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第九章
洛維安苦笑著看著這位鄭重其事的人族女孩湊到他的耳邊,隨後他們周圍形成了一道精神力組成的隔牆。
“老師說,雖然那道令我神殿剿滅格里華帝國魔族部眾還有您本人的神諭無懈可擊,但是最不相信這道神諭真實性的人便是我的老師。他告訴了我們,大地神殿信仰的根源也許被玷污了,如果我們一味地按照神諭去做的話,那麼在光輝道路的盡頭必當是黑暗。正因如此,老師這才賭注去讓我信任您,因為奧西利亞中,沒有誰對黑魔法師的仇恨能夠比您更加純粹。”
“你是說為了仇恨我可以不擇手段麼?”洛維安閉上雙目沉聲道。
凱莉一驚,與洛維安拉開了距離,“當然……不是。老師的意識是,相比較於不再純粹的信仰根源,您更值得信任。”
“你們……還不理解仇恨的本質啊。”洛維安睜開眼睛,目露鋒銳,“告訴我,你老師的過世,你心中有恨麼?!”
“嗯?”
“你難道不會在夜裡胡思亂想,如果自己有一天能夠有足夠實力的話,親自率部剿滅班.雷昂為師復仇?!我知道你老師的過世太過倉促,你現在只感覺到了悲傷,而沒有刻骨的仇恨。但是我告訴你,真正的血海深仇不會瞬間就污化你的內心,它會逐步地蠶食侵略你的心靈,逐漸地令現在的你墮落成為一個為了仇恨可以摒棄部下、朋友、甚至手足的人!你確定你決定在未來能夠以你現在所說,毫無仇恨感情色彩地面對這個世界嗎?!”
如果……自己沒有被這砭骨的仇恨淹沒理智,那麼以自己的實力,至少可以保證奧爾卡和斯烏不受那樣的折磨而活下來,至少可以保證魔族的百姓們不被一路追殺至米納爾,最終只有不到萬人活了下來。至少可以讓現在的魔族不受如此奴役、如此折磨
歷史最殘忍之處,就在於沒有如果。
歷史上若沒有被仇恨淹沒的自己,那便沒有對黑魔法師封印的成功。世界的天平將仍舊向著黑暗的絕望無限制地傾頹。而馬斯特瑪和一切的血月族裔的夥伴會死去,即便是自己在那時沒有死在黑魔法師的攻擊之中。他恐怕也決沒有毅力在仇恨中繼續掙扎。
凱莉低頭,雙拳緩緩握緊,紅蓮落神槍在她的手中發出了被折彎時的低鳴。
“怎麼……可能……沒有!”她低吼道,“但是,身為神殿之主,我又怎能容許自己成為仇恨的奴隸!哪怕我會有一天擁有足夠的實力,我也會在復仇之前將自己的一切羈絆交予他人,血刃殺師之仇。這是庸人的表現。因為真正的英雄或是梟雄就如您這樣的人,是會將仇恨伴隨在您的意志中,繼而帶動了歷史。我,只不過是在命運中隨波逐流罷了,我沒有您這樣肆意仇恨的勇氣。”
說罷,凱莉抬頭對他露出了一個淒苦的笑容,然後拄著紅蓮落神,用精神力抱起了尤利西斯被保存在魔法中的軀體,緩緩跨上戰馬慢慢地向北方行去。
洛維安回味著凱莉最後這段話,直到夜色降臨也沒有停止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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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埃文所在的已經向西移動幾十公里的營帳時。東方已經能夠看到一抹亮色。
凱莉所送予他的藥丸功效確實顯著,雖說當然不可能在這段時間簡單地恢復最佳狀態,但是至少他的虛弱可以用對等的一戰來解釋了。
回到營帳中。他有點驚訝地發現這裡並沒有戰鬥的痕跡。一切均如往常那樣肅靜沉悶,似乎是蘊含其中的殺氣沒有釋放一般,顯得有些壓抑。有了米樂給他開據的證明,他總算是可以不受衛兵的打擾而鑽進被魔法偽裝的營地。
令他感到幾分驚訝的是艾安不知何時來到了這裡,在他看到這位曾經的戰神的時候,坐在一塊巨石之上,平時從不離手的摩訶被她草草地仍在腳邊。
而她所穿的那身黑色之翼制式液固型鎧甲,顯然已經被慘烈的戰鬥所洗禮,四處都是被刀戟砍傷的裂痕。而在清明的月色之下。這戰衣的傷痕畫出了一條條銀亮色的軌跡月下的靜匿和武者的勛章,映照在寧靜之下的慘烈灼痛了他的眼球。
一身黑衣的她面色帶著從未有過的迷茫和嚴肅。這絕非是屬於他記憶中的那個天真的就像北地白雪一般的戰神艾安。
這是……
唯一的可能性突然翻湧而出,能夠讓現今的艾安露出如此神情的可能性只有一個。那就是她恢復了五百年前作為戰神的記憶。
戰鬥使她想起了過去麼?洛維安暗想,他確信在這個距離艾安可以輕易地發現他,但是她沒有這麼做。他謹慎地沒有選擇用自己的精神觸角和目光去打擾如化作一尊蠟像坐在巉岩上的她,而是望向了她身下的摩訶。
在月色下顯得透明的小小器靈看見了坐在他身邊的洛維安,無聲地嘆了口氣。
“怎麼了?”
“就像你想的那樣唄。”摩訶灑然地躺在地上,嘴裡嚼著一片草葉,“就算是她沒完全恢復,也知道了很多東西了吧?希拉的骷髏兵們跑到了西邊去了,是她帶著魔族的軍隊打退了那些不死的東西。主人握著我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不對了,我可以阻止她的,但是我想這又不行。”
“為什麼?”他小聲說道。
“如果不能恢復實力的話,怎麼可能面對以後的事情。”摩訶嘆氣道,“不像你,對過去的力量還有著清晰的記憶。主人她連五級的空間感悟是何物都瞭然無知。儘管說她曾經到達五級,以她的天賦遲早也能夠自己再次摸清楚那些,但是誰知道這需要多長時間。這段時間誰能說清楚會發生什麼。黑魔法師破印之後,她還有你和別人,必然是他最先找到的目標,如果沒有自保實力的話。那可就是真的結束了。”
洛維安沒有回答,說實話,她是不願意讓那個過去的白狼王艾安回來的。如果她一直能夠沉睡下去的話,他會願意用自己的幫助儘可能減少她修煉之路的坎坷。因為現在的這個艾安。心中對於他和黑色之翼以及所有一切的印象都是正面的,沒有過去的那些愛恨情仇生離死別。以美麗的顏色代替曾經的戰火飛揚在她心靈的畫紙上鋪上一層新的背景,無論是對於曾經與他有著私人仇恨的洛維安還是她自己本人來說,難道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麼?
而時間……這唯一的理由,就足夠打破這一切。
過去魂牽夢繞於慘烈沙場,笑論天下,持一戟而阻一軍的狂放王者的人格,與這新生的時代。嬉笑與朋友夥伴之間,甚至與阿甘、古法他們衍生家人一般關係的天真少女的人格,此刻正在她的腦海中激烈地交戰吧。
這場戰役,比五百年前黑魔法師靜修室之前的那一人阻千軍的史詩之戰,將給她和之後的世界帶來更加深遠的衝擊。
“你希望是……現在的那個艾安吧?”摩訶閉著眼睛對他說道。
“那當然,好不容易和這個傢伙搞好了關係。有的時候自己想像都覺得不可思議。”洛維安也放鬆地說道,望著巨石之上表情忽而茫然忽而痛苦的艾安,無能為力的她只能夠給予她精神上的支持。
“無論結果如何,總之,不要再是敵人就好。”
時間默默地流過。東方的陽光已經掩蓋了西方的月色。逐漸地,金色的光芒穿過了遠方的山巒,將她純銀色的長發雕琢上了一層金色的流光。穿著破碎鎧甲的戰士。正是戰士最偉大的著裝,而她表情中的迷茫與掙扎,也透露了歷史上那位完人一般的戰神另一面脆弱的人性。
“人類……真不好當啊。”摩訶突然坐了起來,表情中有點困惑,“軍團長,有件事,有個魔族老頭問你白天的時候為什麼不去幫助他們……魔族,總不太喜歡一個人族救了他們,雖然說他們早就不在乎這些了。但是毫無疑問的他們希望你能夠做他們的英雄。”
“哼,那人在哪?我親自找他。”他面無表情地評論道。
“猜你就說這句。”摩訶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笑容。向西方指了指,“除了警戒線一百米。他等著呢。我讓他在那兒的……大約,四個小時了吧?”
洛維安一聲不吭地站起身,展翅飛向了那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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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心中一動,看了看行將沉入地平線的月亮的影子。
第二年了,再過幾天,大概就是自己來到現在這個時代所將要經歷的第二次血月祭典了吧。無論是為了遵從傳統,還是使自己安心,祭典日,應該在家裡度過才對。幸虧……現在,自己有家了不會像去年那樣,倒在無法分清現實與回憶的泥沼中無法自拔。
而現今血月族的祭典日,應該如何舉行呢?是像過去那樣詠頌祖先的遺訓,然後在街道上相互贈送祝福呢?還是因為過去慘痛的歷史,而取消了快樂的成分,只餘下對仇恨的次次重溫?
他突然非常想問出這個問題,很快地,他在一株巨大的猴面包樹的陰影中看到了那名瘦高的老者。那正是他在魔族所居的那座小城議事堂中見到的那名長老,背後的翅翼顯然已經以為衰老而難以支撐自己飛行,手中鏽暗的劍鞘提醒著自己作為戰士的過去,如今也只能夠成為幫扶自己蹣跚行走的枴杖。
“啊,殿下,您終於來了。”
洛維安心中有些微微不忍,摩訶讓這位老者在這裡站了如此之久,雖說原因不在於他,但是作為唯一血月至尊的洛維安仍舊感到了一震自責。
“你先坐。”他用魔族語乾澀地說道,老者身後的土元素瞬間隆起,在他身下形成了一方簡單的土石構成的石椅。一陣柔和的力場強迫他坐了下來。
“我不喜歡坐著,那會讓我散失注意力。”他簡單直白地打斷了老者的發問,“說,你有什麼事情值得你親自前來並為我等待如此之久。”
老者顯然對洛維安的強硬又有了新的理解,他有些慌張地在椅子上捏著自己的手腕,然後四下看了看。似乎擔心空曠的荒野會有誰偷聽一般。直到他的猶豫令洛維安發出了不滿的哼聲,他才慌忙地差點站起,但在洛維安的冷視下還是顫顫巍巍地坐回了椅子中。
“殿下……您。是至尊血脈繼承著,薩卡利恩陛下的嫡子吧?”
洛維安.薩卡利恩.霍利.馮.布拉迪繆恩(lok),其名字中的薩卡利恩與霍利便依照傳統。繼承自他的父親之名與母親的姓氏。滄銀魔皇斯烏的上一代出身自血月的魔族至尊,赤蝶魔皇薩卡利恩便是洛維安的生身父親。從這一點來說,他的魔族至尊血脈名正言順、純粹無比。
隱隱的至尊血脈的威壓顫動了幾瞬,老者感受到了一陣眩暈般的窒息感。那是其他血統的魔族絕不可能帶給自己的感受,只有三支魔族戰鬥種族:翼魔、血月和夜殤的至尊脈能夠給普通魔族帶來如此明顯的威壓。
“我怎敢懷疑您血統的純粹性?”老者低下頭,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緩緩道,“我是在疑惑。您是當世唯一的血月族至尊血脈麼?”
“論是血月族,當然是我。”洛維安心中忽然一道刺痛,血月布拉迪繆恩一脈,那些實力還沒有成長起來的堂兄弟都已經湮滅在了戰火之中,而作為最為優秀的自己,也沒有保護好唯一的妹妹戴米安。血月族裔的輝煌之血,此刻也只餘下自己寥寥一支罷了。
“你想說什麼?”他聲音驟然一冷。
老者抽了一口涼氣,然後顫顫巍巍地回答道:
“殿下,這奧西利亞之上,還有另一位殿下。擁有和您一樣純粹的輝煌之血。當今血月族中,我也許是唯一知道此事的人,因為我親眼見過那位殿下。那位將自己的一切掩蓋在罩袍下的殿下。雖然我無從從相貌上確定他是否符合薩卡利恩陛下的容貌,但是血脈的威震絕不可能偽造。”
一道清脆的震鳴響徹洛維安的腦海。
他不知道此刻應該是高興還是感到威脅。毫無疑問,作為唯一的至尊血脈,足以令他可以沒有競爭地控制團結起奧西利亞剩餘僅存的魔族,但是若是出現了另一位擁有著至尊血脈的魔族,那魔族應該團結於誰呢?
進一步講,若是那名魔族仍舊效忠於黑魔法師,那麼在將來通過黑暗軍團的勢力擴張的話,整支魔族都有可能被再次拖進沒有意義的戰爭深淵。為一個無意義的目標不斷地流血,成為黑魔法師一柄被用鈍後就可拋棄的匕首。
“他在哪裡!”不知不覺中。他的語氣就變得急切起來。在老者聽來,那就同樣意味著凶狠。
“啊……那我不知道。殿下。但是我清楚,他並不孤身一人,也有不知數目的一支魔族效忠於他……但是,他似乎從未擴張過自己的勢啊!!”
黑翼一閃,流淌著黑暗精氣的手指已然捏住一枚短標,其上氤氳著令人作嘔的劇毒。火焰閃爍,精鋼製成的毒鏢就化為了一塊廢鐵。
毒鏢直奔老者的後腦,若以他捏住毒鏢的力度判斷,命中之時將毫無疑問地貫穿他的顱骨,毒藥在發作之前他就早已喪命。
地獄風向標無聲地落在他的手心,黑暗的力量轉瞬間在他和血月族的那名長老中央劃出了一道無形的圓形法陣,將他的力量盡數轉化為柔而堅韌的防禦結界。
太陽已經升起的清晨,巨樹的陰影依舊陰冷黑暗這是一種超越了黑暗元素本身的暗,一切探如其中的精神觸角都詭秘地消失無蹤。
雖然不是班.雷昂那樣超出自己實力極限的對手,但是仍舊能夠造成與自己旗鼓相當的威脅。
而那名顯然不是這支毒鏢的發出者,不然以如此隱蔽而突然的手段加以同他一樣的四級實力,他是沒有時間阻擋並不針對於他的偷襲的。
率先出現在他視野中的是另外兩個魔族,令洛維安略感驚訝的是他們同樣是年輕而精銳的血月族戰士,帶著這個年紀獨有的自傲和張狂。望向洛維安的眼神中帶著一絲挑釁和蔑視。
這種眼神令他感到有些可笑,對於這種毫無理由的挑釁,他一向認為無視才是最合理的回答。
暗色的濃雲緩緩收斂,那不同於黑暗精氣,但他卻認得原理與黑暗精氣別無二致。湧動的黑雲捲起一團壓抑的清風,將周圍一切光之靈子一掃而空,只留下純正的黑暗鋪滿洛維安的視野。
兩名年輕的血月族人即刻誠惶誠恐地低下頭,其中一人向洛維安隨手丟掉的廢棄的毒針,急忙向自己的同伴使了使眼色。但是後者並非有任何回應。
“我記得你被我們提醒過,不要說出太多不該說的話。”
有些瘖啞的聲音從稠密的暗雲中湧出,隨著這道話語,一個被隱藏在厚厚罩袍中的魔族走了出來。
一模一樣的血脈共鳴,同樣的血月至尊。
洛維安再無疑惑,而他身後的老者早已因為恐怖而瑟瑟發抖,蜷縮在椅子中不敢大氣。
深重的暗紅色長袍仿若是層層乾枯的鮮血凝固後剩餘的顏色,肩頭雪白的披肩以極度的純色點綴在暗的中央,令這一幕格外地刺目。寬大的紅袍遮掩了他一切的身體細節,甚至連他的聲音也被一道嘶啞的音波所重疊而失去了原有的音色。
“本想早些見你的,但是……”
洛維安抓緊了武器,不過對方沒有一絲提聚力量的準備。他相信自己如果此刻暴起而攻之的話,那樣戰鬥必然會由自己所把控。
但是面對一名同樣的血月族人,他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舉起手中的武器。
令他疑惑的停頓結束了,面前的人影又發出了虛假而嘶啞的聲音。
“能再次親眼見見你,真是太好了。”
“殿下,您不會只是”
“閉嘴。”裹在暗紅色長袍中的魔族打斷了他的話,後者立刻恐懼地深深彎下了腰。
等待中的懲罰並沒有來臨,他極為小心地抬起了頭,打量著這兩位擁有同樣令他們震懾不已的血脈威壓的魔族之間的對視。
“你我走的不是一條道路,但我們還會再見面。”他愈發加力隱瞞著聲音中的某些東西,洛維安手中的末日權杖更鬆了幾分,“見到你這樣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話語中絲毫沒有告別的語氣,紅衣之中的魔族便緩慢地轉過身,一腳踏入了靉靆的黑暗之中。
一瞬間令他驚駭的細節陡然刺入了他的感知,那一名擁有著同樣至尊血脈的魔族背後,沒有血月最高貴的翅翼,在應有的雙翼連接處,似乎是一道極暗淡的白色傷痕、是透出著絲微的神聖氣息的光之聖痕。(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