。事實上,任黜陟使之事,王某並不情願。至於為何不願,我想安帥心知肚明,我也不想多做解釋。說句對楊左相不敬的話,他舉薦我當黜陟使不是在提攜我,而是……哎,不說了。總之王某的意思是,恩情歸恩情,但同公事無涉。王某只完成公事,其餘的什麼人交代的什麼話卻是顧不得了。”

  安祿山哈哈大笑不已,王源說的話他當然比誰都懂,河北道黜陟使的職位一直空缺的原因他也心知肚明。在得知王源被舉薦為此職位之後,安祿山其實很詫異。

  京城傳來的消息說,王源和楊國忠之間關係似乎破裂,舉薦王源為黜陟使的舉動看上去是提拔,實際上卻是將王源放在炭火上烤,從這一點上來說,關係破裂之說未必是傳言。而王源此刻表達的語氣似乎也對楊國忠頗為不滿。顯然王源也是知道,這個欽使不好當。

  安祿山心中的戒備之意稍微解除了一些,雖然還是要對王源嚴加提防,但起碼從王源的言語行為中能嗅出一絲味道來。

  “哈哈哈,沒想到王欽使如此快人快語,安某倒是很意外,本以為你們讀書人都是拐彎抹角的說話呢。王欽使既然直爽,安某在這裡也撂下話來,請王欽使放心。安某人會積極配合王欽使的差事,不教王欽使為難。所有的帳目、錢糧物資的出入和用處都會讓王欽使知道的一清二楚,讓王欽使能完成陛下交代的差事。”

  王源起身舉起酒碗道:“安將軍深明大義,王某佩服之至,敬您一碗酒。”

  安祿山道:“本人最愛同說話直爽的人交往,安某雖不會寫詩論文,只是個大字不識幾個的大老粗,但安某懂的道理便是讀書人也未必會懂。安某對朝廷的忠心不亞于大唐任何忠心的臣民,所以陛下想知道的事情,安某一定讓陛下知道,讓陛下放心。”

  “多謝了。”王源仰脖咕咚咕咚的喝光半碗烈酒。安祿山哈哈大笑,也仰脖喝光酒碗中的酒水。

  坐在一側的公孫蘭有些擔憂的看著王源,雖然王源的酒量很好,但這北地的酒都是烈性酒,和長安的濁酒清酒不同,這麼一碗碗的喝,王源怕是要倒在當場。但王源心裡想的是,今日的會面決定著在河北道期間安祿山對自己的態度。在安祿山面前絕不能表現的太有心計,表現的遮遮掩掩,要讓安祿山覺得自己其實就是個簡單的人。說話也是,喝酒也是,酒品現人心,就算喝醉了,只要混淆安祿山對自己的印象,那也是值得的。

  安祿山落座之後,使了個眼色給坐在右側案幾旁的安慶緒,安慶緒會意的起身來,捧著酒碗來到王源面前道:“王欽使,剛才我不知你忌食生肉之事,故而言語中多有冒犯,特此來敬酒謝罪。”

  王源端著斟滿的酒碗起身笑道:“二公子何必介懷,這算什麼事兒。久聞二公子英姿神武,和我年紀又相仿,我在路上還說呢,若能和二公子交個朋友那就太好了。安帥定以二公子為榮呢。”

  安祿山撫須哈哈笑道:“不瞞王欽使說,安某對我家二郎確實比較疼愛,我家二郎也沒讓本帥失望。二郎啊,王欽使要和你交個朋友,你們便喝了這碗酒,交個朋友。不是為父的貶低你,你和王欽使比起來還差了一截,王欽使和你同歲,但他已經是朝中不可或缺的棟樑之臣了,你和他交朋友是高攀了。”

  王源忙道:“安帥這話說的王某站不住了,王某敢當。不說了,先幹為敬。”

  咕咚咚,一碗酒又入肚中。安慶緒也捧著碗喝光,亮了亮碗底笑道:“父帥說的很是,我也很欽佩王欽使的本事。關於王欽使的事蹟,我也略有耳聞。聽說王欽使在家也是排行老二,我也是家中行二,看來確有些巧合。”

  王源打了個酒嗝笑道:“果然是巧合的緊,你是二郎,我也是二郎,果然有緣。”

  眾人心中暗笑,這兩人怕都是白癡,天下行二的人不知有多少,難道個個有緣?安慶緒倒也罷了,平素就是個不學無術的東西,這一點眾人皆知,只是礙于安祿山偏愛他而不敢說罷了。這王欽使更是噁心,同是行二也被拿來強行拍馬屁,實在是無語。

  安慶緒笑道:“果然是有緣。我聽說,王欽使出身市井之間,曾經是京城一個裡坊中的坊丁,不知是謠傳還是什麼,總覺得不太可能。”

  座上人都靜了下來,十幾雙眼睛盯在王源臉上。所謂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這是最起碼的禮節。一個出身低賤的人最忌諱的便是被人揭開舊事,特別是當他身居高位之時。

  當初王鉷就是因為楊慎矜以老賣老在背後嚼舌根取笑他的出身,這才連同盟和親眷的關係都不顧,毅然決然的參與了誣陷楊慎矜的計畫之中,可見對楊慎矜揭自己的過往的痛恨。而王源也不止一次被人以出身來詆毀,在安慶緒問這句話之前,起碼有三四個人以此為由攻擊過王源了。

  但可惜,王源根本就不在乎,因為他壓根就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即便已經融入其中,內心中的榮辱和價值觀卻從未改變過。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59

第321章 剛柔

  安慶緒一言問出,座上眾人紛紛低聲竊語,有的還發出低低的笑聲。在他們看來,王源必是要左右遮掩尷尬支吾的,或者有可能反唇相譏甚至拂袖而去的。但王源說的話卻讓他們的期望落了空。

  “看來二公子對王某的過去經歷很是瞭解。不錯,王某確實是坊丁出身,今年二月之前,王某還家徒四壁吃穿無著,每日渾渾噩噩。而且,即便是這個坊丁的職位,還是我的好兄弟替我求肯,為坊正家中白乾了半月的私活才給我的呢。”

  王源微笑回答,神情自然並無半分尷尬的樣子。

  安慶緒本是要拿這話羞辱王源,沒料到一拳打了個空,自己倒是有些愕然。不過他並沒有放棄,今日酒席上對王源打壓羞辱是父帥首肯的,就是要將這個王源弄得服服帖帖的,讓他在河北道期間不敢滋事。

  於是安慶緒又開口了:“沒想到果真是如此,我還當是傳言呢。堂堂黜陟使居然也有如此困苦的時候,若非親耳聽聞,絕不敢信。嗯……我還聽說,自二月梨花詩會之後,王欽使便揚名長安了。梨花詩會上賦詩數首,名動天下。那時王欽使在李適之府中做幕僚吧,看來一定是李適之慧眼識珠提攜了王欽使。”

  “是,確實是李左相抬舉的我,若無李左相,便無我王源今日。”王源誠懇道。

  “看來李左相也是你的恩人了,剛才王欽使說,有恩不報于禽獸何異,這話我很感動。但有一點我沒鬧明白。聽說王欽使後來和李左相反目,甚至有了仇怨,這豈不成了以怨報恩了麼?”安慶緒似笑非笑看著王源,眼中滿是得意。

  這話就像一柄利刃刺向王源,以王源之言攻擊王源,直指王源忘恩負義,不亞於是當面指著王源的鼻子罵他了。

  公孫蘭秀眉微蹙,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她知道王源不可能說出和李適之反目的原因,但那樣一來王源便無法解釋這個惡毒的問題了。

  “這便是安將軍的待客之道麼?當眾給我家公子難堪,這也太過分了。王欽使奉陛下旨意巡查河北道而來,可不是來回答這些無聊的問題的。”公孫蘭冷聲開口道。

  安慶緒皺眉看著公孫蘭冷冷道:“你一個隨從屬員怎地沒大沒小?我這是跟你家欽使說話,你卻來插嘴,懂不懂規矩?”

  公孫蘭反唇欲譏,王源輕聲喝道:“住口,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兒。”

  公孫蘭很生氣,但也很無奈,此時此地也不可能不給王源面子,於是氣呼呼的不說話了。

  安慶緒微笑道:“王欽使,剛才我的話問的也許有些失禮,若王欽使不願回答,倒也不用回答了。其實我只是和欽使閒聊罷了,只是覺得欽使說話有些前後矛盾而已。沒事沒事,當我沒問。”

  王源哈哈笑道:“二公子多想了,這有什麼失禮的,事無不可對人言,二公子好奇心重,對王某又很感興趣,便說與二公子聽又如何?”

  “哦?”安慶緒哈哈笑道:“王欽使果然大氣,只是不要勉強自己,我可不想欽使難堪。”

  王源微笑搖頭道:“沒什麼難堪的,你要知道緣由,我只告訴你一句話:道不同不相為謀。李左相對我確有提攜之恩,但我剛才說了,我只對陛下一人忠心。私事是私事,公事是公事。于私我感激李左相,於公我卻不敢苟同李左相的一些作法,這便是我離開李左相的原因。事實證明,李左相後來被李邕一案所牽扯查出的那些事兒,證明李左相在為人臣子上是有缺陷了。現在李左相已然故去,我也不想對故去之人不敬,有些話也不便說出口來。言盡於此,不知二公子可明白我所說的麼?”

  安慶緒顯然不滿意王源這番冠冕堂皇的話,搖頭道:“王欽使這話滴水不漏啊,既李左相對你有提攜之恩,在李左相尚未被查出和李邕一案有牽連之前,王欽使便轉投楊家門下,這不是背叛是什麼?”

  王源微微一笑問道:“二公子,我說的你不明白,那麼你何不去問令尊安將軍去,相信安將軍定會解釋的清清楚楚。安將軍,你說是不是?”

  安祿山正饒有興趣的看著安慶緒羞辱王源,沒料到王源將這個話題拋給自己,有些發愣道:“本帥可解釋不清,王欽使怎地將球踢給本帥了,我家二郎可是問你這個問題的。”

  王源呵呵笑道:“安將軍,你該解釋的清楚才是啊,安將軍的經歷不正也是如此麼?安將軍本是奚族人,自小受奚族人養育之恩,如今卻是我大唐對抗奚族的一員猛將,二公子所疑惑的事情不就是為何發生這樣的事情麼?安將軍豈非是最有發言權的麼?”

  座上眾人均驚愕的瞪大眼睛,這位王欽使的膽子太大了,居然扯了安祿山的舊事出來,這不是給安祿山難堪麼?安祿山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手中的酒碗抖了幾下,酒水潑出來,灑在衣襟上濕透了一大片。

  “王源,你這是在羞辱我父帥的出身麼?你好生大膽。”安慶緒氣的面色青白,怒喝道。

  王源攤手無辜道:“二公子何出此言?這不是二公子要問的問題麼?我不過是拿安將軍的事情做個類比,便於二公子理解罷了。安將軍這麼做還不是因為大義麼?雖受奚族之恩,但那是個人私人恩惠,在大義上立場堅定,不因受恩惠而放棄大義,這正是安將軍成為我大唐上下人人敬仰的戍邊大將,成為陛下心中堅不可摧的大唐柱石的原因啊。這話用在我身上二公子固然是聽不懂,但用在安將軍身上,你應該聽的懂了吧。”

  安慶緒不知如何回答,知道王源在狡辯,但卻不能說他說的不對。只僵立原地,面色青紅不知所措。

  “哈哈哈。”安祿山發出震天大笑,對著王源挑起大指站起身來道:“知我者王欽使也,本帥的出身長為人詬病,有人在陛下面前說我的壞話,說我是胡人,怎可重用抗胡。本帥從不解釋這些無聊的閒話。王欽使剛才這番話,便是我內心之語,同別人我都不屑於解釋。二郎啊,你現在知道為何為父說你不如王欽使的原因了吧。王欽使懂的道理你不懂,王欽使說出來你都未必聽懂,還不退下一旁去,杵著作甚?”

  安慶緒滿面羞愧的退到一旁,坐在案後狠狠的喝了一碗烈酒,卻喝的過猛岔了氣,不斷的咳嗽起來,引得眾人側目,更是羞愧難當。

  安祿山大笑斜躺在大椅上,兩隻腳搭上了桌案一角,口中道:“王欽使果然是個人物,難怪能以布衣之身立足朝堂之上。有趣有趣。”

  王源拱手道:“酒喝多了,說話有些莽撞,請安帥不要介意我的失禮之處。”

  安祿山大手一揮道:“沒什麼好介意的,起碼你比那些拐彎抹角罵人的傢伙要好了許多。剛才聽你這麼一說,我倒覺得你我的經歷有相似之處呢。其實本帥才不在乎有人背後嚼舌根呢,我安祿山就是胡人,那又如何?英雄不怕出身低,要看本事,看能耐。好多銜著金鑰匙出身的人又如何?文不能拿筆做文章,武不能上馬殺賊寇,靠著祖上的萌蔭算的什麼本事?我等草莽出身之人照樣不輸他們金枝玉葉,照樣尊大義,守大節。對也不對?”

  王源微笑道:“說的很對。”

  嚴莊帶頭鼓掌,座上眾人歡聲鼓掌,叫好不絕。

  安祿山大笑續道:“王欽使,咱們再幹一碗酒,我跟你說說本帥小時候的事兒,和這邊鎮的事兒。今日公事便不聊了,明日開始我讓嚴先生和安慶緒陪你一起辦公務,你想如何查便如何查,總之會竭力的配合你。”

  王源呵呵笑道:“甚好,我正想知道些邊鎮的事情,在京城聽聞和奚族契丹人作戰之事,聽的我血脈噴張,但畢竟是道聼塗説。從安帥口中說出的才是正兒八經的經歷,回京後我也可在同僚面前吹噓了。”

  安祿山大笑,舉起酒碗來道:“幹了再說。”

  王源端起滿滿一碗酒,咕咚咕咚仰脖子喝幹,身子搖搖晃晃,公孫蘭趕緊攙扶住他,王源索性倚在她肩膀上,公孫蘭暗歎一聲,伸手托住他的腰身,保證王源身子不倒。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59

第322章 狼心

  席上氣氛趨於熱烈,安祿山酒量甚豪,七八碗酒下肚,只肚子凸起更大,面色變得通紅,卻無其他異狀,談興更濃。

  “王欽使,本帥剛剛聽到你說之前過得苦日子,一下子勾起了本帥少時的回憶。本帥很小的時候生活在部落草原之上,那時候的日子可真的是苦不堪言。十歲的時候,我父外出獵狼,反為群狼所噬,部落眾人找到我父親的屍體時,卻只剩下了一副骨頭架子了。哎,真得是慘不堪言。”

  談及亡父,安祿山臉上的表情倒也和常人無異,並沒有想像中的鐵石心腸。

  王源得公孫蘭偷偷在胃部穴位上拿捏了數下,酒意稍解,腦子也清醒了許多,坐直身子點頭道:“不知道安帥尊上竟然遭遇如此之慘,心中甚是替安帥難過。”

  安祿山擺手道:“難受是肯定的,我父對我視若珍寶,家中雖窮困潦倒,但有一口肉一碗奶總是讓我先吃,對我期望甚高。在我眼裡,父親便是雪山大河,便是我的一切,可是竟然被餓狼所吞噬,讓我難以接受。”

  王源微微點頭,表示理解。安祿山坐直身子握著拳頭咬牙道:“但難過又有何用?母親還在父親墳頭哭泣的時候,我做的卻是為報仇做準備。”

  “報仇?”王源詫異道:“安帥是要找狼群報仇?”

  “不找狼群找誰?是它們吃了我父,我自然要找他報仇。”安祿山冷聲道。

  “可……安帥當時只是個十歲孩童,如何去找狼群報仇?”王源倒不是要附和安祿山的故事,他是真的奇怪一個七歲孩童如何去找惡狼報殺父之仇。

  安祿山咧嘴冷笑道:“十歲又如何?只要我想做,便會去做。大不了被狼吃了便是。不過我卻也不是去送死,我知道如何對付那群惡狼。我父去捕獵的是黃草嶺上的那一群灰狼,最為狡猾的一群狼。部落男子們去捕殺過多次都沒有得手,為首的狼王叫黑尾,狡猾之極,而且很有智慧。我父的死便是它帶著一群狼在半夜裡摸到了我父藏身過夜的山崖峭壁之下,在睡夢中將我父吃了的。父親到我出去打獵的時候,我親眼見過那頭狼和那一群惡狼。”

  “我帶上了帳篷和乾糧,騎著我的小馬,背著父親為我做的小弓箭去黃草嶺找那一群狼報仇,但我知道我當然鬥不過那一群狼,所以我需要想個好辦法才行。我記得那也是十月裡,比現在的季節稍晚些,快到十月底了。出發那天,剛剛下了一場薄雪,我知道雪一旦開始下便會沒完沒了,這正是我需要的一場雪。黃草嶺的北邊是一大片窪地,平日裡積著深深的污泥和臭烘烘的泥水,那裡沒人敢去踩,因為一旦踩進去便會沉沒進去,根本出不來。平日裡也有很多畜生無意沖進那裡,之後便陷在那污泥之中活活等死,那裡正是我要去的地方。”

  王源猛然醒悟道:“安帥是不是想讓狼群陷在泥潭裡不能脫身?”

  安祿山嘿嘿一笑道:“王欽使聰明,本帥正是這麼想的。本帥來到黃草嶺下方,用匕首割開我騎著的馬的肚子,讓馬兒開始流血。然後我騎在馬背上猛抽它鞭子,讓它朝窪地那便跑。我算的正好,我的那匹小馬兒跑到窪地邊上,腸子已經掛了一地,順著地面拖出老遠,我那小馬才倒下。要知道,那些惡狼的鼻子可靈著呢,隔著十幾裡地都能嗅到血腥味,嘿嘿,我那匹小馬流出的血跡便是它們的招魂幡,吸引著他們來找我。”

  座上人鴉雀無聲,安祿山雖然殘忍,但能想出這麼個辦法來,作為一個十歲的孩童而言,那也是智計過人之舉了。

  “雪雖不大,但剛好能蓋住污泥泥潭,整個泥潭看上去像是一片雪原。我卻不能在泥潭邊上等著狼群跟來,所以我沖進了泥潭裡,往泥潭忠心的一小片幹地上爬去。雖然我做了準備,用氈毯做了個泥地上的滑板,但好幾次還是差點陷沒在了泥潭裡。我爬到泥潭中間的幹地上的時候,身上已經全部都濕透了,全身上下冰冷刺骨,手腳都青紫了。”

  “我生了火烤幹身體,吃了些乾糧,坐等狼群到來。到了夜裡,黃草嶺上那一窩二十多隻狼都嗅著血腥味來了。他們吃掉了我那匹小馬的屍體,然後看到了我。幾匹年輕的狼不知死活,看到我之後便往我沖來,一下子陷入到了泥潭裡,很快就被泥汙裹住,哀嚎著活活凍死。泥潭都被雪覆蓋著,這些狼雖然狡猾,但是畢竟是畜生,不斷的有狼沖向我,最後卻淹沒在污泥之中。我站在泥潭中間哈哈大笑,笑的我眼淚都出來了,看著它們一個個哀嚎著陷足在泥地裡等死。哈哈哈,想起那個場面,我還是高興的了不得,哈哈哈。”

  安祿山放聲大笑,刺耳的笑聲沖進耳鼓之中,讓人心生厭惡,公孫蘭和王源都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

  “好計謀,這麼輕鬆就為尊大人報了仇,安將軍少年時便有如此計謀,果然非同凡人。”王源雖然厭惡他的笑聲,但還是不得不讚歎道。

  “輕鬆?哈哈,王欽使,你以為事情會這麼輕鬆麼?那頭狼黑尾狡猾多智,只有它和一頭母狼不願上當,只一直在一旁咆哮瞪視。雖然隔著數十步遠的距離,我都能看到它眼中的兇惡,它口中的獠牙。它的手下都自尋死路之後,只有它和那頭母狼不上當,反而在雪地裡合力咬來了一棵枯死的樹當墊腳石。它是決意要吃了我為它的狼部落報仇,我從它的眼睛裡看出了這一點。兩頭狼一根樹枝一根樹枝的咬來搭橋,它們很有耐心,一步步的朝我靠近。你們知道我的恐懼麼?它們的眼睛無時無刻不盯著我,像是兩團藍幽幽的鬼火。”

  眾人被他陰森森的口吻說的汗毛豎起,想像著那時的情形,當真是有些毛骨悚然。

  “我那時也是嚇懵了,沒想到黑尾這麼狡猾,它們若是搭好了樹枝的浮橋,我也就是它們腹中之物了。但我可不能等死,我又沒辦法阻止它們,於是我急中生智躺在雪地裡裝死。浮橋搭通了之後,狡猾的黑尾沒有第一個沖過來,那頭母狼倒是第一個沖了過來,一口咬住了我的胳膊。我一動不動,任由它撕扯開我的衣服,咬破我的皮肉。母狼以為我真的死了,於是來咬我的喉嚨,我趁機用匕首刺中它的肚子,把它的腸子都拉出來了。黑尾見母狼被我刺傷,沖上來要咬我,我一翻身滾進了泥潭裡,用全身的氣力往泥潭裡爬。黑尾狂吼亂叫,但是他不敢下泥潭咬我。我的身子直往泥潭裡陷進去,但是最後關頭,我的手抓住了兩隻狼搭的樹枝浮橋,讓我借力止住了下沉。”

  “天可憐見。”嚴莊籲了口氣插話道:“吉人自有天相,安帥怎會葬身惡狼之口。”

  安祿山哈哈大笑道:“我爬上樹枝浮橋,第一件做的事情便是將浮橋前邊的樹枝蹬開蹬散,這樣黑尾便無法攻擊我了。於是我一路逃往窪地邊的幹地,一邊將浮橋拆毀,黑尾和那受傷的母狼便被困在污泥之中的一小塊幹地上了。哈哈哈,黑尾氣急敗壞的樣子真的很好笑,我雖然全身都是泥水,冷的站都站不住,但是我還是大笑了一場。”

  “啪啪啪。”眾人熱烈的鼓起掌來,諛詞如潮,讚歎不已,紛紛表示安帥神勇過人,智計過人,十歲孩童堪比天下大英雄云云。

  安祿山擺手笑道:“莫慌,諸位,精彩的還在後面呢。”

  眾人一愣,側耳靜聽還有什麼精彩的事情發生。

  “我雖然很冷,但是我還有一件事沒做,這件事是我一開始便想好要做的。於是我裹好傷口,往黃草嶺上走。到了黃草嶺上,我找到了狼窩,鑽進狼窩裡,找到了十幾隻毛茸茸的狼崽子,把它們用草繩拴著,一路拖到泥窪地邊上。狼崽子們哇哇的亂叫,黑尾和那母狼在污泥中間看著過不來,急的嗷嗷大叫。我將一隻只的狼崽子在它們的面前高高拋到天上,狼崽子摔在雪地裡的聲音太好聽了,叫的那叫一個慘。每摔死一隻狼崽子,黑尾就哀嚎一聲,好像求我別殺這些狼崽子一樣。哈哈哈,看著真過癮。”

  王源眉頭緊皺,倒不是替這些狼崽子可憐,而是對安祿山的手段甚是動容,這不僅是斬草除根,還要在其父母面前虐殺其兒女,想想那時安祿山才十歲,足見其心狠手辣,心理扭曲了。

  “我摔死了十幾隻狼崽子,黑尾和那母狼也都像是要死了一般,那母狼受了重傷血流的很多,肯定是活不了多久了。黑尾雖然無恙,但困在污泥中間也無法脫身,肯定會活活的餓死,到此時,我才算是真正的替父報了仇。哈哈哈。惡狼又如何?還不是全部死在我手裡?雖然我全身都懂得僵硬了,差點便死在那裡,要不是我娘發現我不在帳篷裡,帶著族人找到我,我恐怕便也回不去了。但那又算什麼?我到底是為父報了大仇。你們說精彩不精彩?”

  “精彩絕倫。田某從未聽過大帥小時候的事情,今日一聽,驚為天人。似安帥這等英雄人物,怕是幾百年也出不了一個。我等能跟隨安帥麾下,當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諸位說是不是?”田承嗣高聲叫道。

  “是,是,跟隨安帥是我等的榮幸。”眾人七嘴八舌的叫嚷起來。

  安祿山哈哈大笑,舉起酒碗道:“來,幹了。有你們這般兄弟,也是我安祿山的榮幸。”

  眾人齊聲應和,紛紛舉碗幹了酒,王源也默默舉起碗來,咕咚咚喝完了今晚的第六碗酒。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6:00

第323章 恩怨

  安祿山顯然沒有就此打住的意思,王源其實也很想趁著這個機會多瞭解瞭解安祿山。後世的史書和電影電視上的安祿山大多被描繪的極為臉譜化,而眼前的安祿山才是真正的有血有肉的安祿山。而若歷史不會改變的話,正是眼前此人釀成了大唐歷史上最大的一場叛亂,深刻的瞭解安祿山,對自己而言意義很大。

  安祿山滿不在乎的伸袖子抹去鬍子上的淋漓酒水,伸手抓過一隻熱騰騰的烤羊腿咬了一口大嚼。口中含糊不清的繼續道:“十一歲那年,突厥人襲擊了我們的部落,我和娘被突厥王當做奴僕送給了突厥將軍安波注。安波注的兄長安延偃見我娘有幾分姿色,便要了我娘去當妾。我娘死活帶著我一起走,安延偃便也同意了,於是我便改了安姓,取名為祿山。安延偃對我很不好,並不將我當繼子看待,當然,我也從未當他是我的父親,我心中的父親只有一個,那是誰也不能替代的。”

  安祿山放下羊腿,擦了擦手,面帶沉思狀,竭力回憶過往之事。

  “安延偃讓我和奴僕們住在一起,晚上睡在牛羊圈棚裡,給我吃的都是殘羹剩飯,稍有不開心便鞭打我出氣。他的親兒子安道海安平莊兩個狗東西也跟著欺負我,罵我是奚族的野種,我都一一的記在心裡。”

  “這幫狗東西,竟然如此對待父帥,父帥,他們現在在何處?兒子帶人去割了他們的狗頭來讓父帥消氣。”安慶緒怒道。

  “對,我等也願意去替安帥報仇,割了他們的狗頭來交給安帥,讓安帥拿他們的頭當尿壺。”眾人群情激奮,七嘴八舌的叫嚷道。

  安祿山呵呵一笑道:“我的事情倒要你們來替我辦?我的仇我自己當然會報。開元初年,那年我二十一歲,大唐和突厥開戰,安波注的部落被大唐兵馬擊潰,安延偃帶著全家人往北逃,我和娘親也跟著他們往北逃。在北上的一天夜裡,我偷偷在他們喝的酒裡下了毒藥,那一晚連安延偃和他的兩個兒子,連同他的幾名手下一起一鍋燉了,全部被我毒死。我將他們的頭統統砍了下來掛在身上,抱著娘親上馬往南逃。可是我娘親怪我毒殺了安延偃竟然不肯跟我走,抱著安延偃的屍身大哭,趁我稍不注意,她居然偷喝了剩下的毒酒自盡了。哎,教我猝不及防。”

  安祿山滿臉的懊悔之色,額頭上的發梢低垂下來,遮擋住陰鬱的雙目,呼吸有些急促。座上眾人無一敢接話,安祿山這是變相的殺了自己的母親,但誰也不敢說一句,生恐得咎。

  “令堂真是有情有義之人。既對安帥先父有個交代,又對安延偃有了交代,為安帥所想,思慮良多。”有人靜靜開口道。

  眾人齊齊循聲看去,但見王源舉著酒碗在唇邊不動,臉上帶著笑意。眾人怒目而視,有人當即就要斥責王源道:“你懂什麼?胡亂插話。”

  安祿山卻呵呵笑了起來,歎道:“你們都沒王欽使看的明白,王欽使說的甚是,這個道理我竟然過了數年才想通。起初我以為我娘的自盡是一時糊塗,但後來我才理解了我娘確實是重情重義,也瞭解了我娘的心思。那時我已經長大成人,娘親忍辱負重終於保存了我父的骨血,而安延偃再對我不好,畢竟也是把我養成人了。若那時不是安延偃的收留,我和娘是否能活下去都很難說。娘的死一方面是因為安延偃於我們母子有恩,另一方面也是對我父的一個交代。這正是既有情又有義之舉。她知道我要往南去大唐,她也不想成為我的累贅,所以她選擇了自盡。王欽使,你很厲害,我都有些佩服你了。”

  王源微笑道:“不敢不敢,只是按照常理揣度罷了。令堂舔犢情深,為了你能活下來定然不惜一切,但人非草木,豈會無情,安延偃對安帥雖然不好,但對令堂定是極好的。令堂也不能不感念其恩,但又會覺得對不住安帥的生父,令堂心中定然備受煎熬。”

  安祿山抬手錘了一下桌案,震得桌案上的東西嘩啦啦作響,歎道:“要是那是我能如王欽使這般善解人意知道我娘的心便好了。”

  王源一笑,不願再說這個話題,於是問道:“然則安帥便帶著安延偃他們的人頭投奔大唐了?”

  安祿山呵呵笑道:“正是,埋了我娘之後,我便攜安延偃他們的人頭前往大唐軍營之中。有了這幾個人頭做見面禮,我便有棲身的本錢了。先是被授予了火長,之後慢慢的熬,慢慢的奮鬥,終於有了如今的局面。本來我來到大唐之後打算恢復原來的姓氏的,但正如王欽使所言,安延偃畢竟於我有養育之恩,我又殺了他的兒子們,那麼我便依舊姓安,也算是替他留下些香火之續吧。恩是恩,仇是仇,仇我要報,恩也不能不理,這便是我安祿山的處世之道。”

  眾人嗡然鼓掌,讚頌之聲不絕於耳。安祿山呵呵笑著往大椅上一靠,歎道:“本帥今晚高興的很,又多喝了幾碗酒,所以話有些多,王欽使怕是都聽的厭煩了吧。”

  王源擺手道:“本使聽的津津有味,哪有什麼厭煩,沒想到安帥的經歷如此坎坷,正應了那句話,一個人的成功絕非是輕易所得。輕易所得的成功不算是真正的成功。”

  安祿山點頭大笑道:“果然文人說出的話就是好聽,這兩句總結的不錯。本來本帥還想跟你聊一聊邊境上打仗的事情,但今日天色太晚了,反正王欽使就在我范陽,隨時可以把酒言歡,今日且不談了吧。”

  王源點頭道:“好,我也不想過多的打攪安帥。安帥才從崇州邊鎮歸來,身子定然乏累,再多要求,豈非不恭。”

  安祿山微微點頭道:“多謝關心。未知王欽使的公務何時開始,我讓嚴先生和安慶緒配合你便是。”

  王源道:“其實我也不太急,但年前我想趕回長安,又聽說這裡過不了十月半便會下雪,所以我還是想早些完事兒為好。我的想法是,隨便的走一圈看一看,回到京城時陛下問起來,我也有話好說也好交差。如果方便的話,我想明日動身前往在建的雄武城一趟,然後順著雄武城北邊的邊境往平盧崇州一帶繞一圈回來,那時怕也快到月底了。再在這幽州和安帥暢聊數日,我便該回京城了。安帥你認為如何?”

  安祿山呵呵笑道:“這麼急麼?也罷,便聽你的安排,明日嚴先生和安慶緒跟你去雄武城。不過,請恕本帥不能同行了。”

  王源起身拱手道:“豈敢豈敢,有嚴先生和二公子陪同,我已經感激不盡了。”

  安祿山站起身來道:“好,那就這麼說定了。嚴莊,安慶緒,明日你們將行程準備妥當,邊境不寧,欽使的安危極為重要,若有閃失,你二人提頭來見。”

  嚴莊和安慶緒忙拱手道:“遵大帥之命。”

  安祿山回過頭來朝王源笑道:“那麼今日便到此為止了。”

  王源躬身笑道:“叨擾了,告辭了,多謝安帥款待。”

  安祿山呵呵大笑,拱手而立。王源團團行禮,帶著公孫蘭和柳熏直在眾人的目視下出門而去。

  出了安府大門外,冷風一吹,王源酒意頓醒。但見前方街道上火把通明,數百人馬齊齊佇立在街口,見到王源等三人,數騎飛馳而來,有人高聲說話。

  “老師,老師,你沒事吧。”那是柳鈞的聲音。跟著柳鈞旁邊的是劉德海和青雲兒紫雲兒兩人,幾人都關切的看著王源。

  王源皺眉指著街口那些舉著火把的士兵問道:“怎麼回事?”

  安德海道:“卑職和柳小公子擔心您的安危,所以帶了弟兄們在安府外接應。”

  王源怒駡道:“胡鬧,誰讓你們來接應的?接應個什麼鬼?我只是來安府赴宴,要你們瞎操什麼心?我說的話你們都當放屁是麼?”

  “……”劉德海和柳鈞嚇得不敢開口。

  紫雲兒道:“大家還不是擔心你麼?”

  王源斥道:“擔心什麼?這裡是幽州城,難道還會有性命之憂麼?回去在找你們算帳。劉德海,立刻帶人滾回軍營。”

  王源怒斥連聲,策馬沖出,自顧飛馳而去。

  紫雲兒氣的直翻白眼,青雲兒輕聲安慰了她幾句,眾人急忙追著王源的身後去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6:00

第324章 防範

  安府大堂上,王源離去之後,酒宴卻未立刻就散。安祿山攥著酒碗坐在座上作沉思狀,座上眾人都靜靜等著安祿山說話,沒人起身告辭。

  良久之後,安祿山身子一動,仰頭喝幹了碗中的烈酒,伸手將酒碗丟到寬大的桌案上,沉聲道:“諸位認為這個王源如何?”

  座上眾人一時不知如何作答,或者說不知大帥心意,擔心說的不在點子上,所以保持沉默為佳。

  片刻的沉默後,嚴莊緩緩起身咳嗽一聲道:“大帥,據屬下觀察,這個王源頗不簡單,應該是個深藏不露之人。”

  安祿山長眉微挑,點頭道:“說下去。”

  嚴莊道:“王源今日的言行雖然得體,言語中也對大帥甚是恭敬,但屬下總覺得,王源似乎刻意如此。想此人連李適之都敢背叛,顯然不是什麼一味逢迎拍馬之人,之所以如此,恐怕還是因為身在大帥地盤之中,刻意做出這樣的姿態來,他的真正目的,屬下認為還需再待觀察。”

  安祿山面沈似水沒有回答,只皺眉不語。座上站起另一人,那是武衛將軍田承嗣,他今晚頻頻發言,那是因為他是安祿山的心腹愛將。武衛將軍一職是負責保衛安祿山的嫡系親軍官長,可見安祿山對他的信任。

  “嚴先生之言,卑職覺得頗有道理。這王源市井出身,能如此快的升遷到如今的職位,顯然是有些手段的。卑職認為,今晚他只是在演戲給我們看。不過,卑職倒不認為他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他是聰明人,知道在大帥地盤上生死掌握在大帥手中,所以卑躬屈膝才是最聰明的作法,所以卑職覺得不用多慮。”

  嚴莊皺眉道:“田將軍,你要搞清楚一點,這王源可是河北道黜陟使,他的職責可是要來查勘大帥的帳目和政務的。光是陛下任命倒也罷了,關鍵是此人是楊國忠舉薦的人,又是楊國忠的心腹,若說他沒帶著目的前來,我是不信的。有人說他和楊國忠反目了,我卻並不這麼認為。長安傳來的消息說,此子和秦國夫人之間有一腿,上了秦國夫人的床。楊國忠和他翻臉,對楊家有何好處?秦國夫人難道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安祿山呵呵笑道:“嚴先生知道的比本帥還多,這王源上了秦國夫人的床了?”

  嚴莊躬身道:“啟稟大帥,這只是些謠言,未經證實的消息,屬下是不會告訴大帥的。但據說那秦國夫人對這王源極好,有幾個月的時間,每日午後王源都去秦國夫人府中教授夫人府的少公子柳鈞。往往毫不避諱的出入秦國夫人府的後堂,所以便有傳言流出。但屬下認為,這事兒沒准就是真的。”

  “楊家那幾個臭婊子什麼事幹不出來?”一名大鬍子將軍哈哈笑道。

  安祿山臉色一沉,喝道:“你這是連貴妃娘娘都罵進去了,誰都能罵,但不許罵貴妃娘娘。”

  那人趕忙道歉,安帥對貴妃娘娘的心思大家都懂,雖然據說安帥拜貴妃娘娘為母,但自從見到貴妃娘娘之後,安帥的帳下多了幾名美貌女子,據說長相和打扮都是按照貴妃娘娘的樣子挑選的,可見安帥的心思了。

  “你們說的都各自有道理,本帥的看法是,這個王源確實不簡單。今晚我故意說些以前的舊事給他聽,便是想看看他的反應。一個人內心之中若是有事,便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本帥見他聽我說話的時候眼神堅定神情專注,顯然不是敷衍我,而是在認真的傾聽。若非是他真的對本帥感興趣的話,他不會有那樣的神情。而且他插話的點很巧妙。本帥說到母親自盡的時候,你們都不敢說話,但他卻敢大膽插話,而且一語中的,這說明他不但在聽,而且在思考。”

  嚴莊點頭道:“大帥觀察的確實仔細。我也一直在觀察他,其實他的酒量並不大,但他來者不拒,喝了那麼多碗酒,說明他是要示好的。但他不吃生肉,以巧妙的理由拒絕大帥的逼迫,又說明其實這個人是不畏懼大帥的。我完全同意大帥說的他是個聰明人,他知道審時度勢何時說話說什麼樣的話,但同時他又不願受人逼迫,這說明他心中其實是有主張的。也許只要不去逼迫他幹些他不願幹的事情,他還是會儘量和我們和諧相處的。”

  安祿山撫掌笑道:“嚴先生不虧是我的首席謀士,看的仔細,分析的也有條理。這個王源是個有心機的人,這一點是肯定的了。至於他來此的目的究竟是要找我們的麻煩,還是只是如他所言來走走過場,一時難以確定。但無論如何,對他要嚴加防範。嚴莊,慶緒,明日你二人陪同他左右,要嚴密關注他的一舉一動。他若只是乖乖的走個過場那還罷了。若是想找麻煩的話,嘿嘿,那就是他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了。我范陽之地可不是他想玩花樣的地方,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月餘之後讓他從哪來到哪去,否則,我倒也不介意再宰了一個黜陟使。”

  眾人紛紛點頭表示同意。安慶緒道:“父帥,嚴先生其實不必跟著去了,孩兒一個人便可以了。在孩兒眼皮底下這王源能玩出什麼花樣來?孩兒會讓他一無所獲的。”

  安祿山斥道:“住口,你以為你是王源的對手?叫嚴先生前去是主持大局的,你只是協助他,跟著他學的。你還真把自己想的那麼聰明?跟這個王源比起來,你可差的遠了。”

  安慶緒羞憤難當,卻又不敢爭辯,倒是嚴莊微笑安慰道:“二公子,安帥是要你歷練,以二公子的聰慧,遲早必成大器。那王源怎有二公子前途遠大。這次你我協力辦好這件事,讓那王源也瞧瞧二公子的能耐便是。”

  安慶緒拱手低聲道:“知道了,多謝嚴先生。”

  ……

  夜半時分,王源從睡夢中醒來,頭疼的要炸裂一般,知道是昨晚喝多了的緣故。王源一動,躺在身邊的青雲兒也驚醒過來,忙點了燭火詢問。

  “公子怎麼了?”

  “倒些茶水給我喝,我頭疼,口中焦渴。”王源閉目道。

  青雲兒忙倒了茶水端過來,王源睜眼坐起身子,忽然發現自己身上是光溜溜的,忙取了衣服披在身上。接過茶水的時候,見青雲兒潔白的臂膀上有些青紫的痕跡,忙定神看青雲兒的身上,但見青雲兒只穿著一條翠綠的肚兜兒,露著胳膊和長腿,頭髮亂糟糟的,眼泡子也腫腫的。

  “你怎麼了?”王源驚訝問道。

  青雲兒臉上羞得通紅,低聲道:“公子喝茶吧。”

  王源接了茶喝下,見青雲兒垂著頭鑽進被窩裡背對自己睡下,怔怔的想了一會,猛然間想起自己回道寒梅園時殘存的那些畫面來。雪白柔軟的身體,黯啞的呼喊和淚水,發狂般的兇狠的蹂躪,以及蝕骨銷魂的快感,一一回到腦海裡。

  難怪自己全身光溜溜的,昨晚喝醉了酒,吃了羊肉,回來後的情形雖然有些模糊,但肯定是侵犯了青雲兒了,那青雲兒身上的傷痕難道竟然是自己的所為?

  王源側首看著青雲兒,低聲問道:“我昨晚……對你……”

  青雲兒微閉著眼睛,雪白的肩頭微微的聳動,眼角似乎有淚。

  王源輕歎一聲,責怪自己酒後發狂,兩次和青雲兒歡好都是暴風驟雨,在青雲兒眼中自己怕是個惡魔和變態的傢伙了。

  王源側身貼著青雲兒柔軟的背躺下,探手過去輕輕撫摸她的身體,低聲道:“對不起,我發酒瘋了。”

  青雲兒微微搖頭,只是不說話。

  王源嗅著她發梢的香味,身體緊貼著她綿軟溫熱的身體,不覺有了反應。於是輕輕將手探入肚兜裡,在兩團被擠壓變形的粉丘上輕輕撫摸起來。青雲兒身子僵硬著,片刻後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只是任就背對著王源,閉著眼睛。

  王源有技巧的溫柔撫摸著,贖罪般的給青雲兒更輕柔的觸摸,最後輕輕撥開緊閉的雙腿,從後方溫柔進入。

  青雲兒身子滾燙,身體起伏,配合著溫柔的進出,緊閉的雙目中流下淚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6:00

第325章 雄武

  次日巳時末,王源及隨行兵馬同嚴莊和安慶緒領著的一千范陽兵馬組成一個龐大的隊伍出幽州城奔赴薊州。當天傍晚,大隊兵馬抵達薊州駐紮一夜,次日清晨離開薊州前往東北三十裡外的黃崖關安祿山耗時三年多建造的雄武城就在黃崖關上。

  出薊州十裡之外,滿目已是蜿蜒起伏的崇山峻嶺,山峰連綿不斷,東西縱橫,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擋住自北往南而行的道理。這裡的山很有特點,不高但險峻,而且連綿不斷不知盡頭。山谷縱橫,面積龐大,樹木灌叢密不透風,砂礫石塊搖搖欲墜,看上去似乎很好穿越,但是一旦進入其中,便將寸步難行。

  自天寶三年起,安祿山便在這道天然的防線上戮力經營,群山之北的媯州和檀州是和奚族交戰的最前線,而連接媯州檀州和大後方的通道便是黃崖關關口。黃崖關關口正是這片群山中唯一南北交通的要道。

  為了既能快速支援媯州和檀州的軍事物資,又能在一旦媯州和檀州失守時有一道堅不可破的雄關抵擋進攻的奚族人,安祿山提出來在黃崖關口修築雄武城,囤積物資兵馬,進可支援媯州和檀州,退可力保南下關口不失,起到連接山南山北的承上啟下的作用。

  玄宗當然對這個計畫很是贊同,邊境的安寧從來都是帝王最關心的事情,何況安祿山拍了胸脯保證,只要雄武城建成之後,大唐東北邊境將高枕無憂。玄宗信任安祿山,於是批准了建立此城。

  建一座城池所費人力物力可想而知,那是一筆極為龐大的開支,但玄宗有求必應,幾乎批准安祿山的所有要求,大筆物資源源不斷運往范陽郡中,用來支持安祿山的建城所需。

  安祿山當然也不敢馬虎,因為這座雄武城在安祿山的心裡可不單單是一座為保范陽郡安全的城池,安祿山建造它是有另外的目的的。雄武城今年夏天已經全部完工,安祿山正不斷的將從朝廷索要的戰馬兵器糧草物資都塞進城中囤積,這裡現在已經成了安祿山最大的糧草物資戰馬的囤積倉庫,而且還在朝廷可查的範圍之外。

  中午時分,大隊人馬終於抵達黃崖關西南面的小山坡上,王源策馬站在山坡上方,往東北方向高低起伏的群山處看去,在嚴莊的指點下,王源看見了那座在山口之下的巍峨的雄城。

  “王欽使,那便是雄武城了,安帥嘔心瀝血歷經三年時間才建立此城,其間遭遇艱辛之難,常人難以想像。但自夏天此城建立之後,北境幾無戰事。因為在七月裡,奚族人進犯媯州時,雄武城兵馬迅速出關救援,那一站殺了七百多賊寇。奚族人知道我雄武城已經建好,可隨時快速支援北境兩州,從此再不敢越境犯邊了。”嚴莊指著遠處煙塵四起的雄武城介紹道。

  王源微笑點頭道:“好一座雄城,可以看出安帥的手筆之大,在這山嶺之中建了一座如此雄渾之城,當真不可思議。花的人力物力怕是不少吧。”

  “那還用說?花了多少錢數也數不清了。光是徵用民夫便有數萬。所費青石都是從幽州南的青石山上采來拖運到此。安帥說了,‘要建便建最堅固的雄城,可保萬年平安,所費之財物人力無需多慮,長治久安才是目的。’。瞧瞧,這便是安帥的氣魄。”

  王源重重點頭道:“安帥眼光長遠,甚是欽佩。這雄武城看規模可不小的很。”

  “那是,長八裡,寬七裡,可屯十萬雄兵。另外,東南西北都建有甕城,城牆上十一座箭樓,並依據山勢建有山頂敵堡。往北沿著黃崖關山谷兩側,共建有二十八座烽火臺,一直綿延到群山北麓,並有專人看守。北境戰事一起,或者是有奚族賊兵進襲崖口,旦夕之間便可用烽煙傳遞到城中,可立刻做出應對。”嚴莊語氣鏗鏘,顯然對此很是自傲。

  王源不得不承認他有自傲的資本,這座雄武城算是做了全方位的建設,武裝到了牙齒,從他如數家珍般的語氣中可以聽出,嚴莊定然給這座關城出了不少的力。不過王源心裡浮現的畫面卻是,數萬民夫被驅趕著揹運石頭,如螻蟻一般建築此城的情形。雄武城的地基下不知浸淫了多少百姓的血肉。

  “還走不走了?都站在這裡作甚?要說話進了城說話也不遲,肚子都咕咕叫了。”身後一人毫無禮貌的插話,打斷了兩人的交談。

  “二公子捉急了,王欽使,咱們是不是該進城了。”嚴莊微笑道。

  王源點頭道:“好,二公子的肚子餓癟了,這可是大事。走吧,進城。”

  大隊騎兵沿著斜坡滾滾而下,煙塵滾滾之中奔向遠處的雄武城。距離數裡之外,但聽城中號角長鳴,南城牆上冒出無數個人頭來,緊接著城門洞開,一隊兵馬沖出城門外,直迎著王源等人而來。

  片刻後,那隊兵馬抵達近前,為首一人身材魁梧,面色黝黑,頂盔戴甲,甚是孔武。那人在數十步外勒馬站定,滾鞍下馬一路奔到眾人面前,拱手朝安慶緒行禮道:“卑職孫孝哲參見二公子和嚴先生,剛剛接到二公子和嚴先生要來的消息,卑職正在北邊山谷巡查防務,迎接來遲,望祈恕罪。”

  安慶緒哼了一聲道:“孫將軍,飯菜可準備好了?”

  孫孝哲道:“酒宴已命人準備了,請二公子和嚴先生入城吧。”

  嚴莊皺了粥眉頭道:“孫將軍,王欽使在此,怎不拜見?”

  孫孝哲這才注意到被安慶緒和嚴莊夾在中間,端坐黑馬之上的王源,於是拱手道:“見過王欽使。”

  王源拱手還禮道:“孫將軍無需多禮,辛苦孫將軍了。”

  嚴莊朝王源笑著介紹道:“這一位是駐守雄武城的孫孝哲孫將軍。我說的夏天帶兵擊潰奚族騎兵的將領便是他。”

  王源呵呵笑道:“果然是猛將一員,陛下有安帥及麾下這麼多勇猛之將守著邊境,定然可以睡的安穩了。”

  “孫孝哲,還不前邊帶路進城麼?”安慶緒喝道。

  孫孝哲忙道:“卑職遵命。”回身小跑躍上馬背,一聲號令下,隨行騎兵紛紛調轉馬頭,朝著大開的城門奔去。王源等人策馬跟上,蹄聲隆隆中,一眾兵馬穿過長長的門洞疾馳進城。

  午間宴席很是豐盛,多了許多王源不曾吃過的美味,據說都是附近山林中出沒的野味,王源吃的津津有味。宴席上的氣氛倒也融洽,安慶緒雖然看王源不順眼,但那日安祿山說過,嚴莊才是陪同王源的正式身份,他只是在旁協從,所以嚴莊對王源客客氣氣的,安慶緒也不敢太過造次,只是酸溜溜的說些風涼話罷了。

  酒宴即將結束的時候,王源對嚴莊等人道:“嚴先生,飯後我想在城中轉一轉,看看這雄城的風采,回去後陛下若問起,我也可描述一番,不知可否?”

  嚴莊笑道:“當然可以,在下會陪同欽使參觀的。欽使放心便是。”

  王源微笑點頭道謝,嚴莊想了想又道:“有件事必須和欽使說明,雄武城乃范陽軍事要地,欽使手下帶著眾多的兵馬和隨從,請欽使知會手下的隨行人員一聲,城中可自由穿行,但北城之地乃是禁區,卻絕不可去窺伺。這是大帥下達的死命令,未有大帥許可,擅闖北城軍事物資存放之地的人會立殺無赦。王欽使可一定要跟手下兄弟們說清楚這一點,我怕會生出誤會來。”

  王源點頭笑道:“放心便是,我會嚴加約束他們的。”

  嚴莊似乎是怕王源言不由衷,進一步解釋道:“北城是軍械物資存放之處,必須要嚴加看守。若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去閒逛的話,豈非要鬧出亂子來。若是被細作混入,一把火燒起,那可了不得。這也是安帥嚴令列為禁區的原因,往王欽使理解。”

  “理解理解,當然理解。”王源微笑點頭道:“我對存放物資的倉庫可沒什麼興趣,本使只想看看雄城英姿,看看周圍的崇山峻嶺。除此之外,別無他求。”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6:00

第326章 禁地

  宴後安排入館驛小憩,未時末,嚴莊果然輕裝簡從來到館驛陪同王源去遊覽雄武城。一行人城中街道上漫行,滿目皆為兵馬來往,喧鬧躁動異常。很少能看到百姓的身影,店鋪也並不多。能看見最多的平民就是那些背著石塊拉著牛車繼續建設城中設施的民夫們。

  近距離的觀瞧,王源才真正意識到這座雄武城的非同尋常之處。城中的房舍都是方石壘造而成,屋皆平頂,頂上有石欄垛口掩體。可以說,每一座房舍都是一座可以守禦的小小堡壘。頂上安排弓箭手可以防禦方圓數十步的大片區域。可以想見,即便城牆被攻破,也不是這座城市的末日,而恰恰是真正戰鬥的開始,而且是非常血腥的那種巷戰。

  一行人從東城階梯登上城牆,站在城牆之上,冷風嗖嗖掛過身體,天空中鉛雲低垂,頗有些“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氛圍。但大家都知道,城牆上的風其實已經經過了群山的阻擋,變得很弱了,若是到了山北,還不知是如何的凜冽難忍。

  冷雖冷,但站在城牆上往城中眺望,景象又有不同。整個雄武城的大街小巷中兵馬攢動,熱火朝天,各種嘈雜的聲響送入耳朵裡,給人一種熱血沸騰之感。

  東西兩面的城牆上都可以觀賞城外山景,但見群山巍峨在城池數裡外綿延。天近寒冬,萬物凋零,本來滿眼的綠色被黑黃灰三色取代,更增添了群山的肅穆之感。

  東南西三面城牆都遊覽了一遍,北面的城牆上卻是不許去遊覽了,因為北邊是禁區,城牆也是不能上去的,這讓王源很是遺憾。北邊的景象其實是最有看頭的,既可見黃崖關關口,又能眺望通向北邊的山谷以及兩側山峰上的堡壘和烽火臺,那才是真正雄壯的景色。不過一想到明日便可離開雄武城沿著山谷北上,便可沿途觀賞這些景象,王源便也釋懷了。

  遊覽完畢,天色也晚了,群山遮蔽之下,天黑的也好像特別的快。四城鼓聲隆隆中,街道上一隊隊的騎兵舉著火把賓士而過,口中呼喝作聲,似乎是驅趕還在街上的人。有幾對還跑到王源和嚴莊等人面前核對身份,被嚴莊嚴厲呵斥離開。

  嚴莊笑著對王源道:“王欽使對這場面當不陌生吧。”

  王源道:“莫非是效長安夜禁之法?”

  嚴莊點頭笑道:“正是,安帥說雄武城該效長安夜禁,才能次序井然,不至於生亂,在下深以為然。”

  王源點頭道:“確實,兵馬龐雜,人員眾多,物資重要之地,定要有嚴令維持城中秩序。咱們也不該給他們添麻煩了,我這便會館驛休息,免得他們難做。”

  “善解人意,以身為杆,不搞特例,佩服佩服。”嚴莊挑指贊道,接下來送王源去館驛之中,拱手而別。

  王源也確實有些累了,吃了晚飯之後沐浴更衣,召集了公孫蘭劉德海柳鈞等人隨便說了幾句話,便吩咐各自回去休息。明日上午便要啟辰往北,保存精力為好。

  王源上床安睡之時,劉德海也要回館驛週邊駐紮的營地中休息,正踏出王源居住的小院院門的時候,忽聽有人在身後小聲的呼喚聲。

  “劉將軍,請留步。”

  劉德海扭頭觀瞧,只見柳鈞躡手躡腳鬼鬼祟祟的從院門後的暗影裡露出半個身子來朝自己招手。劉德海忙走過去,詫異問道:“小爺有何貴幹?怎不去睡覺?”

  柳鈞伸手指按在唇上“噓”了一聲道:“莫說話,跟我來,有事跟你商量。”

  劉德海滿頭霧水的跟著柳鈞來到院外僻靜之處,低聲道:“小爺,你怎麼了?”

  柳鈞低聲道:“劉將軍聽到我老師吩咐的事了麼?”

  “什麼事?早點睡覺的事兒?我這不正要回去睡覺麼?”劉德海道。

  “哪裡是這個事兒,午後說的事兒。”柳鈞跺腳道。

  “午後?吩咐的什麼事兒?”劉德海撓頭道。

  “哎,真是笨的很,午後老師不是說了,不准我們靠近城北邊的禁地麼?”

  “原來是這個事兒,是啊,怎麼了?”劉德海不解道。

  “我跟你說啊,我下午去瞧了,那邊還真是古怪,箭塔幾十座矗立著,離開老遠就有兵馬守著,連一步也不准靠近,不就是物資糧草的倉庫麼?有必要這麼嚴實麼?我在京城連神武軍的軍械庫都進去過,也沒見這麼保密的。我猜想那裡一定有什麼貓膩。否則為何守得那麼嚴?”柳鈞低語道。

  劉德海愕然道:“難怪你下午不願跟著遊覽城池,說什麼在館驛睡覺,原來是跑去城北打探去了。我的小爺,你省點事吧,要是叫你老師知道了,怕是又要受罰了。”

  柳鈞鼓著眼道:“怎麼,你要去告我的狀麼?”

  “我告你什麼狀?只是提醒你罷了。欽使說了,一路安穩平安,不要惹事,卑職要聽命令。”

  “瞧你那膽小的樣子。”柳鈞不屑道:“那裡有古怪,你難道都不好奇麼?”

  劉德海頭搖的像撥浪鼓道:“不好奇,那有什麼。”

  柳鈞皺眉道:“劉將軍,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在長安時又一次偷聽我娘和左相舅父說話,舅父說安祿山建雄武城別有目的,還說了好多疑點。現在我們就在雄武城,發現了奇怪之處難道不該去瞧瞧?這要是查出了什麼秘密來,豈不是一件大功勞?”

  劉德海皺眉道:“這……好像不妥吧。再說了,你說哪裡戒備森嚴,城中又夜禁,就算我想去也不成啊,難道硬闖麼?那可絕對不成。”

  柳鈞道:“我說的硬闖麼?我跟你說這事兒就是想聽聽你有沒有什麼辦法,如果能有辦法進到那裡,豈不是什麼都知道了?我向你保證,那裡邊絕對有問題,否則不會這麼遮遮掩掩的。”

  劉德海思索半晌,搖頭道:“我沒辦法,想不出辦法來。在人家地盤上我不敢亂來,欽使知道了會剝了我的皮。我也沒飛簷走壁的本事,否則我倒是可以去夜探一番。”

  柳鈞眼睛一亮道:“飛簷走壁麼?老師身邊的公孫姐姐不是武功高強的很麼?在幽州城裡,咱們不是見識過她的厲害麼?沒准求她可以幫忙。”

  劉德海一拍大腿道:“對啊,公孫姑娘一定能進出自如,只是……不知她願意不願意。這事兒我總覺的不太好,怕是要出事兒。”

  “膽小鬼,若不是我是小孩兒,我自己便去說了。給你這麼好的立功機會你卻這麼膽小。我要是你,立刻便去求公孫姐姐了。”柳鈞咂嘴道。

  劉德海撓頭不語。

  柳鈞道:“隨便你,你沒興趣就算了,總之今後你可別求我任何事兒。我回京告訴我舅父,就說你是個沒膽子的,今後不許提拔你。”

  劉德海愕然道:“小爺,你可不能這樣。”

  柳鈞負手挺胸道:“我說錯了麼?你就是沒膽子。怕我老師責怪你,明知有疑點都不敢去查,往小了說你是膽小怕事,往大了說你是對陛下不忠。”

  劉德海舉手投降道:“罷了罷了,我同你一起去求見公孫姑娘去,但她若不同意可沒辦法,硬闖是絕對不成的,我也沒本事進出自如,只能拜託她出面。”

  柳鈞微笑點頭道:“這才是嘛。總要試一試的。”

  兩人悄悄折回,見王源居住的東廂房燈火已熄,西邊公孫蘭居住的屋子還亮著燈光,這才輕手輕腳來到廊下。柳鈞踮起腳在窗戶上輕輕的叩擊幾聲,片刻後裡邊傳來公孫蘭冷冷的聲音:“誰?”

  “公孫姐姐,是我,柳鈞。”柳鈞壓低嗓子道。

  吱呀一聲,窗戶打開,公孫蘭站在窗前皺眉往外看,劉德海忙拱手行禮,柳鈞也拱手作揖。

  “劉將軍,柳小公子,你們兩個不去安歇在這裡作甚?”

  “公孫姑娘,适才柳小公子跟卑職說了一件事,卑職覺得應該告知您一聲,所以……打攪姑娘歇息了,實在不好意思。”劉德海忙道。

  公孫蘭蹙了蹙眉,身形一閃,已經越過窗戶站在兩人面前,沉聲道:“什麼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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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7章 消失

  劉德海結結巴巴的說了個大概,公孫蘭蹙眉盯著柳鈞道:“柳小公子,你忘了在幽州城寒梅園中我給你的警告了麼?你老師說了不許惹事,你這是又玩的哪一出?”

  柳鈞忙道:“公孫姐姐,我可不是胡鬧,當真是很可疑。存放物資糧草的地方根本用不著那般戒備森嚴。還四處立著箭塔,很奇怪的樣子。”

  公孫蘭冷聲道:“那又怎樣?這裡是邊境,嚴加防備也是應該的,若是混進了奸細,一把火燒了,那豈非損失巨大?”

  柳鈞道:“公孫姐姐,你要這麼說我也沒辦法,我總是覺得很奇怪。主要是我看這范陽郡有些不對勁,我也是擔心有什麼陰謀詭計。若真是為了物資糧草倒也罷了,但若是暗地裡有人在密謀對付老師,那可不能掉以輕心。以公孫姐姐的身手,進入一趟瞧一瞧也不是難事兒,弄弄明白心裡也安穩些。我若不是沒公孫姐姐那般的本事,也不會和劉將軍來求您。罷了,公孫姐姐不願意就算了,我回去睡覺了。”

  公孫蘭蹙眉思索,她本認為柳鈞這小孩兒愛惹是生非,但柳鈞剛才說擔心有人背地裡搗鬼會對王源不利,這句話卻無意間擊中了她的軟肋。

  進入范陽郡以來,公孫蘭處處保持高度警覺。因為她知道前幾任河北道黜陟使的遭遇,所以格外的擔心這次行程。所有任何可疑之處,公孫蘭都不會放過,以免釀成悲劇不可收拾。而且以自己的武功,出入所謂的軍營重地顯然不是什麼問題。慢說是這雄武城,便是皇宮大內自己也是隨意進出自如,絕不會被人發現,只是自己想不想罷了。

  柳鈞作勢欲走,但還是不死心的回頭道:“公孫姐姐,去打探一番絕對不會錯,老師的安危要緊。”

  公孫蘭一言不發從窗戶中躍回屋子裡,啪嗒關上了窗戶,根本不搭理兩人。

  柳鈞只好垂頭喪氣的轉身朝院外走,劉德海在旁輕聲道:“小爺,不是卑職不幫你,實在是沒有公孫姑娘的幫忙,咱們也沒那個本事啊。”

  柳鈞歎了口氣道:“哎,算了,真是無聊死了,早知道不來這一趟了,沒什麼好玩的。”

  劉德海賠笑道:“小爺消消氣,明日上路去山北,路上找個空閒卑職陪你打獐子去。”

  “沒意思,我去睡了,劉將軍你自便吧。”柳鈞擺擺手快步出了院子回西側自己的臥房去了。劉德海苦笑搖頭,自回軍營安歇不提。

  二更時分,館驛中萬籟俱寂,公孫蘭居住的屋子的那扇窗戶輕輕的被推開,一條黑影輕輕的從窗戶中躍到廊下。那黑影抬頭看看天上,烏雲遮蔽了月色,四下裡光線黯淡之極,樹梢上的寒風吹過,發出嗚嗚的聲響。院子左近值守的護衛的輕微腳步聲清晰可聞。

  黑影悄悄移步到王源屋子外,側耳聽著裡邊動靜,裡邊一道鼾聲微響,另一道呼吸聲細微,顯然王源和青雲兒正睡得香甜。那黑影輕籲一口氣,扭身彈起,身子上了屋頂,一陣輕微的響動之後,黑影像一朵烏雲般越過屋脊,幾個起落後消失在黑暗之中。

  ……

  次日清晨,天氣好像異常的寒冷,王源不得不再青雲兒的催促下穿上了來時備好的黑色皮袍子,脖頸處也圍上了毛茸茸的毛圍巾,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個暴發戶家的富二代一般。

  洗漱之後,柳熏直劉德海柳鈞等人也都到來,大家聚集在二進小廳中等著吃面餅喝熱粥。待早飯上了桌,王源端起碗來時忽然發現公孫蘭不在列,於是皺眉問道:“表姐呢?怎地沒見?還沒起來麼?”

  青雲兒忙道:“剛才我去表姐屋子裡了,她人不在。大概是早起去什麼地方練功去了吧。”

  王源皺眉道:“怎麼可能?表姐練功的時間很早,這時候早該練完了,再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練功也是在院子裡,怎會跑的無影無蹤?”

  “這倒是。”青雲兒點頭道:“我再去瞧瞧。”

  王源站起身來道:“我親自去瞧瞧。”

  說罷離席往住處的院子裡走,眾人也都忙跟在他身後一起回到院子裡。站在公孫蘭的屋外廊下,王源高聲叫道:“表姐,你在屋裡麼?”

  屋內無人應答,王源再叫數聲還是沒有回應,於是一把推開房門進到屋子裡。床上的被子疊的整整齊齊的,公孫蘭隨身帶著的衣物包裹,胭脂水粉盒子什麼的都擺在案上,人卻不見了蹤跡。

  王源快步上前伸手探入被子裡,抽出手來沉聲道:“被褥冰冷,不像是睡過的樣子。怎麼回事兒?”

  無人能給王源回答,王源迅速的翻看了一番,一屁股坐在床沿邊拍著大腿道:“夜行服不見了,短劍也不見了,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半夜裡出去了?哎,當真胡鬧的緊,出了什麼事兒,也不打聲招呼就不見了蹤影。”

  柳鈞眨巴著眼睛,臉色有些發白,偷眼瞧了劉德海一眼,發現劉德海也正偷偷的瞧他,兩人趕緊躲開眼神,各自心中思忖著,大致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了。

  “就算半夜出去,這會兒也該回來了,天亮了不回來,這不是讓人捉急麼?”王源跺腳來回踱步。

  柳熏直沉聲道:“二郎莫急,以公孫姑娘的功夫,當不會出什麼事兒。天亮未回,要麼便是真有緊急的事情趕不回來,耐心等候便是。就怕……”

  “就怕出了差錯,在這雄武城中,半夜到處亂走,萬一被抓了,可就糟糕了。哎,表姐啊表姐,你怎麼這麼糊塗,做事這般衝動。”王源歎息連聲。

  “二郎的擔心雖有道理,但應該不會發生,否則此刻焉能這麼平靜?公孫姑娘若是被抓,嚴莊和安慶緒他們該夜裡就會來找二郎質問了,此刻都沒動靜,該不會是出現那種情形。”柳熏直道。

  王源歎了口氣道:“但願如此吧,一會嚴莊他們來了,大夥兒注意著些他的話語和神色,看看有沒有什麼異樣。對表姐我是不擔心她的安危的,我最擔心的是她半夜出去的目的,咱們不能節外生枝,她又不是不明白。哎,罷了,青兒一會兒把她的包裹什麼的都收拾好,出發時她還沒回來也只能先帶著走了。”

  青雲兒點頭應了,王源帶著眾人回到廳裡,也沒心情吃早飯了,草草的扒拉了幾口,下令上下人等立刻收拾車馬行裝準備出發。巳時初刻,嚴莊和安慶緒孫孝哲等趕到館驛之中,寒暄客氣一番便簇擁著出發。王源察言觀色沒看出嚴莊安慶緒他們的神態話語有什麼不自然,特別是安慶緒的神色不善遮掩,若是昨夜真的發生了什麼,他是絕對兜不住的。看來並沒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王源心中也稍稍的放了心,只要她沒事的話,公孫蘭一定會在半路上歸隊的。

  大隊人馬從北城門出城,進入黃崖關下山谷之中,路過北城門附近的時候,王源下意識的朝西邊被分割為禁區的地方瞧了幾眼,果然是箭樓林立戒備森嚴,看來確實是不准任何人進入架勢。

  出北城門之外,勁風撲面而來,寒冷直入骨髓之中。安慶緒怒駡了幾聲娘,趕緊加了件皮襖子。王源雖穿著皮袍子,但也還是覺得寒風刺骨,也加了件黑色大氅。隨從士兵們都穿的像一個個大粽子一般,罵聲一片。除了此地的兵馬,誰經歷過這樣的寒冷天氣。

  “我現在才知道邊境將士是多麼的不易了,這在十月中便如此寒冷,越往後怕越是艱苦了。回京後我要奏請陛下加撥河北道將士過冬棉衣柴薪等物資。”王源歎道。

  嚴莊一笑道:“王欽使,這算什麼?天降大雪之後,方是最艱難的時候,那時候物資的供應都成問題,路都埋了,也不通了,那才是最艱苦的時候。王欽使能體味我們邊境將士們的疾苦,安帥知道後定然感激的很。”

  王源點點頭,指著前方橫亙在兩道山梁之間的關口道:“那裡便是黃崖關麼?”

  “正是,出了那裡,便是通向媯州的山谷了,過了山谷便是和奚族人交戰的區域,我們都要小心了。”

  王源點頭道:“知道了,出關吧。”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6:01

第328章 嚴峻

  大隊人馬抵近黃崖關口,守關將領一聲令下,數百士兵絞動機軸拉起數千斤重的巨閘,露出山崖下方開鑿拓寬的長長的甬道來。一千六百多騎沖進甬道沖向關口北邊的出口。

  賓士在甬道之中,王源只感覺整個大地都在顫抖,耳邊被轟鳴的馬蹄之聲充斥著,冰冷的狂風從甬道北邊兇猛的沖進來,堵得人不能呼吸。整個人像是被一股洪流裹挾前進,有一種身不由己沖向末路的恐懼感。

  但下一刻,眼前豁然開朗,放眼看去,山巒如濤,疾風勁掃,松濤似潮,眨眼之間,黃崖關便被甩在了身後。

  山谷寬闊,碎石嶙峋的谷地中顯然經過開鑿修建,亂石中開出一條十餘丈寬的道路來,曲折蜿蜒沿著山谷往北延伸而去。兩側絕壁聳立若斧砍刀削,驟然凸起的幾座高峰之上,巨大的堡壘虎踞其上,上邊插著的旌旗迎風招展。隱約可聽到身後的黃崖關上和兩側山壁上傳來低沉雄渾的號角之聲,仿佛在給眾人送行奏樂一般。

  山谷蜿蜒曲折,抵達北邊的山谷出口也不過五六裡遠,但道路確實難行,大隊人馬沖出黃崖關口之後不久便不得不降下速度,因為碎石道路並不能支持戰馬狂奔,拉著物資的馬車也無法支撐住這般劇烈的顛簸。所以大隊兵馬很快便成緩緩而行的狀態,王源也能借此機會好好觀察安祿山苦心經營的黃崖關關口的佈置。

  兩側的山嶺起伏不定,但每有高處,必有烽火臺建立,身在穀底,甚至能看到山崖上探身而下往下觀瞧的士兵的身影。在幾處狹窄的葫蘆口,可以看到有人工修建的巨大原木柵欄,柵欄後方隱約可見成堆的巨石和粗大的原木。

  王源知道,這些都是滾木檑石。在這樣狹窄的山谷上方,這種東西的殺傷力之強不用多說。若是有敵兵沖進谷中進犯黃崖關,單是這幾處滾木礌石便可以有效的殺傷敵軍並暫時阻斷敵軍前進的道路,給黃崖關和雄武城的兵馬爭取大量的準備時間。

  王源不得不驚歎這座關口山谷的重要性。若群山之中只有這麼一條通道的話,任天神下凡也絕不想從這山谷中進犯,除了迂回繞道而行,幾乎無任何突破的辦法。

  午後時分,大隊人馬終於走出了群山谷口抵達媯州地界,幾乎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道路難行且不說,走在那樣的谷底道路,兩側的高崖和設施都給人一種壓迫感和不安全感。雖然都知道那些設施是針對敵人,但總是感覺到心中不安。

  王源還有另一層擔心,那就是公孫蘭如果回到雄武城一路跟來的話,這樣的關口和谷地她能不能穿越。雖然她武功卓絕,但若不從這捷徑走,而是穿越群山的話,任何人都會吃不消,更別提她還要追趕大隊人馬了。出於這種擔憂,王源決定拖延隊伍的行程,本來歇息片刻加油趕路可以在天黑前趕到媯州所屬的逐鹿縣歇腳,但王源以天氣寒冷且並不急於趕時間為由在一處叫清風集的地方紮營休息。

  嚴莊和安慶緒雖然不太願意露營在小集鎮上,但這等小事也範不著和王源對著幹,安慶緒罵了幾句後也就同意了。陰沉的天氣讓天黑的很快,天氣寒冷,眾人也都不願出帳篷。晚間和嚴莊和安慶緒喝了兩碗酒之後,王源便早早的回到自己帳篷裡,坐在火堆邊一邊烤火一邊等待公孫蘭的歸隊。

  在王源的估計中,公孫蘭要是能順利通過黃崖關的話,今天夜裡無論如何也會歸來。然而坐在火堆邊到了半夜,也沒有絲毫的公孫蘭歸來的動靜。青雲兒催促王源去休息,王源也只好上床睡覺,一覺醒來到次日上午開拔,公孫蘭依舊沒有任何的消息。王源只得自我安慰公孫蘭武功高強不會出事,但心卻已經有些恐慌。

  大隊人馬又走了一日,過了逐鹿縣向媯州郡治所所在的清夷軍進發,一天下來王源磨磨蹭蹭只走了六十餘裡,不得不又露營在野地裡,安慶緒罵聲不絕,連嚴莊都認為王源是有些故意了。但當他們看到王源的臉色時,還是沒敢多說話,因為王源的臉陰沉著,比天上的陰雲還要黑,整個人就是個不開心要爆發的模樣。嚴莊不知道王源為何不開心,但既然欽使不開心,又何必為了這麼點小事去自討沒趣。

  宿營之後,王源甚至沒有按照晚間慣例和嚴莊安慶緒喝酒,而是躲在帳篷裡不出來。嚴莊和安慶緒也樂的不去搭理他。

  王源身邊的所有人都被低氣壓籠罩著,王源的臉黑的像鍋底,誰都要小心翼翼的說話走路。雖然明知道王源的不開心和自己無關,而是擔心公孫蘭的安危,但受王源心境的影響,誰也開心不起來。兩天兩夜了,到底發生了什麼?王源苦思不得其解,甚至想到是公孫蘭棄自己而去了。

  初更時分,王源默默的在帳篷裡喝著悶酒,青雲兒在一旁擔憂的看著他,不時在王源示意的時候給他斟酒,見王源一杯接一杯的喝,卻又不敢勸解。

  帳篷門被掀開了,冷風吹得火塘中的篝火火星亂蹦,燭火也吹得幾乎熄滅。王源抬頭看去,見兩個人影正低著頭從帳篷口進來,一個是劉德海,一個是柳鈞。

  “來得正好,劉將軍,陪我喝兩杯,熏直受了風寒早早就睡了,正好沒人陪我喝酒。”王源醉眼歪斜的對著劉德海招手。

  “王欽使……卑職……卑職是來認錯的……”劉德海哭喪著臉道。

  “老師……我也是來……認錯的。”柳鈞也哭喪著臉道。

  王源皺眉道:“認什麼錯?”

  “是這樣,這個……那個……”劉德海撓著頭支支吾吾。

  “吞吞吐吐作甚?有話就說,有屁就放。”王源喝道。

  “是是。”劉德海點頭哈腰,正欲說話,柳鈞打斷他的話道:“老師,這件事是學生的錯,跟劉將軍無干,是學生逼著劉將軍幹的,我是主謀,他是被迫。”

  “不不不,小爺,你可別這麼著,卑職有份的,卑職有錯。”劉德海忙道。

  王源看著兩人相互扯皮,喝道:“你兩個是來我面前表演誰更有義氣的是麼?到底什麼事,還不說清楚。”

  柳鈞叫道:“老師莫惱,是公孫姐姐的事情。”

  王源一愣,緩緩放下手中酒杯皺眉道:“表姐的事?跟你們有何關係?”

  柳鈞哭喪著臉一五一十的將那晚的事情說了一遍,末了道:“我們以為公孫姐姐已經拒絕了,但現在看來她一定是去探查了,不知怎麼卻沒回來。我們起初不敢說出來,是怕您責罰。但這都兩天兩夜了,還沒有消息,我們都慌了。再不說出來怕是要出事了。”

  劉德海噗通跪倒道:“王欽使,是屬下的錯,小公子他是小孩兒,考慮不周倒也罷了。我一個幾十歲的人也沒想到這一點。公孫姑娘既聽說那城北囤積之地有秘密,肯定是要去瞧一瞧的,都怪卑職沒腦子,請欽使責罰。”

  王源心中氣往上湧,抄起盤子裡一隻啃了一半的羊腿照著柳鈞的臉便砸了過去,口中怒駡道:“混帳東西,我是怎麼跟你們交代的,你們是怎麼答應我的?我來之前便說了,此行不要節外生枝,平安度過便可。咱們只是來溜達一圈,什麼閒事也不要管,偏偏你要多管閒事。簡直混帳。”

  柳鈞滿臉油污也不敢擦一擦,跪在地上哭喪著臉道:“學生知錯了,學生只是見那裡神秘的很,於是起了好奇之心,並非刻意要公孫姐姐涉險。學生也怕安祿山他們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王源怒駡道:“那裡有隱秘之事我還要你說麼?我難道不知道那裡會有秘密?我一個堂堂欽差黜陟使來到河北道,奉皇命辦差,何處不可看,何處不可去?他們說那囤積之處我不能去瞧,需要安祿山的准許,這不是天大的笑話麼?我不知道那裡有貓膩?”

  “原來……原來欽使早知道這不正常……”劉德海愕然道。

  “廢話,我能不知道麼?你們簡直愚蠢透頂,我也懶得跟你們多解釋,現在表姐生死無著,毫無音訊,你們開心了?告訴我,現在怎麼辦?”

  王源大發雷霆,將兩人罵的狗血淋頭,劉德海和柳鈞跪在地上點頭哈腰半句也不敢狡辯,心裡後悔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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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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