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滿座衣冠皆禽獸(上)
她低著頭,邁著小碎步,緩緩走來。
酒客們不約而同在她出現的那一刻變得沉默。整個牡丹閣,就這麼忽然安靜了下來。他們屏氣凝神的看著這個款款而來的少女,生怕一眨眼,就錯過了些什麼。
終於她走到了兩層樓之間的方台處。
一聲悠遠的琵琶聲忽的響起。
簇擁著她的數位妖豔侍女如得號令紛紛退下。於是那方台上,便只餘下一位黃衣少女,盈盈獨立。她頷著首,雙手環抱著一把琵琶。雖然看不清容貌,但酒客們卻覺得此刻的她美極了。
他們怔怔的看著台上那位少女,眼神裡是毫不遮掩的**與貪婪。
「咕嚕。」也不知究竟是誰嚥了一口唾沫,打破了牡丹閣內此刻的寂靜。
似乎是對這樣的聲音的厭惡,又或是別的原因。黃衣少女忽的伸出自己的玉指,在那琵琶弦上輕輕一撥。
崢!
又是一聲悠遠的琵琶聲響起。
女子忽的抬起了自己的腦袋。那到底是怎樣的一張臉龐?
蛾眉皓齒,瓊鼻冰肌。說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但又顯得蒼白,不足以形容女子的美貌。或者說,這世上並不存在一個詞語可以真正詮釋出她的美貌。
她像誤入人間的精靈,又似跌落凡塵的謫仙。美得不可方物。
但人們還來不及驚嘆,只見她的玉指在那琵琶弦上來回撥動,一聲聲清脆的聲音帶著一股韻律響起。
其聲嗚嗚然。似塞外徵人望明月,又似春閨婦人待君歸。
這首曲子是前朝一位婦人所創,時值亂世,婦人青梅竹馬的丈夫被徵調前線。婦人一等便是十餘寒暑,最後等來的是他的一副衣冠。憂思哀悼中,婦人便譜下了這首曲子,悼念亡夫。
此曲名曰捻青梅,而那位婦人便是樊如月的婆婆,青玉夫人。
樊如月將這首曲子彈得很好,即使是不通音律的蘇長安也經不住被曲調所吸引,腦中泛出陣陣愁緒。
但那些酒客公子們卻毫無所覺。他們只是直勾勾的盯著那位少女,眼睛裡好似有一團熊熊的火焰在燃燒。好像恨不得現在就沖上去,拔掉她衣服,狠狠欺凌一番。
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就是這樣,無論你做得再好,但對於一群披著人皮的野獸而言,他們所看到的永遠只有箱子裡閃閃發光的金子與衣裳下女人白花花的**。
樊如月似乎也明白了自己所面對的究竟是怎樣的一群人,她眸子裡蒙上了一層陰霾。她帶著僥倖環顧四周,卻終究未有看見她想要看見的身影。她的心終於亂了,撥弄琵琶的手也失了些方寸,彈出了幾個錯音。
蘇長安皺了皺眉頭,他覺得這首曲子似乎有些問題,但他卻說不清楚到底什麼地方出了問題。他看了看周圍的酒客,卻見他們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台上的女子,似乎絲毫沒有察覺出異樣。但也不知究竟是聽曲聽得入迷,還是看那少女看得入迷。
終於一曲方罷,樊如月收起了琵琶,頷首立在台上。她的身影有些單薄,又有些可憐,像是砧板上的魚肉,等著人待價而沽。
但她這般模樣卻沒有讓台下諸人生出一絲一毫的憐憫,反而是愈發激起了他們掩藏在那看似華麗的衣冠下的獸性。
這時,一個老鴇模樣的中年女人走了上來,她衝著台下的男人們一陣媚笑,然後方才用她有些沙啞的聲音說道:「各位公子,這位便是我們牡丹閣今次的花魁,樊如月姑娘了。」
說道這裡她停了停,似乎在等著台下諸人給她回應。
但她終究未有等到她想要的反應,男人們依舊怔怔的看著那位少女,眼睛裡再也容不下其他東西。
不過這老鴇卻並不惱,她衝著台下諸人曖昧的笑了笑,又說道:「諸位一副要把我們樊如月姑娘生吞活剝了的樣子,可我們樊姑娘膽子很小,再這麼看下去說不定便把她給嚇跑了。」
這老鴇一看便是久經風月的人,簡單的一兩句話便把握住了這些男人的痛點,他們不捨的收回自己似乎已經黏在了樊如月身上的目光,看向這個老鴇。
一些口無遮攔的公子哥,更是在這時大聲說道:「我們怎麼捨得吃了樊姑娘,我們想著的可是,把樊姑娘抱到床上好生疼愛一番呢!」
此言一出,大廳裡頓時響起陣陣笑聲,一時間一些粗鄙不堪的言論層出不窮。而那位處於風口浪尖的少女卻把頭低得越來越深,像是只受了驚嚇的兔子。
但蘇長安諸人卻對視一眼,眼中的不悅更是顯露無疑。
這些涉世未深的少年少女,對於這般景象心中說不出的排斥。
而那台上的老鴇對於酒客們這樣的反應卻是高興地很,樂呵呵的說道:「如若諸位不棄,不如再讓我家姑娘為諸位再奏上一曲?」
她這話音才落,一直酒杯便飛了過來狠狠的砸在她的頭上。那酒杯上顯然是用力極大,直接在她的頭上砸出一道深深的紅色印記。
「奏什麼奏!小爺要聽曲用得找花錢來你們牡丹閣嗎?快給我開始,小爺等不及了。」說話的是剛剛去了包房中的那位王公子,他拿著摺扇怒氣衝衝的走了出來,衝著那老鴇便開始叫罵道。
似乎是被這位王公子說出了心聲,周圍的酒客也都開始催促。
那老鴇雖然頭上被狠狠砸了一下,卻並不生氣,臉上帶著噁心的笑容說道:「既然諸位這麼有興致,我也就不再囉嗦,那現在咱們的花魁出閣大會便開始吧。」
她這話音一落,周圍便湧出許多服裝統一的侍女,她們手上拿著一張玉牌,紛紛遞給在場的每一撥酒客。蘇長安一眾自然也不例外,他接過了自己的玉牌,上面寫著五十六這樣的字樣。
他有些不解,轉頭問向旁邊的如煙:「如煙姐姐,這個東西是什麼?」
周圍的少男少女也不甚明了,所以聽蘇長安發問皆轉頭看向如煙。
如湮沒好氣的白了這群小孩一眼,心道什麼也不懂,也不知道來這牡丹閣究竟為何。但最後她還是說道:「這是身份牌,待會花魁叫價時便是用這個身份牌識別身份。」
「叫價?」蘇長安還是不解。
但他很會就明白過來,因為那位王公子已經急不可耐的舉起了手上的玉牌,他似乎是牡丹閣的貴客,他的牌子比起蘇長安的要大上幾分,上面還鑲著金邊。
「一千兩!」那位王公子這般說道。
這一聲叫價就好似一根導火線,徹底點燃在場這些男人心中的火焰,一時間舉牌的酒客公子絡繹不絕。
「一千一!」
「一千二!」
......
「三千八!」價錢在極短的時間內便被推到了一個極高的地步。牡丹閣很少有花魁的初夜能有三千兩以上的高價,而這位樊如月姑娘只是一刻鍾不到的時間便已經超出了這個價格。
那老鴇的臉高興得擠作一團,像極了一朵即將枯敗的爛菊。這樣的事情已經許久未有發生了,上一次好像還是在十多年前,那個叫做如煙的姑娘,是被另一個老鴇帶出來的花魁,當年也賣出了超過三千兩的價錢,想不到今日,她竟然也有這個福分。一想到她可以分到的那筆不菲的銀子,她的心中早已樂開了花。
價錢還在攀升,男人們好似中邪了一般,他們手上的玉牌被一次次的舉起,而看向如煙的眼神也一次比一次狂熱。
但蘇長安的臉色卻在這時變得格外難看,他在那個王姓公子叫出第一聲價錢的時候便明白了所謂的叫價究竟是何意思。
他不是不知道像牡丹閣這樣的地方究竟是作何事情的。但當一群人,把一個人,當做一件物品一樣,相互叫價時。他的心中還是忍不住憤怒,他環顧周圍,看著那些男人們因為某種不堪言表的**而變得扭曲甚至猙獰的面孔。他覺得陌生,覺得自己好似正處在一群野獸之中。
他討厭這樣的事情,討厭這樣的地方,也討厭這樣的人。
他雖然從來沒有對這個世界抱有多麼美好的願景,可當這個世界的污穢以如此不堪的方式**裸的呈現在他面前時,他依然覺得噁心,覺得不堪入目。
他將雙手握拳,或許因為過於用力,他的手上青筋暴起。
而男人們的叫價還在繼續,他們眼珠因為興奮而充血,因為充血而佈滿血絲。他們張嘴,因為激動而口中唾沫橫飛。
這些平日裡在長安城中衣冠楚楚的人物,在此刻竟變得如此醜陋不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