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書劍長安 作者:他曾是少年(已完成)

 
Babcorn 2018-3-5 18:29:3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47 178025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20
第三十四章 翠玉等南苑,如煙望通玄


    「如煙姐姐,你今天好漂亮。」

    從如煙進入這太和殿的一剎那,蘇長安便注意到了她。

    他走上前去,如是說道。

    本來就有些緊張的如煙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豁然轉過身子,當她看見眼前這種露著真切的笑臉時,心裡莫名的覺得平靜了許多。

    她終於露出了自進了大魏皇宮以來的第一個笑容,她說道:「蘇公子,你也在啊。」

    「嗯。」蘇長安點頭。「如煙姐姐這般漂亮,北大哥見了你一定會很高興的。」

    或許是漸漸適應了這皇宮的氣氛,又或許是蘇長安的話讓她覺得心安。如煙說話時的聲音變得流暢了許多:「謝謝蘇公子,你送給如煙的書,我很喜歡。」

    「是嗎?我也很喜歡呢。你和北大哥一定可以像南苑和翠玉一樣在一起的。」蘇長安這麼說道,他的臉上的笑容也越發燦爛了起來。

    他喜歡那些和他喜歡同樣書的人。

    比如莫聽雨,亦比如如煙。

    「哦?」一旁一直聽著二人對話的龍驤君忽的眉頭一挑說道:「蘇公子還是一位愛書之人,什麼時候得了空閒,不若把你喜歡的書說給龍某聽聽?」

    蘇長安因為想著如煙馬上就可以和她等了許久的情郎相見,故而心情大好。對於龍驤君的惡感也少了幾分,他點了點頭,應承了下來。

    「呵呵,這不是龍兄嗎?想不到你也來了。」這時一道爽朗的笑聲響起,一位男子與一位老者聯袂而來。蘇長安定睛看去卻是大魏的太子殿下。

    龍驤君聞言轉過身子,但他的眼神裡卻沒有絲毫意外的神色,似乎從一開始便已經料到會有這樣一幕。他拱了拱手,勾下腰身,用極其標準的儀態向著這位大魏太子行禮,但他說話的語氣裡卻聽不出有絲毫的尊重。

    「見過太子殿下,丞相大人。」

    他這般不咸不淡的說道。

    「這二位是?」太子卻似乎聽不出來龍驤君語氣裡的不敬,他的臉上依舊春風和煦的指著蘇長安與如煙問道。

    「這位是天嵐院玉衡大人的徒孫,蘇長安蘇公子。」龍驤君指了指蘇長安,說道。不知他是作何想,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那本來有些陰柔的聲音忽的大了幾分。整個裡殿都在這時轉過了頭,看向蘇長安。

    太子臉上的笑容僵住了,而那位一直半眯著眼睛,被龍驤君稱為丞相的老者的雙眼也在那一刻忽的睜大了一些。

    一道道神識鋪天蓋地又毫不掩飾的湧了過來。

    他們在蘇長安的身上一掃後,又紛紛退去。

    這個過程極快,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但蘇長安的臉上卻忽的出現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用神識探查一位修士是一件即不合禮數的事情,而這樣不合禮數的事情通常都需要做得極其隱秘。而敢這麼明目張膽的用神識探查一位修士,只能說明兩件事情。

    要麼是探查者擁有足夠的自信,不怕得罪這位修士。又或者說是,在他們眼裡這位修士已經是一個死人了,而對死人自然便不用講什麼禮數。

    但龍驤君卻沒有注意到蘇長安的異樣,或者說,他假裝未有注意到。

    他的目光落在了如煙的身上。

    他的眼睛忽的眯了起來。

    如煙的心猛地一顫,她在牡丹閣帶了十餘年,她很熟悉這個眼神。

    她知道,當閣主露出這樣的眼神時,便以為這有人要倒霉了。

    「至於這個嘛。是我牡丹閣曾經的一位花魁。」龍驤君這般說道。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跟在太子身後一位武官打扮的中年男子,率先站了出來,他指著龍驤君便喝罵道:「龍驤君,你不要仗著自己龍家家大業大就到處撒野!這兒是大魏皇宮!聖皇能讓你這種販夫走卒來參加壽宴已是開了大恩,你還敢帶著一位出身下賤的污穢女子!」

    「章將軍說笑了。聖皇大恩,我龍家可是銘記於心,怎敢相忘?又怎敢衝撞他的壽宴。此番帶著此女前來,卻是一片好意啊。」龍驤君氣定神閒的說道,絲毫不把那位男子的喝罵放在心上。

    「你還敢狡辯!你這分明就是有意辱我聖上!」那位姓章的將軍顯然被龍驤君的態度激怒了,他上前一步大聲說道:「來人,給我把這個女人捆出去,押入天牢!」

    顯然,這位章將軍官銜不小,他一聲暴喝落地,周圍的護衛們便圍了上來,作勢便要擒住如煙。

    而如煙不過是一位弱流女子,她不知為何事情便到了這種地步,但她下意識的往龍驤君的身後靠了靠,想要尋求保護。但龍驤君卻動也不動的立在那裡,絲毫沒有出手的打算。

    蘇長安也終於在這場忽然發生的變故中回過了神來,他不清楚如煙的身份究竟招惹到誰,也不清楚為什麼這群人為什麼要對著一個毫無修為的女子咄咄相逼。但他的手已經下意識的握在了他的刀柄上。

    「且慢!」

    卻在這時,一道聲音響起。

    蘇長安抬頭看去,卻見五皇子與他的師姐帶著一群人走了過來,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樣,將握著刀柄的手放了下來,他下意識的認為,五皇子與師姐定然會幫助如煙。

    圍上來的護衛自然不敢忤逆五皇子的意思,他們微微遲疑後便退了下去。

    「皇弟有何見教?」太子轉頭看向走來夏侯軒說道。他臉上的神情很誠懇,誠懇得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

    「皇兄。」夏侯軒同樣很恭敬的對著太子躬了躬身子,他臉上的笑容和煦的宛如春風。他看了一眼氣定神閒的龍驤君如是說道:「龍兄雖然行事放蕩不羈,但絕非魯莽之輩,他帶著此女來,或許有他的道理,我們不妨聽他說完,再行定奪,皇兄意下如何。」

    「這......」太子一愣,他自然知道龍驤君所做之事有不似表面這般簡單的目的,但他更清楚,這目的不管是什麼,但絕對不是對他有利的事情。可夏侯軒的一番話卻又讓他挑不出一絲毛病,所以他有些遲疑的看了看身邊的老者。直到看見那位老者微不可察的點點頭後,心裡的不安才平復下來。他說道:「既然如此便依皇弟之言吧。」

    「謝過兩位皇子。」龍驤君再次恭敬的衝著二人行禮,然後他轉身看向太子身邊那位半眯著眼睛的老者,也就是大魏的丞相——司馬詡!

    「我聽聞聖皇陛下最近召回了在西涼素來有善戰之名的儒將北通玄。不知可有此事?」他的眼睛忽的眯成了一條縫,裡面閃爍著某種莫名的光芒,直勾勾的看著眼前這位老者。

    這是一件很大膽的事情。

    放眼大魏的朝野,除了聖皇,恐怕就再也找不出幾個人敢這樣盯著這位大魏丞相。

    因為他是一個很神秘的人,沒人知道他從何處來,亦沒人知道他的修為到底在何種地步。他就這麼忽然的被聖皇任命為丞相,聖皇猜忌他,卻又倚重他。就在這樣的矛盾中,他在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已經待了整整四十個春秋。

    待到那些反對他的人都要麼死去要麼沉默,待到聖皇已經垂垂老矣,再也沒有精力對付他。他儼然已成為整個大魏最有權力的幾個人之一。

    而這樣一個如同惡狼一般陰森,又如雄獅一般強大的人,自然沒人願意招惹。至少已經很久沒有人敢於招惹了。

    但龍驤君今天,似乎想要做一做那許久未有人做過的事情。

    太和殿裡忽的變得安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位老者的身上,他們已經可以想像當這位老者睜開眼時,將會是一場怎樣的狂風驟雨。

    但事情有時候總是會出人意料。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那位權傾朝野的老者忽的點了點頭。

    「確有此事。」老者的有些沙啞的聲音忽的響起。「他已在路上,不久,龍公子便可以看見他。」

    龍驤君的眼睛眯得更深了。他又問道:「我還聽聞丞相大人似乎準備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這位北通玄將軍,今晚便會讓聖皇陛下賜婚!是與不是!」

    此言一出,在場諸人一愣。

    西涼近來在與蠻子的戰鬥中連連失利,這與那位武王浮三千的不作為大有關係,聖皇在這個時候將與蠻子作戰經驗豐富的北通玄召回本來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現在看來,很有可能是想要扶持一位可與武王浮三千分庭抗禮的人物。

    如煙的臉色也在那一刻變得蒼白,就好像又一把重錘狠狠的敲在了她的胸口一般,她的身子一陣搖晃幾乎就要倒下。但她一咬牙,卻還是生生立在了那裡。低著頭,紅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一切自然也就落在一旁的蘇長安眼中,他伸手扶住了如煙,他的臉色也極為難看,但他還是在如煙的耳畔輕聲安慰道:「如煙姐姐,不要擔心,你要相信北大哥,他一定不會同意那門親事的,你等了他那麼久。你記得南苑嗎?他中狀元的時候,也曾有人要把女兒許配給他,但他還是回到了翠玉身邊。」

    「你就是翠玉,所以北大哥一定就是你要等的南苑。」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20
第三十五章 百樽酒,百顆星


    「確實有這麼一回事。」老者再次說道,他的聲音依舊波瀾不驚。像是棵盤根錯節的老樹,任你狂風暴雨,我自巍然不動。

    龍驤君的嘴角忽的勾起一抹笑意,他輕笑著說道:「既然是這樣,那丞相可得好好謝謝龍某。」

    「哦?」那老者的雙眼忽的睜開,他的臉色依舊平靜的像是一潭死水,但他眼睛裡卻好似有波濤湧動。

    太和殿的光似乎暗了許多,一陣風不知從何處而來,又不知去向何處,但它們卻是從老者與龍驤君的身旁拂過。

    老者花白的發須被揚起,龍驤君的衣袂在搖曳。

    他們對望著,目光裡好似帶著金戈鐵馬,在空中猛烈的對抗,卻誰都是分毫不讓。

    太和殿變得越發安靜了,連那些正在忙碌著的宮女宦官也察覺到了異樣,紛紛停下手中的活,敬畏的看著處於暴風雪中心的二人。

    「聖皇駕到!」

    一聲尖細的聲音再次打破了這詭異的沉寂。

    而幾乎就在同一時間,殿中的二人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眾人紛紛在這時回到自己的座位,他們知道,有聖皇在,這一場衝突暫時會平息下來。

    蘇長安自然也回到自己的位置,很巧的是,龍驤君與如煙就坐在他的旁邊。

    龍驤君依舊泰然自若的搖著他手上的摺扇,而如煙卻低著頭,沉默著不知道再作何想。她的身份被龍驤君堂而皇之的說了出來,自然免不了被外殿那些達官顯貴指指點點,就連那些來往的宦官宮女也對他白眼相待。她為此感到很不安,而更讓她不安的是,那個丞相要把女兒許配給北通玄的消息。

    這對於她來說,如同晴天霹靂。

    這並不是她不相信北通玄。

    但十年。

    十年是一個太漫長的時間。

    尤其是對一位二十來歲的女子來說,十年,幾乎是她這一生最美麗的時光。

    現在她再也不是那個無數達官顯貴願意為之一擲千金的花魁。

    她失去了美麗容貌,她的眼角是再厚的胭脂也掩不住的魚尾,她的兩鬢已有了怎麼拔也拔不完的白雪。

    而除了這些,她幾乎再無可以依仗的東西,剩下的她,說到底不過是一個煙花柳巷來的青樓女子。

    她不知道以自己的殘花敗柳之身,拿什麼和那位未曾謀面丞相千金相爭。

    她用了十年去賭,但到了此刻,她才明白,這十年的光陰,幾乎贏走了她所有押在賭桌上的籌碼。而她現在唯一能用來一搏的只剩下,那個男人,那段十年前的纏綿悱惻。

    如煙想要站起身子,想要逃離這兒。

    她不想賭了,也不敢賭了。

    這十年她輸掉了所有,若再輸掉最後一點籌碼,她便一無所有。而一無所有的人,活者亦是死去。

    但一隻手卻在這時,伸了出來,將她剛剛站起的身子壓了下去。

    那隻手看似纖細,卻好似有千鈞之力,讓她幾乎連一點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來了。就走不掉了。」那聲音的主人用陰柔的聲音這般說道。

    如煙側頭看了看這個長相柔美的男子,看著他眯成了一條縫的眼睛,她跟了這個男人近二十年,所以她知道,她知道她不能違背他。

    她有些僵硬的轉過了身子,再次低下了頭。

    蘇長安將這一切看在眼裡,他自然明白如煙心中的憂慮,他的心中何嘗沒有這樣的擔憂。

    但他依舊固執的相信,如煙便是翠玉,北通玄便是南苑。

    他覺得這世上既然有莫聽雨與楚惜風這樣的刀客。

    那自然就應該有如同南苑一樣的北通玄。

    這是一件很沒有羅輯的事情,但蘇長安覺得這世上應該有這樣一個道理。

    所以他再次對著如煙說道:「如煙姐姐,你放心,北大哥一定不會答應那門親事的。」

    而這時,一群人走了進來。

    或者說是一群宦官宮女簇擁著一個人走了進來。

    那是一位四十歲上下的男子。

    他眉如刀削,眸如星成。他身著一席金色羅緞,大刀闊斧的走來。臉上的發須如雄獅一般張開,雖未怒,但一股森然的威嚴卻如有實質一般散開。所過之處,無論宦官宮女,還是三公九卿皆伏首叩拜。

    最後,他終於來到了那座金碧輝煌的龍椅前。

    他轉過身子,將衣袂往後一揚,便金刀大馬的坐在了上面。

    「眾愛卿平身。」他的聲音渾厚無比,如洪鐘大呂一般響起。

    「謝主隆恩。」太和殿的眾人如是說道。而後眾人起身,端坐於各自的位置上。

    「朕。起於毫末,行於武卒。生逢亂世,漢室昏庸,民不聊生。而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遂揭竿而起,試救黎民於水火,扶大廈於將傾。」

    「南征北戰八十載,平江東,收蜀地,終得我大魏一統。」

    「而後百年勵精圖治,才有我大魏如今太平盛世!」

    「吾皇聖明!」這時百官伏首喝應。

    「今日是孤二百一十一歲大壽,這第一杯。」

    「我敬江東猛虎,天傷楚蕭寒!」男子舉杯對天說道,他的聲音滄桑又深邃,像是要穿越那千載萬載的時光,傳到那段群雄並起的時光中。

    「敬楚蕭寒!」百官同時舉杯,對著星空如是說道。

    其聲震寰宇,久久不息。

    一樽酒盡。

    「這第二杯!」男子再次舉杯望著天上的星辰。

    「我敬蜀地臥龍,天慟玉左城!」

    「敬玉左城!」

    又是一樽酒盡。

    「這第三杯,我敬天嵐二雄,天樞天權!」

    ......

    半個時辰之後。已是近百樽酒飲盡。

    而聖皇也念叨出了近百個姓名。

    而這些人,他們與聖皇或敵或友,但無一例外都是星殞,都是在這兩百年,人族由亂世走向盛世所犧牲掉的星殞。他們中的每一個都是一道傳奇,都值得用筆大書特書。

    但無一例外,他們都死了。

    而聖皇還活著。

    或許是酒勁上頭的緣故,這位大魏的宣德武威皇帝忽的變得有些恍惚。他放眼望去,這滿朝文武,竟再無一人是那時的舊人。

    「他們都死了。」他用他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喃喃自語道。

    作為一個人來說,他活得太久了,久到那些他愛過與恨過的人都已死去。

    他莫名的感到一陣孤單。

    他想了想,忽的記起在這世上似乎還有那麼一個人活著,與他一般老得這世上在無相識之人。

    「玉衡呢?朕要與玉衡痛飲一杯!」他這麼說道。

    但卻無人應他。

    「朕問你們,玉衡呢!?」他看著台下的文武百官再次問道。

    眾人都看得出這個大魏的聖皇已有些醉意,所以群臣伏首,不敢在這個時候觸他的霉頭。

    「陛下,玉衡大人身體抱恙,不能來參加此次壽宴。」這時,那位大魏丞相司馬詡站了出來,他拱手低頭如此說道。

    「但他的徒孫,天刀莫聽雨的徒弟來了。」

    「徒孫?」聖皇一愣,似乎在努力回想著自己是否曾經見過這麼一個人。

    「陛下忘了?你還曾與微臣說過今次要就藍靈鎮之事賞賜他與魏靈神將之子呢。」司馬詡依舊低著頭,提醒道。

    「對!」聖皇拍了一下身前的案台,像是想起了很重要的事一般。「快宣這二人覲見!」

    他身旁一直立著的那位宦官,在得到授意後,清了清嗓子,用他那尖細無比的嗓音說道。

    「宣天嵐院學生,大魏男爵蘇長安,神將杜緯之子,杜虹長覲見!」

    蘇長安一愣,他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事情,本以為只是幫師姐做一場比鬥而已,卻不想還要面聖。

    他不由有點緊張,他把剛剛拿在手上端詳的酒樽放下急忙朝著殿前走去——他有些慌張,所以走得有些急促,但卻沒有絲毫醉意。他的老爹蘇泰嗜酒如命,但他卻因此討厭酒,所以在剛剛那場賓客豪飲的過場中,他卻只是做做樣子,實則滴酒未沾。

    待他走到殿前時,杜虹長已經低著頭跪伏在那裡,蘇長安並不懂這些禮儀,所以也就學著杜虹長的模樣跪了下來。

    「你們誰是玉衡的徒孫,抬起頭來,讓朕看看!」台上之人的聲音驀然響起。

    蘇長安能感覺到,說這話時,聖皇並沒有使用絲毫的靈力,但他卻本能生出一股想要臣服的錯覺。他咬了咬牙,甩開這莫名湧上來的念頭。然後他抬起了頭,看向眼前這個男人,這個統治了天下百年之久的宣德武威皇帝。

    「你叫什麼名字?」台上之人這般問道。

    「蘇長安。」他如實回答道。

    「蘇長安?」聖皇念叨了一遍,「長安,長安。長治久安。好名字!」

    他好像很高興,但蘇長安卻覺得奇怪。長安是一個很稀奇的名字嗎?大魏的皇都不就叫長安嗎?

    「你就是在北地被莫聽雨收下的徒弟?」聖皇又問道。

    「嗯。」蘇長安點頭。

    「這麼說,是你看著莫聽雨殺了熒惑?」問這話的時候,聖皇的聲音忽的變得有些不一樣,不知道是因為酒勁的緣故,又或是別有深意。

    蘇長安的額頭因為這個措不及防的問題而湧現出密密的汗跡。

    他忽的意識到,師娘的生死,瞞不足玉衡師叔祖,那自然也應當瞞不住眼前這位男子。

    但他在猶豫幾息之後,還是硬著頭皮說道。

    「是。我親眼看見師傅一刀斬下了熒惑的命星!」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20
第三十六章 活在狼群中的羔羊

    「是。我親眼看見師傅一刀斬下了熒惑的命星!」

    蘇長安的聲音在安靜的太和殿裡迴蕩。

    聖皇並沒有說話,他的手指輕輕的敲打著身前的案台,他看著蘇長安,眼睛裡是玩味的笑意。

    蘇長安額頭上的汗跡更深了,他下意識的想要迴避聖皇的目光,但又很快意識道這樣不對,於是他硬著頭皮對上了聖皇的目光。

    太和殿裡的氣氛陰沉得好似能滴出水來。

    「好!」良久之後,聖皇一聲暴喝,手上的酒杯再次舉起。

    「敬天刀莫聽雨!」他如此說道,然後將杯中之物一飲而盡。

    「敬莫聽雨!」百官喝應。

    「嗯。莫聽雨給天嵐院收了一個好徒弟啊!」聖皇似乎話裡有話,他又瞟了蘇長安一眼,轉頭看向了一旁一直勾著腦袋的杜虹長。

    「你便是魏靈神將杜緯的兒子?」聖皇如此問道。

    似乎對於聖皇有著一股天然的恐懼,杜虹長的身子明顯在那一刻抖了抖,他抬起頭,眼眶似乎因為哭過,所以有些發紅,又有一些發腫。

    「正是微臣。」他這般說道。聲音很低沉,看得出並沒有從父親離世的悲痛中出來。

    「杜緯......」聖皇的聲音也低沉了下來,「跟隨寡人算來也有三十餘年。朕看他在西域征戰多年,勞苦功高,本想著召回京都讓他過上一陣安生日子,誰知竟在藍靈鎮遇上歹人,丟了性命。這實來寡人之過啊。」說著聖皇伸出長袖掩面,一派悲慟欲泣的模樣。

    「陛下節哀,能為大魏戰死,是我父一生所願,現在想來他也是死得其所。」杜虹長趕忙叩拜,語氣誠懇不似有半分作假,只是他低著的眼睛裡卻閃露這凶光。

    如果說一個月前他還是那個仗著自己的家世與與生俱來的天賦而眼高手低、不可一世的紈褲子弟的話。那麼現在的杜虹長已經完全收斂他的秉性。

    他開始不再將自己內心的想法寫在臉上,開始學著與不同的人說不同的話,開始低下他自以為筆直的脊樑。因為在杜緯死去的這一段時間裡所發生的某些事情讓他明白,失去神將之子光環的他,想要在這個豺狼遍佈的長安城中活下去,只有努力讓自己變得強壯,強壯到能成為這些豺狼的一份子。而在那之前,你便得如綿羊一般的溫順,一般的人畜無害。他懂了這個道理,但是蘇長安還不懂。

    聖皇很滿意眼前這個孩子的表現,雖然他做得還不夠好,雖然他的眼睛裡還有不應該存在的光芒在閃爍。但至少他已經具備了在這長安城中活下去的資格。

    「你二人一位是莫聽雨之徒,一位是神將之子,都算得上是忠良之後。且都是青年才俊,修為不俗,又於藍靈鎮之事有功,朕心甚慰。」

    「二人上前挺聽封!」聖皇如是說道。

    「杜虹長,即日起朕封你為靈烈伯,世襲三代,賞地三百畝,黃金千兩!」

    「蘇長安,即日起朕封你為血刀伯,世襲三代,賞地三百畝,黃金千兩!」

    此言一出,蘇長安雖然意外但卻不覺有他,他對著些爵位向來興趣乏乏,在他看來這種虛名,除了在與紀道鬥嘴時可以拿出來壓一壓他以外,便再無其他用處。

    但杜虹長卻不一樣,他的父親是神將,可他不是。他的父親死來,說好聽他是忠烈之後。但說個不好聽,他的身份與庶民無異。而一個無權無勢的庶民,卻有一些他父親當朝為官時結下的仇怨,那他以後的日子是該如何,想想便知。而伯爵,雖然說不上是多麼位高權重的爵位,但至少聖皇以此給出了一個態度,一個他要保全他的態度。

    而這個態度,雖不能完全改變他的現狀,但卻是他在這長安城中活下去的重要籌碼。杜虹長的臉上浮出一絲喜色,但很快又壓了下來。他與蘇長安幾乎同時再次叩首,說道:「謝吾皇隆恩。」

    「唔。退下吧。以後好生修煉,早日成為我大魏棟樑!」聖皇點頭說道。

    二人點頭應是,然後紛紛退回到自己的作為。

    而這時殿外一位宦官低著頭匆匆的走了進來,他在距離聖皇數十丈遠的地方跪下,說道:「稟告陛下,西涼北通玄將軍求見!」

    殿內忽的變得有些吵雜,一些人開始交頭接耳。

    北通玄。

    在一個時辰之前,在場的許多人並不將他放在眼裡,他雖然在西涼多有戰功,但畢竟位卑言輕。但剛剛殿前那一場衝突,卻讓這些文武百官們意識到,這個男子,或許會在不遠的將來成為一名左右西涼佔據的人物。

    如煙的身子也在聽聞那個名字的一剎那忽的一抖,她抬起頭,有些期待又有些惶恐的看向殿外。

    她知道,這場賭上她所有的牌局,終於到了開盤的時候。

    聖皇的臉上也在此時浮現出一抹笑意,他說道:「快迎他進來!」

    「是。」跪在地上的宦官應道,然後他站起身子,衝著殿外喊道:「宣西涼北通玄覲見!」

    嗒!嗒!嗒!

    而一道馬靴與地面撞擊聲音就此響起。眾人皆轉頭循聲望去。

    只見一位身材修長的中年男子,身著一襲黑色甲冑,漫步而來。

    他一頭青絲被一絲不苟的高高盤起,用一枚玉簪串起。他長得很是俊俏,但眉目間透著一股陰柔,嘴唇如飲血一般猩紅。而所過之處,一道淡淡的血腥氣四散開來。

    他就這樣目不斜視的走到了聖皇台下,他半跪下身子,低著頭沉聲說道:「末將北通玄賀壽來此,還請陛下降罪!」

    「哈哈!」聖皇的臉上卻毫無惱怒之意,他放聲一笑,說道:「愛卿在歸途替朕平了一處匪患,此來大功,何罪之有,快快請起。」

    「是。」北通玄如此說道。他從地上站起了身子,如同一座雕塑一般立在那裡,一動不動。

    「愛卿,朕前兩日收到奏摺,說你十數日前一人帥五百鐵騎奇襲蠻將呼延佐的後方,解了萊雲城之危,可有此事?」聖皇斟滿一樽酒,看向北通玄問道。

    「確有此事。」北通玄沉聲應道,他說這話的時候腰身依舊聽得鼻子,眼睛虛望著前方,似乎絲毫沒有因為此事而有絲毫自傲。

    「好!」但聖皇卻顯得很高興,他猛地一拍眼前的案台,說道:「英雄出少年啊!北愛卿年歲看來不過三十歲左右,卻勇氣過人,該賞該賞。」

    這些年來能讓聖皇如此讚譽的人並不多,或者說幾乎沒有。則按理來說應當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情,但北通玄臉上的神色卻沒有因此而有絲毫的變化,他只是極其平淡的點了點頭,口中說道:「陛下謬讚,末將實不敢擔。」

    「愛卿不必自謙。你容寡人想想究竟該賞你何物?」說著,聖皇坐回了他身後那把龍椅,像是很苦惱一般抓著自己的鬍子苦苦思索。

    「陛下。」這時,司馬詡再次站了出來。他拱手低頭如是說道:「你忘了魏靈神將為國捐軀,這大魏二十四神將之位便空出一個名額。」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大魏神將是何等高的榮耀,哪一個不是浴血沙場數十年的榮耀。而眼前這位北通玄,雖然小有名氣,但比起那些馳騁沙場多年的老將卻差之千里。

    杜緯一死,不知有多少人盯著這個位置,豈能讓與北通玄這個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後生多了先機。但此議卻又是司馬詡提出,在場諸人雖然心中不忿,卻又猶豫躊躇不敢言說。

    「嗯?」聖皇的眉頭一挑,他坐起身子,一雙虎目閃著駭人的光彩死死的盯著眼前這個老者。但老者卻猶若未覺,低頭拱手恭恭敬敬的立在那裡。

    「眾愛卿覺得如何?」

    聖皇的聲音猶如驚雷一般忽的響起,原本因為司馬詡的提議而變得嘈雜的太和殿再次如鬼魅一般靜了下來。

    台下的文武百官皆低下了頭,他們自然不同意這樣的事情,可司馬詡的意思卻又不是他們敢忤逆的。所以他們在此刻皆不約而同的選擇了沉默。

    這樣的詭異寂靜大概持續了二十息不到的時間。

    一個聲音,打破了這樣的沉默。

    那是一位身著白衣的少年。

    他的眼眶還有些浮腫,手臂的衣袖處還纏著一張黑色的布條。

    這樣的布條。在大魏,只有家中有長輩去世時,才會帶上的。

    那少年排眾而出,走到聖皇台下,拱手低頭。說道:「陛下,微臣有一言,不值當講不當講。」

    聖皇的眼睛忽的眯了下來,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但說無妨。」他這麼說道。

    而那位低著頭的老者,他的半眯著的眼睛裡也在這時,閃過一道精光。

    「北將軍在西涼屢立奇功,素有威名。雖是儒將,但勇氣過人;雖資歷尚淺,但家父在時也常與我說,北將軍用兵如神,他自愧不如。」

    「想我大魏現在雖是太平盛世,但北有妖族,西有蠻國。群狼環視,邊防之事,容不得一絲懈怠。先父已亡,但神將之位卻不可空缺。如今放眼朝野上下唯有北將軍可堪此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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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北通玄

    此言一出,場上的文武百官再次竊竊私語了起來。

    大魏神將並不是什麼恭維之稱,而是實打實的官職。位列於三公九卿之下,幾乎是一位武將一生所能到的位置的極致,再往上便是三公之一的太尉。而太尉,只要那一位還活著,其他人便永生無望。

    北通玄是西涼的後起之秀。

    杜虹長是剛剛殉國的魏靈神將之子。

    而他開口,推舉北通玄為神將。看似深明大義,但更多人卻在背後暗暗恥笑他買祖求榮。

    司馬詡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覺的弧線。

    聖皇的臉色卻變了一變,他直勾勾的看著眼前這個還有些膽怯的少年。

    這本就是一場博弈。一場他與司馬詡之間的博弈。

    他們的目的是一致的,扶持一位新的將領在西涼牽制已經漸漸開始不聽號令武王浮三千。

    這是他們都想要達到的結果,而他們所作出的人選也是一致的——北通玄!

    那麼這個扶持的過程就變得尤為重要了。

    他們都需要將這個能牽制住浮三千的人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裡。

    所以在司馬詡提出封北通玄為神將時,他需要一個人站出來,反對這個提議,然後他再為他平息掉這些反對的聲音。

    但他沒想到的是這個站出來的人是杜虹長,而他說的話與他想要的背道而馳。

    良久之後,聖皇終於是放聲一笑:「英雄出少年啊!!!好!」

    「北通玄上前聽封!」

    「臣在!」這一系列事關他榮辱的事情就這樣發生在他的眼前,但他卻自始至終未有看在場諸人一眼,直到聖皇的話音響起,他方才向前跨出一步,再次單膝跪下。

    「即日起,朕封你為大魏神將,號為龍犼,五日之後,朕授你十萬兵符,去往西涼,平定蠻軍!」

    聖皇的話音剛落,一道罡風陣起。夜空中忽的有一顆星辰閃爍,一道耀眼的星光自蒼穹照下,穿過雲層,穿過千里萬里,也穿過太和殿透明的穹頂照了下來。

    那是聖皇的命星——紫薇。

    萬星之主,亦是天下之王。

    一股磅礴的氣勢從他的身上升起,在場諸人在這時皆心生頂禮膜拜之意。

    那道星光終於落在北通玄的身上。

    像是有某種力量伴隨著星光湧入他的體內,他的衣袂在那時被吹起,甲冑上的銅片花花作響。

    只是數息的時間,星光散去,星辰隱沒。聖皇坐回了他的龍椅,而北通玄也站起了身子。

    他的修為並沒因此而增加,但他身上的殺氣卻變得愈發濃重,舉手投足間似有星光閃動。眾人知道,自此刻起,大魏多了一位名為龍犼的神將。

    紫微星。是一顆很特別的星星。

    它與這世上任何的一顆星星都不同。

    它不需要修煉,亦不需要感悟。

    只要一位星殞得到天下人的認可,登基為帝,那麼他的命星便會在那一刻成為紫薇。

    而紫薇擁有一個與眾不同的能力——敕封!

    聖皇剛剛所用的便是此種能力。這是一件極其耗費心神的事情,並不是所有的大魏神將都可以得此殊榮。但北通玄偏偏得到了,即使他很可能在最後站在司馬詡一邊,但聖皇還是對他使用了敕封,為他灌注了星辰之力。

    因為他太需要,太需要一個人替他守住西涼,牽制住浮三千。

    他的時間不多了,但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而其中最讓他苦惱的便是,長安以南,灕江以東的那群人。

    當天傷星再次明亮起來那一刻,他便彷彿又看見百年前那一群刀客。

    他們乘舟渡江。

    負兵入長安。

    只為殺一人。

    刀出。

    人不還。

    「陛下。老臣聽聞北將軍義這些年忙於戰事,雖年近四十,卻無妻室,更無子嗣。」

    就在聖皇出神這一小會,司馬詡再次出聲說道。

    「老臣膝下有一女年方二八,待字閨中。老臣斗膽想請聖上賜婚,成就這一段佳話。」

    聖皇收回了他紛飛的思緒,他的眼睛眯了起來。眼角的餘光卻不經意的瞟了一眼坐在台下夏侯夙玉,微微遲疑,便點頭笑道:「愛卿言重了,這乃好事,朕自然樂做此月老,只是不知北愛卿意向如何?」

    滿朝文武百官此刻都看向了北通玄,他們知道,只要他應下這一門親事,那麼北通玄的崛起就已是鐵板上釘釘子的事了。這個並不見經傳的小子,過了今夜便會成為整個大魏最炙手可熱的人物。

    蘇長安與如煙也很緊張,他們同樣盯著遠處這個男人,等著他的回答。

    也等著這個故事的結尾。

    北通玄好像愣了一愣,但他臉上的表情太過僵硬,讓人看不真切。

    但最後,他還是搖了搖頭。又平靜得如一潭死水的聲音說道:「這是在下之幸!」

    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蘇長安的臉色變得難看至極,他怔怔的看著眼前的虛空發呆,顯然是如何也預想不到是這樣的結果。

    而如煙的臉上的神彩終於暗淡了下來,她的頭漸漸底下,手摸了摸胸口那一本書,卻覺得那東西似有千斤重,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好!如此......」聖皇正要說些什麼,卻聽一道陰柔得過分的男聲響起。

    「且慢。」那聲音如此說道。

    然後一個俊美得好似女子的男人拉著一位神色暗淡的女子走了過來。

    司馬詡的眉頭皺了皺。

    北通玄臉上冰山卻終於在這女子出現的一瞬間開始融化了。他的眼睛就彷彿被鑲嵌在了女子身上,再也移不開了。

    「陛下。龍某莽撞衝撞陛下,還請陛下贖罪。」龍驤君這般說道,但他的神情卻很自然,沒有絲毫惶恐。

    「嗯?龍愛卿所謂何事?沒看我們正在商議北將軍和丞相千金的婚事嗎?」聖皇一眼便洞察到了北通玄的異樣,以他的精明自然能看出北通玄與眼前這個女子定然有些瓜葛。他故作不滿的問道,眼神裡的山水卻暴露出他並沒有多少怒意。

    「皇上贖罪。龍某雖然莽撞,但此事卻事關丞相千金的終身,所以龍某也是不得以而為之。」龍驤君拱手說道。

    「哦?那你可要好生說道一下。否者若是污了北神將的名聲,寡人定然饒不了你。」

    「謝過陛下。」龍驤君再次拱手,然後他將手裡的摺扇打開,環顧在場文武百官。指著正在與北通玄對視的如煙大聲說道。

    「這女子!是我牡丹閣十多年前的花魁!」

    「那時的她貌美如花,風華絕代。」

    「她從那時起便一直待在我的牡丹閣,一待便到了現在。」

    「有很多人想為她贖身,她都不允。我覺得奇怪,這世上怎會有女子喜歡待在這種地方,所以我便問她為何?她卻說她在等一個人。」

    「我又問她何人?她卻不說。」

    「知道幾天前,北將軍回京的消息傳來,這個女子才急匆匆的跑來告訴我,她要等的人便是這位西涼北大將軍。」

    「龍某自然不信以北將軍的威名怎會和這樣的女子糾纏不清。但我害怕此女到處散佈謠言,毀壞將軍名聲,所以便斗膽將之帶到了這太和殿與將軍做個辨認。」

    太和殿再次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這個男子身上。

    北通玄這時也終於收回了落在如煙身上的目光,他轉頭看向龍驤君。龍驤君也眯著眼睛看著他。

    大約數息的時間過去。

    北通玄終於搖了搖頭,說道:「素未相識。」

    他說得很慢,但也很堅決。

    堅決得好似一把利刺一般刺入如煙的心口,她的身子一陣趔趄,眼看就要倒下——她知道,就在剛剛,她輸掉了她所有的籌碼。

    但這時,一隻手卻伸了出來,扶住了她的身體。

    「果然是這樣。」龍驤君點了點頭,他的臉上絲毫沒有意外的神色,似乎從一開始便已經知曉了這個答案。他扶著幾乎就要昏厥過去的如煙,走到了北通玄的身前。

    他的臉靠了上去,他的鼻子幾乎就要貼到北通玄的鼻子,他甚至能清晰的問道這個男子身上那股濃郁得幾乎散不開的血腥味。

    但他卻若無所察。

    「竟然如此。」他這麼說道。

    「那就勞煩北將軍殺了這個壞你名聲的賤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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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陰謀陽謀

    說完這句話,他將提在手裡的如煙如同敝履一般的拋出,扔入了北通玄的懷裡,但北通玄卻並沒有絲毫接住她的意思。

    他只是如雕塑一般立在那裡,任眼前這個女子跌坐在地上,他卻猶若未聞。

    「陛下大壽,不宜見血光。」北通玄連看都沒有看如煙一眼,就好像眼前這個女子真的與他毫無關係一般。

    他將這一切做得那般真切。真切到如煙都不得不開始懷疑,十年前的那一切,究竟是否只是自己臆想出來的一場黃粱大夢。

    「無妨!寡人出身武卒,半生戎馬,所殺之人,何止百萬。既然此女毀你名節,便由你處置吧。」聖皇眯著眼睛說道,他的語氣飄忽不定,讓人摸不透他心中究竟是作何想。

    北通玄頷首,他轉身俯視著這個癱坐在地上的女子,臉上寒意如鐵。一聲劍鳴響起,一把劍就這麼出現在虛空之中,劍身通透,劍鋒直指如煙的咽喉。

    龍驤君的眼睛裡開始閃爍著莫名的神采,像是在期待著什麼。

    司馬詡也抬起了頭,他半眯著的眼睛似乎睜開了一點。

    蘇長安的身子躬了下來,他的手放在了刀柄處。整個人像一隻被拉滿的長弓,引而不發,待時而動。

    如煙近乎絕望的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他還是那麼俊俏,十年的光陰絲毫沒有改變他的容貌,只是他臉上的冰冷卻讓如煙覺得陌生,陌生得好似眼前這個男人與十年前那個滿臉春風的少年好像只是住在同一具皮囊裡的兩個靈魂。

    她終於閉上了她的雙眼。

    也終於明白,她用十年賭來的相見,只是一場海市蜃樓。而現在,她需要為這場豪賭,支付她僅剩的籌碼——她的命!

    終究,她不是翠玉,他亦不是南苑。

    一滴淚就這麼順著她的眼角滑落了下來。

    嘀!

    那是水珠與太和殿的木質地板相遇所發出的脆響。

    像是某種默契一般。

    在這聲音響起的一剎那。

    北通玄身後的利劍應聲而動,化作一道殘影射向如煙。而與此同時,一道刀光於數十丈外乍起,裹挾著靈炎與紫電,呼嘯而至。

    鐺!

    一聲脆響。

    刀光與劍影相遇。

    一個並不高大的人影忽的出現,他伸出手,拽住如煙的衣衫,藉著刀劍碰撞的反力暴退於數丈之外。

    殿內的諸人也終於從這場變故中回過神來,他們看見一個少年,右手持刀,左手扶著幾乎暈厥過去的如煙,面容冷峻的立在那裡。

    「長安!」

    「蘇公子!」

    「蘇兄!」

    數道驚呼在此刻響起,這些聲音有的來自外殿,有的來自裡殿,但都透著關切與驚訝。

    「蘇公子當真好膽識,敢大鬧我牡丹閣在下已是覺得勇氣可嘉,現在竟然在陛下的壽宴也敢出手,想來我龍某人還是低估了你啊。」龍驤君搖著手裡的摺扇如此說道,他的語氣不咸不淡,既沒有怒意,更沒有欣喜,只是帶著淡淡的戲謔。好像眼前這一幕是格外有趣的場景一般。

    「大膽!你當著太和殿是什麼地方!來人給我把這個無知小兒抓起來!」一聲暴喝響起,一位身著甲冑的男子便站了起來,殿外一直候著的護衛們如潮水般湧了進來,虎視眈眈的看著書長安。

    蘇長安的眉目陰沉了下來。他握刀的右手開始打顫,卻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北通玄那一劍看似雲淡風輕,但實則勢大力沉。

    他雖然堪堪擋住那一劍,他的虎口卻已然被震傷,整個右臂也開始有些發麻。

    他將扶在左臂的如煙輕輕放了下來,然後左手同時握上刀柄,終於是止住了打顫的刀身。

    夏侯夙玉從龍驤君拖著如煙走到殿前那一刻,便知道事有不對,她看了身旁一眼神情淡漠夏侯軒,心頭一緊。便知道這是自家哥哥的算計。而不由抬頭看向高台之上的聖皇,卻見他眯著眼睛任由一群護衛將蘇長安圍住,絲毫沒有阻止的意思。她更加憂慮,幾乎就要站起身子去為蘇長安求情,但一隻手卻伸出了出來,將她生生的按回了座位。

    「五哥!你......」夏侯夙玉轉頭看向身旁那位嘴角帶著和煦笑意的男子,心頭怒起,忍不住就要大聲質問道。

    「怎麼?心疼呢?」夏侯軒眉頭一挑,端起手邊的酒樽輕抿了一口,「可利用這小子的主意一開始便是你出的。」

    夏侯夙玉聞言,臉上的怒意驀然收斂,她低下頭沉默不語。

    「既然要利用。」夏侯軒緩緩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明亮的眼睛裡忽然閃爍出如惡鬼一般的凶光。「那就要把所有的價值統統榨乾!」

    夏侯夙玉低著的頭猛地抬起,她看著身旁這個依舊俊美的兄長,這個從小對她溺愛,對人溫文爾雅的夏侯軒。她忽的覺得眼前這個男人變得有一點陌生,變得連她都有一點不確定幫助他究竟是否是一件正確的事情。

    「我們沒有退路了。」夏侯軒轉頭看向夙玉,他眼睛裡的光彩前所未有的嚴肅,「自從三哥死的那天起,我們就早已沒有了退路!」

    他這麼說道,然後他又想了想。臉上又掛上了那如春風般和煦的笑容:「你放心,沒人傷得了他。他的身後站著天傷與玉衡兩位星殞,放眼大魏,誰敢動他一根毫毛?」

    夏侯夙玉點了點頭,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但一股更加深沉的擔憂確湧了上來,她看向一側正在自飲自斟的古羨君,而似乎是有某種默契,古羨君也正轉頭看向她。兩女的眼神交錯,一股莫名的愁緒皆爬上眉梢。

    殿內的氣氛開始變得壓抑。

    一把把明晃晃的刀被那些護衛一個接著一個的抽了出來。

    他們看著大殿正中的蘇長安,就像一群餓狼看著一頭待宰的羔羊。

    「蘇公子。交出那個女子,或許陛下可以看在玉衡大人的面子上網開一面。」司馬詡這般說道。

    蘇長安一愣,他體內的星靈在此刻開始運轉。

    「你們為什麼要殺她?」他這般問道。

    「她犯了錯,自然就該殺。」司馬詡如此回答。

    「何錯?」

    「出身低賤,卻到太和殿中,衝撞聖駕,此為一罪。」

    「胡言亂語,毀我大魏神將威名。此為二罪!」

    「兩罪齊加,唯死而已。」司馬詡這一段話說得不急不緩,而其中的道理更是讓人挑不出半分毛病來。

    「不對。」但蘇長安卻搖了搖頭。

    「如煙姐姐雖是青樓女子,但所得所獲卻沒有半分是搶盜而來,何言卑賤。」

    「而所謂毀壞大魏神將名聲。你們只聽他一家之言又怎能辨別誰是誰非?」蘇長安的聲線越來越高,最後的一段話幾乎是吼出來的。而他手上的刀,也刀鋒一轉直至那個正神情冷漠立在那裡的北通玄。

    「笑話,難道我們不信北將軍,卻要相信這個蕩婦所言?」這一次司馬詡還未說話,但是周圍的一些文武百官已開口說道。

    他們已經看清了聖皇與司馬詡的態度,北通玄大勢已成,在西涼崛起也成定數。所以他們並不介意在這個時候為他錦上添花,博取一些好感。

    蘇長安的眉頭一皺,他環顧著滿場那些站起來喝罵他的達官顯貴。他不明白他們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他覺得這是一件很沒有道理的事情。

    所以他這麼說道:「如果因為他是大魏神將,如煙姐姐只是尋常女子,所以你們便信他的。那我是大魏的伯爵,我若是說在場諸位都犯了死罪,那你們可願意去死?」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

    「無知小兒!」

    「夜郎自大!」

    一聲聲喝嗎頓時不絕於耳。

    「好了!」一聲暴喝響起,剛剛還氣勢洶洶的文武百官頓時如霜打的茄子一般焉了下來。

    聖皇站起了身子,擺了擺手,說道:「你們退下吧。」

    話音方落,那些護衛手中的長刀便被收回鞘中,他們高聲應了一聲是後,便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北愛卿說得話朕自然是信,但蘇伯爵身為玉衡大人的徒孫我想也不會是妄言之人。我看不如這樣,既然二人各執一詞,不若二位愛卿自己商討出一個辦法,不要為了一個煙花柳巷的女子傷了和氣。」

    聖皇眯著眼睛,如是說道。

    「父皇,兒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這時,一位俊美的男子走了出來,對著台上的聖皇拱手說道。

    「哦?但說無妨。」

    「每次逢父皇大壽,我等兒臣都會挑選出一些名門新秀做些比鬥為父皇祝壽。今次自然也不例外。但說來也巧,蘇公子便是我今次邀請的新秀之一,而北將軍卻是大哥邀請之人。」

    「現在蘇公子與北將軍各執一詞,父皇讓他們商量,恐怕不僅商量不出任何結果,還會傷了和氣,反而不美。」

    「兒臣斗膽,不若就讓兒臣代表蘇公子,大哥代表北將軍,雙方比鬥,勝者便決定此女的歸屬。」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21
第三十九章 豺狼們的獠牙

    「嗯?」聖皇的手指又開始敲打著桌前的案台。

    以他的眼界,自然看得出那個叫如煙的女子定然與北通玄有舊。但他並不關心他們之間究竟有多少生死纏綿。他只是想要以此阻攔北通玄與司馬詡女兒的婚事罷了。

    但北通玄的態度卻堅決得令他詫異。堅決到不惜殺掉這個叫做如煙的女子。

    聖皇知道,在阻止司馬詡拉攏北通玄這一點上,他這個兒子和自己是站在同一陣線的。所以他既然敢提出這一場比試,那麼他必然也有十足的信心贏下這場比鬥。而留下這個女子的性命雖然不知道究竟還有沒有用,但聖皇願意讓自己的兒子去試一試。

    所以他點了點頭,笑著看向自己另一個兒子。

    「胤兒,你覺得軒兒這個提議如何?」

    那位身著黃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拱手說道:「全憑父皇吩咐。」

    「唔。」聖皇滿意的點了點頭。他很喜歡自己這個兒子,雖然他長得很一般,做事也很一般,修為天賦同樣很一般,但他有一點卻讓聖皇滿意,那就是孝順。當然也可以說是聽話。

    是的,太子夏侯胤是一個很聽話的人,聽話到近乎愚笨。

    但聖皇不在乎,因為他是一個很聰明的人,所以他的身邊並不需要太多的聰明人。比如已經死去的他的第三個兒子,又比如現在站在台下的夏侯軒。

    「既然如此,你便開始比鬥吧!朕已經等不及要看一下我大魏青年才俊的風采了!」

    得到了聖皇的應允,眾人皆退到了兩側,而蘇長安也扶著已經昏迷過去的如煙來到夏侯夙玉與夏侯軒的身邊。他恨恨的盯了一眼依舊搖著摺扇的龍驤君,轉頭看向夏侯軒,說道:「謝過五皇子。」

    「蘇公子客氣了。」夏侯軒笑著回應道。他又讓身旁的宦官接過蘇長安手上的如煙,將之帶到一旁悉心照料。「蘇公子不用擔心如煙姑娘,我自會讓下人好生照顧,你現在需要的是專心贏下這場比鬥,這才是能真正幫到如煙姑娘的事。」

    「嗯。」蘇長安點了點頭。

    「長安你先歇息,這第一場不用你出手。」一旁的夏侯夙玉有些心疼給他遞來一樽酒杯,裡面裝的卻是清水——她知道自己這個師弟向來不喜飲酒。

    「嗯。」蘇長安又點了點頭,衝著夏侯夙玉笑了笑。但不知為何夏侯夙玉似乎有意的迴避著他的目光。但此時蘇長安心中想著決鬥之事,所以便也未有在意。

    「比鬥開始!」而這時,一位宦官走到了大殿中央,用他那尖細的嗓音如此說道。

    太子的身後便走出一位男子,二十歲上下,容貌清秀,手持一把長劍,飛身立在了大殿的一側。

    而五皇子身邊也同樣有一位巨漢走出,他年紀稍長,大約二十五六歲的模樣,生得是人高馬大,手持一把比蘇長安還要大上幾分的巨斧,跨了出來。

    二人幾乎未有做任何交談,一見面便開始了纏鬥起來。

    蘇長安的臉色卻在這個時候變得格外難看,他本以為這只是一場尋常的比鬥,但此刻他才發現,二人出招極盡惡毒刁鑽,也絲毫沒有避諱對方要害的意思,招招都是殺招。

    不出一刻鐘的功夫,二人的身上已滿是血跡。

    但最後還是那位巨漢不敵,被那少年找到了破綻,一劍挑斷了左手的手經,落敗了下來。

    雖然這位巨漢的傷勢並不致命,但卻渾身浴血。

    蘇長安看著那位被抬下去的男子,他幾乎不敢相信的轉頭看向夏侯夙玉。眼裡滿是不解。

    他一直相信自己的師姐是不會做出任何對他不利的事情的,但他卻想不明白,這樣的比鬥,為何不與他說個清楚?他也要好有所準備。

    但夏侯夙玉此時卻低下了頭,有意識的躲開了蘇長安的目光。她幾乎可以想像蘇長安此刻的心情,也可以想像他的那張臉上此刻應當是何種複雜的神采。她不想看,亦不敢去看現在的蘇長安。

    「師姐,這場比鬥對你很重要嗎?」蘇長安清澈的聲音響起。

    夏侯夙玉愣了愣,她下意識抬頭,開著眼前這一雙眸子,沒有想像中的怨恨與憤怒。只是一個男孩,一張乾淨得不能再幹淨的笑臉。

    「嗯。」夏侯夙玉下意識的點頭,但她的心卻在這一刻莫名的絞痛。

    「放心,我會幫你贏下這一場的。這對你很重要,對如煙姐姐同樣重要。所以我不會輸。」說著他一個翻身便落在了太和殿的中央,他的刀被他抽了出來,握在手上,在明亮的太和殿裡閃著耀眼的白光。

    「真是傻得可愛啊。」這時,一直站在一旁的龍驤君終於走了過來,站到夏侯軒的身邊。

    夏侯夙玉沉默了下來,她盯著台上那一個瘦小的身影,眼中莫名有些什麼東西在湧動。

    「他這樣的心性在長安城中能活到現在無非靠的是玉衡的照應。但玉衡快要死了,總得有人教教他這長安城裡的規矩。」夏侯軒的臉上再也找不到剛剛那股溫潤如玉,他的眉目變得陰沉,嘴角也勾起了一抹殘忍的笑意。

    「龍兄此次這一招玩得確實漂亮,不僅壞了北通玄名聲,還把這傻小子逼上了我們的戰車。本來我還擔心大哥即控制住了西涼,又有北地古家相助,我等形式危已。但有了天嵐院這一張大旗,勝負之數,五五之間。」夏侯軒如此說道。

    天嵐院確實是一張大旗。即使這張大旗已經今非昔比,即使玉衡已經垂垂老矣。但夏侯軒卻不在意,因為他知道,天嵐還有一位星殞,雖然他久去未歸。但他的那顆星星還亮著,那說明他還活著。只要他還活著,夏侯軒就不信他能在那場即將到來的權利之爭中袖手旁觀。就能眼睜睜的看著天嵐院的獨苗被長安城裡的惡狼嗎撕成碎片。

    「只是我想不到這北通玄這般無情,等了他十年之久的女子,他竟然說殺就殺,看來我還是小看他了。」夏侯軒又說道。

    「無情?」龍驤君搖了搖頭,嘴角勾起一抹甚是嫵媚的笑意:「我看未必。」

    而另一邊,蘇長安的體內星靈運轉,一股不屬於聚靈境的氣勢自他身上升騰而起。他沉著自己的眉目,看向太子一側,等著他的對手出現。

    於是,如他所願。

    一道身影從人群中竄了出來。

    那是一位女子。

    她眉目如畫,面若桃花。手持著一把三尺清鋒,一身勝雪的白衣無風自動。

    她立在那裡,好似下凡的謫仙,美得不可方物。

    「羨君!?」蘇長安卻愣住了,他看著突然出現的女子,忍不住叫出了她的名字。「是你!」

    「是我。」古羨君點了點頭,苦澀的說道。

    蘇長有些不明白他在幾個時辰之前還與她一起練劍,雖然他知道古羨君會代表古家去參加這一場聖皇的壽宴,但卻從未聽她提及過比鬥之事。

    蘇長安覺得今天的許多事情都變得有些詭異。

    本來應該是一場戀人久別重逢的畫面,卻刀劍相向。

    本該是一場尋常的比鬥,卻變成了慘烈的廝殺,而他的對手竟然也成了與自己朝夕相處的女孩。

    他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也突然開始後悔參加這一場聖皇的壽宴。

    但現在他卻沒有退路,他不願意看見如煙就這麼死去。

    她是他心中的翠玉,就算北通玄不是她的南苑。但無論如何,翠玉都不該死在這裡。

    他這麼想著,然後把心底生出的某些猜忌與憤怒統統拋諸腦後。

    他抬頭看向古羨君,眸子裡的目光那樣清澈。

    「這一場我不能輸。」蘇長安這麼說道。

    這並不是宣戰,也不是想古羨君表露些什麼決意。他只是想告訴古羨君,他不想輸。他希望古羨君能夠退讓,因為在他看來這只是一場做給聖皇看的表演。

    古羨君沒有理由為此與他拚命,但他有!說到底,他只是不想傷害她,僅此而已。

    但回答他的卻是一把閃著幽光的清鋒。

    「蘇公子。這樣的你在長安城,是活不下去的。」古羨君在心底這般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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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奈何人負我


    那是一把很好的劍。

    劍長二尺又一寸。劍身玄鐵而鑄,薄如蟬翼。上有藍色流蘇縈繞。

    它帶著一陣寒光,破空而至。

    蘇長安的瞳孔在那一刻忽的睜大,他手上的刀被他下意識的一揮,堪堪擋住了那一劍。但他的身子還是被那一劍上傳來的力道震退數丈,方才穩住。

    「蘇公子,這一戰對所有人都很重要。」古羨君冰冷的聲線也在這時忽的傳來。

    蘇長安抬頭看著眼前這個手持長劍,周身劍意縱橫的少女。

    她臉上的寒霜讓他覺得有些陌生。

    他還是試著再說些什麼,但下一道劍光卻再次襲來。

    他提起了刀,但想了想之後,卻又再次放下,然後身子往旁一側,那把劍便貼著他的面門刺了過來。

    「羨君!」他這麼說著,身子卻往後急速退去。

    白衣少女卻絲毫沒有放過他的意思,只見她腳尖踩地,劍鋒一轉,如影隨形的追了上來。

    蘇長安的臉色終於陰沉了下來。他的刀亮了起來,紫電與靈炎如蛟龍蟒蛇一般在他的刀身上流轉,他一身輕喝,止住了還在暴退的身子。一股凌然的刀意衝天而起。

    古羨君的嘴角在那一刻忽的勾起一抹笑意,她的劍忽的變得飄忽,然後百道劍影如蓮花一般綻開。

    這是玉衡的劍法《春風渡》的第七式——蓮花。

    蘇長安的臉色變得訝異,這是《春風渡》最強的一式,同時也是最難的一式。他沒有學會,夏侯夙玉也沒有學會。他本以為古羨君也不會,但現在想來,在以往的練劍中,古羨君一直在藏拙。

    而最讓蘇長安心寒的是,古羨君這一劍直指他的面門——這是殺招。

    他的心頭莫名升起一股戾氣。

    「吼!」

    他發出一聲近乎嘶吼的咆哮。

    刀身上的光芒大盛,一道巨大的刀芒虛影應聲斬下。

    轟!

    一聲巨響在太和殿裡炸開。

    古羨君所激發的蓮花虛影,在蘇長安的刀光下如琉璃一般破碎。

    但她的臉上卻沒有絲毫驚慌,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終於蘇長安的刀完全破開了古羨君的劍影。這一式蓮花,並沒與蘇長安想像中的那般強大,它就像一顆熟爛橘子,金玉其外,卻敗絮其中。

    蘇長安甚至覺得他並沒有費上多大力氣,便打碎了這多看似華麗的蓮花。

    而這時他的刀,已經貼近了古羨君的面門,刀光照在那張絕美的臉上,她嘴角的笑意讓蘇長安的心莫名的一緊。

    他一聲悶喝,想要收回刀勢,但刀光已至,為時已晚。

    雖然他在隨後關頭收回了刀身上的九成力道,但他的刀風卻還是穿過了古羨君的身體。

    古羨君的臉就這麼在他的眼中不斷放大,最後驀然的倒在了他的肩膀。他的手伸了出去,想要抱住受傷的古羨君,但卻有生生在半空中停住,他忽的意識是他傷了她。他的身子在那一刻這麼的僵住了,時間好像也變得很慢,他感受這從她身上傳來的香氣,恍惚間有些分不清,往日的古靈精怪與方才的殺意凌然。究竟哪一個才是正真的古羨君。

    「蘇公子。收起你心底的溫柔吧,這樣的你,才能在長安城活下去。」她在完全失去意識之前,在蘇長安的耳畔這麼說道。

    蘇長安的心好像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動,他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他只不過是想幫一幫師姐,只不過是想見證如煙的幸福。

    但最後,他卻險些殺了古羨君。

    幾位宮女走了上來,她們抬著已經昏迷過去的古羨君,走了出去。

    古羨君是古家的侯爺,蘇長安是玉衡的徒孫。沒人敢讓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出現哪怕一絲意外,所以,一群大魏最好的醫師早已經在門外待命。待到古羨君被抬到早已備好的廂房,他們便圍了上去,開始檢查她的傷勢。

    而殿內的那些達官顯貴也在這時開始了交頭接耳,他們是有耳聞,莫聽雨這個徒弟很是古怪,雖然才堪堪聚靈但戰力超群。但他們怎麼也想不到,北地古羨君,這個天賦堪稱可與穆歸雲媲美的天之驕女,既然也會這般輕易的在蘇長安手中落敗。

    蘇長安並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場下的,他有些渾渾噩噩,耳畔還迴蕩著古羨君最後的那句話。

    他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意思,或者說他在心底下意識的抗拒那一句話。

    「長安,你沒事吧。」夏侯夙玉有些心疼的走了上去,想要扶住蘇長安的身子。

    但蘇長安抬頭看她的目光卻讓她的心猛的一顫,她伸出去的手就這麼的僵住了。

    她從未見過蘇長安的臉上出現這樣的神情,他那雙靈動又清澈的眸子已經便得死氣沉沉。像是被某種東西掏走了靈魂一般。

    她忽的意識到自己似乎做了一件會讓她為此後悔一輩子的事情。而這件事情現在才剛剛開始。

    「第三場!」

    宦官尖細的聲音響了起來。

    這是今天比鬥的最後一場,也是決定勝負的一場。

    其實這樣比鬥的輸贏一般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只是那些參加決鬥之人的背後究竟站著誰的影子。但這一次卻有些不一樣了。

    它賭上了一個女子的性命,一個看似同樣不重要,卻又關乎道,北通玄這個大魏新起的神將,究竟以後所處的立場。

    所以在場的文武百官都打起了精神,他們看著太和殿前者一塊空地,等著這最後一場決鬥。

    最先入場的是北通玄,這個大魏龍犼神將。

    他一身黑色甲冑,邁著均衡的步子走到了殿前。他負手而立,如同一尊雕塑一般冷峻的注視著前方的那一片虛無。

    無可非議,北通玄是一個很強的對手。他已經是天聽境,又得了聖皇紫微星的敕封,可以說除了天榜上少數幾位天才妖孽,這大魏天下中已經很難找出能與他抗衡的青年一輩了。而很不巧的是,那幾位天才妖孽此刻都不在長安。

    所以在場的文武百官幾乎想不出來,究竟五皇子會派出誰來與眼前這個陰冷的男子一戰。

    但就在這時,一把猩紅的長槍落了下來,筆直插入太和殿的地面。

    諸人心頭的一緊,一個名字豁然出現在他們的腦中,而隨之出現的還有那個名字背後所站著的那個人。他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本以為大皇子有丞相司馬詡與北地古家相助,又拉攏了即將在西涼大展拳腳的北通玄。此番大權之爭幾乎已經塵埃落定,但卻不想,五皇子竟然得到了那個男人的支持。一切又必將重新洗牌,勝負之數也因此變得尤未可知了。

    一個身著黑色錦衣的男子猛地一躍,便如一直飛雁一般,單腳踩在那長槍的槍柄處,穩穩的立在了上面。

    「在下北通玄。」北通玄如此說道,他臉上的神采依然那般淡漠,如同一池潭水一般波瀾不驚。

    「穆歸雲。」那位男子這般說道。

    「太尉之子?」北通玄問道,他的眉頭也因此皺了一皺。

    「嗯。」男子輕輕點了一下頭,他的眸子也隨之閃過一片華彩。然後他身影一動,那把長槍如有靈性一般飛入他的手中。

    他的速度暴起,轉眼便已至北通玄的身前,無數猩紅色的槍花就在這一瞬猛地出現,從四面八方襲向眼前北通玄。

    但北通玄的身子依然如同雕塑一般立在那裡,他如染過鮮血一般的嘴唇忽的一張,一個音節便這麼從他的口中吐了出來。

    「劍來!」他這般說道。

    他的背後就在這時浮現出數十道閃著寒芒的長劍。

    「去!」

    他再次說道。

    那數十把長劍便應聲化作一道流虹,山呼海嘯一般的迎上穆歸雲的槍影。

    「蛟龍!」穆歸雲一眼便看出那一陣劍光中所蘊含的恐怖力量,他猛地發出一聲暴喝,一道蛟龍虛影從虛空中湧現,它發出一聲攝人心魄的吼叫,然後化作流光纏繞住穆歸雲猩紅色的槍身。

    北通玄氣勢洶洶的劍芒竟然就在這蛟龍化作的流光一把接著一把開始碎裂。

    他的眉頭皺了皺,心頭一動,他的身子就像風箏一樣往後退出數丈的距離。然後他伸出自己左手,食指與無名指併攏按在自己的眉心。

    「心劍!」他這般說道,他的眉心就在此刻閃現出一道漆黑的光芒,他在這時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往自己眉心虛空一握,一把泛著幽光的長劍就這麼被他自自己的眉心拉扯了出來。

    「去!」他再次輕聲說道。

    此言方落,太和殿內忽的捲起一陣罡風,那風來勢洶洶,眾人案台上的酒杯,殿內兩側的簾布都在那一刻開始搖曳起來。

    然後那些罡風如有靈性一般朝著那把劍聚攏,最後在他的劍身上形成了一道幾近可見灰色風影。

    一道破空的呼嘯聲響起,那把劍便猛地飛了出去。

    還未將北通玄的劍影完全剿滅的穆歸雲臉色一變,趕忙收回自己的槍身,護於胸前。

    但北通玄這一劍顯然勢大力沉,雖然穆歸雲及時擋住了這一劍,但他的身子還是止不住倒退出去,直至到了太和殿的門口才堪堪穩住了身形。

    「你很強。」北通玄意念一動,那把劍並沒有乘勝追擊,而是飛回了北通玄的身邊,猶如鳥雀一般在他的身體四周盤旋。「可是你太年輕了。」

    是的。穆歸雲很強。

    他修為已至地靈。他是將星榜地榜第一的高手,但實際上排在第二名的那個傢伙卻在他手下走不過是個會和。

    但他畢竟太年輕了,他才二十二歲。而北通玄已經三十有餘,他比他多出十載的光陰,這十載,在大多數情況下,足以彌補所謂的修行天賦上的差距。

    「你不是我的對手。」北通玄搖了搖頭,他的臉上終於出現了某種不一樣的神色,像是在惋惜些什麼,又像是在苦惱著些什麼。

    「是嗎?」穆歸雲卻在這時終於再次站直了身子。

    「那如果加上這個呢?」他握槍的手一抖,那把猩紅色的長槍便這樣被他生生的插入了太和殿的地板中。然後他的右手往虛空中一握,一樣事物就這樣被他從虛空這拉扯了出來。

    那是一把劍!

    一把漆黑色的泛著死氣的劍!

    蘇長安臉上的神色在那一刻變得格外的難看。

    那把劍,蘇長安雖然從未見過,但他卻一眼認出了它。

    因為那是一把很出名的劍。

    它有一個很特別的名字。

    奈何。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21
第四十一章 血肉築長安

    是的,那把劍就是奈何。

    八荒院的鎮院之寶,神劍奈何。

    可它為什麼會流落到穆歸雲手裡,這應當時一個很值得考究的問題。

    蘇長安仔細想了想。

    他在將星會上得了星王,獲取了一個要求。

    龍驤君要買了樊如月,他便用這個要求還了樊如月。

    然後,龍驤君拿著這個要求,去八荒院換了這把劍。

    事情本應該到這裡就結束了。

    但這把劍卻出現在了穆歸雲的手上。

    穆歸雲是為五皇子參加了這次比鬥,所以這把劍應該是五皇子給他的。

    這中間似乎差了一環。

    蘇長安愣了愣,他轉頭看向身旁站立著的幾個身影。

    夏侯軒、夏侯夙玉、龍驤君。

    他的瞳孔在那一刻猛然睜大,他抓住了整件事的關鍵。

    龍驤君與夏侯軒本就認識,而且看樣子關係還極好。若是這樣,他又怎會將夏侯軒那麼喜歡的樊如月拋售出去?又怎會那麼巧的在蘇長安拿到星王之後,來到牡丹閣之後,才開始那所謂的花魁出閣大會?

    除非他算準他會來,又算準了以他的性子,定會不惜一切的保全樊如月。

    蘇長安的身體開始莫名的發抖,他好似赤著身子站在北地的冰天雪地中,一股寒意自腳跟處升起,穿過他的肚臍,越過他的琵琶骨,直至頭皮。

    他顫顫巍巍的生出自己的手,往懷裡一掏,拿出一樣事物。

    而這時的夏侯夙玉正好轉過頭,看向蘇長安,但她的目光卻在那一瞬被蘇長安手中拿件事物所吸引。她的眼睛再也離不開了,她的身子也開始莫名的打顫,她想好的所有說辭,所有解釋都在那件事物面前變得蒼白無力。

    那是一枚銅牌。

    造型古樸精緻,又有金玉鑲邊。

    上書一個大大的古字!

    那是前兩日古羨君給他的,是龍家發給古家的出入證。

    夏侯夙玉也曾有過那麼一張,但她卻說這是夏侯王氏的身份牌。

    所有事情就在這一刻變得清晰。

    蘇長安抬起了頭,對上了夏侯夙玉躲閃的目光。

    「師姐......」他張開嘴,曾經清澈無比的眸子裡卻有一團火焰在燃燒。他想要質問她些什麼,但到了喉嚨邊上的話,卻又不知道為什麼怎麼也說不來。

    他看著眼前這個與他朝夕相處了近一年的女孩,終於是嘆了一口氣,將到了嘴邊的話生生嚥了下去。他並非原諒了她,只是覺得此時無論再說些什麼,都顯得那般蒼白無力。

    他眸子裡的火焰漸漸熄滅,最後變得冰冷。他的整個人也在那一刻沉寂了下來,就如同被某些東西掏空了靈魂一樣。

    「長安...」夏侯夙玉蹙著眉頭,張開嘴便要解釋些什麼。但她忽的意識到她並沒有任何可以解釋的餘地,所有的事情便如蘇長安所想的那般。當這座長安城華美的外皮被剝開時,他所能展示在世人面前的便只剩下算計、欺瞞與背叛。

    長安!

    這座天下人都視之為聖域的王都,當你正真走進他的時候,才會發現。他繁華的外衣下,是無數血肉鑄成的地基。

    他就像一隻野獸,安靜的蟄伏在漆黑的夜裡,卻無情的吞噬著這裡的每一個人。

    蘇長安將手中的銅牌塞進了懷裡,他的刀閃過一絲寒光,然後被他收入鞘中。他最後轉頭看了一眼這座富麗堂皇的太和殿,然後決然而然的走出了這裡,最後消失在大魏皇宮的夜色中。

    這裡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了,他的價值已經被榨乾,所以並不會有人再留他一步。至於如煙,她的生死,早已不在他的掌控中。他還是太弱小,弱小到救不了如煙,甚至救不了自己。

    而場上穆歸雲與北通玄的戰鬥並沒有結束。

    奈何。確實是一把對得起它那響亮名號的劍。

    它在穆歸雲的手上來回翻轉,一道道帶著死氣的劍鋒便如惡狼一般的飛了出去。比穆歸雲修為高出整整一個境界的北通玄竟然被那些源源不斷的劍氣逼得只有招架之功,卻無還手之力。

    但即使是這樣,北通玄的臉上卻依舊找不出絲毫異樣。他的眸子依然如同一潭死水一般,波瀾不驚。

    只見他又往後退去數步,圍繞在他身邊的那把閃著幽光的長劍應聲而出,將那幾道襲來的劍氣盡數剿滅。但這並不能為他的境況帶來絲毫的改變,穆歸雲體內的靈力好似無窮無盡一般,劍氣依然一道接著一道的襲來。

    又是這樣數十次的你攻我守之後,北通玄的位置在這樣的不斷移動之後,終於到了一個很奇妙的點。聖皇台的下面。

    穆歸雲抬起來的手忽的頓了頓,他這一道劍氣發出,雖然能夠繼續逼退北通玄,但是劍氣的餘波免不了會衝撞到聖皇。當然這樣的劍氣定然是傷不到他的,可是近年來脾氣越來與古怪的聖皇卻說不準會不會因此加罪於他。為此他有那麼一小會的猶豫。

    而這時北通玄的嘴角終於勾起了一抹笑意,一直遊走在他身旁的長劍忽的發出一聲清澈的劍鳴。然後一陣殘影晃動,那把劍竟然一化為九。

    「九星破!」北通玄如此說道,那九把劍便應聲化作一道道流光,相互交錯著襲向穆歸雲。

    穆歸雲的瞳孔猛然睜大,他忽的意識到自己中了北通玄的算計。

    但此時後悔想來已是為時已晚,他心頭一橫,手中的奈何忽的綻放出一道漆黑的光芒,然後他一聲暴喝,竟然就這麼將這把神劍朝著那九道劍氣拋了出去。

    奈何的劍身也與此同時,湧出一陣陣烏黑色的死氣,那些死氣不斷聚攏,最後形成一個個如同惡鬼一般的虛影,迎上了那九道劍氣。

    穆歸雲的身子便沒有就此停下,他雙腳蹬地,化作一道殘影,繞過那兩道即將碰撞在一起的劍氣,從側翼奔向了北通玄。

    「蛟龍!」他又是一聲暴喝,那柄穩穩插在地上的長槍如有靈性一般一陣抖動,最後化作一道猩紅色的殘影,飛入他的手中。

    「吼!」

    一聲似龍非龍,似虎非虎咆哮聲在太和殿裡響起,一道蛟龍虛影猛地出現,化作流蘇纏繞在穆歸雲的槍身,他的速度在這一刻變得更快了。

    只是一個呼吸不到的時間,那把槍的槍尖便已至北通玄的身前。穆歸雲的嘴角忽的勾起一抹笑意。北通玄是個儒生,而儒生所依仗的不過是依靠強大的神識而駕馭的器物,但現在他一旦近身,即使北通玄比他高出一個境界,他也有信心一招結果了他。

    而他的目標也很明確,他要殺了他!

    所以他槍,指向了他的胸口。

    北通玄的眸子的池水終於出現了一絲漣漪,穆歸雲勢如蛟龍的一槍幾乎封死他所有的退路,似乎這樣下去,他的下場唯死而已。

    穆歸雲自然也是這麼想的。他幾乎已經可以看見北通玄被撕開的胸口所噴湧而出的鮮血。

    但他的眼前卻突然一花,北通玄的身子似乎動了動,那是極快又極短的一點距離,快到短到幾乎看不粗來。這似乎並不能改變些什麼,他的槍還是穩穩的刺中了北通玄。

    那個如同雕塑一般冰冷的男人就這麼飛了出去,一朵血蓮自他胸口處綻了出來。

    眾位的諸人想起了一陣驚呼,誰都沒有料到,這個才堪堪二十二歲的男子,竟然可以如此乾淨利落的擊敗北通玄這位在天榜已待了數年的高手。

    穆歸雲收回了手中的槍,立在那裡,他的眼睛死死的盯著已經倒在了地上的男子。

    他沒有絲毫的高興,因為他並沒有殺死他,北通玄最後的那一閃,何事巧妙的避開了他致命的一擊。

    而最讓他不解的是,以北通玄最後那一瞬所表現出來的速度,是完全有能力避開這一槍的,但他偏偏沒有。他只是保住了自己的性命,然後輸掉了這場比鬥。

    穆歸雲若有所思的環顧四周,最後他的目光滑落在了一位女子身上。

    那女子三十歲上下。臉上雖有些歲月的痕跡,但不滿看出她年輕時是怎樣美豔動人。

    此刻她正安靜的躺在那裡,就好睡過去了一般。

    穆歸雲恍惚間好像聽人提起過她的名字。

    他想了想。

    終於記了起來。

    那位女子的名字。

    「如煙。」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21
第四十二章 以善謀善,以惡除惡

    待到蘇長安歸來時,星光正盛,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他推開天嵐院的院門,一位青衣女子正立在門後,因為背著星光,蘇長安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她那一雙眼睛卻很明亮,比起天上的星星也不遑多讓。

    蘇長安躁動的心莫名的平復了許多。

    「青鸞師叔。」他這麼說道。

    女子點了點頭,然後她冰冷得幾乎不大有任何感情的聲音忽的響起。

    「玉衡大人讓你回來後去他房間。」

    蘇長安點了點頭,他並不覺得意外,隱隱間他感覺到,玉衡對這一切定然是知曉的,所以低沉著聲音與青鸞應了一聲是後,便向著玉衡閣的方向走了過去。

    女子轉頭看著少年的背影,她的眉頭一蹙,她感覺到現在的蘇長安與以往似乎有那麼一絲不一樣,但具體是哪一點上的不一樣,她卻說不真切。

    吱啦。

    玉衡閣有些老舊的房門被蘇長安推開了。

    他走到玉衡的跟前。

    這個老者正眯著眼睛半躺在他的太師椅上假寐。

    他總是這樣,即使眼角的睡意已經濃郁到幾乎不能化開,但他雙眼卻從未有一次真正的合上過。蘇長安覺得這對於一個老頭來說並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所以他不止一次的問過他,為什麼不願意好好休息。

    但玉衡的回答每一次都如出一轍。

    「年紀大的人,是不能隨便睡覺的。因為當你閉上了眼睛,就不知道還能不能再醒過來。」

    而這樣的回答總是會讓蘇長安的心莫名一痛,所以他也就不再問了。

    「回來了?」玉衡坐起了身子,他的眼睛依舊眯著,但卻帶著一股只有蘇長安才能看得真切笑意。那笑意裡的慈愛,讓蘇長安一直強壓在心底的某些情緒忽然崩塌。

    他說到底只不過是一個未滿十七歲的男孩。

    他懷揣這個年紀的孩子大都懷揣的夢想與憧憬來到了長安,他想要成為一名如同莫聽雨一樣的刀客,行俠仗義,除暴安良。最後再帶著一個如同沫沫,亦或者比沫沫更好看的姑娘衣錦還鄉。

    促成這個夢想的初衷並不是什麼大仁大義,只是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加之一些尋常人都有的虛榮罷了。

    他也曾覺得自己確實做到了一些,為此他不免有些小小的得意。

    但這些東西都在這一晚,忽的破碎。似乎他所經歷的,所以為得到的,都不過是背後有一隻他不曾看見的大手在推動。而他就好像一隻提線的木偶,被人暗暗的操作,自己卻渾然不覺。

    他感到一陣說不來的難受,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壓在他的胸口,讓他喘不過氣來。

    而見到玉衡時,這些壓抑的情緒,終於如潮水一般湧來。

    他的肩膀開始抽動,淚珠便止不住的順著他還有些稚嫩的臉龐噴湧而下。他意識到這並不知一件太好的事情——一位像莫聽雨那樣的刀客是不能隨便哭的,至少不能因為這樣的事情哭。

    他伸出自己的手,想要擦去自己臉上的淚水,可他的眼睛卻好像開閘了一般,淚水怎麼也止不住了。

    一隻滿是褶皺的手卻在這個時候伸了出來,放在了他的頭上,輕輕的揉了揉他的頭髮。

    「哭吧。」玉衡這般說道。「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吧。」

    蘇長安一愣,他心底最後一絲堅持因為玉衡的話徹底柔軟了下來。他靠在玉衡太師椅的扶手上,終於是埋頭哭了起來。就和許多一般年紀的孩子一般,這一次,他哭得毫無顧忌。

    哭吧,哭盡心底最後的柔軟。然後,自此堅硬如鐵,這樣你才可以再沒有了我的長安城中活下去。

    玉衡輕輕拍著他的背,心底暗暗想到。

    而在演武台上,一位靜靜立著的少女,忽有所感的抬頭望向那一片星海,她的眸子裡閃爍著與星辰媲美的光芒。一陣秋風吹起,撩起她的衣衫,她腰間的玉簫被拿起,卻又放下。

    那一刻,她感到有那麼一顆星星忽的熄滅,但又再次亮起。雖然只是那麼短暫的一瞬,但她相信自己的感覺不會錯。她盯著繁星燦爛的夜空中那一顆晦暗的星星,心裡忽然有些不解。

    「既然不捨得死去,卻又為何一定要死去呢?」她用只有她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喃喃自語道。

    但漆黑的夜色中,回應她的只有呼嘯的秋風。

    玉衡閣內,蘇長安的哭泣終於停了下來,他抬起頭,看向玉衡,有些不好意思的擦掉自己臉上的淚痕,然後趕忙站起身子。

    「哭完了?」還不待他說些什麼,玉衡的聲音便再次響了起來。

    「嗯。」蘇長安的情緒依舊不高,他低著聲音如此回答道。

    「你不想問我點什麼嗎?」玉衡轉頭看向蘇長安,眯著的眼睛裡帶著意味深長的笑意。

    蘇長安想了想,然後很認真的點了點頭。

    但讓他感到苦惱的是,他並不知道該如何問起,比如為什麼北通玄會辜負如煙,比如為什麼師姐會欺騙他,又比如羨君會與他刀劍相向。

    所以最後,他這麼問道:「這個世界,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抬起了頭,眸子裡的光芒再次亮了起來。他問得那般懇切,像是很急迫的想要知道某些真相一般。

    但玉衡卻沉默了下來,他想過蘇長安會問他許多問題,卻怎麼也想不到會是這樣一個問題。

    他想了有大概那麼幾息的時間,這對他來說是一件很少見的事情。然後他同樣看向蘇長安,反問道:「那你覺得這個世界應該是怎麼樣?」

    蘇長安一愣,他用了比玉衡更長的時間來思考這個問題。方才有些遲疑的回答道:「我也不知道這個世界應該是什麼樣子,但我覺得至少不應該是這個樣子。」

    說道這裡他頓了頓,見玉衡並沒有接話的打算,他才又接著說道。

    「我也知道,好人不一定都有好報,壞人也不一定都能被制裁。但至少等待的人不應該被辜負,信任的人不應該被背叛。如果這個世界,是這樣的世界,我想,我並不會太喜歡他。」

    說完這些,蘇長安望向玉衡,似乎想從他嘴裡得到某些不一樣的答案,某些可以支撐起他信念的答案。

    但玉衡卻讓他失望了。

    「可是,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世界。」

    蘇長安的眸子暗了下來,他覺得某些他一直引以為信條的東西開始崩塌,他低下了頭,開始沉默。

    「等待的人是總被辜負,而信任的人也總被背叛。但即使如此,依然有人選擇等待,也同樣有人選擇信任。善與惡從來就不是對立的,是並存的。天下眾生芸芸,誰沒有自己的善又誰沒有自己的惡。」

    蘇長安聞言,他低著的頭再次抬了起來,他像是把握住了玉衡話裡的意思,卻又想不真切。

    他有些疑惑。但還未等他問出些什麼,玉衡卻再次問道。

    「你還想成為聽雨那樣的刀客嗎?」

    蘇長安想了想,最後他堅決的點了點頭,說道:「想!」

    「那就守住你心底的善,用你的惡去直面這個世界的惡!」

    玉衡的聲音在那一刻不再蒼老,他中氣十足,像一隻甦醒的雄獅。

    星光忽的變得明亮,映在蘇長安的臉上,將他的眸子照得給外明亮。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22
第四十三章 此間事事總關情


    第二天。

    蘇長安很少見的沒有早起。

    他一覺睡到了中午。

    樊如月也大概聽說了昨日裡所發生的事情,她本想著安慰一下蘇長安,但想了許久,卻又不知道如何說起,最後只是在他房門口一陣徘徊後離去。

    下午有青鸞監督的劍道功課,蘇長安雖然有些意興闌珊,但他猶豫之後,還是提著一把木劍到了演武台。

    昨日玉衡與他說了許多。

    他心中雖然知曉了這些道理,可心裡的陰鬱卻還是未有散去。他畢竟只是一個才十七歲不到的少年,很多事情必不可免的難以釋懷。

    所以下午的劍道功課他有些心不在焉,劍法的修為非但沒有絲毫進寸,反而有些退步。

    酉時不到,蘇長安便草草結束了這一場修行。

    「你不高興。」青鸞走了過來,看著一直皺著眉頭的蘇長安,如此說道。她的語氣很堅定,像是篤定自己的判斷。

    蘇長安低著的頭上下襬動一下,然後說道:「對不起。」

    他覺得這是一件很抱歉的事情,青鸞是他的教習,而因為自己的原因,他今天下午在劍法上幾乎沒有絲毫進步。這無疑於是在浪費青鸞的時間,就好比在長門時自己的功課不好,會被魏先生打手板一樣。自己不認真習劍,青鸞自然也會生氣。

    青鸞卻並沒有回應蘇長安,她只是盯著眼前這個有些沮喪的男孩,心裡暗暗想著。他若是一直這般模樣,那她不知道何時才能教會他一些劍法,更不知道何時才能了卻這一段因果。

    但她的時間並不多了,雖然玉衡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生生的延長了自己的壽命,但她知道即使是這樣,玉衡也活不過多久了,而送走了玉衡與紫薇,她就得回到星辰閣,在那之前她必須瞭解這一段因果。

    所以她很認真的想了想,她覺得當務之急是先讓眼前這個男孩高興起來。

    在一番思索之後,她終於說道:「我陪你去逛街吧。」

    青鸞記得在幾天前,蘇長安也曾不太高興過,然後她陪著他去了一次集市,第二天蘇長安的心情就好了許多。所以也才有了她的這個提議。

    蘇長安卻為此愣了一愣。他不知道向來清冷的青鸞為何會有這樣的提議,但他想了想,此時心情煩悶,出去走一走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他點了點頭說道:「好!」

    於是二人再次來到了長安城最繁華的街道之一——朱雀街。

    這裡依舊那般熱鬧,與前幾日並無任何差別。

    昨日夜裡在太和殿裡所發生的一切並沒有對這些生活在長安城中的普通百姓與商販造成任何的影響。

    但蘇長安卻再也沒有了前幾日來到這裡時的興奮,他的心情同樣也沒有因此而好上幾分。

    青鸞斜著眼睛看了一眼還是低著頭的蘇長安,她開始努力的思索怎麼才能讓眼前這個男孩高興起來。但很顯然她並沒有這方面的天賦,她自小便被北地妖王送於星辰閣,然後修煉至寶《太上忘情錄》。她的七情六慾雖還未完全斷絕,但已經稀薄到了極致。

    她甚至都不知道開心應該是一種怎樣的情緒,所以又怎能讓別人開心起來了。

    而就在她為此苦惱的時候,一個熟悉的攤位映入青鸞的眼簾,她心頭一動,拉起了蘇長安的手,在蘇長安不解的眼神中說道:「去那邊。」

    於是,二人便來到一處玩偶店前。

    這是那一日蘇長安為青鸞挑玩偶的攤販。

    青鸞鬆開了蘇長安的手,開始在一堆木偶中挑選起來。她本想著問一問蘇長安究竟喜歡什麼樣的玩偶,但轉頭卻見他興致不高,所以只好作罷憑著自己的感覺翻找起來。

    但她還是感到苦惱,她並不清楚蘇長安的喜好,所以半晌之後也沒有確定究竟該送給他怎樣一個玩偶。

    這時,在她翻開面上的一層玩偶時,一個男孩模樣的玩偶卻忽的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拿起那個玩偶端詳了好一會,覺得他大大的眼睛,紅撲撲的臉蛋像極了蘇長安。在聯想那一日蘇長安送於她的那一個與她模樣相似的玩偶,所以她覺得這一個一定會讓蘇長安高興起來。

    於是她連價錢都沒有問便掏出一些碎銀遞給商販,然後把那個玩偶遞到了蘇長安身前。說道:「送給你。」

    蘇長安愣了愣。

    他下意識的接過這個木偶,有些不解的看向青鸞。

    「不喜歡嗎?」青鸞看著蘇長安臉上有些木訥的神采,她暗暗以為自己挑選的玩偶並不合蘇長安的心意。

    蘇長安這時才回過神來,雖然對於向來冷冰冰的青鸞來說,送人東西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但蘇長安還是很認真的看了看手上的木偶,覺得與自己好像有那麼幾分相似。他剛要說聲謝謝,但一隻玉手卻伸了過來。

    那隻手帶這一陣淡淡的香氣,拿走了蘇長安手中的木偶,然後再次遞來另一隻木偶。那是一個青衣女子造型的木偶,蘇長安覺得有些眼熟。然後他猛然記起,這是幾日前他送給青鸞的木偶。

    他有些疑惑的抬起頭看向青鸞,不明白這是何意。

    「我們換。」青鸞這麼說道。

    她的想法很簡單,既然她挑的蘇長安不喜歡,那蘇長安自己挑的他想來應該是喜歡的。所以她決定和他換一換。

    然後她把那個與蘇長安差不多模樣的玩偶小心翼翼的放入懷裡,穩穩的揣好。

    「這個就當是你送我的。」她這麼說道。她一直記得蘇長安說過別人送的東西,就應該好好保管。所以她用這樣的行動表明她把這個玩偶當做是蘇長安送給她的。

    蘇長安的臉卻莫名的紅了起來。

    他看了看手裡那個神識青鸞的玩偶,又看了看被青鸞貼身放著的與自己像極了的玩偶。莫名想到了小說中說道的那些有情人互送定情信物的場景。

    他的心跳得快了幾分,臉色也因此越發紅潤。但他瞟了一眼青鸞,卻見自己這位師叔的臉色如常沒有一絲異樣。他不由暗罵自己一聲胡思亂想,然後學著青鸞的樣子,將那個玩偶放入自己懷裡。

    但或許是因為這個玩偶才剛剛從她懷裡取出的緣故,所以上面竟然帶著幾分溫熱。蘇長安方才變得正常的臉色又因此紅了起來。

    而這一切,落在青鸞的眼中卻讓她誤以為蘇長安的心情好了幾分。所以她的嘴角不自覺的勾起了一抹笑意。

    這是許久未有出現在她臉上的神采,久到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心底竟然湧出了某些名為快樂的心情。

    「話說莫聽雨去到了北地,遇到了一個叫蘇長安的男孩!」而這時,不遠處忽的傳來一個男子抑揚頓挫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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