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書劍長安 作者:他曾是少年(已完成)

 
Babcorn 2018-3-5 18:29:3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47 178024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18
第二十四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鐺!

    一聲刀鳴衝天而起。

    周圍的景像在那一刻如琉璃一般破碎掉。

    蘇長安的身子猛的從床上坐起,一把刀應聲飛入他的手中。

    他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額頭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汗跡。

    他沉下心來,神識在體內盪開。他丹田內有兩顆星靈,一顆是他九星合一而成的星靈,一顆是楚惜風留給他的星靈。此外還有許多血紅色的液體沉在他的丹田地步如熔岩一般翻滾。

    蘇長安皺了皺眉頭,他知道在藍靈鎮的時候他動用了神血的力量,所以造成了本來已經被壓制的神血又有了復甦的跡象。

    而剛剛那場荒唐的夢境想來便是受真神之血的影響而產生的。

    那真是險之又險的一步,如果真的拜完那場天地,究竟會發生蘇長安不清楚,或許是他永遠沉浸在那場夢裡,又或許是神血從他體內甦醒。但總之應該不會是太好的事情。

    若不是那神血將這一切演得太過完美,完美得挑不出一絲毛病,蘇長安或許便真的信了。

    他想著這些,身子卻盤膝坐下,體內靈力運轉,一道道靈力開始在丹田裡遊走,朝著丹田下翻滾的神血壓了下去。

    自從那一夜吸收了那些星光之力後,蘇長安的靈力似乎對於神血有了一絲壓製作用,那些翻滾的神血在蘇長安的靈壓下漸漸消停了下來,最後終於又龜縮在他丹田的一角,似乎再次陷入了沉睡。

    做完了這些,蘇長安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他看著體內另一個紫色的星靈,想了想,他的星靈中猛地伸出陣陣星光將那顆紫色星靈包裹進去。

    只用了半刻鐘的時間便將之吞噬。他的星靈中便多出了些雷光閃動,又有一些與莫聽雨不一樣的刀意遊走。但蘇長安並不滿足於此,他的「意」已成「勢」。

    他心中一動,那股藏在星靈深處的勢便升騰而出,將星靈內的刀意、靈炎、雷光盡數包裹。

    他就這麼坐定,直到一個時辰之後,他的嘴角忽然浮現出一抹笑意,他的雙眼也在那一刻睜開。此時她體內的各種駁雜又強大的道蘊終於與他的勢融為一體。自此後,他的每一刀都帶有他的刀勢,又伴有雷火相隨,雖然境界上毫無進寸,但真正的實力實則已經突飛猛進。

    這時,門外忽的傳來一陣敲門聲。

    「蘇公子,你醒了沒有?」樊如月溫柔的聲音傳來。

    蘇長安應了一聲後趕忙下了床,打開房門,便見樊如月正提著些飯菜俏生生的立在那裡。

    她見蘇長安臉色紅潤,看起來已無大礙,心裡的擔憂頓時放了下來,臉上也隨浮出一抹溫柔的笑意。她將手中的飯菜遞到蘇長安手中,說道:「蘇公子昨日一天未有進食,如月想著待你醒來定然是需要吃點東西,所以便......自己弄了些飯菜,給蘇公子送來。」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聲音變得很小,頭也低了下來,臉色紅撲撲像是有些害羞。

    倒不是說這頓飯真的有什麼特別的含義,只是樊如月以前從未下過廚,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為蘇長安做了一頓飯。也是她人生第一次為一個男子做飯,心中難免有些少女情懷,所以也就不由生出幾分羞意。

    但蘇長安因為修為精進的好心情卻在這一刻消失殆盡,他早就領教過以夏侯夙玉為首的三位女孩的廚藝。他的眉頭不由的跳了跳,可低著頭一臉羞澀的樊如月卻又讓他不忍心拒絕。他不由得有些僵硬的接過樊如月遞來的飯菜,心裡不斷想著應該如何逃過此劫。

    「對了?羨君怎麼樣了?」蘇長安忽的問道。

    「古姑娘已經醒了,只是身子還有些弱,按玉衡大人的說法,還需要調養幾日。」樊如月答道。

    「這樣啊?」蘇長安點了點頭,又說道:「那我們去看看他吧。」說著他就把飯菜放下,拉著樊如月手便要朝著古羨君的房間走去。

    樊如月的身子如同觸電一般,本就紅潤的臉色瞬間變如同熟透了的蘋果一般,但她似乎還是有些不甘心,小聲的提醒道:「那...飯菜呢...」

    蘇長安一愣,他想了想,又把飯菜提了起來,說道:「給羨君吃吧,她身子不好,吃了如月悉心烹飪的飯菜定然會好起來的。」

    樊如月也是一愣,雖然有些可惜蘇長安沒能親自吃到自己弄的飯菜,但古姑娘的身體畢竟最重要,所以想了想,覺得蘇長安說得很有道理,當下也就不再出聲,仍由蘇長安拉著她的手朝古羨君房間走去。

    只是蘇長安手上傳來的溫度,卻讓樊如月的心莫名的狂跳不止,像是有一隻小鹿快要從胸腔內竄出來了一般。

    當蘇長安推開古羨君的房門的時候,古羨君還臥在床上,她的臉色雖然還有些蒼白,但比起在那個叫做酆都的密林來說已經不知道好了多少。

    她看見蘇長安與樊如月進來,趕忙坐起了身子。

    「蘇公子、如月你們來了?」

    看著古羨君似乎要從床上下來迎接他們,蘇長安趕忙走上前按住他的身子,然後在床沿上坐下。而一旁的樊如月也乖巧的在蘇長安身旁立著,像極了夫唱婦隨的小婦人。

    「身體好點了嗎?」蘇長安問道。

    「嗯。」古羨君點了點頭,抬頭看著蘇長安,那雙美目裡好似有異彩閃過。她又說道:「聽聞是蘇公子救的妾身。」

    「額...」蘇長安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頭,說道:「應該是楚前輩救了你,我雖然去了,卻沒有幫上什麼忙,反而給他添了不少麻煩。」

    但古羨君好似沒有聽懂蘇長安的話一般,她眸子裡忽的有秋水開始流轉:「那些歹人身手了得,妾身本以為已經了無生機,卻不想蘇公子為了我竟然身赴險境,妾身真不知該何以為報。」

    蘇長安被她那樣怪異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他腦海中不由浮現出在神血所造的夢境中古羨君成為他妻子那一幕,臉色也隨之紅了起來。他很不自然的轉過頭,避開了古羨君的目光。

    「那些歹人為什麼要抓你,我聽他們說你是......」說到這裡蘇長安忽的停住,他意識到還有樊如月在場。當然他並不是不放心樊如月,只是那些神侍修為強大又神出鬼沒,而且手段殘忍,動則屠城。知道得太多,對於樊如月來說並非好事。

    而一旁的樊如月也意識到他們要聊一些不太方便她聽到的話題,雖然心底失落,但她還是乖巧的向二人行了一個禮說道:「如月還有些事情要忙,就不打擾蘇公子與古姑娘了。」說完這些,她便盈盈的走出了房門。

    待到樊如月走出了房門,古羨君才嘆了一口氣,說道:「我是神裔。我的母親是半神鈴彥姬。」

    古羨君的回答讓蘇長安愣了一愣,他並不知道鈴彥姬是誰,但他第一次知道原來這世上除了天照還有其他半神活者,而且還和大魏古家的侯爺生下了一位子嗣。

    似乎看出了蘇長安的疑惑,古羨君又接著說道:「自我記事起,便沒有見過她。只是偶然間聽到爺爺和父親的談話才知道有此事。而且一直有一些人在追殺我,那些人很強,即使以父親與爺爺的修為對付起來也有些吃力,所以他們不得不想方設法將我送到長安,請求玉衡大人與聖皇的庇護。」

    「那你為何還要離開長安?我聽那個叫幻夜的女子說起,好像是因為一個叫古畫戟的人?他是誰?他們為何又一定要抓你。」

    「北地古家一王三侯,又手握重兵,雄踞北地。可謂位極人臣,聖皇怎能放心,古畫戟便是古家送給聖皇的定心丸。他是我父親的大哥,也是爺爺放在聖皇眼皮底下的質子。他待我極好,聽聞他被人屠了滿門,我怎能袖手旁觀。」

    「至於那些神侍究竟為何抓我,我卻也不得而知。」說這話的時候古羨君的臉色變得異常陰冷,卻不知言語間的恨意到底是針對那些屠了古畫戟滿門的神侍,還是見死不救的聖皇,又或者二者皆有之。

    蘇長安聞言沉默了下來,那些神侍當年在北地給莫聽雨種下神血,又機緣巧合留在了蘇長安體內,在藍靈鎮又差點害死楚惜風。所以他很理解古羨君的感受。

    半晌的寂靜之後,蘇長安終於忍不住問出了藏在自己心底已久的問題。

    「羨君,在猶幽雲嶺的事,你記得對嗎?」

    古羨君聞言,抬起了頭,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蘇長安,幽幽的說道:「蘇公子這幾個月一直躲著羨君,就是應為此事?」

    蘇長安一時無言,他摸了摸鼻子,方才說道:「畢竟師娘她的身份特殊,我也是害怕...」

    「害怕我告發你?以此牟取私利?」古羨君白了蘇長安一眼說道。「難道在蘇公子眼裡,羨君是如此忘恩負義之人?」

    「可是你也沒有告訴我,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啊。」蘇長安有些無辜的說道。

    古羨君又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我倒是想和蘇公子說來著,可是蘇公子每次見我都跟見了鬼一樣,我哪來的機會?」

    蘇長安的臉色越發尷尬,他看著古羨君那張幽怨的臉,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我接近蘇公子,只是覺得你與我的處境相似,就像是北地的雪狼沒有火把,唯有抱團取暖而已。」古羨君的頭低了下去,她的臉色少見的浮出了些許紅暈,煞是好看。

    蘇長安無言以對,他並沒有領悟到古羨君話裡別的意思,只是心裡覺得愧疚,一時也不該作何言語。

    古羨君半天未有等到蘇長安的回應,抬頭看著他這副摸樣,心中暗暗責怪他是個榆木疙瘩。但又覺得這樣的蘇長安才是她認識的蘇長安,心裡的氣也就消了幾分。

    忽的她看見蘇長安手裡提著些飯菜,她問道:「蘇公子這飯菜是給羨君準備的?」

    蘇長安一愣,趕忙點頭,將手上的飯菜遞了過去。

    古羨君心中頓時被一股柔情給站滿,她睡了許久,又受了重傷,本就餓得厲害,當下也就拿出筷子,隨意在盤子夾了一撮飯菜,放入嘴中。

    她的臉色變了變,那飯菜的味道與她想像中的差了不止十萬八千里。但他卻瞥見蘇長安那好奇的眼神,心中想到蘇公子一個大男人為了她願意去廚房這樣的地方,何其難得。當下她一咬牙,便將嘴裡的飯菜吞了進去,臉上露出一抹發自內心的笑容。

    「嗯,好吃。」

    「嗯?」蘇長安一愣,心中暗暗想道,難不成如月的廚藝在他昏迷這一會時間突飛猛進了?他不由有些好奇,但見古羨君吃得這麼開心,便說道:「好吃你就多吃點,你大傷未癒,是該補些身子,若是不夠,我讓如月再給你做點便是。「

    古羨君聞言,筷子上夾著的飯菜陡然一鬆,便落在了地上。

    她心裡那股濃郁得幾乎化不開的甜蜜也忽的散去,她看向蘇長安,美麗的眸子裡浸滿了濃郁的煞氣。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18
第二十五章 世上再無開陽

    又是幾日過後。

    深秋的長安城已經開始有些冷意。

    一個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年正站在天嵐院的演武台上。

    他手持著一把看似不起眼的長刀。

    身形一動,伴有雷光相隨,四周有靈炎護體,八方有刀意縱橫。

    他境界不高,不過聚靈。但手上的刀上下翻飛,尋常人只能看見片片殘影,難以捕捉到刀鋒到底藏於何處。

    「斬!」他忽的高高躍起,口中發出一聲獅子般的吼叫,一道巨大的刀狀虛影便猛地自上而下的落在演武台上。

    一聲轟響驟起,演武台上的石板,便被猛地掀起,四散紛飛。

    「呼。」少年吐出一口濁氣。身形站定,長刀歸鞘。

    他的雙眼隨之閉上,如同入定了一般,像是在思索著什麼。

    大約在幾十息的時間過後,他的眸子豁然張開。

    那是一張並不算好看的臉,但卻很乾淨,乾淨得像北地的白雪一般,沒有絲毫雜質。他的眸子也很清澈,清澈得猶如山澗的溪流,一眼便可見底。

    但此時那張臉上卻有些苦惱,他皺著眉頭,喃喃自語道:「還差點。」

    然後他有些洩氣,又自怨自艾的說道:「要是楚前輩在就好了。」

    沒有了楚惜風,他在刀法上的許多問題便不知道向何人討教,只有通過反覆的練習,自行琢磨。但這樣的琢磨耗時耗力,卻不見得有多大成效。想到這裡,蘇長安嘆了一口氣。他將刀負於背上,走到了演武台的一側,看著遠處那一排已經快掉光枝葉的樹木,心裡莫名生出些惆悵。

    如今的天嵐院變得有些冷清,楚惜風去了江東,夏侯夙玉待在皇宮至今未歸,古羨君又受了傷,還在調養。整個天嵐院除開了玉衡也就只剩下他和樊如月還在走動。蘇長安一時不太適應沒有了他們的生活。

    他不禁又嘆了一口氣,在演武台上隨意的坐了下來。

    一陣秋風吹來,他正對著的那棵光禿禿的大樹上面最後一片樹葉在風中一陣搖曳,最後終於是熬不住那秋風的吹襲,落了下來。

    蘇長安就這麼看著那片在秋風中晃蕩的樹葉,怔怔的出神。

    「蘇公子!」忽的他的身後傳來一聲呼喊。

    回過神來的蘇長安轉頭看去,卻見一席白色長裙的樊如月正朝他小跑過來,她的裙襬在秋風中來回擺動,煞是好看。

    蘇長安站起了身子,走到她面前,問道:「怎麼呢?」

    樊如月在他的身前站定,因為一路小跑,她的臉色有些緋紅,額頭上還有些香汗,看上很是可愛。

    「蘇公子,門外來了個女孩,說是開陽大人的傳人要見你。」樊如月有些氣喘的說道。

    蘇長安一愣,開陽師叔祖的傳人?他是知道自己還有這麼一位師叔祖活著,但他從未見過他,對他的所知甚少,此時忽然出現了一個傳人,不得不讓蘇長安心聲疑竇。他歪著腦袋想了想,覺得不管是真是假終歸得見上一面再說,於是他便衝著樊如月點了點頭說道:「走吧,我們去看一看。」

    「嗯。」樊如月應道,轉身便領著蘇長安朝著院門處走去。

    「你就是師叔祖的傳人?」蘇長安看著眼前這個青衣女子,不由問道。

    那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她腰間別著一支玉簫,手中握著一把三尺青鋒。臉蛋生得是瓊鼻峨眉,皓齒紅唇。最讓人難忘的卻是她的那雙眼睛,像是三月的春水般一塵不染,又像浩瀚的星空般深不可測。說是閉月羞花、沉魚落雁也毫不過分。

    但她臉上的神采卻太過冰冷,冷得好似一朵不容人靠近的雪蓮。

    「嗯。」女子輕輕的頷首,她瞟了一眼蘇長安,問道:「你是莫聽雨的徒弟?」

    「嗯。」蘇長安下意識的點了點頭,這女孩與他雖然素未謀面,但她那雙乾淨的眸子,蘇長安卻覺得似曾相識。但他又想了想,相這般漂亮的女孩若是見過,他定然不會忘記。所以便也就打消了心裡的疑慮。他又問道:「你來這兒幹什麼。」

    「我是天嵐院的傳人,來天嵐院自然是在這兒住下,」女子說道,她說得不急不緩亦不卑不亢,彷彿她要做的要說的都是理所當然一般。

    蘇長安一愣,他覺得女子說得很有道理,但又覺得還是有些不妥。他想了想,又問道:「可你怎麼證明你是開陽的傳人?」

    「你要怎樣證明?」女子反問道。

    蘇長安又是一愣,他也不知道要如何證明。

    而就在他發愣的時候,女子已經開始朝著天嵐院內部走去。

    蘇長安一驚,趕忙伸出手攔住女子。他有些不高興的問道:「你要幹嘛?」

    女子的眉頭也皺了皺,說道:「自然是進去。」

    「不行,你還沒有證明你是開陽師叔祖的傳人。」

    「可你並不知道讓我怎麼證明。」

    「......」

    蘇長安變得苦惱起來,女子說得並不是沒有道理,可就這麼讓一個來歷不明的人進了天嵐院他心裡終歸覺得不妥。雖然這個來歷不明的人長得確實很漂亮。

    女子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她變得有些不高興。

    她沒有想到蘇長安是一個這樣的人。要她證明,卻又說出該如何證明;她想進去,卻又不讓他進去。她的手下意識的放到了她的劍柄上——在她漫長的生命裡,對於這些「不講道理的人」她向來是用手上的劍與他們講道理。

    這是她的師尊教她的方法,用這個方法她和許多人講通了道理,上至星殞,下至走卒。所以她覺得這是一個講道理的好方法,所以她一直用到現在。

    但她忽的意識到不對,蘇長安有恩於她,她到此是為了報恩。雖然這個恩人有些蠻不講理,但終歸是她的恩人。所以她還是放回了放在劍柄上的手,睜大自己的雙眼,耐著性子等著蘇長安的回答。

    而就在二人僵持不下的時候,一道蒼老的聲音忽的從院內傳來。

    「放她進來吧。她確實是你師叔祖的傳人。」

    蘇長安一愣,他自然相信玉衡的話,但心裡不知為何還是有些不太開心。他微微遲疑,方才說道,「走吧,我帶你去玉衡師叔祖那裡。」

    女子點了點頭,不再言語,沉默的跟著蘇長安來到了玉衡閣。

    待到門口,蘇長安正要推門而進,卻又聽裡面再次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

    「長安,你先退下吧。我有事要單獨問她。」

    「哦。」蘇長安一愣,但還是點頭應了下來。他最後打量了一眼這位女子,帶著疑惑與樊如月離開了玉衡閣。

    女子推開了門。

    那是一間陳設極為簡單的房間。

    一張木桌,幾個木凳,正前方放著兩張太師椅,牆上掛著一張並不太好看的山水畫。

    而其中一張太師椅上,坐著一位老者。

    那是一位看上去很老很老的老者。

    他本就稀稀拉拉的頭髮花白,臉色的褶皺縱橫,他的身材有些佝僂,半眯著的眼睛裡帶著濃郁得幾乎化不開的睡意。

    但自見到老者那一刻起,女子的眼神卻變得有些古怪。

    「你快要死了。」她這麼說道。

    「嗯。」玉衡點頭。

    「但你可以不死的。」她又說道。

    「嗯?」玉衡眯著的眼睛像是睜開了一些,問道:「你是說像開陽那樣嗎?」

    「那樣不好嗎?」女子疑惑。

    「人都得死。」玉衡這麼說道。

    女子依舊不解,她正要再問些什麼,卻聽玉衡再次說道。

    「你叫什麼名字。」

    「青鸞。」

    「......」玉衡沉默了一會,像是在猶豫些什麼,但最後他還是忍不住問道:「他怎麼樣了。」

    「這世上再無開陽。」女子這麼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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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鳳有五子,青者為鸞

    蘇長安失去了他的刀道教習。

    但從那天起,他多了一個劍道教習,那是一個看上去與他年紀相仿的女孩。她是開陽師叔祖的傳人,是他的師叔。她叫青鸞。

    青鸞是一個很奇怪的人。

    說是蘇長安的劍道教習,但實際上,若是蘇長安不主動詢問,她可以一整天就站在演武場上,一動不動,亦不說一句話。有時候蘇長安會覺得青鸞並不像是一個人,反而更像一具被提著線的傀儡。

    但她在劍道上造詣確實很高。

    高得蘇長安也不知道究竟到了什麼境界。

    無論在蘇長安看來是有多麼生澀難解的問題,青鸞只需微微思索便可以給出一個能讓他輕鬆理解的答案。這讓蘇長安不得不對這個看起來與自己一般年紀的女孩心生敬意。

    但她的古怪並不止於此。青鸞還有一個讓人很難理解的原則。

    古羨君的身體在四五天之後終於差不多康復了。

    她是大魏出了名的劍道天才,以往因為蘇長安心裡的某些顧慮,所以在練劍的時候,時常會躲著古羨君。但近來二人解開了彼此之間的芥蒂,所以蘇長安很心安理得開始邀請古羨君與他一同練劍。無論是劍道還是刀道,在蘇長安看來都是需要在不斷的交手中才能找出其中的問題,一個人瞎琢磨,終究收效甚微。

    而古羨君也很樂於此,蘇長安雖然才聚靈,但其真實實力比起繁晨境的她也差不了多少。所以,在與蘇長安的交手中,她也可以發現許多自己的問題。

    但當她拿著這些問題去請教青鸞的時候,青鸞卻沉默不語。

    古羨君本就是心高氣傲之人,既然青鸞不願意理她,她自然也拉不下面子再問。但蘇長安卻不願意見到二人的關心鬧得太僵。這幾日的接觸下來,他覺得青鸞雖然寡言少語,但卻不像是尖酸刻薄之人。

    所以他為此專門找過青鸞。

    「師叔。」蘇長安對於這個稱呼還有些牴觸,畢竟眼前這個人,看上去也就十**歲,而且還是一位長相極其漂亮的女子。叫她師叔,蘇長安心中始終感覺怪怪的。

    「你為什麼不願意教導羨君呢?」說完,他又想了想補充道:「她是劍道天才,資質比我高出許多。」

    青鸞卻搖了搖頭,說道:「我不能教她。」

    她的回答簡單明了,沒有原因,卻不知為何卻讓人信服。

    但蘇長安並不滿足,他在微微一愣之後,又說道:「可你能教我,為什麼就不能教她。」

    「你和她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我們都是天嵐院的弟子,你是天嵐院的教習,按道理天嵐院的每個學生,你都得教的。」

    蘇長安的話,讓青鸞愣了一愣,她問道:「有這樣的道理嗎?」

    「自然是有的。」蘇長安點頭回應道。

    青鸞的眉頭皺了起來,她向來是一個講道理的人,可很矛盾的是,這世間的很多道理她並不清楚。

    但蘇長安的話讓她挑不出毛病,所以她覺得,或許真的有這麼一個道理。

    這讓她不禁有些苦惱。她蹙著眉頭想了一想,她來是報恩的,是為了了結與蘇長安的這一段因果的,所以她願意指點蘇長安的劍道,在她看來這是報恩的一種方法。

    但若是教了古羨君,那古羨君與她之間便勢必再生出一段因果,這樣很不好。

    可道理又不能不講,所以她在思索了許久之後,終於相處了一個辦法。

    「你問。」青鸞這麼說道。

    這個回答讓蘇長安愣了一愣,但他很快他便領悟到了青鸞的意思。所以他欣喜的點了點頭,與青鸞道了一聲謝。

    自此起,古羨君無論在劍道上遇到何種問題,都是交由蘇長安向青鸞請教,再由他轉述給古羨君。

    這種詢問與轉述,起初還是避諱著對方來進行的,但到了後來,卻漸漸變成了古羨君當著青鸞的面將問題告知蘇長安,而蘇長安又當著青鸞的面將答案轉述給古羨君。這是一件很彆扭的事,但因為青鸞堅持如此,所以古羨君與蘇長安到了後來便也就適應了下來。

    轉眼又是十來天的光景。

    十月的長安城,已有些許冬日的寒意。

    天嵐院的那些樹木終於掉完了他們枝椏上的最後一片葉子。

    蘇長安結束了一上午的刀道功課,他有些氣喘的將刀收回鞘中,正想著回房休息一下,院門方向忽的傳來了陣陣敲門聲。

    蘇長安趕忙朝著那處走去,這些日子天嵐院時不時還是會有一些訪客,但大多數都是交由楚惜風處理。可現在楚惜風不在了,師叔祖又向來不理會這些事情,青鸞又是出了名的寡言少語,所以這樣的事情便落在了蘇長安的肩上。

    可蘇長安向來不太會應付這樣的人際交往,與一些幾乎素未謀面的人,卻要裝出一副相見恨晚的模樣,確實有些難為這個還未滿十七歲的少年。

    他不禁有些想念夏侯夙玉,這些事情想來以夏侯夙玉的能力,處理起來應該是得心應手。

    可他聽師叔祖說起過,師姐現在已經到了突破至繁晨境的關鍵時刻,所以才在皇宮中住下,畢竟那裡高手雲集,又有聖皇這樣的當世星殞在,想來對於師姐的破境益處更多。

    想著這些,蘇長安已經走到了院門前。

    他努力讓自己苦瓜臉上的笑容看起來更加真誠一些,然後極不情願的打開了院門。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張熟悉的俏臉。

    「師姐!」他有些驚喜的說道。

    立在他面前的那位女子的眼睛彎成樂月牙狀,俏生生的看著他:「怎麼樣?想我嗎?」

    夏侯夙玉今天穿著一襲白色長裙,外面套著一件粉色小襖,漂亮的臉蛋上不知作何想,還敷著一層薄薄的胭脂。看上去當真是美麗極了。

    蘇長安幾乎想都沒想,便點了點說道:「想!」

    似乎沒有料到蘇長安的回答竟然如此乾淨利落,讓本來還想逗弄一下蘇長安的夏侯夙玉一時語塞,臉頰上更是升起一抹紅霞。

    「幾日不見,嘴倒是越來越甜了。」夏侯夙玉低著頭小聲的嘀咕道。

    她的語氣好像有些埋怨,讓蘇長安一時也分不清到底是在誇他還是罵他,所以只有尷尬的撓了撓後腦勺,傻傻的看著夏侯夙玉。

    「別光顧著和你的小師弟敘舊,好歹也介紹一下我啊。」這時一道帶著戲謔的聲音忽的從夏侯夙玉的身後響起,一位身著一襲白衣的青年男子緩緩的走了出來。

    這男子看上去二十五六歲上下,劍眉星目,唇紅齒白。像極了那些春日裡,在春水柳岸,吟詞弄賦的文人騷客。但卻不同於那些文弱書生,這個男子舉手投足間又帶著一股放蕩不羈,飄逸灑脫的意境。兩種極其矛盾的氣質,在男子身上卻巧妙的融為一體,讓人感覺不到有絲毫不妥。

    「這是?」蘇長安問道。

    還未待夏侯夙玉說點什麼,那位男子便淡淡一笑,然後說道:「在下夏侯軒,是夙玉的五哥。」

    「五哥?哦。五哥好。」蘇長安一時腦袋沒有轉過彎來,拱手便衝著男子說道。

    但男子聞言卻忍不住發出一陣笑聲,但那笑聲卻並不刺耳,也沒有絲毫嘲弄的意味。只是單純的因為好笑而笑,與蘇長安接觸的那些達官貴人相比,眼前這個男子顯得即坦蕩又真實,讓他忍不住在心底對他生出幾分好感。

    可蘇長安依舊覺得有些尷尬,不太明白男子為何發笑。

    一旁的夏侯夙玉的臉色卻紅潤了起來,她沒好氣的輕踹了蘇長安一腳,一句一字的說道:「他是我五哥!」

    蘇長安這時才忽的恍然大悟,師姐是大魏的公主,他的五哥自然是大魏的五皇子。只是因為他與夏侯夙玉相處時,夏侯夙玉從來沒有一個公主應該有的的架子,所以他也就漸漸忘了自己的師姐還有這樣一重身份。

    明白了眼前男子的身份,他趕忙再次拱手見禮,說道:「見過五皇子。」

    夏侯軒卻不以為意,笑著說道:「早就聽聞天嵐院的蘇長安是一個不拘小節的奇男子,今日一見果真如此。我雖與你素未謀面,但卻常聽我家夙玉提及你,所以也算是神交已久,蘇公子就不必多禮了。」

    蘇長安向來也是最討厭這些繁禮縟節的所以他很開心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引著二人便朝著天嵐院內走去。

    「師姐,聽說正在破境,不知成功與否?」蘇長安與夏侯夙玉很自然的並肩而走著。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你師姐是什麼人。」夏侯夙玉倒是毫不謙虛的昂起了自己的脖子,看上去像極了一直驕傲的天鵝。

    「對了聽說楚前輩破境,成為星殞了?」

    「嗯,可惜他回了江東,又沒人教我練刀了。」

    「不過最近來了一個開陽師叔祖的傳人,是一個女孩,可她的劍道修為很強,現在是我的劍道教習。」

    「是嗎?我在皇宮中,父皇也給我找了一個......」

    這對少男少女就這麼旁若無人的聊了起來,相互交換著彼此的近況。

    而他們身後,一襲白衣的男子看著眼前這對人兒的背影,嘴角浮出一絲既苦澀又欣喜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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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夏侯軒

    這樣說話間,三人便已經來到天嵐院的正院。這是一處還算大的院子,裡面的陳設卻很簡陋,只有一些尋常的木椅與案台,但卻很有講究的擺放。這一處本來因為天嵐院近年來少有訪客,所以幾乎已經廢棄,但後來蘇長安在將星會上奪了星王的名號,所以訪客又漸漸多了起來。

    樊如月覺得始終在住處接待這些客人終究有些不妥,所以便把此處打掃了出來,雖然說不上多麼富麗堂皇,但終究還算是像模像樣。

    賓客落座後,三人又是一陣寒暄。蘇長安雖然不善言辭,但夏侯軒確實一位極其健談的人,他早年又遊歷過許多地方,所以將這些見聞一一說來,蘇長安聽得有趣,倒也絲毫不覺無聊與難耐。

    「對了,師姐你這次來,還回去嗎?」蘇長安問道。

    夏侯夙玉一愣,有些為難的說道:「再過些日子便是父皇大壽,我和五哥這次來其實是為了邀請師弟到時候代表天嵐院參加這次壽宴的。」

    「哦。」蘇長安點了點頭,但心裡卻難免有些失落,但他想了想又問道:「一定要參加嗎?」

    他並不喜歡這樣那樣的宴會,那種地方他需要應付許多他根本不認識的人,對此他是發自內心的牴觸。

    「嗯...」夏侯夙玉微微沉吟方才又說道:「也不是一定要參加,但按照慣例,父皇大壽,長安城的學院,無論排名高低,都會派出些人參加,再送些賀禮,以表敬意。」

    「而且...」說到這裡,夏侯夙玉有些不安的看了蘇長安一眼,見他神色無常,才又接著說道:「五哥...和我希望師弟你能幫我們一個忙。」

    蘇長安一愣,他倒是很樂意幫助夏侯夙玉,但他不明白為什麼再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夏侯夙玉與夏侯軒的臉色都變得尷尬,好像有些難以啟齒一般。

    「師姐你說,要我幫什麼忙?」蘇長安說道,他並不願意看見夏侯夙玉如此為難,所以他在心裡暗暗告訴自己,但凡自己能做到的,一定盡力而為。

    「大魏向來重視修士,每到父皇大壽,在宴會上按照慣例便會舉行一些比鬥助興。這樣的比鬥通常是由三公或者皇子選出一些各學院的修為出眾的學員,或者青年士官」

    「這一次大哥那邊找來一些各學院中的天才妖孽,甚至還拉攏前段時間奉旨被調回京城的西涼將領北通玄,但五哥這邊勢單力薄,恐怕......」

    蘇長安聽到這裡,便大概明白了夏侯夙玉的意思。但他有些疑惑,他問道:「那北通玄是誰?我前些日子聽人說西涼邊塞告急,為什麼聖皇在這個時候還會將那裡的將領調回京城呢?」

    「將星榜分人、地、天三榜,北通玄便是將星榜天榜排名第八十七位的高手,算起來與楚前輩他們是同一屆學院的學生,雖然比不上他們,但在這青年一輩中,也算的上是高手。至於父皇為什麼會調他回京,我卻不甚瞭解。」

    蘇長安點了點頭,他大概明白了夏侯夙玉此行來的目的。

    他想了想說道:「我只有聚靈境。若那個北通玄只在繁晨境左右,我倒是可以...」

    「天聽。北通玄半年前修為便已至天聽。」夏侯夙玉說道。

    蘇長安疑惑了,他覺得夏侯夙玉定然不會置他於險地,但若是讓他對上北通玄定然是沒有半分勝算的。所以他想不明白為什麼夏侯夙玉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夏侯夙玉白了他一眼,又說道:「北通玄我們已經找到人對付了,找師弟你出手,是為了對付其他學院的來的高手。」

    「這樣啊。」蘇長安點了點頭,很爽快的答應了下來,他雖然並不喜歡打打殺殺的事情,但為了夏侯夙玉,與人比鬥幾場想來也是無傷大雅。

    看到蘇長安如此爽快的答應了下來,夏侯夙玉的臉上卻並沒有因此而高興起來,反而變得心事重重。

    聖皇的年紀越來越大,雖然他看上去還是那副中氣十足的模樣。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快要死了,他已經活得太久太久了。

    所以,大皇子與五皇子的大權之爭也開始愈演愈烈。

    聖皇大壽上的那場比鬥,表面上看的是各位皇子手下的高手比較。但實際上比的卻是這些人背後所站著的那些龐然大物。這場比鬥與其說是個人力量較量,卻還不如說是,在大皇子與五皇子徹底撕破臉皮前,各方勢力的最後一次站隊。

    而夏侯夙玉這時候將蘇長安以及他身後的天嵐院拖進這個泥潭,成則皆大歡喜,但一旦輸了,便是一場殺身之禍。

    所以,夏侯夙玉的心裡不可避免的生出了難以遏制的愧疚。

    但蘇長安不懂這些,他只是很單純的想要幫助自己的師姐罷了,而夏侯夙玉此刻的表現落在他的眼中,他下意識的以為是夏侯夙玉在當心他在那場比鬥中的安危。

    「師姐,你不用擔心,只是比鬥而已,我不會意氣用事的。」蘇長安這般安慰道。

    但這樣的話卻讓夏侯夙玉越發難過,她幾乎就要忍不住告訴蘇長安真相的時候,卻對上了夏侯軒的眼神。她因此一陣猶豫,最後還是打消了這樣的念頭。

    「蘇公子,實不相瞞,在下此次前來還有一個不情之請。」這時夏侯軒滿臉笑意的說道。

    「嗯?」蘇長安對於自家師姐的這個哥哥頗有好感,所以當下便問道:「五皇子有什麼,但說無妨。」

    「如月近來好嗎?」夏侯軒臉上的笑意忽的收斂,變得有些忐忑。

    蘇長安又是一愣,這才想起早前聽說過的五皇子傾慕樊如月的傳言。雖然如月早就向他表明過願意與五跟隨五皇子,但見上一面應該無礙。而且在這天嵐院,若真是如月不願,蘇長安怎麼也能護她周全,更何況以這個夏侯軒目前的表現來看,也並不像是一個會強人所難的人。所以他點了點頭,說道:「我這就去喚她。」

    「不用。」夏侯軒趕忙止住就要離開的蘇長安,說道:「蘇公子,實不相瞞。早前軒某第一次見到如月姑娘時便驚為天人,心裡想著要為她贖身。但父皇卻覺得如月姑娘出身卑賤,又是叛將之後,有辱皇家威儀,便將我囚禁於皇宮,若不是蘇公子仗義相救,恐怕後果不堪設想,軒某更是萬死難辭其咎。」

    「如今想來,如月姑娘對我定然是失望透頂,軒某也無顏面對她,軒某所求,不過是想知道她過得開心與否,便已是知足。」

    夏侯軒這一番話說得言辭懇切,讓蘇長安心頭都不得不為之一顫,雖然他心裡依舊對於五皇子當初將如月扔在牡丹閣有些不滿,但世間之事又豈能盡如人心意?這一點他早已有所領悟。

    所以他想了想後,便說道:「五皇子放心,在這天嵐院裡,沒人可以欺負得了她,回頭得了空閒我也會向她說明五皇子的苦衷。相信以如月的性子,定然是會諒解五皇子的。」

    「嗯。」五皇子雖然還皺著眉頭,但得到蘇長安肯定的答覆,心中的擔憂卻是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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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十年相思始得見

    而後,蘇長安又帶著夏侯夙玉去看了看古羨君。

    雖然古羨君的身體已無大礙,雖然二人向來不合,但這一次不知道是作何考慮,二人竟然少見的沒有掐架鬥嘴。這讓蘇長安多少有些不解,但覺得這終歸是件好事。

    待夏侯夙玉離去後。古羨君的臉色忽的變得嚴肅,她看向蘇長安問道:「蘇公子當真要去幫著五皇子參加比鬥?」

    「嗯。」蘇長安並沒有注意到古羨君的異樣,不以為意的說道:「只是一場比鬥而已。我會小心行事的。」

    古羨君一愣知道蘇長安並不瞭解其中的深意,正準備說點什麼,但又想此時想來玉衡大人是知道的,既然他不說,那自然便是默許了此事。所以古羨君在微微猶豫後,便還是止住了在喉嚨裡打轉的話。

    「你可知道對手是誰?」她又問道。

    蘇長安搖了搖頭,說道:「只知道有一位叫做北通玄的人,是天榜上的高手。不過卻不需要我對付,我要對付的是其他學院的學員,但具體是誰卻是不知。」

    古羨君聞言,她的臉色變得有些陰沉。這種事情,以五皇子在長安城的眼線覆蓋範圍,即使不能確定具體的人選,但一個大概的範圍想來還是能夠給出的。可連這樣的訊息五皇子都不願意透露,這不得不讓古羨君心生疑竇。不明白這個夏侯夙玉與五皇子的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北通玄。這個名字我好像在哪裡聽過。」這時,剛剛走進來的樊如月忽的接過話茬。

    「說是在西域與蠻族交手中屢建奇功的一位年輕將領,想來是長安的坊間也會流傳一些他的事蹟吧。」蘇長安說道。

    「不對。」誰知樊如月卻皺著眉頭搖了搖頭,她眼睛忽的一亮,像是想起了什麼極為重要的事情。「我記起來來了,是如煙姐姐。」

    「如煙?」這次換作蘇長安愣住了,他好生的想了好一會,才記起,在牡丹閣的時候那個與他們同桌的侍女,當時他們與那個王姓公子發生衝突時,還是她幫忙叫來了牡丹閣的閣主龍驤君。為此蘇長安當時還想著怎麼感謝她一下,不過到了後面卻因為一些事情耽擱了。但他卻是不明白,北通玄與如煙會有何關係。

    樊如月自然一眼便看出了蘇長安的疑惑,她又接著說道:「如煙姐姐曾經也是牡丹閣的花魁。在她出閣之日,她遇到了一個少年。」

    說到這裡,樊如月頓了頓,她有些害羞的看了蘇長安一眼,卻見他面色如常,心有不由有些羞怒,但她還是接著說道:「那個少年為她呵斥眾人,雖然最後如煙姐姐的初夜還是被那些酒客買走,但如煙姐姐卻就此傾心於他。可那個少年家境貧寒,拿不出多少錢來為如煙姐姐贖身。如煙姐姐為了和他相見,常常自己掏錢留他過夜。後來,那少年得了調令,被派到西域參軍,臨走前曾讓姐姐等他,說待到他功成名就時,定然回來娶她。」

    「我也是偶然間聽牡丹閣裡一些年長的姐姐們說起,那個少年好像就叫北通玄。而如煙姐姐為了他這些年來不知道拒絕了多少想要為她贖身的達官顯貴。想不到他現在竟然真的回到了京城,還成為了西涼那邊有名將軍。如煙姐姐熬了這麼多年的苦日子也終於是到頭了。」

    樊如月越說越高興,就好像等到自己情郎的那個人不是如煙而是她自己一般。她就是這樣的性子,會為每一個她認識的人的幸福而衷心的感到高興。

    蘇長安聞言也是一愣,雖然他覺得如煙是一個很不錯的人,但卻想不到背後竟然還有這般的故事。他想到了他曾經看過的一本小說,名叫《南翠歌》。

    講的便是一位叫南苑的書生與一位叫翠玉的青樓女子相識相戀,但因為南苑家境清寒,又要進京趕考。翠玉便變賣了飾物,又拿出自己存了多年的錢財,給南苑湊夠了去京都的盤纏。南苑也很爭氣,考取了功名,衣錦還鄉,最後迎娶了翠玉。

    這是蘇長安最喜歡的小說之一,但為什麼喜歡卻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是覺得無論是翠玉對南苑的無私奉獻,還是南苑對翠玉的至死不渝。都是極其美好的事情,而蘇長安喜歡這樣美麗的事物,僅此而已。

    而這北通玄與如煙,便像極了小說中的南苑與翠玉。

    蘇長安想了想,又說道:「聖皇的壽宴是在三天後,而北通玄雖然還在路上,但想來也就是這兩日便可以到京都。」

    「是嗎?」樊如月看上去有些興奮。在牡丹閣的時候,如煙少數幾個對她照顧有加的女子。她心裡自然為她而感到高興。她忽的走上前,拉住蘇長安的手,帶著孩子一般撒嬌的語氣說道:「蘇公子,我們現在去看看如煙姐姐好不好,我想現在就把這個消息告訴她。」

    蘇長安一愣,也有些意動,想了想便點了點頭,說道:「你等我一會。」

    說完,便在二女疑惑的眼神中走了出去,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後,他又回到了房內,手裡卻不知何時,多了一本書。

    「走吧。」他笑著對樊如月說道。

    「這是什麼?」樊如月拿過書長安手上那本有些泛黃的書,定睛看去,卻見扉頁上寫著《南苑歌》三個字。

    「賀禮。」蘇長安衝著她眨了眨眼睛,這般說道。

    「哦。」樊如月嘟了嘟嘴,有些討厭這樣賣關子的蘇長安。但她心裡此刻已經被如煙的事情填滿,也就不在這上面深究什麼。

    「那我們走吧。」蘇長安說道,帶著樊如月便準備離開。

    「蘇公子就這麼去嗎?」卻在這時,一旁一直靜靜聽著二人對話的古羨君忽然出聲說道。

    蘇長安一愣,以為古羨君是在為自己沒有詢問她要不要一同前去而生氣。他心中暗道自己粗心,嘴裡卻連忙說道:「羨君若是沒事,可以一起去看看。如煙姐姐是一個很好的人。」

    雖知古羨君卻搖了搖頭,說道:「妾身與蘇公子口中安慰如煙姑娘素未相識,去了也不知說些什麼。只是牡丹閣那樣的地方可不是想進就能進的,妾身不知道你們上次是如何進去的,但我想這一次恐怕便沒有這般好運了。」

    蘇長安經古羨君一提醒,方才想到那一次他們進入牡丹閣時還有些小廝攔路,靠著的還是師姐的一塊銅牌才能進去。想到這裡,他才意識到原來這牡丹閣還不是想進就能進的,他不由得有些為難了。

    卻在這時,古羨君忽的從懷裡掏出一樣事物,輕輕一拋,便遞如了蘇長安手中。

    蘇長安接過那事物,定睛一看,卻也是一枚銅牌,只是上面寫著的卻是一個大大的「古」字。

    「古家與龍家素來又生意上的往來,所以便給了我們幾枚這樣的銅牌,說是這大魏,只要是龍家的產業都進出無阻,想來這牡丹閣應該也是無礙。」古羨君這般說道。

    但蘇長安心裡卻莫名一跳。這東西與師姐那天拿出的銅牌除了上面映著的字跡不同,其他方面簡直是一模一樣。卻不知為何師姐說那是他們皇室的身份牌,而到了古羨君口中卻變成是龍家專門給貴客準備的出入令了。

    他正要細想,一旁的樊如月卻催促著說道:「太好了,那蘇公子我們快去吧。」看她的樣子顯然已經是急不可耐了。

    蘇長安也就收起了自己心裡剛剛升起的些許疑竇,他向著古羨君道了一聲謝,便帶著樊如月出了天嵐院,朝著牡丹閣的方向走去。

    卻不知在他們離去後,一直面無表情的古羨君忽的嘆了一氣,幽幽說道。

    「蘇公子,這長安城滿是豺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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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仗義每多屠狗輩


    當蘇長安掏出古羨君給他的銅牌時,守門的小廝臉上的橫肉瞬間收斂下去,堆出一臉獻媚的笑容。

    「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公子裡面請。」他躬下了身子這麼說道,雖然帶著一個女孩來喝花酒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雖然那位女孩很漂亮,比牡丹閣裡所有的姑娘都要漂亮。雖然那女孩看著眼熟,眼熟得好似在哪裡見過。

    那小廝眼裡的瞳孔猛地放大,他忽的意識到了來者的身份——那個在幾個月前,打鬧牡丹閣的天嵐院學生!

    他不禁覺得有些頭皮發麻,不知道這個小煞星這次會不會又搞出些什麼動靜。他下意識的想要再去攔住二人,但又一想,那男孩身上有龍家發的銅牌,以他的身份自然是攔不住的。所以他躊躇了一會,一咬牙,便急忙朝這閣主平常休息的那個房間跑去。

    蘇長安與樊如月剛剛踏入牡丹閣,一位老鴇打扮模樣的婦女便迎了上來。

    「這位客官,怎麼這時候才來呢。姑娘們都等急了。」那老鴇這麼說道。

    蘇長安心中一凜,心道自己與樊如月是臨時起意,才到這的牡丹閣,這老鴇怎麼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樣。聽聞長安觀星台有一位叫做太白道人的星殞,便有這樣未卜先知的本領。難道眼前這個婦女也有這樣的本事不成?

    而這時這老鴇終於是看清了來者的模樣,她的臉色一變。

    這女不就是牡丹閣前段時間推出的花魁,而這個少年,便是那個敢和閣主叫板的將星會星王。當時她可是在場,雖然最後是少年妥協了,但敢與閣主這般說話後還能安然退去的人,她在這牡丹閣幹了近三十餘年,也未曾見過。

    她心中一驚,便想著掩面而退。但這時,樊如月卻一臉驚喜的說道。

    「劉媽媽,是你啊。」這女子樊如月自然認識,雖然未曾照顧她。但這位老鴇卻是如煙的媽媽。當然這個媽媽並不是指真正意義上的媽媽。而是牡丹閣這樣的地方,女子對於管教他們的老鴇的一種叫法而已。

    這位劉媽媽相比於牡丹閣其他的老鴇還算不錯,而且與如煙的關係極好。因為如煙喜歡樊如月,所以她也就愛屋及烏,會時常照顧一下樊如月。

    而被喚作劉媽媽的老鴇臉色一變,不得不停住退下去的腳步,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如月...你和這位...這位公子怎麼回來了。」

    「我們是來看如煙姐姐的。」樊如月並沒察覺到這位劉媽媽的異樣,她又指了指蘇長安手裡那本紙張泛黃的書,笑嘻嘻的接著說道:「我們還給她帶了禮物。」

    而這時的蘇長安還在上下打量這位老鴇,最後終於確定她的體內沒有靈力波動。他不禁疑惑,難道這種未卜先知的能力是不需要靈力的。直到聽見樊如月的話,才回過神來,提起手裡的東西,問道:「如煙姐姐現在哪?有空嗎?」

    如煙當然有空。現在還才剛剛下午,牡丹閣的生意還沒有開始。

    劉老鴇有些為難,她不知道蘇長安與樊如月間如煙所謂何事,也不知道會不會又發生上次那樣的事情。若真是因為她的緣故惹出些禍端,豈是她這個老鴇可以承受得了的。

    正猶豫間,一位小廝走了過來,這小廝蘇長安看著眼熟,是剛剛在門口給他們放行的那一位。只見他在老鴇身邊附耳嘀咕了幾句什麼,那老鴇皺著的眉頭也隨之舒展開來。

    當她再次看向蘇長安等人的時候,她的臉上又堆滿了笑意。但這一次與前面那種獻媚的笑容不同,蘇長安能感覺到那笑意是發自內心的。

    「那北通玄真的回來了?」劉老鴇如此問道。

    「嗯。」樊如月重重的點了點頭,如此說道。

    「好!好!好!如煙那傻孩子這麼多年沒有白等啊。」劉老鴇連說三個好字,因為上了年紀而有些發紫的嘴唇也止不住的上下顫抖。

    如煙自從被閣主買入牡丹閣之後便是由她一手帶大。雖都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但人非草木,她看著如煙長大,又怎能不真正心疼她呢?

    而如煙與北通玄的事情她一直都不佔同,畢竟那小子太窮了。可如煙就是一根經,不僅喜歡他,還經常自己掏錢留他過夜。這些也就罷了,北通玄一走十年,了無音訊,期間不知有多少達官顯貴想著為如煙贖身。但她就是不肯,非得等著北通玄。

    她本以為自己這個女兒的一輩子便這麼毀了,卻不想峰迴路轉,還真讓她給等來了。而且不僅如此,那北通玄好像還做了什麼將軍,雖然以如煙的身份,或許得不到明媒正娶,但依著當年的情分,做一個小妾填房想來是沒有問題的。

    想著想著,劉老鴇的眼珠子裡竟然多出了些淚水,順著她眼角的魚尾紋就要往下淌。但她意識到這樣不對,牡丹閣是酒客公子們找樂子的地方。

    而這樣的地方是見不得淚珠的,就是有,那也得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這些年的摸爬滾打,從姑娘做到老鴇,她早已把這個道理當成了自己安身立命的信條。

    所以她不著痕跡的抹去自己眼角的濕潤,臉上又帶起了熟悉的笑容。說道:「如煙現在空著呢,我帶二位上去。」

    說完她便急忙躬著身子,將蘇長安與樊如月向著如煙房中引去。

    「如煙。」待到了門口,劉老鴇敲了敲房門,輕聲喚道。「蘇公子與如月小姐來看你了。」

    房屋內忽的響起一陣叮鈴哐啷的聲音。

    「就來。」裡面的人這麼應道,蘇長安聽得出那聲音有些慌亂。

    打開房門的如煙,衣衫雖然整齊,但水袖處卻有些濕痕,她的眼圈紅紅的,臉上的胭脂也有些花,顯然是剛剛哭過。

    「傻孩子,哭什麼。這是好事!」劉老鴇憐惜的說道。

    「如煙知道。如煙...不哭。」她這麼說道,但心裡包裹著的某些東西,卻還是讓她的聲音有些打顫,差點就藏不住眼裡的淚水。

    她又小心翼翼的抹了抹眼角的濕潤,這時才看向蘇長安與樊如月,有些驚喜的說道:「蘇公子、如月你們怎麼來了。快裡面請。」

    一旁的劉老鴇此時也告了一聲退,她畢竟還有客人要張羅,不能在這兒待得太久。

    而蘇長安與樊如月便隨著如煙進到了她的房間。

    那個房間並不大,裝飾卻很漂亮,粉羅紅帳,紅木雕床,還帶著一股淡淡的女兒香。

    「如煙姐姐,你聽說了嗎?那個北通玄要回來了。」還未待三人坐定,樊如月便湊到了如煙的身前,拉著她的胳膊說道。

    「嗯恩。」如煙連連點頭,我也是剛剛知道的。說著,她眼裡的淚水又開始侵蝕她的眼眶。

    她連忙抹去那些淚水,又給二人倒上兩盞茶水,說道:「讓二位見笑了。」

    蘇長安卻搖了搖頭,他覺得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也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情。而他記得有個詞叫做喜極而泣,想來如煙便是如此。他想了想,便把手裡的書給遞了過去。

    「送給你,如煙姐姐。」他這麼說道。

    「嗯?」如煙一愣,有些遲疑的接過那本看上去有些破舊的書。「南苑歌?」她念叨著書頁上的三個字,疑惑的看向蘇長安。

    「這是賀禮。我最喜歡的故事之一,跟你和北通玄大哥的故事很像!」蘇長安這麼回答道。

    他說著話的時候,眼睛裡泛著的神采很是明亮。明亮得如煙也不得不為之一愣,雖然賀禮送人一本書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但她卻能感受到蘇長安的真誠。她抿嘴一笑,嘴角的美人痣也隨之拉出一條迷人的弧線,她將那本書放在床頭的櫃子下面小心翼翼的收好,就好像那是一件價值連城的寶物一般。

    「謝謝。」她這麼說道。

    「我聽師姐過了,北大哥大概這兩日便會回來,到時候他一定會迫不及待的來找你。」

    「嗯。」如煙點頭,她等這一日已經等了太久,從得到那個消息後的每一分每一秒,對於她來說都是度日如年。但好在這一切都不在是漫無目的等待,至少,她已經能看見那個她期盼已久的未來了。想到這裡,她又再次灰心的一笑。

    「恐怕不然。」這時一道陰柔的聲音忽的自門外響起。

    眾人一驚,皆側頭望去,卻見一個長相俊俏,但舉止間透著一股女兒態的男子,手持一把摺扇,走了進來。赫然便是牡丹閣閣主——龍驤君!

    蘇長安幾乎下意識的站起了身子,他眉目一沉,盯著眼前這個男人,問道:「什麼意思?」

    「我軍部那邊的朋友告訴我,這傳來消息,北通玄再回來的路上碰到了一夥亂匪......」

    他才剛剛說到這裡,一旁的如煙便猛地站起了身子,神色緊張的問道:「他沒事吧?」

    龍驤君的眼睛眯了眯,他瞟了如煙一眼,又耐著性子說道:「人自然是沒事,但卻免不了耽誤一些行程。估摸著得三天後才能到。」

    「可三天後又是聖皇大壽,他定然沒有時間來見你。怎麼也得聖皇大宴後,才能有空閒。」

    「這樣啊。」如煙懸著的一顆心放了下來,但聽聞又要多等上兩日,臉上的神色多少有點失落,但嘴裡卻說道:「沒事就好,這麼多年都等過來了,再多等兩日也沒什麼。」

    蘇長安與如月見她這般模樣,皆出言安慰。而她也一一笑著感謝。

    「若是想早些見到你的情郎也不是沒有辦法。」龍驤君陰柔的聲音再次響起。

    「聖皇大壽,我龍家有幸也受了邀請,到時候我帶上你,你便可以早些見到你的情郎。想來,北將軍也會很高興的。」

    如煙一愣,接著臉上浮現出驚喜的神情。「真的可以嗎?」她有些不確定的問道。

    「龍某是個生意人,自然不會做無利可謀的事情。能與北將軍結個善緣,想來怎麼也不會虧吧。」龍驤君搖著手裡的摺扇這般說到。

    「太好了。」如煙還未說什麼,但一旁的樊如月一聲歡呼便撲入了如煙懷裡。

    蘇長安看著她們的模樣,臉上也不由浮出一抹笑意,心中對於龍驤君的惡感也隨之減少了幾分。

    「蘇公子,可願借一步說說話。」這時龍驤君說道。

    蘇長安一愣,隨即便點了點頭,隨著龍驤君走到了屋外。

    「如煙姐姐的事情,謝謝你了。」待到二人站定,蘇長安開口說道。

    「呵呵。無妨。倒是蘇公子,俠肝義膽,什麼事情都要幫上一幫啊。」

    蘇長安聞言,有些不好意思,他覺得龍驤君是在誇他。他剛想要說些謙虛的話,卻聽龍驤君接著說道。

    「蘇公子可知北通玄是個什麼人?」

    「什麼人?」

    「儒生。」

    蘇長安又是一愣,不知道龍驤君到底所言何意。正要發問,卻又聽龍驤君話鋒一轉,接著說道。

    「但仗義卻多是屠狗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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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人心不足,故溝壑難填


    蘇長安很認真的想了想,他並不太明白龍驤君的意思。

    他向來討厭這樣的機鋒,但好像別人都喜歡。

    「但還是謝謝你,如煙姐姐是一個很好的人。」他這麼對龍驤君說道。

    龍驤君只是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那應該是很有風情的一眼。可當這樣的一眼,是由一位男子發出的時候,就讓蘇長安感到一陣說不出的不適。就像是光著膀子站在北地的風雪中一樣,渾身的雞皮疙瘩刺啦刺啦的冒了出來。

    「我說過,龍某是個生意人。做的都是不捨本的買賣。恩...至少是龍某自己看來不捨本的買賣。」龍驤君將手上的摺扇打開,輕輕搖晃著說道。

    蘇長安覺得這是一個很奇怪的習慣,本已快到冬至,還搖著紙扇。

    他並不理解這樣的事情,但他卻不願再問,因為他已經見過太多他不理解的東西。

    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理解你,同樣你也不能去理解每一個人。這是他在長安悟到的道理,他覺得很不錯,所以便記了下來。

    但他問了另一個問題。

    「你很缺錢嗎?我聽人說龍家很有錢,有錢到怎麼花也花不完。那為什麼你還想著賺錢呢?」

    「蘇公子,你真的是一個很有趣的人。」龍驤君挑了挑眉頭。

    「你看看這樓下的酒客。」他這麼說道。「他們都是些達官顯貴。哪個家裡沒有個三妻四妾?可為什麼他們還是沒日沒夜來我這牡丹閣醉生夢死呢?」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輕飄飄的瞟了蘇長安一眼,又接著說道:「因為別人的東西總是好的。」

    蘇長安卻搖了搖頭。說道:「不對。人和錢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呢?」龍驤君像是來了興致,他將手上的摺扇收起,轉頭看著蘇長安,問道。

    蘇長安愣了愣,他的臉色忽的變得有些紅潤。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氣一般,他看著龍驤君的眼睛說道:「就好比師姐、羨君還有如月。雖然她們都很漂亮,但漂亮得又各自不同。但錢卻不一樣,你的一兩銀子與我的一兩銀子,是一樣的,能買到的東西也是一樣,所以它們並沒有什麼特別,只是多少不同,可你明明已經有很多錢了。」

    龍驤君聞言,臉上的神采忽的變得有些怪異,半晌之後他才拍著手,揶揄的說道:「蘇公子這個比喻當真是有趣得很啊。」

    但蘇長安卻絲毫沒有他的誇獎而感動高興,反而莫名的後悔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那蘇公子覺得古小侯爺、公主殿下還有如月姑娘,誰更好呢?」龍驤君陰柔的聲音裡帶著一些戲謔的問道。

    「我......」蘇長安的臉一下子便變得如熟透了的蘋果一般,支支吾吾半天,方才說道:「我喜歡沫沫。」

    「沫沫?」龍驤君一愣,他的眼珠子一轉,一拍手裡的摺扇,恍然大悟的說道:「那天的那個小女孩?恩...不錯。雖然比不上公主他們漂亮,但卻勝在乾淨。」

    「乾淨?」蘇長安有些不理解,師姐她們都挺乾淨的,經常看他們洗澡來著......

    「好吧,這算你贏了。」龍驤君顯然沒有解釋自己話的意思,他又接著說道:「那蘇公子覺得大魏大嗎?」

    這個問題讓蘇長安很認真的思索一會,他想著自己活了快十七年,見過的地方不過長門、北嵐與長安。但往西邊還有涼州,那兒有一片大漠叫雁不歸,往東邊還有幽州。往南邊的話,會遇見灕江,渡過灕江,東邊又有宛州,西邊有蜀地,蜀地中有座蜀山。這麼多地方,就是用一輩子來走,想來也是走不完的。

    所以他說道:「很大。」

    「對啊。大魏很大。大到即使以聖皇的雄才偉略也顧及不到每個地方。但即使是這樣,他依舊南征北戰,開疆擴土。不是嗎?」龍驤君說道。

    蘇長安沉默。

    他不得不承認,龍驤君說得很有道理。

    他的錢多得怎麼花也花不完。可他依舊想著掙錢,即使這些錢是許許多多如如煙這般的女子的一生換來的。

    聖皇也擁有,他更笨治理不下來的版圖。可他還是想著開疆拓土,即使這些疆域,是那些士卒用血肉換來的。

    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無數人的犧牲,卻只是為了滿足一小撮人心底那不可理喻的**。

    他忽的想起了在幽雲嶺的時候梧桐說過的話——神有了**,便有了好壞之分。

    神亦如此,人何以堪。

    蘇長安莫名覺得有些煩躁。他不打算再問下去,因為很多事情其實是沒有答案的。若真要為它們找上一個答案——便是**。

    從牡丹閣回來後,蘇長安一直有些悶悶不樂。

    就連練劍的時候,也頻頻出神,幾次被古羨君將劍擊飛。

    這時很少見的情況,古羨君為此也感到很奇怪。她為此問過蘇長安,但蘇長安卻沒有回答她,不是不願意,而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答案是什麼。

    待到結束了下午的劍道功課,古羨君便急匆匆的離開了,說是要為聖皇的大壽做些準備——作為古家的代表,她自然也被邀請參加聖皇的大壽。

    蘇長安頹廢的將手裡的劍放到一邊,靠在演武場的簷口,坐了下來。

    他看著對面那一排排光禿禿的樹木,怔怔的出神。最近他很喜歡幹這樣的事情,卻說不出為什麼。只是覺得楚惜風走了,師姐也不在了。天嵐院似乎少了些什麼,而他嚮往的大俠生活,似乎又並沒有他想像中那般美好。他忽的開始想念長門,想念他的老爹。

    「這個時候長門應該已經開始下雪了吧。」他喃喃自語道。

    「你的心不靜。」這時一道清冷的聲音忽的傳了過來。

    蘇長安轉身望去,他看見了一身青衣的青鸞不知何時已經立在了他的背後。

    他趕忙站起了身子,有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看著青鸞說道:「師叔,你沒走啊。」

    青鸞搖了搖頭,說道:「你這樣練不好劍。」

    蘇長安聞言,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頭。「我知道。可是我今天心裡煩躁得很。」

    「為何?」

    「因為一些事情。」

    「你的事?」

    「不是。」

    「那既然與你無關,想來做什麼。」

    蘇長安一愣,覺得青鸞這話說得毫無道理。

    他試著糾正道:「但人不能只想著自己啊。」

    「為何不能?」

    「那比如說你的朋友出了事......」蘇長安的話還沒有說完,青鸞冰冷的聲音便打斷了他。

    「我沒有朋友。」

    ......

    「那比如你的父母出了事。」

    青鸞想了想把她送到星辰閣的父親,說道:「我父母早亡。」

    ......

    「那師傅,比如你的師父,開陽師叔祖他出了事呢?」

    青鸞沉默了,她想著的是她的師尊,星辰閣閣主。他雖然為人冷淡又不近情面,但卻是將她一手養大,又授予她無上功法《太上忘情錄》。若是他出事,自己怎能不顧。

    按理說她與她的師尊是應該有一段因果的。

    但她的師尊修為已至太上,那是聖人的境界,超脫凡塵,不沾因果。所以她與他之間的那段因果是個不完整的因果,雖然確實存在,但卻不會對她修煉《太上忘情錄》而造成任何影響。至少以她現在的境界是不會的。

    但這依舊讓青鸞意識到因果的可怕,即使是與師尊那一條根本不完整的因果,也會讓她修煉數百年的心升起一些漣漪。若是在這俗世繼續待下去,不小心沾染了其他因果,那她好不容易修來的無塵無垢的心境便岌岌可危了。

    所以她下定決心,一定要盡快瞭解與蘇長安這場因果,早日回到星辰閣。

    「師叔,你到長安有出去逛逛嗎?」蘇長安忽的問道。

    青鸞這時才回國神來,她搖了搖頭,說道:「沒有。」

    「那我們去逛逛吧。我來了快一年,也從來沒有好好逛過。」蘇長安笑著說道。他覺得心裡煩躁,想著或許出去走走就會好上許多。

    青鸞一愣,換作平時她定然不會答應蘇長安這個要求。但此刻他剛剛下定決心要早些了斷因果,而蘇長安這個要求雖然並不大,但多少可以了卻一些,所以她想了想,最後竟然點頭答應了下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19
第三十一章 十有九人堪白眼

    時間已近酉時,十月的長安城天色早已經暗了下來。

    但這一條叫做朱雀街的集市卻很熱鬧。

    一排排從街頭一直延伸到街尾的燈籠把這兒照得是恍若白晝。

    街道上的商販的吆喝聲洪亮,兩側的酒家菜熟酒香,來往的行人格式絡繹不止。

    蘇長安很少見到這樣的景象,即使在長門最熱鬧的時候,也不及此刻這朱雀街的百分之一。

    他有些興奮的在各個商販之間穿梭。

    那些商販買的東西千奇百怪,有糖果泥人,又有木偶面具。總之蘇長安從來沒見過這麼多東西。

    青鸞一直跟在蘇長安旁邊,他要看什麼東西,她便在一邊等他;他要往前走,她便不急不緩的跟著。

    但她對於那些街邊攤販上的物件卻不感興趣。

    在她看來那些東西都是做工粗鄙,又毫無使用價值的東西。

    就拿那些木偶來說,在青鸞看來這些木偶造型僵硬,既不能動又不能說,還抵不過山林中一隻尋常的走獸。她不明白為什麼這些人類會對此如此熱衷。

    在一百多年前,她遊歷人間斬斷一身因果的時候,她曾遇見過一個婦人。她的丈夫曾給她用一些草料編制過一個娃娃,但後來她的丈夫死了,那個婦人便每天對著那個娃娃訴說衷腸,就好像那個娃娃便是她的丈夫一樣。

    她對此很疑惑,她不理解女子對於他的丈夫是一種什麼的樣的感情。在她看來是人都會死,既然遲早會有這一天,又何苦為了誰比誰先離去而感到難過呢。更何況,青鸞覺得即使女子是真心捨不得自己的丈夫,那她也應當去墳前探望,而不是莫名其妙的對著一個人偶發呆。

    想著這些往事,青鸞不禁有些出神。不覺間她便走到了一處買玩偶的攤販面前。

    而一旁的蘇長安那股剛剛見到這集市的熱鬧場面的興奮勁也漸漸退了下去,他左右看了一下,卻發現自己這位師叔正站在一處玩偶店前發呆。

    他有些奇怪的湊了上去,「師叔,你喜歡嗎?我買一個送給你。」蘇長安這般說道。

    青鸞聞言,轉頭看了看那些被塗抹得五顏六色的玩偶,很確定自己並不喜歡它們。所以她搖了搖頭說道:「不用。」

    但蘇長安卻又不同的看法。青鸞說是與他一起逛街,但一路上沉默不語,而對於這個集市上的東西也是視而不見,卻唯獨在這個玩偶鋪子前停住了腳步。他又想著書上說過,女孩子向來口是心非,她說不要便是想要,說想要卻不一定真的會要。

    蘇長安就這樣肯定了自己心裡的判斷,他很認真的在攤販前精挑細選了一番,最後,他從那一堆娃娃中掏出了一個青衣女子的模樣的玩偶。

    「就她了!」蘇長安這麼說道,然後很麻利的與攤主商量好價錢,又付了銀子。

    「給你!」他把那個看上去與青鸞有幾分相似的玩偶遞了過去。

    「我並不喜歡。」青鸞搖了搖頭說道。

    她說這話的時候,直視著蘇長安。眼睛裡的眸子清澈得如一池春水般。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是不會說假話的。

    蘇長安很快便意識到,自己似乎想錯了些什麼。但第一次送女孩子東西被拒絕,是一件很尷尬,同時也很掉面子的事情。

    而面子,對於刀客來說是一件很重要的東西。

    這是楚惜風告訴他的道理,他奉為信條。

    所以他硬著頭皮說道:「別人送你東西,你說不喜歡,是一件很沒有道理的事情。」

    「是嗎?」青鸞愣了愣,她向來很講道理,所以她有些遲疑。「有這個道理嗎?」

    「自然是有的。」蘇長安看出青鸞有些鬆動的痕跡,他連忙點了點頭,這般說道。

    「那好吧...」在微微遲疑後,青鸞還是伸手接下了那個玩偶。

    「別人送的東西,要好好保存。弄丟了或者弄壞了,也是一件很沒有道理的事情。」蘇長安已經漸漸摸清楚了自己這個師叔的心思。所以他又補充道。

    「嗯。」青鸞暗暗將這個道理記下,然後把那個她並不喜歡的玩偶小心翼翼的放入自己的懷中。

    「那我們去那邊看看。」蘇長安這時忽的發現不遠處,有許多人圍在一起,似乎再看一些很稀奇的東西,他來了興致,拉著青鸞,便一路小跑過去。

    青鸞的手被蘇長安拉住的那一剎那,她下意識的便要反抗,但她忽的想到,這個男孩似乎也是一個講道理的人,他拉自己或許有他的道理,若是自己掙開了,反倒會顯得自己不講道理。

    所以她在微微猶豫之後,還是任由蘇長安拉著她,向著那一出人潮中走去。

    「我給你說了多少次,你這東西,我們要不了!」

    蘇長安拉著青鸞剛剛擠進人群,便看見幾位身高馬大護衛打扮的男人這對著一個男子喝罵道。

    那個男子,二十五六歲上下,身材瘦弱得好似一陣風便可以將之吹倒一般。他穿著一件尋常麻衣,或許因為經常洗的緣故,所以衣服的某些部位已經開始發白。

    但他長得還算俊俏,可眼睛卻有些浮腫,臉色又透著一股病態的蒼白。所以整個人看上去有些邋遢與頹廢。而他的手裡此時正環抱著一疊厚厚的白紙,他抱得很用力,故而枯瘦的手臂上浮出跳跳青勁。

    男子聽聞那幾位護衛的話後,本就發白的臉色越發難看。但他還是咬著牙,乞求著說道:「你們再看看。再看看好嗎?」

    說著,他的手也順勢將手裡那一疊厚厚的白紙遞到了那幾位護衛的身前。

    「都給你說了多少次了,你寫的東西,我們要不了!」為首的一位護衛極不耐煩的說道,他的手一揮,便把男子遞到眼前的手給打開。

    「我求求你,你再看看。」當那男子似乎並不能接受這樣的說辭,他依舊不死心的再次將手裡的紙遞了上去。

    「我說了!你寫的我們要不了!」那護衛顯然已經被男子的糾纏惹出了幾分怒氣,他再次揮手想要拍開男子遞過來的東西。

    或許是因為他這一次用力極大,又或許是因為男子的身體太過於瘦弱。所以男子的身子一個趔趄便倒在了一旁,而他那些一直以來視若珍寶的白紙也從他身上脫落。在半空中高高拋起,又如同雪花一般紛紛落下。

    男子的眼睛猛地睜大,他看著一張張紛飛的紙片,連滾帶爬的站了起來,以他所能達到的最快的速度的在人群中穿梭,將那些白紙一張又一張的撿入懷裡。

    但這兒是鬧市,人群來來往往,他的那些白紙免不了會被過往的行人踩上兩腳,而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會如同魔怔一般沖上去推開那些人,撿起那些白紙,口中喃喃自語道:「不要。不要。」

    那幾位護衛見男子終於不再糾纏,故而發出一聲冷笑,轉身便走入了身後的一個店舖。

    蘇長安的眉頭皺了起來,他看著那個在人群中佝僂著身子,不斷探尋的男子,莫名的覺得他有些可憐。

    他想了想,最後還是也勾下了身子準備幫那位男子撿起地上的那些白紙。

    但這時,一旁的青鸞,她的玉指忽的一動,手臂抬起,一股隱晦的靈力波動忽然傳開,那地上隨意散落的紙張像是的到了某種敕令,飛一般的朝著她的手上湧來。數息之後便整整齊齊的在她的手上放成一沓。

    「你給他吧。」青鸞將那一沓紙張遞到蘇長安手裡,說道。

    蘇長安一愣,接過了拿一沓紙,這時候他才發現那些白紙上面,用工整的字跡密密麻麻寫滿了東西。他仔細的看了看,發現這上面寫的似乎是一個故事,他覺得有些有趣。但身子卻快步走了上去,將手裡的紙遞到了那位還在苦苦尋覓的男子手裡。

    「給你,全在這裡了。」蘇長安這般說道。

    男子顯然很吃驚,他有些木訥的接過那一沓紙,半晌之後才回過神來。他再次將那些東西緊緊的擁入懷裡,似乎害怕下一秒這些東西便會消失不見一般。

    「謝謝。」他站起身子,對著蘇長安說道。

    「沒事。」蘇長安說道:「我覺得你寫得很不錯。你可去別家試試。」

    「嗯。」男子有些苦澀點了點頭,對於蘇長安的話不置可否。

    而後他又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忽的他抬起了頭,看著蘇長安的眼睛,說道:「我叫孤千帆。今次之事謝謝了。」

    不知是否是錯覺。蘇長安覺得那一刻男子的眼神似乎明亮了許多。他衝著他再次點了點頭說道:「我叫蘇長安,我住在天嵐院。你若是有空了,可以把你的東西帶來給我看看,我很喜歡看故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20
第三十二章 山河穆裡有雲歸

    十月初八。

    蘇長安這一天早早的結束了自己的劍道修行。

    樊如月幫他早就準備好了一盆熱水。

    他很認真將自己洗得乾乾淨淨,穿上一件新買的白色長袍,又將頭上的長發規規矩矩的盤好,用玉簪串起。他做得很慢,因為他還不太習慣這樣正式的裝扮。雖然再過上一個月他便已經十七歲了,可他始終還沒有適應自己已經是一個成年人這樣的身份。

    但聖皇應該是一個很嚴肅的人。

    他的壽宴想來也應該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

    所以蘇長安不得不讓自己也嚴肅起來。

    他對著銅鏡仔細端詳了一番自己的模樣,他很滿意。

    他又想了想,他的手伸了出來,在虛空中一握,一把藏於鞘中的刀便飛入了他的手中。

    這是隔空攝物,需要很強的神識才能辦到。而對於通常不修神識的武生來說,通常得到了太一境才可以辦到。但蘇長安卻能以聚靈境的修為做到這一點,不得不說,這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蘇長安將刀負於背上,又環顧了屋裡的陳設確定自己沒有落下任何東西后,終於轉身出了房門。

    待到他打開天嵐院的院門,一架馬車已經停在了院門前。

    「你就是蘇公子吧。」一個侍衛模樣的男子走了過來,對著蘇長安拱了拱手後說道。

    蘇長安愣了愣,說道:「嗯。是我。」

    「請與我上車吧。我奉五皇子殿下的命令前來接你。」那侍衛說道。

    「嗯。」蘇長安點了點頭,他正愁自己找不到去皇宮路,有人相送自然是極好。他不疑有他,抬腳便踏上了那輛馬車。

    這是一輛很好的馬車,又或者說是,這個駕車的侍衛是個手藝很好的馬伕。蘇長安在馬車裡絲毫不覺得顛簸,很是舒適。

    但他卻有些無聊。長安城很大,以這馬車的速度,到了皇宮估摸怎麼也得半個時辰。他有些後悔不帶上如月了,當然也不是他不想帶,只是如月似乎並不特別想去,所以他也就沒有勉強。

    他也試著和那位侍衛攀談。但那侍衛看著雖然年輕,但說起話來卻打著官腔,又一個勁的稱讚蘇長安。

    所以不到一刻鐘的時間,蘇長安便失了興趣。

    就在這樣的沉默中,馬車終於是到了此行的終點——朱雀門。

    這是大魏皇宮的正門,也是那位君臨天下的聖皇的居所。

    蘇長安走下馬車,去發現門口已是人潮湧動。

    「蘇公子,這邊請。」那侍衛說道,然後帶著蘇長安來到了人群的右側。

    那裡站著的全都是與蘇長安一般年歲的少男少女。

    「這兒是學院派來的代表。蘇公子待會便隨著他們進去便可,五皇子與公主殿下已在裡面等候,小的這就先告辭了。」那護衛如此說道。

    「嗯。」蘇長安點了點頭,又與他到了一聲謝。

    他轉過頭正看向那一群與他年紀一般大小的少年少女,卻聽一個聲音忽的響起。

    「長安!長安!」

    那是一個女孩的聲音,蘇長安覺得很熟悉,他在人群來回找了找,卻並沒有發現他記憶中的那張臉。

    「這兒!這兒!」那聲音又說道。

    蘇長安這時才終於看見,一個女孩正跳著向他揮手。

    他心頭一喜,便朝著那個方向擠了過去。

    待到他走到那兒,他身上的衣衫已經有些凌亂。

    但他卻很開心,因為眼前出現的幾章熟悉的笑臉。

    「古兄、沫沫、紀道、藺如你們也來了?」他這般說道。

    「我們怎麼就不能來了?」紀道白了他一眼,不滿的嘟噥道:「你以為就你了不起,我們在學院裡也可都是出類拔萃的精英啊。」

    蘇長安不僅有些不好意思,他尷尬的撓了撓頭,正要解釋些什麼。

    卻聽一旁的古寧笑著說道:「蘇兄莫聽紀道的胡言亂語。我等雖然在各自學院還算得上中上流水平,但要說參加聖皇壽宴,確實萬萬沒有資格。能有幸到此,說來還全是沾了蘇兄你的光啊。」

    「嗯?」蘇長安一愣,不明所以的問道:「這與我能有何干係。」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你說你是莫聽雨的徒弟,玉衡的徒孫,又得了星王的稱號,前些日子更是救出了古家的小侯爺。」紀道搶過話茬說道:「你這是天嵐院的獨苗,以後的天嵐院還不是你說了算,我們是你的同窗,學院派我們來,自然是想巴結巴結你了。」

    「對啊。而且我聽說楚惜風前輩修成了星殞。是不是真的啊?」一旁的蘇沫問道。

    「嗯。」蘇長安點頭:「不過他回了江東。」說到這裡蘇長安不由有些難過,楚惜風雖然嚴厲,但蘇長安卻很喜歡他。他是他心目中的刀客,是他見過的人中唯一一位可以和莫聽雨比肩的人。

    「楚家和陛下的百年之約快到了,他又成了星殞,陛下自然不會讓他留在長安。」古寧皺著眉頭接過話茬。

    「百年之約?」蘇長安隱約記得玉衡曾經說起過這事,不過他卻不知道具體是何物。他不禁問道:「百年之約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楚前輩成了星殞便不可以留在長安。」

    「你不知道?難道楚前輩從來沒有與你提起過?」古寧一臉差異。

    蘇長安正要搖頭,卻見人群中忽然一陣騷動,一群人指著不遠處竊竊私語。

    眾人轉頭看去,卻見又是一輛馬車停在了學員代表的人群前。

    一個人影慢悠悠的從上面走了下來。

    那是一位不過二十歲上下的男子。他眉目如星,鼻勾如月。身著一身黑色錦衣,背上負責一桿猩紅色的長槍。

    一陣秋風吹過,撫起他的衣袂,他立在那裡,卻好似與那把槍融為一體,一股如有實質一般的陰冷氣息瀰漫開來。

    「穆歸雲。」

    「地榜第一。」

    「太尉之子。」

    蘇長安從人群的竊竊私語中,隱約聽道這樣的言辭。

    「穆歸雲。」他叨唸著這個名字。他自然知道他,這是一個他經常聽人提起的名字。

    他有許多的稱號。

    但最響亮的莫過於,自莫聽雨之後,人族又一位絕世天才。

    但莫聽雨已經死了,所以他們之間孰強孰弱自然無人知曉。但他確實很強,聖皇曾說過,同輩之中論天賦,能與他一較長短的只有北地古羨君。

    但古羨君畢竟比他小了些歲數,所以如今同輩之中他堪稱無敵。

    蘇長安不禁有些好奇,這個能與自己師傅比肩的天才究竟強到了何種地步。

    但這時,皇宮的深處忽的傳來一陣悠長的鐘鳴。

    「大魏宣德武威皇帝壽宴開始!」

    「宣請門外眾愛卿覲見!」

    一聲尖細的嗓音也隨之傳來。

    蘇長安知道,聖皇的壽宴開始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20
第三十三章 卿不負君

    大魏的皇宮是一處即大又宏偉得可怕的地方。

    他寬不知幾許,而長亦不知幾許。總之寥寥無邊。

    天色已近開始暗了下來,前面引路的宦官,勾著身子,拿著一隻晦暗不明的燈籠在前面引路。

    蘇長安覺得他的姿勢有些可笑,明明可以直起的腰板卻偏偏要像一隻烏龜一般駝著背,縮著腦袋,就好像一旦伸出了脖子便會有一把刀突然飛出斬下他的頭顱一般。

    他覺得有些無趣,便又開始打量那些皇宮中的建築。

    那一座座大殿,魏然屹立。

    他們恢弘又大氣,漂亮得超過蘇長安以前所見的任何一做建築。

    因為天色漸暗的緣故,所以殿門前都點著一排排燈籠,但卻不顯得明亮,反而透著幾分森嚴。

    一陣秋風襲來,蘇長安莫名的打了一個冷顫,他忽的覺得這座他一直幻想著的皇宮並沒有他想像那般富麗堂皇。它更像是一隻蟄伏在黑夜中惡靈,要將這裡的每一個人吞噬乾淨。

    他忽的有些明白了,那壓得這些宦官宮女直不起身子的東西究竟是什麼了。

    他想到這裡,身子忽的感到一陣惡寒,他終於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不再多想,而是安靜的隨著眾人朝著他們的目的地走去。

    作為舉辦大魏皇室各種慶典的太和殿,自然是一個很大的地方。

    至於究竟大到什麼程度,蘇長安並不知道怎麼形容,但比起他剛到長安時見過的那座八荒院大殿來說,恐怕有十倍之餘。

    太和殿分為外殿和裡殿。

    外殿很大,上面密密麻麻又整整齊齊的擺放著一排排案台與坐墊,還有一些宮女宦官在其間來回穿梭,想來是在做壽宴開始前最後的佈置。

    裡殿卻也並不算小,但中間一大片地方卻空了出來,只有兩側稀稀拉拉的擺放著一排案台。而正上方,卻又一個金鑲玉琢的大椅,即使從未見過,但蘇長安也知道,這定是書上常常說過的龍椅!

    這些學員派來祝壽的學生自然是沒有資格坐到裡殿的,所以宦官們將一群人引到外殿的一側,安排他們坐下。

    而蘇長安也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正要落座。

    「宣,太尉之子穆歸雲、魏靈神將之子杜虹長、男爵蘇長安!進裡殿賀壽!」這時一個尖細的聲音響起,蘇長安剛剛準備坐下的身子,也下意識的站了起來。

    而同時站起來的還有兩個身影,一位是剛剛在朱雀門外見到的那位絕世天驕穆歸雲,而另一位卻是蘇長安的老熟人,杜虹長。

    因為這次離得極近,所以蘇長安好奇的打量了一下二人。穆歸雲只是不用多說,依舊那副傲然冷冽的模樣,似乎這世上並沒有任何東西能入他眼。但在聽到蘇長安的名字時,他還是轉頭瞟了一眼,但卻在下一秒鐘便失了興趣,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蘇長安對此並不在意,他又看了看杜虹長。

    而杜虹長也正好在看著他。

    在接觸道蘇長安目光的一瞬間,他的眼神裡某些色彩被他快速的隱藏,然後他低下頭避開了蘇長安的目光。

    但蘇長安還是打量了他一番。

    杜虹長穿著一襲白衣,手中提著一把清鋒。而提劍的手臂上卻纏著一塊黑布,他的臉色很憔悴,眼睛也有些浮腫,看得出他的心情似乎並不是太好。

    蘇長安在這個時候也忽的記了起來。

    杜虹長的父親便是大魏二十四神將之一的魏靈神將杜緯。而這個杜緯,前幾日,死在了藍靈鎮。

    想到這裡,蘇長安有些替杜虹長感到難過。雖然他們之間有過恩怨,雖然杜虹長當著許多人的面說過莫聽雨的壞話。但他的父親死了,而且還是在與他一起的時候死的。

    他的心裡莫名生出一些愧疚,他想著或許在那個時候,自己能說服楚惜風與杜緯一起行動,或許杜緯就不用死了。

    抱著這樣的心理,他張開嘴想要說點什麼安慰一下杜虹長。

    但一旁那位太監卻開始催促道,「諸位快些隨我進到裡殿,這壽宴快要開始了。」

    蘇長安不得不收起自己的心思,雖然他從未見過那位統治了大魏近百年的男人,雖然他也曾說過他並不喜歡他。可他畢竟是聖皇,是大魏的宣德武威皇帝。

    蘇長安自心底對他抱有一絲敬畏,或者說這大魏天下除了少得可憐的那麼一撮人,都對聖皇抱有敬畏。

    蘇長安三人隨著那位年紀稍長的宦官去到了裡殿,他被安排在一個稍稍靠外的位置坐下。

    裡殿的座次是有講究的。從最上面的皇子公主,再到三公九卿,再到文武百官。蘇長安能進到裡殿已是意外,所以位置自然不可能靠前。

    但他也並不在意,他對這樣的宴會本就意興闌珊,若是真讓他坐到那種高位,反而會讓他覺得不適。

    因為聖皇未到,所以殿內的百官還在相互走動。

    蘇長安瞟了一瞟,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面孔。

    他仔細看來,卻發現他們隱隱約約間被分成兩撥,看似隨意的站著攀談,實則涇渭分明。

    而其中一撥人的中心,便是蘇長安熟悉的五皇子夏侯軒與他的師姐夏侯夙玉。

    而另一撥的中心,卻是一位年紀三十五六上下的男子,他身著一襲黃袍,長得並不出奇,眉目間一團和氣,舉止說話也還算得體,但卻毫無出彩的地方,整個人顯得一板一眼。他的身邊站著一位老者,年歲有些大了,故而身上的毛髮皆白。他此時正半眯著眼睛,立在一邊,雖然位置有意識的突出那位男子,讓人分得清二人的主次之位。但每當男子有何疑問,便會衝著這老者遞去詢問的眼神。看得出,這男子是相當依仗這位老者的。

    蘇長安還是一眼便認定那位男子便是當今的大魏太子。至於原因卻很簡單,在這太和殿中,除了聖皇,敢穿著這樣一身金色羅袍的便只有太子了。

    他本想著上去與師姐打個招呼,但看著他們一直忙於應付各個來看,所以便收起了心思。

    他又在人群中找了找,卻發現了一個身影。

    是古羨君。她作為北地古家的代表自然也會被邀請參加此番宴會。

    此時她坐在蘇長安斜對面,正低著頭手裡拿著一樽酒杯,自飲自斟,看神情似乎有些煩惱,卻不知在為何事憂慮。

    「羨君。」蘇長安小聲的喊道,畢竟是在太和殿,蘇長安本能的覺得太過放肆總歸是不好的。

    但古羨君似乎魂不在此,對於蘇長安的呼喊猶若未覺。蘇長安正想著加高點聲音,再喚她一次,卻又聽那宦官尖細的鴨公嗓響起。

    「龍驤君到!」

    大殿裡忽的安靜了那麼一小會,而一位拿著摺扇,長相俊美卻又陰柔的男子,便帶著一位三十歲上下的女子緩緩走了進來。

    蘇長安看得真切,正是牡丹閣閣主,龍驤君與如煙。

    龍驤君走得不急不緩,他臉上帶著和煦的笑意。看得出來,即使在大魏皇宮這樣的地方他也是如履平地,絲毫沒有一般人的侷促。

    而他身邊的那位女子。卻並不輕鬆。

    她穿著一件紅色的水袖長裙,臉上的妝容頭髮顯然都是精心打理過的樣子。但她畢竟有些歲數,即使塗上了長安城裡最好的胭脂也掩不住她眼角已經突起的魚尾。

    而她臉上的神情更是不堪。

    她很緊張。她的眉頭蹙起,走路的姿勢雖然極力裝得平穩,但稍稍有些眼色的人都可以看出,她腳步時快時慢,呼吸也極不規律。

    她說到底,只是一位青樓女子。

    若論起地位,即使這宮裡隨便一位刷馬桶洗尿壺的宦官也高出她數倍有餘。

    可她還是來了。只是為了早些見著,她等了十年的那個人兒。對於一位青樓女子來說,這需要莫大的勇氣。但她的心卻開始變得不安,不僅因為這座巍峨的大魏皇宮,更因為她不知道,她等的那個人,是否還如十年前那般。

    會在紛擾的紅塵中,推開所有的污穢。

    如十年前那個少年一般衝她展顏一笑。

    為此,她不得不摸了摸胸口,那裡藏著一本書,是一個男孩送給她的。她用了一天的時間把它看完,她覺得那真是一個很好很好的故事。那個故事好像就是為她寫的一般,她想到這裡,心裡便再次生出些許勇氣,腳上的步伐也輕快了許多。

    既然我是翠玉,那他也一定會像南苑一般。

    卿不負君,君亦不負卿。

    這個故事,應當有這樣的結尾。

    她在心裡這麼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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