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書劍長安 作者:他曾是少年(已完成)

 
Babcorn 2018-3-5 18:29:3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47 178018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11
第二十一章 滿座衣冠皆禽獸(上)

    她低著頭,邁著小碎步,緩緩走來。

    酒客們不約而同在她出現的那一刻變得沉默。整個牡丹閣,就這麼忽然安靜了下來。他們屏氣凝神的看著這個款款而來的少女,生怕一眨眼,就錯過了些什麼。

    終於她走到了兩層樓之間的方台處。

    一聲悠遠的琵琶聲忽的響起。

    簇擁著她的數位妖豔侍女如得號令紛紛退下。於是那方台上,便只餘下一位黃衣少女,盈盈獨立。她頷著首,雙手環抱著一把琵琶。雖然看不清容貌,但酒客們卻覺得此刻的她美極了。

    他們怔怔的看著台上那位少女,眼神裡是毫不遮掩的**與貪婪。

    「咕嚕。」也不知究竟是誰嚥了一口唾沫,打破了牡丹閣內此刻的寂靜。

    似乎是對這樣的聲音的厭惡,又或是別的原因。黃衣少女忽的伸出自己的玉指,在那琵琶弦上輕輕一撥。

    崢!

    又是一聲悠遠的琵琶聲響起。

    女子忽的抬起了自己的腦袋。那到底是怎樣的一張臉龐?

    蛾眉皓齒,瓊鼻冰肌。說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但又顯得蒼白,不足以形容女子的美貌。或者說,這世上並不存在一個詞語可以真正詮釋出她的美貌。

    她像誤入人間的精靈,又似跌落凡塵的謫仙。美得不可方物。

    但人們還來不及驚嘆,只見她的玉指在那琵琶弦上來回撥動,一聲聲清脆的聲音帶著一股韻律響起。

    其聲嗚嗚然。似塞外徵人望明月,又似春閨婦人待君歸。

    這首曲子是前朝一位婦人所創,時值亂世,婦人青梅竹馬的丈夫被徵調前線。婦人一等便是十餘寒暑,最後等來的是他的一副衣冠。憂思哀悼中,婦人便譜下了這首曲子,悼念亡夫。

    此曲名曰捻青梅,而那位婦人便是樊如月的婆婆,青玉夫人。

    樊如月將這首曲子彈得很好,即使是不通音律的蘇長安也經不住被曲調所吸引,腦中泛出陣陣愁緒。

    但那些酒客公子們卻毫無所覺。他們只是直勾勾的盯著那位少女,眼睛裡好似有一團熊熊的火焰在燃燒。好像恨不得現在就沖上去,拔掉她衣服,狠狠欺凌一番。

    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就是這樣,無論你做得再好,但對於一群披著人皮的野獸而言,他們所看到的永遠只有箱子裡閃閃發光的金子與衣裳下女人白花花的**。

    樊如月似乎也明白了自己所面對的究竟是怎樣的一群人,她眸子裡蒙上了一層陰霾。她帶著僥倖環顧四周,卻終究未有看見她想要看見的身影。她的心終於亂了,撥弄琵琶的手也失了些方寸,彈出了幾個錯音。

    蘇長安皺了皺眉頭,他覺得這首曲子似乎有些問題,但他卻說不清楚到底什麼地方出了問題。他看了看周圍的酒客,卻見他們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台上的女子,似乎絲毫沒有察覺出異樣。但也不知究竟是聽曲聽得入迷,還是看那少女看得入迷。

    終於一曲方罷,樊如月收起了琵琶,頷首立在台上。她的身影有些單薄,又有些可憐,像是砧板上的魚肉,等著人待價而沽。

    但她這般模樣卻沒有讓台下諸人生出一絲一毫的憐憫,反而是愈發激起了他們掩藏在那看似華麗的衣冠下的獸性。

    這時,一個老鴇模樣的中年女人走了上來,她衝著台下的男人們一陣媚笑,然後方才用她有些沙啞的聲音說道:「各位公子,這位便是我們牡丹閣今次的花魁,樊如月姑娘了。」

    說道這裡她停了停,似乎在等著台下諸人給她回應。

    但她終究未有等到她想要的反應,男人們依舊怔怔的看著那位少女,眼睛裡再也容不下其他東西。

    不過這老鴇卻並不惱,她衝著台下諸人曖昧的笑了笑,又說道:「諸位一副要把我們樊如月姑娘生吞活剝了的樣子,可我們樊姑娘膽子很小,再這麼看下去說不定便把她給嚇跑了。」

    這老鴇一看便是久經風月的人,簡單的一兩句話便把握住了這些男人的痛點,他們不捨的收回自己似乎已經黏在了樊如月身上的目光,看向這個老鴇。

    一些口無遮攔的公子哥,更是在這時大聲說道:「我們怎麼捨得吃了樊姑娘,我們想著的可是,把樊姑娘抱到床上好生疼愛一番呢!」

    此言一出,大廳裡頓時響起陣陣笑聲,一時間一些粗鄙不堪的言論層出不窮。而那位處於風口浪尖的少女卻把頭低得越來越深,像是只受了驚嚇的兔子。

    但蘇長安諸人卻對視一眼,眼中的不悅更是顯露無疑。

    這些涉世未深的少年少女,對於這般景象心中說不出的排斥。

    而那台上的老鴇對於酒客們這樣的反應卻是高興地很,樂呵呵的說道:「如若諸位不棄,不如再讓我家姑娘為諸位再奏上一曲?」

    她這話音才落,一直酒杯便飛了過來狠狠的砸在她的頭上。那酒杯上顯然是用力極大,直接在她的頭上砸出一道深深的紅色印記。

    「奏什麼奏!小爺要聽曲用得找花錢來你們牡丹閣嗎?快給我開始,小爺等不及了。」說話的是剛剛去了包房中的那位王公子,他拿著摺扇怒氣衝衝的走了出來,衝著那老鴇便開始叫罵道。

    似乎是被這位王公子說出了心聲,周圍的酒客也都開始催促。

    那老鴇雖然頭上被狠狠砸了一下,卻並不生氣,臉上帶著噁心的笑容說道:「既然諸位這麼有興致,我也就不再囉嗦,那現在咱們的花魁出閣大會便開始吧。」

    她這話音一落,周圍便湧出許多服裝統一的侍女,她們手上拿著一張玉牌,紛紛遞給在場的每一撥酒客。蘇長安一眾自然也不例外,他接過了自己的玉牌,上面寫著五十六這樣的字樣。

    他有些不解,轉頭問向旁邊的如煙:「如煙姐姐,這個東西是什麼?」

    周圍的少男少女也不甚明了,所以聽蘇長安發問皆轉頭看向如煙。

    如湮沒好氣的白了這群小孩一眼,心道什麼也不懂,也不知道來這牡丹閣究竟為何。但最後她還是說道:「這是身份牌,待會花魁叫價時便是用這個身份牌識別身份。」

    「叫價?」蘇長安還是不解。

    但他很會就明白過來,因為那位王公子已經急不可耐的舉起了手上的玉牌,他似乎是牡丹閣的貴客,他的牌子比起蘇長安的要大上幾分,上面還鑲著金邊。

    「一千兩!」那位王公子這般說道。

    這一聲叫價就好似一根導火線,徹底點燃在場這些男人心中的火焰,一時間舉牌的酒客公子絡繹不絕。

    「一千一!」

    「一千二!」

    ......

    「三千八!」價錢在極短的時間內便被推到了一個極高的地步。牡丹閣很少有花魁的初夜能有三千兩以上的高價,而這位樊如月姑娘只是一刻鍾不到的時間便已經超出了這個價格。

    那老鴇的臉高興得擠作一團,像極了一朵即將枯敗的爛菊。這樣的事情已經許久未有發生了,上一次好像還是在十多年前,那個叫做如煙的姑娘,是被另一個老鴇帶出來的花魁,當年也賣出了超過三千兩的價錢,想不到今日,她竟然也有這個福分。一想到她可以分到的那筆不菲的銀子,她的心中早已樂開了花。

    價錢還在攀升,男人們好似中邪了一般,他們手上的玉牌被一次次的舉起,而看向如煙的眼神也一次比一次狂熱。

    但蘇長安的臉色卻在這時變得格外難看,他在那個王姓公子叫出第一聲價錢的時候便明白了所謂的叫價究竟是何意思。

    他不是不知道像牡丹閣這樣的地方究竟是作何事情的。但當一群人,把一個人,當做一件物品一樣,相互叫價時。他的心中還是忍不住憤怒,他環顧周圍,看著那些男人們因為某種不堪言表的**而變得扭曲甚至猙獰的面孔。他覺得陌生,覺得自己好似正處在一群野獸之中。

    他討厭這樣的事情,討厭這樣的地方,也討厭這樣的人。

    他雖然從來沒有對這個世界抱有多麼美好的願景,可當這個世界的污穢以如此不堪的方式**裸的呈現在他面前時,他依然覺得噁心,覺得不堪入目。

    他將雙手握拳,或許因為過於用力,他的手上青筋暴起。

    而男人們的叫價還在繼續,他們眼珠因為興奮而充血,因為充血而佈滿血絲。他們張嘴,因為激動而口中唾沫橫飛。

    這些平日裡在長安城中衣冠楚楚的人物,在此刻竟變得如此醜陋不堪。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11
第二十二章 滿座衣冠皆禽獸(下)


    「八千兩!」那位王公子似乎受夠了這樣漫無止境的加價,他舉出手上的牌子,喊出了一個駭人聽聞的數字。

    牡丹閣裡剛剛還熱火朝天的氣氛忽的冷了下來,八千兩,這個數字對於哪怕是在座的豪門顯貴,也並不是一個小的數目。

    樊如月雖然漂亮,但為了**一度,卻花費如此多的錢財對於在場大多數人來說還是過於奢侈。畢竟只是一夜,今日不成,可以明日再來,這是在場大多數人的想法。

    那位王公子將眾人的反應盡收眼底,嘴角不由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他享受這樣的感覺。以絕對的實力碾壓眾人,讓眾人對你懼怕,卻又拿你無可奈何。

    樊如月似乎也預感到等待自己的命運,她最後看了一眼整個牡丹閣,依舊沒有看到那個曾與她海誓山盟的身影。她的心中生出死一般的絕望。她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隻待宰羔羊,周圍環飼著一群餓狼。而她苦苦等待的牧羊人卻不見蹤影。

    她低下頭,美麗眸子中終於失去了最後一絲靈動,變得死氣沉沉。

    台上的老鴇幸福得好似要暈過去了,她一想到八千兩白銀這個巨大的數字,就不由有種彷彿在做夢一般的不真實感。

    但她還是極力保持清醒,環顧眾人,以她多年察言觀色的經驗自然看出眾人皆沒有再接著叫價的意思。所以她張嘴便要宣佈此次花魁出閣大會的結果。

    但這時,一隻玉牌卻忽然被高高舉起。

    那是一隻很普通玉牌,沒有銀線鑲邊,亦沒有金線鑲嵌。但玉牌的主人卻很自信,將他舉得高高的,似乎怕被她忽視,還故意的搖了搖。

    難道八千還不是最後的價錢?老鴇心中一跳,生出一種遏制不住的激動。雖然對方並沒有能證明自己身份的玉牌,但一些低調的富商或者不願意被認出身份的王侯,也是會用一些不引人注目的玉牌來參與花魁大會的,這樣的事情在牡丹閣的歷史上並不是沒有發生過。而且她下意識認為,在這大魏,沒有任何人敢於在牡丹閣的場子上搗亂。

    所以她激動地看著那位玉牌的主人,那是一個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年,衣著很普通怎麼看也不像是能拿出超過八千兩銀子的人物。

    但這老鴇此刻已經被**沖昏了頭腦,她眼神中帶著鼓勵。似乎在期望從這個普通的少年嘴裡能蹦出一個讓她驚掉大牙的數字。

    但有人卻沒有他這麼高興,那位王公子在那玉牌被舉起的瞬間臉色便變得極其難看,他討厭這樣的事情,討厭自己的風頭被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少年突兀的搶去。他已經做好了準備,他會報出一個超越這個少年許多的價錢,然後再當著他的面狠狠的譏諷他一番,最後在和那位美貌如花的樊姑娘共度**。

    可是他們注定會失望,無論是老鴇還是那位王公子。

    因為那位少年舉著玉牌卻沒有半分報出價錢的意思,他只是皺著眉頭,看著在場的所有人。

    然後說道:「這樣不對。」

    他的聲音很清澈,像是未染凡塵的白雪。卻又很有力,像是夏夜裡忽然炸起的霹靂。

    老鴇呆住了,王公子也呆住了,與蘇長安一同來的古寧夏侯夙玉等人也呆住了。就連低著頭,面無血色的樊如月也忽然抬起頭,看著這個有些瘦弱的少年。

    如煙忽然有些恍惚,或許因為喝了點酒的緣故,她彷彿又回到了十多年前,她還是花魁的時候。

    也是這樣一個夜晚,也是在這表面繁花似錦,內裡污穢不堪的牡丹閣。

    她就像此刻的樊如月一般,怕生生的站在高台上。她的媽媽正在那裡賣力吆喝,酒客們粗言穢語,將她如貨物一般評頭論足一番後,然後開始叫價。

    而就在她如樊如月一般驚慌失措不知所以的時候,也有那麼一個少年排眾而出,對她露出了一個至今她依然不曾忘懷的笑容。

    而就是為了這個笑容,她一等十年,即使從那個妙齡少女熬到現在人老珠黃,卻依舊甘之如飴。

    老鴇似乎還沒有摸清楚這突然發生的情況到底是怎麼回事,她試探著問了問蘇長安:「這位公子,不知你這是何意?」

    「你們這麼做不對。」蘇長安走到了那方台前,抬頭望著那老鴇認真的說道。

    老鴇的臉色忽然變得極其難看,她幾乎已經肯定眼前這個少年是來搗亂的。雖然這麼多年來她已經許久未有見過有人敢在牡丹閣撒潑了,但此刻這樣的事情卻真真實實的發生在她的眼前,而且還是在對她極為重要的花魁出閣大會上。

    她極其憤怒,衝著周圍的幾個龜公模樣的男子使了一個顏色,那幾位男子便會意的朝著蘇長安撲了過來。

    蘇長安眉頭一挑,體內靈力運轉,一個照面便把這幾位龜公放倒在地。

    他可是將星會人榜榜首,這一屆的星王。即使七位九星境的好手也被他一刀斬落。這些連聚靈都不是普通人,如何是他的對手?

    只見蘇長安輕輕一躍,便落在了樊如月的身旁,那老鴇似乎被蘇長安一招放倒幾位龜公的身手嚇住了,下意識的便躲到了一邊。而蘇長安卻不以為意,他環視台下那些愕然的酒客與公子,很認真的說道:「我要帶她走。」

    樊如月愣住了,她看著這個擋在他身前的少年,他不過與她年紀相仿,甚至可能還要小上幾分,他的背影也很瘦弱,卻又恍惚間很高大,像是山嶽。

    「你憑什麼帶她走!?」那位王公子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對於這個突然蹦出的愣頭青厲聲問道。

    但蘇長安卻不理他,而是轉過頭,看著樊如月,眼中露出溫柔的笑意,他輕聲問道:「你想待在這裡嗎?」

    樊如月還有些發愣,又有些膽怯。

    但或許是蘇長安眼中的溫柔給她莫名的勇氣,所以她最後還是衝著他搖了搖頭。

    「那你願意跟我走嗎?」他又問道。

    「嗯!」這一次樊如月這一次回答得很快,也很堅定。

    蘇長安這才轉過頭,看向那位王公子說道:「你聽見了嗎?她不想呆著這裡,所以我要帶她走!」

    那王公子愕然,他一時竟不知道如何與這個愣頭青對話。但很快他的血液便被一股怒火所點燃。他覺得與蘇長安講道理如同對牛彈琴,所以他一個眼神,身旁數個護衛應聲而動。

    那些護衛都是他府上的好手,每一個都至少是九星境的高手,他早已看出蘇長安不過聚靈境,欺負一些沒有修煉的龜公還行,可在這牡丹閣,別說聚靈境,就是地靈天聽來了,也是枉然!

    蘇長安目光一沉,他看出來襲來的幾位男子都是些九星境高階甚至顛覆的高手,當下心生警覺,體內靈力運轉,他一聲暴喝,發出一聲獅子般的吼叫。

    這時,樊如月才意識到,自己沒有等來自己的牧羊人,卻等到一頭擇人而噬的幼獅。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11
第二十三章 最好的年紀。最好的他們。


    同是九星境,實力卻也天差地別。

    這些護衛比起將星會上那幾位還要強上幾分,都是些修成星靈六十枚以上的人物,更重要的是這些護衛都曾是些飽經沙場的士卒,實戰經驗比起那些將星會上所謂的天才強出不知道多少倍。

    而反觀蘇長安,昨日一戰,至今靈力還未回覆。而更重要的是,他的刀,他沒帶。

    沒刀的刀客,就像沒有獠牙的惡狼,能跳能跑,亦能咆哮,卻傷不了人。

    此消彼長,這一戰並不輕鬆。

    蘇長安沉下心來,他數了數,撲來的護衛共有五人,他知道這是一場惡戰。不敢大意,他體內的刀意星靈與真火星靈運轉。

    頓時,四周刀意縱橫,靈炎閃爍。

    五位護衛也非等閒之輩,一眼便看出蘇長安放出的靈力有些怪異。故不敢輕敵,他們紛紛暴喝,一道道靈力波動從他們身上升騰而起。

    或許因為是在牡丹閣的關係,這些護衛有所顧忌,他們並沒有抽出自己的武器,出招也都是衝著蘇長安手足等部位,並未取其要害。

    但這並不意味著蘇長安的處境會因此輕鬆幾分,這五個護衛,配合默契,他們從不同的方位襲來,幾乎封死了蘇長安所有退路。

    若不做點什麼,只需一個照面,蘇長安恐怕便會被擒。

    可蘇長安又能做什麼呢?體內靈力空虛,刀亦不在手中。他的眉頭皺成一團,但卻並不因為現在的處境而後悔。

    他喜歡看書,雖然不是正經書,可終歸是書。

    書上說,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書上說,俠客行,懲奸除惡安天下。

    他想成為那樣的人,因為書中的大俠們,無論走到何處,人們總是喜歡他,身旁總有和沫沫一樣漂亮的姑娘相伴。

    他也有想過如他們一般行俠仗義,但什麼懲奸除惡安天下,對於他來說只是一個又大又空曠的概念。

    說到底他只是希望這個世界並不那麼討厭他,而他也可以不那麼討厭這個世界。

    可偏偏,許多事情,永遠都與人所想的背道而馳。

    將星會上,那些他素未謀面的人,對他惡語相向。

    牡丹閣中,這些所謂的名門貴族,卻如財狼般,想要啃食一個荳蔻年華的姑娘。

    為什麼這個世界偏偏會是這樣?

    他忽的開始想念他的刀,他想要就這麼提起它,將這個世界一刀兩斷。

    這個念頭剛剛升起,他便是一驚,額頭上浮現出陣陣冷汗,他能感受到在那一瞬,丹田處沉寂已久的神血忽的有那麼一絲暴動。

    他感到後怕,可這時那五位護衛的掌風已至身前。

    蘇長安護體的靈炎與刀意在他神血暴動的一瞬間,變得萎靡。而他就這麼毫無防備的暴露在這些凶神惡煞的護衛面前。

    眼看那五道掌風便要拍至蘇長安,而蘇長安因為剛剛的一失神儼然已來不及做出任何動作。

    一道凌厲的劍光咋起,又有數道靈光尾隨其後。直逼眾位護衛毫無防備的身後,那幾道攻擊,卻是不講情面,所襲擊之處屆時眾位護衛的胸口、面門等要害。

    眾人心頭一驚,不得不稍稍改變自己的速度,以避開那幾道忽然襲來的攻擊。

    而就是在他們身形放緩的一瞬間,一個高大身影忽然出現在蘇長安身邊,他拉著還在愣神中的蘇長安往後退去數步,終於是堪堪躲過了那幾位護衛呼嘯而來的掌擊。

    蘇長安這時才看清,那道身影,竟是那向來不善言辭壯碩少年藺如。

    他再望向那劍光與靈光襲來的方向,卻見夏侯夙玉持劍而立,而古寧紀道三人,也是手上閃爍著還未褪去的靈光。

    他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麼,幾人便小跑到他的身前。

    「你說你!怎麼老是這麼衝動!」夏侯夙玉對著蘇長安的腰間便是一陣狠捏,嘴裡也隨之沒好氣的說道。

    「是啊!長安你怎麼一個人就衝上來了,你別以為得了一個什麼星王就了不起了。」蘇沫也不滿的嘟噥道。

    「就是,臭小子,打架也不叫上你家紀哥哥,你忘了我在長門是怎麼修理你的呢?」紀道自然不敢落後,也跟著說道。

    而古寧與藺如雖然未做話語,但看著蘇長安時,臉上的笑意已經很清楚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蘇長安一時無言,有些尷尬的撓了撓後腦勺,不知如何接下話茬。但心中卻升起陣陣暖意,這股暖意似乎帶著某種魔力,那有所悸動的神血在這股暖意升起的瞬間,竟然慢慢安靜了下來。

    但他還來不及細細感悟這究竟是怎樣一回事。那幾位護衛卻臉色難看的再次圍了上來,他們可是久經沙場的武卒,說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也不為過。今次卻著了幾個後輩的算計,心中怎能高興。當下體內靈力運轉,勢要一擊將這幾位少年拿下。

    眾人的臉色一沉,他們中修為最高便是夏侯夙玉,也就堪堪九星境,算上蘇長安有著不同於一般聚靈境的戰力,說白了,一共也就兩位可與九星抗衡的人。

    而剩餘四人都是聚靈境,其中古寧、蘇沫、紀道更是儒生,在這個境界,三個都不一定是一個同境界武生的對手。

    反觀這幾個護衛,卻都是些九星境後期甚至顛覆的好手。這一戰,雖還未開始,但卻似乎勝負已定。

    蘇長安看著圍過來的護衛們,臉色陰沉。若是他體內靈力充沛,又有長刀傍身,這一戰勝負之數還尤未可知。他不由生出一種虎落平原被犬欺的憋屈感。

    「師姐,要不你帶著古兄他們與樊如月姑娘先走,我替你攔住他們。」蘇長安沉著眉頭小聲說道。

    「還惦記著你的樊如月姑娘!」夏侯夙玉回頭瞟了一眼那位花魁,此時的樊如月正抱著琵琶,怕生生的躲在一邊。她不由瞥了瞥嘴,早前便聽說自己的五哥為了一個青樓女子和父皇吵得不可開交,如今被父皇軟禁在宮中。她本來還奇怪到底是何等絕色,有如此魅力,能把自己那放浪不羈的五哥迷得神魂顛倒,今日機緣巧合竟然見到其人。即使心中不忿,夏侯夙玉也不得不承認,這女子的容貌即使是她,也要遜上幾分。不然自己這個愣頭青師弟也不會為了她,拔刀相助。

    當然,一想到這一點夏侯夙玉就莫名的有些不開心。她帶著些許怨氣繼續說道:「你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情況,我們跑得掉嗎?」

    蘇長安一愣,也就明白此刻的局勢,畢竟這牡丹閣是別人的地盤,想來總有些防衛在,想要這般輕鬆的帶著人家的花魁逃跑,定是不可能的事情。

    念及此處,他不由嘆了一口氣,心生自責,想要說點什麼。卻被古寧打斷。

    「蘇兄不必自責。」似乎一眼便看出蘇長安的心思,古寧這般說道:「你可還記得在來長安的路上你與我說過的那本叫《蕩妖俠客》的書嗎?那書中的刀客不就是與你我這般,路遇不平事,一怒便拔刀嗎?你我讀書習武,為的不就是如此?此事你若不出頭,我等也定是看不過去,那時,蘇兄也定會如我等一般鼎力相助的。」

    「就是!蘇二狗,你別以為就你一個是英雄好漢,大家都是長門來的人,誰也不會比你少上這二兩膽!」一旁的紀道大聲附和道。

    蘇長安又是一愣,心中的麻繩忽然解開,他的眼眸也隨之明亮起來,所有的顧慮都在這一刻豁然開朗。就連體內的靈力運轉也通透了幾分。

    「好!那我們就做一回這《蕩妖俠客》中的刀客!」

    他一聲暴喝,周身的刀意忽然朝著他虛握的右手凝聚,不過幾息時間,竟然化成一把若隱若現的長刀形狀。

    他仰起頭,腳下蹬地,如同猛虎一般躍起,手上的刀在那一瞬變得如有實質。他體內靈力運轉,念頭一動,身子便化為一道流光,護體靈炎流轉,繞著蘇長安化作的流光,緊緊相隨。

    諸人見狀也都紛紛暴喝一聲,祭出自己最強的招式,一往無前的衝向那些修為高出他們不止一籌的黑衣護衛們。

    牡丹閣的大廳安靜了下來,酒客們放下了酒杯,公子們放下了摺扇,樊如月睜大了雙眼,如煙掩住了玉唇。

    他們愣愣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幕,看著這一群決然的少年。

    他們那麼渺小,又那麼明亮。

    像是撲火的流螢,又像搏兔的雄獅。

    這群少年在無知亦無畏間所迸發出來的東西。

    讓他們既覺荒唐,又感震撼。

    這是很矛盾事情,又是在這最好的年紀中,最美麗的東西。

    這是最好他們。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11
第二十四章 拳頭與道理

    那些護衛也是一愣,在他們看來這群少年對上他們怎麼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若是介時能稍加抵抗,便已是有些膽魄。

    可他們如何也想不到,亦想不通,這群少年能有勇氣主動出擊。

    或許當真是應了那麼一句古話——初生牛犢不怕虎。

    他們互看一眼,眼神中的意思很明白,今次定要好生教教這些少年什麼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一道道氣浪爆開,五位護衛九星境的靈力毫無顧忌的外放。

    「長安!」夏侯夙玉喚了一聲。

    「嗯。」蘇長安沉聲應道,他明白夏侯夙玉的意思——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

    只是瞬息,眾人便短兵相接。

    蘇長安迎上左側的兩位護衛,刀意凝成的長刀,虎虎生風的便是一個橫掃。

    夏侯夙玉迎上右側的兩位護衛,她一聲嬌喝,劍光如影,瞬息便把那兩個護衛籠入其中。這是玉衡所傳劍法《春風渡》的第二式——曉風拂柳岸。

    而藺如則直接衝向中間那一位護衛,他的速度越來越快,像是一頭暴怒的犀牛。古寧紀道三人則在遠處,喚出數道靈力凝聚撐的飛彈,從各個方向襲向中間那命護衛,直接封死了他的所有退路。

    那些護衛的眼中閃過一絲異色,這樣的戰術安排不可謂不精妙。

    以最強的二人拖住對方絕大多數的戰力,然後再以人數上的優勢,集中擊殺對方一隻主力。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佈置出如此優秀的戰術,不得不令人佩服。

    但是,有時候在絕對強大的實力面前,再優秀的戰術與計畫都是枉然。

    中間那位護衛一聲冷笑,他暴喝一聲,不知是否是錯覺,那一瞬間,那位護衛的身形似乎暴漲了幾分。他抬起手,對於衝來的藺如竟然不閃也不避,準備硬接下對方氣勢洶洶的一撞。

    而古寧幾人祭出的飛彈,落在這護衛身上如同蚍蜉撼樹,甚至連他身上的護體靈光都未擊破。而衝撞上來的藺如,雖看似洶洶,但那護衛卻穩如泰山,他只是後退兩步,便站住了身形。

    另一邊,兩翼的護衛,都紛紛往後一避,躲開了蘇長安與夏侯夙玉凌厲的攻擊。轉頭看向中間那名護衛,見此情形,皆露出一絲輕蔑的笑意。

    但他們的得意卻沒有持續多久,因為蘇長安與夏侯夙玉在他們做出往後躲避的動作的一瞬間。刀鋒與尖峰一轉,直指中間那名護衛。

    這時他們才明白,剛剛的所有一切都是虛招,此刻才是圖窮匕見之時。

    他們趕忙身形掠起,想要護援,但為時已晚。

    夏侯夙玉是九星境,雖然修為比起這些護衛差上一點,但手中之劍乃是聖皇親賜的寶劍——幽玉,所修劍法是玉衡所創的《春風渡》。這兩物,都非凡品,都是尋常劍客夢寐以求的東西。彌補修為上的些許差距綽綽有餘。

    而蘇長安的刀法,雖然一塌糊塗,修為也遠不如人。但他體內的靈力來自於星殞,其中奧妙與威力,非等閒可比。

    只是一個照面,中間那位護衛便被轟出數米,落在那位王公子身邊,腦袋一歪便昏死過去。

    一招擊中,退避千里。

    眾人毫不戀戰,見得手後,紛紛退回,再次聚在一起,警惕的看著剩餘四位護衛。

    這一計,是藺如這個不顯山不顯水的大個頭出的,早在北地時,這個寡言的武生就顯示出他出類拔萃的指揮天賦。

    那四位護衛面色鐵青的看著場中那四位少年。耳畔還傳來他們的主子的叫罵聲。他們終於收起了最後一絲輕敵之心。作勢便要撲上去。

    蘇長安一行的臉色並沒有因為擊倒了一位護衛而有絲毫輕鬆。他們清楚這次的成功靠的是藺如的奇計與對方的情敵。而現在,這些優勢都已經不在,面對四位九星後期甚至巔峰的護衛,他們依然凶多吉少。

    那些護衛顯然是氣極,沉默的衝上來,也不言語,出手便是數道凌厲的攻擊。蘇長安與夏侯夙玉有意的將古靈一行護在身後。

    夏侯夙玉靈力充沛,又有寶劍幽玉傍身倒是還算遊刃有餘。

    可蘇長安靈力空虛不說,手上的又是一把刀意凝成的虛刀,一時間可謂險象環生。

    幾輪攻防下來,肩上與手上便負了幾處傷,這還是幾位護衛,念及能到牡丹閣來的都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物。故而手下留情,不然蘇長安恐怕此時早就因為受傷過重失了戰力。

    但即使是這樣他們的情況依然不容樂觀,這樣下去,不過半刻鐘,眾人定然失手被擒。

    「王家小侯爺,好膽魄啊。大魏公主與天刀弟子也敢打。」這時,閣樓上忽然傳來一道懶洋洋的聲音。

    在場諸人一驚,皆抬頭望去。卻見一位閣內侍女打扮的女子引著一位男子緩緩而來。那男字面色雪白,長相也頗為陰柔,拿著一把摺扇,不是撫動兩下,更是女兒態十足。

    但在場的酒客公子卻無一人敢對這男子的行為有所非議,他們具是在這男子出現的一剎那,神色訝異,而後不管虛情或假意,都換上了一臉恭敬的表情。

    而周圍的老鴇龜公甚至侍女也都紛紛跪下,齊聲說道:「恭迎閣主。」

    「起來吧。」那男子慵懶的擺了擺手,越過蘇長安一眾走到了那位王公子身前。

    蘇長安那時才看清,引著這位男子出來的那位侍女竟是剛剛與他們同坐一座的如煙姑娘。他微微思索,便明白了她是看出蘇長安一行不是那幾位侍衛的對手,故而採取請出的這位男子。想到這裡,蘇長安不由對如煙心生感激。

    似乎是礙於這位男子的面子,又或是顧忌蘇長安與夏侯夙玉的身份。那王公子一擺手召回了幾位護衛,陰沉著臉問道:「閣主所言,可是實話?」

    「呵呵,王公子說笑了,這公主的手上的幽玉,天到莫聽雨的刀意,龍某豈會認錯。」男子捂著紅得好似塗了胭脂的嘴唇一陣輕笑。

    王公子的臉色終於難看了起來,他的眼珠來回擺動似乎是在思索著些什麼。最後,他終於是一咬牙,竟然向著蘇長安一行拱手說道:「王某有眼不識泰山,驚了公主玉駕,擾了蘇公子雅興,實在是多有得罪,望二位海涵!」

    此言一出,蘇長安等人一愣,怎麼也想不到事情竟然會如這般峰迴路轉。

    「那就這麼算了?」蘇長安說道。

    「謝過蘇公子。」王公子此刻也是放下架子,對著蘇長安一行再次躬了躬身,帶著一眾玩伴與護衛,頭也不回的走掉了。

    「不虧是武安侯的兒子,王公子這氣魄,龍某佩服。」那陰柔男子看得遠去的王公子,拍手說道。此言話音方落,他忽的轉過頭,看向蘇長安一行人。他表情變得陰沉了起來,「那麼,公主與蘇公子,該算算與我牡丹閣的賬了!」

    蘇長安一行剛剛放下的心,忽的又提了起來。從王公子對這男子的態度,便知這位男子定然是比那些護衛更加難纏的對手。

    蘇長安皺著眉頭看著眼前這個男子,問道:「算什麼賬?」

    男子微微一笑,笑得很嫵媚,若是這一笑放在在場諸位女子身上定然是美極了,可是落在一位男子身上卻顯得格外怪異。

    「我牡丹閣的花魁大會的賬。」說完,他有意無意瞥了一旁,似乎被眼前這一系列變化嚇傻了的樊如月。

    「什麼意思?」蘇長安不解。

    「蘇公子打算那我家樊如月姑娘如何?」男子卻問道。

    「自然是帶走。」蘇長安說得很輕鬆,好像這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要帶走我牡丹閣的人,自然就得按我牡丹閣的規矩。」男子眯著眼睛說道。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當牡丹閣閣主迷上眼睛的時候,便是他心情極不好的時候。而他心情不好的時候,自然惹得他心情不好的人就要倒霉了。

    一旁的如煙有些焦急的朝著蘇長安使了使眼神,或許是因為,蘇長安剛剛站起身子那一幕與藏在她心底深處的那一幕實在是太像了,所以,她實在不忍心看蘇長安受難。

    但蘇長安卻好似對如煙的提醒毫無察覺。他歪著腦袋想了想說道:「可你們的規矩不對。」

    男子聞言,啞然失笑。

    「蘇公子當真是一個極為有趣的人。若是得空了,我定要與你促膝長談。」男子說道,但他這般輕快的語氣,稍縱即逝。他的聲音再次陰沉下來,「可我想蘇公子還未明白一個道理。規矩,從來不是對的人制定。規矩,是強者制定的!」

    「而弱者,只需要遵從規矩。」男子說完,一股磅礴又陰冷的氣息猛然從他的體內散發出來。整個牡丹閣的溫度似乎都在那一瞬間下降了幾分,而處於這股氣息中心的蘇長安一行,更是如汪洋中的扁舟,風雨搖曳,一個失神,便有可能墮入這無邊的深淵。

    蘇長安很真切的感受到,男子身上散發出的氣息,比起昨日的陰山濁還要強橫數倍。他不知道今天是否還會有昨日那般幸運,會有楚惜風在關鍵的時刻出現,再次救下他。

    但他不敢賭,因為他身後還有他的師姐、他長門的同鄉。

    這時蘇長安第一次後悔自己的莽撞,也終於意識到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講的不是道理,是拳頭。

    「那你的規矩是什麼?」蘇長安將體內最後一絲靈力運轉起來,將身後修為較弱的古寧等人保護起來。這樣雖然不能完全抵消男子身上散發出來的陰冷氣息,但多少可以減輕身後諸人的壓力。

    「我的規矩?龍某是個生意人,所以規矩簡單得很,價高者得。可是蘇公子今天壞了我的生意,龍某自然便得討回些本錢。你是玉衡大人的徒孫,自然動不得,夏侯公主是聖上的掌上明珠,自然也動不得。那麼....」男子的眉頭一挑,目光越過蘇長安,在古寧等人身上一掃,最後將其落在了蘇沫身上。「這個小女孩不錯,留下來,做我牡丹閣下一屆的花魁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11
第二十五章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帶刀。

    此言一出,蘇長安一行人的臉上的神采頓時陰沉起來,蘇沫更是臉色一白,氣息紊亂,若不是一旁的古寧及時察覺,用自己的靈力護住她,恐怕那失神的一瞬間便會被男子的氣息給生生逼暈。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古寧幾人得處境也越來越差,身形開始有些搖晃。而修為最差的紀道,甚至需要藺如的攙扶才能勉強站穩身子。

    蘇長安自然察覺到身後諸人的情況,他自己何嘗不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他本就靈力空虛,又經過一場大戰,現在還要分出靈力保護古寧等人,以他現在的狀態可以說是苦不堪言。但他還在堅持,他在這世界上的朋友本就不多,這事又是因他一時衝動而起,幽雲嶺那日的情景還歷歷在目,他怎捨得再讓他們受到傷害。

    可他又能如何,自己已是岌岌可危,就連九星境的夏侯夙玉也似乎有些力有不逮,額頭上不住淌著冷汗。

    蘇長安開始苦苦思索,究竟有何破敵之法。但以他們的境界修為,與男子比起來差距猶若雲泥之別。蘇長安不得不承認,這一次,似乎已入絕境。

    「怎麼樣?蘇公子可答應龍某這一樁買賣?」那男子悠哉悠哉的說道,眼神閃著戲謔的神色。「莫不是蘇公子還以為與昨日八荒院一樣,會有人再來救你?」

    八荒院?蘇長安一愣,似乎抓住了什麼,他眼中的目光一陣閃爍。終於開口說道:「我答應你,按你的規矩辦!」

    男子眯著的眼睛忽然睜開,又恢復那副笑吟吟的模樣。

    眾人只覺得壓在身上的大山忽然消散,但他們的臉色卻更加難看起來。

    「長安!你!」紀道大聲說道。他不理解蘇長安為什麼會答應男子的要求。

    古寧與藺如也是沉著臉將蘇沫擋在身後,警惕的看著男子,顯然,他們並不同意男子的規矩,更不會讓蘇沫在這裡留下。

    連夏侯夙玉也是看向蘇長安,她瞭解的蘇長安絕不會是這樣的人。只因為杜虹長辱罵了莫聽雨一句,他便可以為此獨戰將星會上眾人,即使是面對陰山濁這樣的魂守境高手也未曾退縮。這樣的蘇長安怎麼可能真的放棄蘇沫,夏侯夙玉可是看得明白,蘇長安喜歡蘇沫。

    「早聽聞蘇公子是一位講道理守規矩的人,今日一見,果然不凡。」男子說道,「那便留下這位小姑娘,諸位便可以離開了。」

    諸人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蘇沫更是絕望的低下了頭,他們怎麼也想不到事情會到這一步,他們寧願這麼打下去,也不願接受這樣的結果。

    古寧紀道二人激動得便要沖上去,但卻被夏侯夙玉與藺如攔下,給他們使了一個靜觀其變的眼神。

    蘇長安聞言,低著的頭忽的抬起,他看著男子,搖了搖頭,平靜說道:「沫沫不會留下,她,我也要帶走。」

    男子的眼睛再次眯了起來,寒著聲音說道:「蘇公子是在耍龍某?」

    「自然不是。」蘇長安又搖了搖頭,「我只是按你的規矩辦事。」

    「我的規矩?」男子一愣,臉色忽的浮出一縷笑意。「蘇公子,是要付錢?」

    誰知道,蘇長安再次搖了搖頭。說道:「我沒錢。」

    八千兩並不是一個小數目,以大魏的物價,八千兩足夠一家人過上極其富足過上幾輩子了。蘇長安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錢。即使夏侯夙玉貴為大魏公主,一時半會也拿不出這麼多錢。而八千兩隻是樊如月出閣的價錢,想要贖身,又另當別論。

    「這麼說,你還是在耍龍某咯。」男子的耐心似乎已經耗盡,他將手上的摺扇收起,眯著的眼睛中閃著凶光。

    「但是,八荒院有。」

    此言一出,古寧夏侯夙玉一眾不明所以,在場諸多看客更是被蘇長安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說得莫名其妙。

    但男子卻忽的笑了,笑得格外燦爛。他拍著手,像是聽到了極有趣的事情:「好!蘇公子果然爽快。」

    蘇長安一愣,像是明白了什麼,問道:「你從一開始就算計到了?」

    「生意而已,蘇公子覺得不虧,龍某覺得有賺,何來算計一說。」男子說道。

    蘇長安卻高興不起來,古寧等人的安危自然比什麼都重要,但這種被人算計的感覺卻讓蘇長安感到憋屈。他不再說話,盯著男子很長一會,才收回了目光,說道:「你說得對,這樁生意我做了。」

    天嵐院,玉衡閣中。

    楚惜風看著眼前這個半閉著眼睛的老者終於忍不住問道:「院長,你為何不讓我去救他。」

    玉衡打了一個呵欠,意興闌珊的問道:「你不是不喜歡長安這個愚笨的小子嗎?」

    楚惜風愣了愣,方才又說道:「長安只是與我刀道不合,說不上愚笨,而且他足夠用功。再者說,不管他如何不堪,我畢竟是他教習,也算得上我半個徒弟。怎能看著他身處險地?」

    「險地?他頂著我天嵐這張大旗,放眼大魏,誰敢真的傷他?」玉衡搖了搖頭,說道。

    「可牡丹閣的龍驤君可不是等閒之輩,就算不敢傷著長安,但終歸免不了吃些苦頭。」楚惜風還是皺著眉頭,說道。

    「歲月無情,我護不了他一世,天下太大,你亦護不了他一生。吃些苦頭,方才知江湖險惡。終究,最後他還是要獨自面對這個世界的。」玉衡像是在嘆息,語氣裡少見的帶著一些苦澀。

    楚惜風像是感受到了什麼,他睜大眼睛看著玉衡,有些不確定的問道:「院長,你......」

    玉衡卻是搖了搖頭,打斷了楚惜風在嘴邊話。

    「人力有盡時。天下眾生芸芸,上至王侯將相,下至販夫走卒,終免不了這一日。我只能盡力多支撐些時日,能護他一日,便是一日。」

    楚惜風沉默,他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對了,古羨君那孩子安頓好了沒有?」玉衡又忽的問道,他依舊一副睡眼朦朧的樣子,似乎剛剛說的那些話,與他毫無干係一般。

    楚惜風努力讓自己顯得足夠平靜,但說話時,有些顫抖的上下嘴唇還是暴露出他此刻不夠平靜的內心。「嗯,讓他在長安旁邊的廂房住下了。」

    玉衡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抹不一樣的神色,他帶著揶揄的說道:「這小子,別的不行,桃花運倒是不少。」

    「可......」楚惜風似乎有些猶豫,一欲言又止的模樣。

    「惜風,有什麼但說無妨。」

    「惜風只是擔心,古羨君畢竟是古家之人,收入天嵐院中,恐怕讓聖皇不滿。」

    「羨君那孩子和你想的不同。」玉衡頓了頓似乎在考慮些什麼,過了一會才說道:「她對於長安......很重要。」

    「很重要?」楚惜風有些不解。

    「嗯。很重要。」玉衡點了點頭,說完這一句,他變得沉默,眼睛眯得只剩下一條很細很細的縫。

    楚惜風知道,玉衡不會再說什麼,他輕聲告退,便走出了玉衡的房門。

    他走到閣樓外的空地上,此時已是夜晚。

    玉衡閣樓外種著的幾棵一兩丈高的小樹在長安三月的夜風中搖曳,在稀疏的星光下沙沙作響。或許因為現在的天嵐院,太過冷清的原因,那聲音雖不大,卻清晰入耳。閣樓四周的圍牆有些斑駁,像是有些日子無人打理。

    他不禁有些恍惚,想起當年,他第一次在這裡見到莫聽雨的時候。

    那時的天嵐,七星照耀。天下人皆以其為聖地,儒生武生,皆以能入天嵐為榮。

    卻又哪想得到,不過十餘年光景,便落魄至如今這般模樣。

    他不禁嘆了一口,抬起頭望向那片星海。望向那七顆曾經照耀過天嵐,也照耀過整個人族的星辰。

    「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搖光、開陽。」

    他在心中一字一句的默默念道,像是回憶起了什麼,嘴角不由浮出一抹笑意。

    他好像又看見了那個盛世。

    那時,七星如炬,星耀如晝。

    天樞枕兵,天權橫刀。

    南蠻不侵,北妖不擾。

    悠悠大魏,何其雄哉。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12
第二十六章 算計

    走出牡丹閣,時間已至戌時。

    原來這鬧市處兩側密密麻麻的商販與牡丹閣前擁擠的人群不知何時已經散去。只有三三兩兩的行人還偶爾走過。

    稀鬆的星光照在青石板鋪就的馬道上,把蘇長安一行人的影子拉的長長的。

    蘇長安很沉默,從牡丹閣出來之後,他就變得很沉默。

    他的沉默,把一行人間的氣氛也拉得格外沉悶。跟著他們一起出來的樊如月更是被這沉悶的氣氛壓抑的有些緊張。她抱著與她相依為命數年的琵琶,低著頭跟在眾人後面。只時不時的用眼睛的餘光,小心翼翼的瞟一眼蘇長安。

    「長安,你怎麼了?」紀道並不是一個心裡能藏住事的人,所以他走上前去問道。他看著蘇長安,眼神中有點閃爍。「是不是我們在閣中誤會了你,讓你生氣了?我們也不是不相信,只是當時那個陰陽男說著什麼要把蘇沫留下當花魁,我一時氣血上頭,就......」

    說到這裡,對於剛剛懷疑蘇長安的事,他不由心生愧疚。

    蘇沫與古寧也都有些不安的看著蘇長安,一想到在閣中夏侯夙玉與藺如對於蘇長安的信任,與自己的反應一加對比,高下立判。

    蘇長安聽到紀道的話,他抬起頭,看向一群正關切的看著自己的眾人。他如大夢初醒,趕忙擺了擺手,說道:「沒有,當時你們只是太關心沫沫了而已,我怎麼會生你們的氣呢。我只是在想...想一些事情而已。」

    「想事情?什麼事情?說出來大家一起幫你想啊?」紀道說道,他一向是個粗線條,也不知道這樣一個人,是怎麼靠讀書考上長安的學院的。他一聽蘇長安未有生他們的氣,便放下心來,恢復了那大大咧咧的模樣,笑呵呵的問道。

    蘇長安停下了腳步,面露難色。他並不是不想說,只是不知道如何說起,故而有些為難。

    眾人也隨之停下腳步,他們看著蘇長安,似乎等待中他的下文,就連樊如月也睜大了她忽閃忽閃的大眼睛,怔怔的看著他。

    這讓蘇長安更為難了,他努力在心中組織起言辭,想要清晰明白的表達自己的意思。

    「將星會。」卻在這時,藺如忽然說道。

    眾人一愣,蘇長安也是一愣。

    這個藺如,雖然也是人高馬大,又是一個武生。但卻心細如髮,而且遇事冷靜,經常在關鍵時刻能為眾人提出簡單又有效的辦法。和紀道這個儒生比起來,簡直是兩個極端。

    蘇長安點了點頭,終於是說道:「就是將星會。」

    「我成了星王,按規矩,我可以給八荒院提了一個要求。我本是想讓那個杜虹長與我打一場的,可是他沒有答應。所以八荒院,還欠我一個要求。」

    「所以,蘇兄是用一個要求,為樊如月姑娘贖了身,又保住了我們的安危。」古寧這時也反應了過來。

    即使他們才來長安兩個月,但也明白八荒院是怎樣的龐然大物,他可以應允的一個要求,又是何其珍貴。這時眾人才明白,蘇長安在剛剛是付出了怎樣的代價。就連樊如月看向蘇長安的眼神也有些異樣。

    她對於這個忽然衝出,保護自己的少年,並不瞭解。只是覺得那一刻,他的眸子異常耀眼,讓她忍不住去信任,去親近她。

    她雖然只是牡丹閣的一位花魁,可自從被閣主買到牡丹閣,她便一直生活在長安,平日裡耳濡目染,也知道八荒院的一個要求是何其珍貴。

    她有些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值得蘇長安如此對她。就是她一直魂牽夢縈的那個五皇子,恐怕為了她也不會願意付出這麼大的代價。更何況,今日,這樣的時刻,他都未有出現。想到這裡,樊如月心中一陣失落,她再次低下頭,怔怔的看著碎花裙下,露出的腳尖。不知道在作何想。

    「嗯。」蘇長安點了點頭,算是肯定了古寧的說辭。他又接著說道:「可我真正在意的不是這個事情。」

    「那是什麼?」古寧一愣,再次問道。

    「是他的算計。他從一開始便打著這個主意對我們出手,以沫沫為要挾,逼我就範。」

    「只是我不清楚,他的算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是我跳出來救樊姑娘的時候,或是在我們走入牡丹閣的時候,亦或是我們逃出天嵐院的那一剎那。」蘇長安緩緩說道,他的表情在這刻變得格外的陰沉。

    這種陰沉,從未在蘇長安的臉上出現過。至少紀道未曾見過,古寧未曾見過,夏侯夙玉更未曾見過。

    這種陰沉,像是某種萬古不化的堅冰。固執、頑強又拒人於千里之外。

    所以,夏侯夙玉的臉色忽然有些異樣,她壓下心中的某些情緒。故作輕鬆的說道:「沒你說得那麼誇張吧,他又不是觀星台的太白道人,難道我們今天去不去他那裡,他都能算出來?」

    「或許吧。」蘇長安搖了搖頭,想將心中的顧慮盡數拋開,但終歸還是隱隱覺得後怕,就好像有一雙眼睛一直在背後盯著他一般。這並不是一種太好的感覺。

    「對了,師姐,今天你是怎麼帶我們進到牡丹閣的?我看那些追我們的人好像被攔住了,為什麼他們進不來呢?」蘇長安忽的問道。

    他的臉色又恢復了過來,又是那個夏侯夙玉的熟悉的師弟——木訥又固執的男孩。

    夏侯夙玉的心沒來由的隱隱作痛,她有些牽強的笑了笑,從懷裡掏出一個銅牌,遞到蘇長安手中。

    「這是我們父皇給我的,大魏皇室的信物。有了它,除了像是天嵐院這樣的地方,沒有什麼地方進不去。」似乎調整好了心情,夏侯夙玉說這話的時候很得意的揚了揚脖子,像只高傲的天鵝。

    眾人聞言都露出了然的模樣,紀道與蘇沫二人甚至還爭著將銅牌拿在手中細細打量一番,嘴中還不住嘖嘖稱奇。惹得眾人一陣好笑。

    這時,一行人間的氣氛終於又變得活絡起來,連蘇長安也暫時放下了心中的陰霾,開始與眾人說笑。

    但誰也未有注意到,在聽大魏皇室四個字的瞬間,樊如月低著的頭猛地抬起來,看向夏侯夙玉。似乎想要問點什麼,躊躇猶豫間,眾人卻開始打鬧起來。所以,她又止住了到嘴邊的話,有些怯懦的再次低下頭。

    眾人一路打鬧,倒不覺得無聊,不覺間已經到了天嵐院前。

    天嵐院的院門前,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只有門前的崖腳還掛著一個燈籠,孤零零的閃爍著稀薄的光芒。

    「蘇兄,天色已晚,我等就不在叨擾。咱們改日再聚吧。今日之事,古某銘記於心。」古寧拱手說道。

    「嗯。再會!」蘇長安同樣對著諸人抱拳說道。但眼睛卻不自覺的瞟了蘇沫一眼,心中多少有些不捨。

    但古寧諸人一番寒暄後,終究還是離去了。蘇長安只能愣愣的看著諸人背影在他眼睛中越來越小,直至消失不見。

    「還看什麼,人都走了!」

    耳畔傳來夏侯夙玉不滿的嘀咕聲,蘇長安這才回過神來。他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說道:「師姐,我們進去吧。」

    「去什麼去!」夏侯夙玉卻是白了他一眼,指了指俏生生站在一旁的樊如月,問道:「她怎麼辦?」

    似乎感受到二人的目光,樊如月的頭低得更深了,她緊張的抱著她的琵琶。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她稍稍心安一些。

    「什麼怎麼辦,當然是住這裡咯。」蘇長安理所當然的說道。

    此話一出,樊如月抱著琵琶的手顫了顫,她下意識的往後退了退,臉色亦隨之變得蒼白了起來。

    夏侯夙玉更是臉色紅的好似能滴出水來,她伸出手,放在蘇長安的耳垂上。

    蘇長安感受到耳垂上傳來的美妙的觸感,他的臉不由有些發燙,剛想問些什麼。忽的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傳來。

    「啊!!!」一聲慘叫在寂靜的天嵐院門前久久迴蕩。

    「讓你不學好!你才多大!就...就盡想著這些齷蹉之事!!!」夏侯夙玉顯然是生氣極了,她捏著蘇長安的耳朵,死勁的往上提,似乎要把蘇長安的身子給提起來一般。

    蘇長安這才明白夏侯夙玉誤解了自己的意思,他趕忙解釋,卻因為被捏著耳朵所以說起話來,有些斷斷續續。

    「師姐,我...我的意思是...讓樊如月姑娘在我們...我們這裡找個房間先...先住下。」

    夏侯夙玉一愣,捏著蘇長安耳朵的手這才松開,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訕訕說道:「這樣啊,誰叫你自己不說清楚。」

    說完,不知道似乎因為心虛,她有意無意的撇過頭,不去看正在不斷揉著被捏得通紅的耳朵的蘇長安。

    「我明明說得很清楚,是你自己胡思亂想。」蘇長安不滿的嘀咕道。

    惹得夏侯夙玉與樊如月二人一陣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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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蘇公子,明天見


    「你!」夏侯夙玉惱羞成怒,作勢又要去捏蘇長安的耳朵。

    卻在這時,只聽天嵐的院門發出一聲有些沙啞的響動。那大門應聲被緩緩打開,一道白色的人影從裡面走了出來。

    蘇長安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夏侯夙玉的動作也生生僵住,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那道忽然出現的身影。

    「蘇公子,好久不見。」那道身影對著蘇長安施施然的一行禮,柔聲說道。

    蘇長安的眉頭不由跳了一跳,不是昨天才見過嗎?他在心中嘀咕道。但他還是硬著頭皮走向前,說道:「古小侯爺,為何你會在這裡?」

    「嗯?」古羨君聞言說道:「昨日蘇公子受了重傷,羨君心中掛念,自然是來探望公子,可不想公子卻和夏侯公主到外面去風流快活,讓羨君一陣好等。」

    說完,她還幽怨的看了蘇長安一眼,那模樣像極了男人出去與別人鬼混,自己卻空守著房門的小婦人。她本就生得極美,這般作態,更是讓蘇長安沒來由的心跳加速,暗嘆吃不消。

    「謝謝古侯爺關懷,我已無大礙。」蘇長安趕忙說道,他是打從心底害怕與古羨君相處。這個美若天仙的女孩,有一顆讓人琢磨不透的心,這讓蘇長安很不舒服,更何況,蘇長安隱約感覺到,有意無意間,古羨君一直在向蘇長安打探幽雲嶺那一夜的真相。這讓蘇長安更是不得不對她敬而遠之。

    反觀自己的師姐——夏侯夙玉,雖然有時候蠻不講理,甚至時不時還喜歡欺負於他。但蘇長安卻覺得她很真實,喜歡便是喜歡,討厭便是討厭。並不像古羨君這般難以捉摸。

    至少,到目前為止,蘇長安是這麼認為的。

    「確實無大礙,而且看樣子還好得很呢。」古羨君瞟了蘇長安一眼,似乎有些不滿的說道:「不然怎麼有氣力把牡丹閣的花魁拐回學院呢。」說到這裡,古羨君的眼睛似乎有意的瞟了一旁有些手足無措的樊如月一眼。

    或許是她說話的語氣太過幽怨,又或許她臉上的神情太過可憐。

    蘇長安竟不自覺的感到自己似乎真的幹了什麼很對不起她的事情一般。但他很快意識到這樣是不對的,他又說道:「古侯爺......」

    話才說到一半便被古羨君打斷,只見她衝著蘇長安眨了眨眼睛,說道:「蘇公子,為何總是叫我古侯爺、古侯爺的。聽著好生生分,莫不是看不起羨君。」

    「嗯?」蘇長安一愣,有些木訥的問道:「那...那我該如何稱呼?」

    「叫人家羨君就好。」古羨君說道。

    「羨君?」蘇長安又是一愣。大魏的民風雖然開放,但總歸男女有別,除了長輩對晚輩,很少有人能這樣對一個女性直呼其名,除非,兩人的關係極其親密。所以蘇長安有些猶豫,他想試著告訴古羨君這般稱呼或許有些不妥,但還未等到他出聲,古羨君卻應了下來。

    「嗯。」古羨君低著頭,把玩著衣角,臉上甚至還泛起兩朵紅雲。像極了初見情郎時,既羞澀又渴望被擁抱的懷春少女。

    「咕嚕。」蘇長安不由嚥下一口唾沫,他不得不承認,這個樣子的古羨君很是迷人。

    夏侯夙玉看著眼前眉來眼去的二人,心頭無名火氣,特別是當蘇長安叫出「羨君」二字時,她更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一陣煩躁。帶著這股煩躁,她氣呼呼的走上前,像是母雞護食一般的將蘇長安護在身後。

    「謝謝古侯爺關心,不過我家師弟今天已經很累了,又有傷在身,實在是不能奉陪,不若下次再來,我們定然好生款待。」夏侯夙玉看著古羨君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說完她拉著蘇長安與一旁搞不清狀況的樊如月就要往院門中走去,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古羨君甚至連一點阻攔的意思也沒有。反而在後面不急不緩的跟了上來,甚至在走進天嵐院後,她還很是主動的幫著樊如月將院門關上。

    「你這是干嘛?這麼晚了還不回去?」夏侯夙玉有些不解。

    「對啊,羨...羨君姑娘,你還是先回去吧,天色已晚,改日我定登門拜訪。」蘇長安也附和道。他本就不是那種會說假話的人,此時雖然附和著做出一副替古羨君著想的模樣,但他閃爍不定的眼神卻暴露了他此刻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希望古羨君不要再糾纏於他。

    可古羨君好像是被二人說服了一般,她像是很贊同的點了點頭。說道:「嗯,確實天色已晚,是該回去歇息了。」說完,也不知是否是真的累了,她還捂著嘴打了一個呵欠。

    「對對,那你趕快回去吧,我們改日再聚。」蘇長安見狀趕忙趁熱打鐵。

    「嗯,那羨君這就告辭了,長安你也早些休息。」古羨君乖巧的點了點頭,像是那三從四德的小婦人一般。

    不僅蘇長安,連與古羨君相識甚久的夏侯夙玉也隱隱覺得此時的古羨君有些怪異。這般好說話的古羨君,他們好像還是頭一次見到。可兩人雖然心生疑竇,但終究還是覺得先擺脫這纏人的妖精才是重中之重。

    所以他們二人皆如小雞啄米一般點了數下頭,臉上露出他們自認為有史以來最真誠的笑容看著古羨君。似乎要目送她離開一般。

    當然古羨君也如他們所願邁出了她的玉步,看架勢不似作假,真如她所言的要回去歇息。

    蘇長安二人的心在這一刻終於是放了下來,雖然不知道為何古羨君會在這時轉了性子,但這終歸是好事,所以二人也未有再去深究其中緣由。

    可他們這才剛剛吐出一口濁氣,卻猛然發現事情似乎有些不對,他們互望一眼,皆反應過來。轉過頭看向古羨君漸行漸遠的背景,心頭一驚,又趕忙迎上。

    「蘇公子,為何追著妾身,莫不是捨不得妾身?」古羨君聞聲轉過頭,看著一路小跑過來的二人,露出一副驚喜的模樣。

    蘇長安剛想要說點什麼,夏侯夙玉卻已經搶先說道:「古羨君,你走錯路了!」

    「嗯?」古羨君一愣,朝著夏侯夙玉所指方向望瞭望,又朝著自己所走的方向望瞭望。似乎真的是在認真考量夏侯夙玉的話,但最後她卻不明所以的看著夏侯夙玉,很是疑惑的說道:「沒有啊。就是這個方向。」

    夏侯夙玉終於是忍不住了,她覺得古羨君之前一系列的表現都是在戲弄她。這讓她不高興,非常不高興。所以她的聲音不由得大了幾分,什麼大魏長公主的儀態在這一刻被她拋至九霄雲外。

    「古羨君!你是真傻還是假傻,這裡是天嵐院,你的住處在外面!」夏侯夙玉此刻的模樣像極了因為被搶走了魚兒,而張牙舞爪的母貓。

    而這時,古羨君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狡黠的笑意。她像獲得了先生表揚的學生一樣,仰起頭說道:「沒人告訴你們嗎?今天玉衡大人同意收我做天嵐院的學生了。」

    在蘇長安與夏侯夙玉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她又邁出了玉足,無比輕快的朝著蘇長安與夏侯夙玉住處的方向走去。

    末了,她似乎又想起了什麼,於是她轉過頭,那漂亮馬尾在蘇長安眼前劃出一道迷人的弧線。她看向蘇長安,帶著三分調皮七分期待的說道。

    「蘇公子,我們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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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於春光中長嘆

    時間已到了亥時,稀疏的星光透著砂紙做的窗戶,照在這間並不大的房間裡。

    蘇長安枕著自己的手臂,躺在床上,黑暗中雖看不清模樣,但他的眼睛卻很明亮。他在想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古羨君給他的感覺始終很怪異,古寧等人對於幽雲嶺那一晚的事情隻字不提,很明顯,梧桐的失憶術是起了作用的。可為什麼到了古羨君身上卻似乎並沒有那麼有效。蘇長安隱隱約約的感覺到,古羨君對於那一晚的情況定然有所察覺。

    而最讓蘇長安不安的是,天照,這個半神,似乎就是為了古羨君而來。這個古家晉王最傑出的後輩身上肯定藏著什麼秘密。這秘密究竟是什麼,蘇長安並不清楚,但有一點卻可以肯定,這個秘密和神族定有所關係。

    這些是他都能想得明白的事情,他不信師叔祖會不明白。但即使是這樣,師叔祖還是把古羨君收入了天嵐院,這其中有什麼玄妙他是如何也想不明白。

    他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處,他能清晰的感覺到神血的存在,而且在牡丹閣的時候,神血還因為他心中升起的戾氣而差點失控。這讓蘇長安感到後怕,他的身體裡住著一個怪物,一個可以吞噬這個世界的怪物。因為這個怪物,他拒絕與任何與之有關的事物接觸,而古羨君現在便是最有可能與神族有關的那一個。

    想著想著,終於一股倦意襲來。今天過得並不輕鬆,他本就匱乏的靈力,在與牡丹閣閣主的那場對峙中靈力更是消耗殆盡,此刻再也抵不過陣陣襲來的睡意,他的雙眼緩緩閉上,轉眼便沉沉睡了過去。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入房間時,蘇長安便已經醒了過來,如往常一般洗漱穿戴好之後,他推開了房門。

    時值三月,清晨的天嵐院中,草長鶯飛,綠蓋於野。這是很美的景色,至少在長門活了十六年的蘇長安從未見過這般美麗的景色。

    蘇長安的心情也因此變得很不錯,他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準備出去吃些早飯。

    昨日已經欠下楚惜風一場功課,他並不想今天再出些什麼幺蛾子,惹得楚惜風不高興。所以他起得比往日要早上幾分。

    但當他轉過房角,正要朝著院門方向走去時,他的好心情便在那一刻煙消雲散了。

    因為他看見了一個人,她穿著白紗裙,手裡提著些早點,本就漂亮的臉蛋上,不知作何想又敷了一層淡淡的胭脂。此刻她乖巧的立在那裡,俏生生的看著蘇長安。看樣子,似乎在那裡等了有那麼一段時間的模樣。

    蘇長安這才忽的想起,古羨君已經在天嵐院住下了。他下意識的想要轉頭就跑,但又覺得不太合適。所以他有些尷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說道:「古侯爺,早啊。」

    「怎麼又叫妾身侯爺!」古羨君皺著眉頭嬌嗔道。

    蘇長安一愣,半晌之後才有些結巴的說道:「羨...羨君,早啊。」

    「這還差不多。」古羨君似乎很滿意蘇長安對他稱呼,她衝著蘇長安甜甜的一笑,然後遞出手裡的東西。

    「給。」她這麼說道,聲音清脆。像極了這三月的春風。

    蘇長安一時未有明白她的意思,他指了指自己,問道:「給我的?」

    「對啊。妾身想著蘇公子昨天去了牡丹閣,又帶回了樊姑娘那般美麗的花魁,定然是極其勞累,所以便替公子買了些早點。」說到這裡,古羨君還有些害羞的瞟了蘇長安一眼,然後低下了頭。

    蘇長安接過那些早點,剛想要道聲謝謝,卻又覺得不對勁。他的臉忽的變得紅潤,他趕忙慌張的解釋道:「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昨日我們只是...只是不小心去到牡丹閣的,就吃了些酒菜,別的什麼...什麼都沒有干。帶回樊姑娘,只是覺得她有些可憐,也...沒有別的意思。」

    說這段話的時候,古羨君一直睜著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他。他沒來由的一陣緊張,說話時也不覺有些結巴。

    「真的?」聽完蘇長安的解釋,古羨君似乎還有些不太相信,她又將信將疑的確認道。

    「自然是真的。」蘇長安點頭說道。

    「可是那樊如月生得那般美麗,古公子又救了她,若是真的要做點什麼,想來她定然也不會拒絕。古公子就真的不想做點什麼?」古羨君又問道。

    「自然是沒有,我只是看她可憐,想要幫一下她而已。」

    這一次,古羨君似乎得到足夠讓她滿意的答案。她笑著說道:「我就知道蘇公子不是那樣的人。」

    蘇長安卻是一愣,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並沒有必要與她解釋這麼多。他想到這裡,臉不由得更紅了。

    「蘇公子,你怎麼臉這麼紅,是不是不太舒服,要妾身給你看看嗎?」古羨君似乎有意捉弄他一樣,抬起手便要去摸蘇長安的額頭。

    一股醉人的芬芳從古羨君的身上傳來,蘇長安被那味道弄得一陣心猿意馬,怔怔的站在那裡,看著古羨君那隻離自己越來越近的玉手,一時間不知所措。

    「長安!長安!」卻在這時,一道熟悉聲音傳來。

    蘇長安一下子回過神來,躲開了古羨君的手。下意識中他並不想讓夏侯夙玉看到他與古羨君如此親近。

    「你怎麼在這裡。」不稍片刻,夏侯夙玉便走到了蘇長安身前,她自然看見了一旁的古羨君,有些不高興的問道。

    「還能幹什麼,自然是給古公子送些早點。」古羨君臉上的神情並沒有因為夏侯夙玉的忽然出現而有絲毫變化,她依舊一副千嬌百媚的模樣,笑著回答道。

    夏侯夙玉這時候才看到蘇長安的手上提著些早點,她的眉頭皺了皺,卻不再與古羨君多做糾纏,她轉頭看向蘇長安。說道:「玉衡爺爺找你呢,你還在這裡幹嘛。他剛剛把樊如月叫了過去,我估計肯定是要拿昨天的是向你問罪。」

    蘇長安正想著如何從古羨君這裡脫身,他趕忙應承下來,衝著古羨君道了一聲別後,便急衝沖的離開。

    兩女目送著蘇長安的身影消失,確認他已經不可能聽到她們之間談話的時候。她倆很有默契的對望一眼,各自臉上的神情都在那一刻冷了下來。

    「你接近長安到底有何目的?」夏侯夙玉率先發難。

    「你又有什麼目的?」古羨君反問道。

    「我能有何目的,我在這天嵐院中修行,長安是我師弟。他待我極好,我自然也真心待他,何有目的一說。」

    「蘇公子心性純良,待任何人都是極好,可人待他如何就不好說了。我看公主殿下還是好自為之吧。我古羨君雖然另有所圖,但其目的絕不像公主殿下這般不堪。與其想著怎麼試探我的目的,還不如好好想想待蘇公子知道真相後,公主殿下你該如何自處。」古羨君這一番話說得不急不緩,卻字字直擊夏侯夙玉本心。

    夏侯夙玉一下便愣在了那裡,甚至連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古羨君似乎也得到自己滿意的結果,她邁著碎步,就這麼從夏侯夙玉走過,面色冷峻。

    這時,一道西風拂過。

    雖是陽春三月,卻不知為何,夏侯夙玉覺得這風有些冷意。她捋了捋被吹亂了的發絲,轉頭看向這春色滿園的天嵐院,終是長長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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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於陋室中辨是非

    蘇長安推開玉衡房門時,樊如月已經不見了蹤影,想來是已經離去,

    玉衡此時正坐在一個臨近窗戶的椅子上,眯著眼睛,像是在假寐,又像是在看著窗外的春色。他已經很老了,老得有些邋遢。他的花白的頭髮像是雜草一般在他的頭上胡亂的生長,既蓬亂又稀疏。他臉上的皺紋亦多得有些可怕,溝溝壑壑來回縱橫,與幽雲嶺險峻的地勢不相上下。

    在蘇長安的記憶裡,長門也有些上了年紀的老者,但他們多少還是會出來走動,特別是在陽光明媚的春日,畢竟在北地這種地方,這般和煦的陽光並不多見。

    但玉衡不一樣,他總喜歡待在自己的房間,除了吃飯,蘇長安幾乎沒見他走出過自己的房門。他也為此勸過他,但玉衡總是笑著說自己年紀大了,多休息,才能活得更久。

    蘇長安有些躊躇的走到玉衡身邊,他有些擔憂自己是否太過莽撞,才剛剛惹出八荒院這般大的事情,昨天又在牡丹閣捅了一個簍子。他倒並不是害怕玉衡責罵,他只是擔心會惹得玉衡生氣,影響到他看起來本就不太好的身體。

    「你來了?」蘇長安走到玉衡身邊安靜的待了半刻鐘的時間,玉衡才發現他。他坐起自己已經半躺在椅子上的身體,看向蘇長安。他的眼睛似乎睜開了一些,可看上去依舊只有一條窄窄的縫隙。

    「嗯。」蘇長安小聲的回應,像是怕不小心驚醒了什麼一樣。

    「昨天怎麼樣?」玉衡問道,他的精神並不太好,說起話來也有些小聲。蘇長安需要很認真的去聽,才能辨別出他吐字中的音節。

    蘇長安沒來由的一陣心酸,像是有什麼東西梗在他的喉嚨處一般。從他見到玉衡到現在也才兩個月的時間,但這兩個月中玉衡卻老得格外的快。他的聲音從一開始在天嵐院外那中氣十足到現在的微不可聞。似乎自從蘇長安來到天嵐之後,這個守護了人族百年之久的老者,每一天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老去。

    但蘇長安並不想表露出自己的情緒。他用了大概幾息時間平復下自己的心情,努力用很平常的語氣說道:「沒什麼大事,只是看樊如月姑娘可憐,便幫她贖了身子。」

    「你倒是俠肝義膽。」玉衡眯著的眼睛像是睜大了些,他又說道:「這倒是和你另一個師叔祖很像。」

    「誰?」蘇長安來了興致。

    「開陽。」玉衡慢悠悠的吐出了一個名字。

    「開陽?」蘇長安想了想,他知道這個名字,但他有些疑問。於是他問道:「我聽人說開陽師叔祖還活著,可是已經很多年沒有回過長安。玉衡師叔祖,你知道他去哪裡了嗎?又去幹什麼了嗎?」

    玉衡身上的氣息在蘇長安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忽的變得有些紊亂,但又很快的恢復過來。這個時間極其快,快到蘇長安根本察覺不到。但是玉衡卻因此沉默了一小會,方才吐出這樣五個字。

    「他去殺人了。」他說得極其平淡。就好像在說他是去長安的西市作了些買賣,或是去南市鼓搗了些生意一般平常。

    這樣的話,蘇長安聽過,在兩年前的北地,莫聽雨曾用同樣的語氣,說著同樣的話。

    蘇長安的心沒來由的一抽,他感到這其中的不平常。但他不知道從何問起,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不該問。所以,他在猶豫之後,選擇了沉默。

    玉衡似乎也不願意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他極其難看的笑了笑。又問道:「關於昨天的事情,你難道就沒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昨天的事?」蘇長安愣了愣,似乎並不明白玉衡指的是什麼。

    「比如為什麼我沒有再讓楚惜風來救你。」

    蘇長安恍然,他說道:「我昨日和師姐他們走的時候並沒有告訴師叔祖,師叔祖不知道我們去了哪,自然也不知道我們會身處險地。所以......」

    「長安城雖大,卻不過百里之地。我若想知道什麼,誰也瞞不住我。」蘇長安的話卻被玉衡突然響起的聲音生生打斷。

    他的臉色也因為這段話而變了變。他一直很信任玉衡,這種信任是徹底的、毫不隱瞞的信任。他下意識的以為玉衡也會以此回報他,就像梧桐一般,知道他有難,即使千里萬里,也會過來救他。

    當然蘇長安並不是覺得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他的心還是難免因此而失落。而他的心中又是向來藏不住事情的,所以他問道:「為什麼?」

    玉衡卻忽的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去撫摸蘇長安的頭。但蘇長安已經十六歲,但凡一個正常十六歲的男孩,長得都不會太矮。所以坐著的玉衡即使那麼努力都觸碰不到蘇長安的頭。

    但好在蘇長安似乎察覺到了玉衡的意圖。他趕忙低下自己的腦袋,又向前傾了傾身子,讓玉衡的手可以很輕鬆的碰到自己。

    做完了這些,玉衡心滿意足的收回了自己的手,這才慢悠悠的說道:「因為,我們不能總護著你。」

    「我會死,而楚惜風遲早會離去。可你還年輕,你總有一天得獨自面對這個世界。而這個世界比你所看到或許還要齷蹉百倍。」

    蘇長安很難過,他當然知道玉衡會死。他臉上的皺紋,頭上的白髮,甚至他說話時滄桑的語氣,都無一不向蘇長安訴說著眼前這個人已經垂垂老矣。但他並不願意去想,他試著騙自己,玉衡是星殞。星殞是那麼強大,又怎麼會死?可當這樣的話,從玉衡口中說出時,他所一直給自己編造的夢境,在這一刻轟然倒塌。

    他的眼圈變得紅紅的,眸子裡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打轉。但他固執得忍住了眼眶中的東西,說道:「長安知錯了,日後定不會如此莽撞。」

    玉衡卻搖了搖頭,說道:「不要輕易的去做一件沒把握的事情,但如果做了,那就不要輕易認錯。更何況,我並不認為你做的有什麼不對,或者說這世界上的許多人與事,本身是沒有對錯的。」

    蘇長安疑惑,這樣的話,在幽雲嶺中他曾聽梧桐說起過。但當時的他並不贊同,但現在他卻有所領悟。

    「師叔祖,那你說,那個牡丹閣閣主究竟是善是惡?」

    「你覺得呢?」玉衡卻不答他,反是問道。

    蘇長安脫口而出:「他逼著不想做那行當的樊如月姑娘,做那樣骯髒的營生。自然是惡。」

    「那你可知樊如月是反將樊黃嶺的孫女,被俘時,按大魏律是要斬的。若不是龍驤君買下了她,早已死在了數年前。又哪等得到你去救她?」

    蘇長安一愣,卻是答不上來。可他心中還是覺得不對,所以他皺著眉頭又要說些什麼,卻被玉衡打斷。

    「那你又與我說說,那陰山濁是好是壞?」

    蘇長安這次並沒有急著回答,他很認真的想了想,才說道:「他家弟子辱罵師尊,我按著他的規矩挑戰他的弟子。他卻護短,甚至以大欺小,自然不是好人。」

    「那若是有一天,杜虹長變得修為比你厲害,刀法比你精湛。他要殺你,楚惜風護你,替你殺了他。那楚惜風是好是壞。」玉衡眯著的眼睛裡,閃爍著某種莫名的神采。

    蘇長安一時語塞,他的腦子不住的閃現著那般的情形。他覺得楚惜風似乎沒有錯,可陰山濁所做的事情與楚惜風似乎並無多大區別,可在他看來似乎又是錯的。這讓他有些迷茫。他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一直所堅信的某些東西或許並不如他想像中那般正確。

    「那師叔祖的意思到底是什麼?難道是我錯了?」蘇長安決定不再去想這些他怎麼也理不清楚的事情。

    「我說過,這世上很多事情沒有對錯。你沒有錯,陰山濁也沒有錯,甚至龍驤君也不一定有錯。你要做的其實很簡單,四字而已。」

    「哪四字?」

    「問心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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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於懵懂中問我道


    問心無愧。

    蘇長安叨唸著這四個字,皺著眉頭,不知不覺間便走到了演武場。

    因為在玉衡那裡耽誤了一些時辰,所以,楚惜風此時已經抱著刀在那裡等了一會了。三月的風吹開他額頭上的亂發,露出他同樣皺著的眉頭,蘇長安不難看出,他已有些不耐煩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蘇長安心頭一跳,趕忙快步走了過去。

    「來了?」還未待蘇長安你解釋什麼,楚惜風便說道。

    「嗯。」蘇長安低著頭,小聲回應。雖然他很尊敬楚惜風,但心中還是難免對這個冷冰冰又嚴厲的男人感到些許畏懼。

    「那開始練刀吧。」出乎意料的是,楚惜風這次並沒有責罰他。而是直接擺開了架勢,準備開始今天的功課。

    這讓蘇長安有些疑惑,但不用受罰終歸是件好事,他也不會傻傻的去追問緣由。

    而練刀,對於蘇長安來說又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所以他收起了自己其餘的心思,也收起了自己臉上多餘的色彩。他拔出了自己背上的刀,面色也隨之冷峻下來。

    「嗯?不錯嘛。看樣子這兩天的架沒有白打,有點意思。」楚惜風嘴角的弧線向上一挑,如此說道。

    蘇長安卻猶若未聞,他一聲暴喝,身子便高高躍起,周身刀意與靈炎在那一瞬間噴湧而出。將他的身子圍得密不透風。

    楚惜風的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他能看出這短短兩天,蘇長安的修為與刀法有所精進。

    但這都不足以讓他害怕,即使他已經將自己的修為壓制到了九星境,可豐富的對戰經驗,以及對刀道的理解,他都遠在蘇長安之上。所以他只是微微訝異之後,身子一晃,便避過了蘇長安這看似凌冽的一斬。

    只聽一聲轟響,演武場上的石板便被斬出數道裂痕。

    「如果你永遠只會這一招,即使你到了繁晨境,你也傷不到我。」楚惜風不咸不淡的說道。

    這樣的事情自從蘇長安學刀以來,每天都在發生。他只會這一斬,楚惜風交給他的刀法他一招也沒有學會。這並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楚惜風的刀法很高深,其中涉及到靈力的運轉,出刀的速度,用力的大小,這些都需要用刀者在短時間內完成,並不是表面看上去那般簡單。

    當然這不是說莫聽雨的一斬就比不上楚惜風的刀法,但這一斬,蘇長安足足練了兩年,最後還是在幽雲嶺,依靠著莫聽雨留下的刀意,加上他的傳承星靈,蘇長安才能勉強使出,而使出的這一點,相對於莫聽雨那一斬,也只是些皮毛罷了。

    楚惜風的話,挑起了蘇長安的好勝心,他一咬牙,又是一聲輕喝。手上的青筋暴起,落在地上的刀便貼著地面,發出滋滋滋的聲響,然後橫著就以刀身怕拍向楚惜風。

    楚惜風的眉頭又挑了挑,像是在讚許,但嘴上卻毫不留情的譏諷道:「太慢!」

    只見他抬起左腳,腳尖飛快的晃動。

    第一擊,他的腳尖踢在了蘇長安的刀身上,蘇長安的刀微微一頓。

    第二擊,他的腳背踩在了蘇長安握刀的手上,蘇長安一陣吃痛,嘴角抽搐。

    第三擊,他將腳快速的收回,再猛地向上一踢,蘇長安的刀便應聲飛了出去。

    只聽哐噹一聲脆響,蘇長安的刀,便應聲落在了身後的地上。

    蘇長安赫然,楚惜風已經把修為壓制在了九星境。

    而九星境,蘇長安在這兩天不知道打敗了多少這樣修為的武生。但他在楚惜風面前依然不堪一擊。本來有些得意的心情,隨著他的刀落地時的脆響,而隨之消失殆盡。

    他有些沮喪的站起身子,揉了揉被踩得發紅的右手。看著楚惜風,小聲說道:「對不起,楚前輩,長安還是學不會。」

    但這一次,出乎蘇長安意料的是,楚惜風並沒有苛責他,反而伸出了他得大手,在蘇長安的頭上摸了摸,說道:「學不會,再學就是。」

    蘇長安詫異的抬起頭,他覺得今天的楚惜風有些不一樣。他忍不住問道:「你不怪我?」

    楚惜風卻是瞟了他一眼,說道:「怪你?你自己學不好本事,與我何干?我何須怪你。」

    楚惜風的話並不中聽,但蘇長安卻能感覺到他言語中的關切。他呵呵的傻笑兩聲,又把落在地上的刀撿起,走到楚惜風身邊,與他並肩而站。

    那時春風拂過,撩起二人的衣角,蘇長安看了看這滿園翠綠,看似生機盎然卻又實則清冷的天嵐院。然後他問道。

    「楚前輩,為什麼我總學不會你教我的刀法。」這個問題,他曾問過玉衡,玉衡也給過他答案。可玉衡說得太過玄妙,他並不太懂,所以他想聽一聽楚惜風的答案。

    楚惜風微微一愣,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不太願意想起的事情,沉默小一會之後才說道:「你知道我的刀法是何人所創?」

    「何人?」

    「我的爺爺,星殞——天傷楚斷岳。」

    蘇長安仔細數了數,人族現在還活著的七位星殞。大魏的聖皇、天嵐院的玉衡與開陽、觀星台的太白道人、北地古家的老太爺古清峰、蜀山劍宗長老雁歸秋、西域涼州武王浮三千。卻是沒有天傷楚斷岳這號人物,他猛然間明白了什麼。他猛地低下頭,變得沉默起來。

    蘇長安的一系列表現都落在了楚惜風的眼中,他冷冰冰的臉上浮出一抹苦澀的笑容。然後說道:「他已經死了,在我八歲的時候便死了。」

    「但他把他的刀法與星靈傳承給我了。所以我和你一樣,都是星殞的傳人。」

    「星殞的功法自然不好學,我也並不聰明。所以那時候我經常被爺爺責罰。」說道這裡楚惜風轉頭看了看蘇長安,方才又說道:「可到我爺爺死的時候,他將傳承星靈給了我。我的靠著他的星靈,體會他的刀、他的道。才有了如今著些許成就。就如莫聽雨一樣,沒有他的傳承星靈,你就算再練上四五年,也不一定能學到他那一刀的皮毛。」

    蘇長安聽得出來,楚惜風是在安慰他。但這樣的安慰並不能讓蘇長安高興起來。他現在才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學會莫聽雨的那一刀,完全是因為莫聽雨的傳承,而他自己的努力在其中所佔的功勞,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所以他低著腦袋,再次沉默了下來。

    楚惜風也意識到自己的安慰好像起了反作用。他本就不是一個善於言辭的人,能夠這般安慰一個人說來也是破天荒的頭一次,又哪能想到這麼多。

    他又想了想,方才說道:「但你劍道天賦不錯,玉衡大人的《春風渡》在當世也算得上是絕頂功法,除了蜀山的雁歸秋,這世上恐怕少有人能與之抗衡。你學來卻得心應手,甚至在造詣上還超過夙玉那孩子。你別看她頑皮,卻是年輕一輩中少有的劍道天才,我雖遠在西域,卻也聽說過她的名號。她若是肯多花點心思在劍道上,恐怕日後成就定是不菲。你能和她在劍道上較出個長短,由此可見,你的劍道天賦是何其天才。「

    這應該算是很好的誇獎了,楚惜風想到,他雖然嚴厲,但其實內心是很喜歡蘇長安這個孩子的。他雖然天真又不諳世事,甚至有時候做起事情來顧頭不顧尾。可誰年輕的時候不是這樣呢?帶著那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不撞南牆不回頭。

    楚惜風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少年了,但這並不妨礙他喜歡曾與年少時的他那般相像的蘇長安。

    可讓他驚訝的是,蘇長安依舊沒有因此而高興起來。

    「可我喜歡刀。」蘇長安這麼說道,他慢慢抬起頭,直視著楚惜風的眼睛,那般小聲,卻又那般堅定的說道:「我喜歡師尊,也喜歡您,你們都用刀,所以我也想用刀,也想成為和你們一樣的刀客。」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理由,簡單得有些幼稚。

    但楚惜風卻愣住了,他怔怔的看著眼前這個有些瘦弱的少年,半晌之後,臉上的寒冰忽的化開,他問道:「長安,你知道星殞死後都去了哪裡嗎?」

    蘇長安並不明白楚惜風為什麼會提出這樣的問題,但他還是老實的回答道:「聽人說,星殞死後,肉身葬於大地,英魂回歸星海。」

    「但我去不了那片星海。」楚惜風轉過了身子,抬頭看向天空。此時正是白晝,天空中有些雲朵遮住了些許陽光,所以雖有豔陽,卻並不刺眼。「即使我成了星殞,我也去不了那片星海。」

    蘇長安也下意識的抬頭望去,去發現除了碧雲連天,那片天空中空無一物。他不解的問道:「為什麼?」

    「因為我走的是我爺爺的道,不是我的道。我的命星點亮的必然會是我爺爺留給我的星星。但那是他的命星,不是我的命星。」楚惜風有些苦澀的說道:「沒有自己的道,便沒有自己的命星。沒有了命星,又怎麼去到那邊星海。」

    蘇長安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事情,他愣了愣後,才問道:「那為什麼你不走自己的道,不去點亮一顆自己的星星。」

    楚惜風卻搖了搖頭,說道:「因為楚家等不起,他們需要一位星殞,而我就是那個必須成為星殞的人。」

    蘇長安並不知道為什麼楚家一定需要一個星殞。但他覺得這樣並不對,所以他說道:「這樣不......」

    「不對是吧?」楚惜風卻忽的瞟了他一眼,接過了話茬。

    蘇長安忽的想起了玉衡剛剛在房間內和他說過的話,所以他的臉紅了紅,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說道:「是,我覺得這樣不對。」

    楚惜風卻笑了笑,卻並不願意在這個話題上與蘇長安多做糾纏。他又說道:「十二年前,你的師祖搖光死後,搖光星就再也沒有亮過。而莫聽雨又成了星殞,點亮的卻又不是搖光,那麼想來他是走出了自己的道了。光這一點,我差他遠矣。」

    說道這裡,他又頓了頓,看向書長安問道:「長安,你想再見到他嗎?」

    蘇長安一愣,卻是明白了楚惜風話中所指,他怔怔的看著楚惜風,看著他嘴角拉渣的鬍子,看著他被春風吹亂的長發。最後,他重重的點了點頭,說道:「我想!」

    「既然學不會別人的刀,那不學也罷。」

    「你喜歡刀,那便給自己創一套屬於自己的刀法。」

    「待你刀法大成之日,便是你成就星殞之時。」

    「記住,長安。」末了,楚惜風看著蘇長安,無比鄭重的說道。

    「走自己的道。擁有自己道的星殞,才是真正的星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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