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780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08:11
第370章 一無所有

    得益於郭嘉組建的情報係統,孫策比劉備早幾天知道兗州的戰況。

    青州黃巾去年入渤海郡,欲與黑山軍會師,結果遭受公孫瓚迎頭痛擊,損失超過十萬,餘部在張饒、管亥的率領下退回青州,在北海郡休整。北海是黃巾的根據地之一,北海相孔融又是個書生,無力征討,黃巾軍很快又糾集了八十餘萬人,號稱百萬,由北海出發,一路西行,經泰山北麓的齊國、濟南,一路殺入兗州。劉岱率濟州軍迎戰,當場戰死,濟州軍潰敗,黃巾軍湧入濟北,四麵開花。

    葛生自高奮勇地去了北海,打算和青州黃巾結盟,結果一直沒有消息來。孫策現在知道為什麼了,管亥、張饒還是想西進,與黑山軍會師,看不上他孫策,也不想南下。現在旗開得勝,估計更沒興趣理他了。黑山軍的根據地在太行山,有險可守,山間盆地也足以讓他們耕種,他們樂得自在,自然沒興趣寄人籬下。

    孫策表示理解。人之常情啊,誰天生願意聽人的指使。曆史上,青州黃巾就一直是秉承這個戰略,隻是先敗於公孫瓚,再敗於曹操,不得已才投降了曹操,成為青州兵。現在曹操不在兗州,說不定他們的計劃還真有實現的可能。

    簡雍剛說了兩句,孫策就明白了劉備的意思。劉岱死了,劉備想去做兗州刺史了。他想代替曹操的位置,可是他有這能力嗎?

    孫策和郭嘉商量。郭嘉改變了之前的態度,覺得還是放劉備走更合適。不管劉備能不能戰勝黃巾,讓他去兗州都有好處。首先,我們可以順利收複蕭縣,避免攻城。蕭縣再小也是城,攻城就會有傷亡;其次,劉備這性格不可能久居人下,如果他真的戰勝了黃巾,恢複了實力,遲早會和袁紹翻臉;最後,有劉備擋在中間,我們短期內不用與袁紹麵對麵,有更充裕的時間經營豫州,特別是擊破陳登。

    此外還有一個附帶目的,劉備雖然笨,但是多少有些勇力,至少對付黃巾還行。讓黃巾軍吃點苦頭,知道什麼才是正確的選擇,別太自以為事。不管是公孫瓚還是劉備,都不可能給他們提供更好的未來,隻有我們可以。

    孫策覺得有理,但他提出一個要求。

    “劉備必須交出四千丹陽兵及其家屬,否則免談。”

    簡雍搖搖頭。“丹陽兵是我家將軍招募來的,豈能交給將軍。如果將軍堅持這個要求,我們別無選擇,隻有一戰。四千丹陽兵再加五千濟陰郡兵,拚死一戰,這樣的損失想必將軍也承受不起吧。”

    孫策忍不住放聲大笑,揚長而去,將簡雍晾在那兒。郭嘉也甩甩袖子走了。蔣幹沒走,一邊笑一邊搖頭,眼神憐憫中帶著三分譏諷。“簡雍,你把我們當傻子嗎?”

    簡雍強作鎮定。“不敢。”

    “你們想的不就是退回兗州嗎?兗州刺史劉岱戰死了,劉備想去搶兗州,對不對?你別急著否認,我跟你說實話,我們早就知道了。我們不僅知道劉岱死了,還知道是誰殺的他,黃巾大帥管亥,就是去年包圍都昌的那位,對吧?去年你們去救孔融,打敗過他。應該說,你們對黃巾軍還是有些優勢的。”

    簡雍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不知道如何應付。他還真不知道殺劉岱的是誰,蔣幹說是管亥,的確有這個可能。關鍵是蔣幹一語道破他們的心思,這點讓他很心虛,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當初孫將軍就提議劉備去兗州,他不聽,非要和孫將軍較量一番。結果如何?一千騎兵轉眼就沒了。現在想去兗州了?沒有孫將軍同意,你們能活著離開蕭縣嗎?你別說話,等我說完。丹陽兵原本是陶使君招募來的,他們是怎麼歸劉備的,你們清楚,我們也清楚。陶應就在我們營裏,要不要帶來和你對質?”

    接連被蔣幹搶白,簡雍麵紅耳赤。他為劉備出使多次,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窘迫的情況,被駁得無地自容,連反擊的機會都沒有。

    “丹陽兵是募來的兵,他們隻認錢糧,不認人,連陶使君這個鄉黨都不在乎,他們能效忠劉備?你信不信,我們根本不用攻城,隻要再圍上一個月,沒軍餉的丹陽兵就會砍下劉備的首級來向投誠?你還不肯給,你以為孫將軍是貪圖這四千丹陽兵?錯!他是為劉備減輕負擔,讓他輕裝上陣,去奪兗州。”

    簡雍哭笑不得。被你奪了兵,難道還要感謝你不成?什麼理都被你說了,我還說什麼啊,認命吧。

    收到孫策的回複,劉備沉默了很久。他的雜胡騎被孫策全殲,四千丹陽兵再被孫策割了肉,他現在隻剩下不到千人的步卒,一夜回到解放前,還不如剛剛到青州時的實力。

    “這樣一來,我可就什麼也沒有了。”劉備握緊了拳頭,啞聲道。手臂上結實的肌肉條條鼓起,充滿了憤怒,卻無處發泄。

    “將軍,你可以有兗州。”簡雍小心翼翼的勸道:“還可以收降黃巾。”

    劉備抬起手,支住額頭,不讓簡雍看到自己的淚水。他沒有選擇,隻能接受孫策的條件。如果能安全的撤到兗州,有袁遺、袁敘的幫助,他還有機會擊敗黃巾,重新積蓄力量。如果不接受孫策的條件,他很可能會被困死在蕭縣。正如蔣幹所說,他已經沒錢發軍餉了,四千丹陽兵隨時可能嘩變,說不定會砍了他的首級去投孫策。

    沒辦法,招募來的兵就這德行。有錢,他們為你賣命。沒錢,他們要你命。

    “孫策太陰險,我們不能相信他。”劉備咬咬牙,承認現實,雖然現實很殘酷。“請袁敘聯係兗州,請他們派兵接應,我們做好突圍的準備,隨時準備起程。”

    “那丹陽兵呢?”

    “留下吧,讓他們守城,迷惑孫策,掩護我們突圍。”

    簡雍鬆了一口氣。“喏。”

    劉備將談判的消息封鎖得嚴嚴實實,又派袁敘緊急聯係袁遺和鮑信,請他們派兵接應,以免孫策變卦,直接把他砍了。數日後,代理兗州刺史的濟北相鮑信送來消息,他已經派州吏萬潛率士卒萬人,趕到兗州邊境接應。請劉備和袁敘盡快撤離。黃巾攻得很緊,他們不能在這裏耽擱太久。

    當天夜裏,劉備安排丹陽兵守城,佯言夜襲杼秋,與袁敘一起悄悄的撤出了蕭縣,一路狂奔。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08:12
第371章 無處話淒涼

    劉備出城不久,孫策就收到了消息。他很是不解。劉備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走,為什麼要夜裏偷偷摸摸的跑,難道不知道夜間行軍很危險嗎?水還沒退完,萬一迷了路,掉進沼澤時,他可就死定了。

    “以己度人,做賊心虛。”郭嘉下了個斷語。

    孫策覺得郭嘉這話說得有點狠,不過很有道理。人都是有偏見的,帶有很強的主觀意識,不可避免地會用自己的標準去看別人。劉備自己沒什麼底線,所以在他眼裏,別人也不會有底線。他根本不知道,如果想要他的命,別說兗州派一萬人來接應,就算再來一萬也沒有。

    連黃巾軍都打不過的郡兵,能有什麼戰鬥力可言。也隻有劉岱那樣的名士才會信心膨脹,以為自己允文允武,談笑間就能擊敗黃巾,立下大功。沒想到黃巾軍雖然是烏合之眾,殺他卻是輕而易舉的事。大家都是業餘的,那就看誰狠,看誰人多了。

    要不然黃巾八州並起,最後怎麼獨獨成就了皇甫嵩、朱儁的名聲呢。

    孫策不想追。一是沒必要,他現在不想要劉備的命;二是夜間戰鬥的確太危險,這年代的士兵肉食少,大部分都有夜盲症,他的部下也不例外,更何況還是有沼澤地裏。萬一劉備逼急了,垂死反撲,咬他一口,陰溝裏翻了船,那可就真成了笑話。

    劉備不惜命,他還惜命呢。窮寇莫追,我這麼大的身家,怎麼能和劉備這一無所有的窮鬼一般見識。

    “由他去吧。”孫策很同情劉備。劉跑跑啊,你慢些跑,萬裏長征才開始,你的路還長呢。“希望他不要走錯了路,掉進沼澤裏,要不然太沒勁了。”

    ——

    夜色深沉,星光黯淡,地麵模糊一片,官道兩道黑黢黢的樹影像是持戟叉頸的巨人武士,居高臨下的俯視眾生,讓人膽寒。急促的腳步聲,粗重的呼吸聲,兵器、甲葉相碰聲,積水被攪亂的嘩嘩聲,交混在一起,充滿了慌亂,充滿了惶恐,充滿了不祥。

    劉備不時的低聲下令,催促著將士們急行。隻有讓自己忙碌起來,他才不會被恐懼壓垮。

    大雨過後已經一旬,地麵的積水還沒有完全排幹,一些路段還淹沒在水裏,即使已經露出的地麵也濕滑泥濘,白天走都要小心,夜間看不清楚,又怕孫策追來,所以連火把都不敢點,隻能靠著道旁模糊的樹影辯認方向,不少人摔了跤,還有人陷入沼澤,眼睜睜地沉了下去,送了性命,不時響起絕望的呼救聲,隱隱約約,宛如鬼哭,煞是淒涼。

    劉備聽得寒毛直豎,偏偏又不敢捂上耳朵,還得把兩隻大耳朵豎得老高,傾聽身後的一舉一動,就怕孫策追擊。丹陽兵已經留下了,除了近千戰鬥力尚可的舊部步卒,他身邊隻有袁敘率領的五千濟陰郡兵。那些人裝裝樣子還行,真要遇上孫策率領的精銳,和一群羊沒什麼區別。

    袁敘就是這群烏合之眾的典型。這時候了,他還不肯騎馬,非要坐車。車輪陷入泥濘中幾次,嚴重影響了行軍速度。如果不是他姓袁,是袁紹的從弟,如果不是到兗州之後還要他支持,劉備恨不得一刀砍了他,直接扔路邊的水塘裏。

    走了半夜,劉備一直不敢放鬆,直到過了杼秋也沒有遇到一點阻擊,他才勉強鬆了一口氣。即使如此,他還是不敢大意,催著所有人繼續前進。天色微亮,他們趕到榆亭,遇到來接應的兗州斥候,知道一萬兗州軍就在前麵不遠,這才停住前進。

    一夜急行,濟陰郡兵都累慘了,命令一下,很多人直接就坐在了水裏。

    劉備翻身下馬,站在泥水中,看著身後稀稀拉拉,拖得很長很長的隊伍,心情低落。

    “整隊,清點人數。”劉備啞聲道。

    簡雍應了一聲,轉身去安排。他們人不多,清點起來很容易,粗粗一看,應該損失有限。畢竟是征戰多年的老兵,比濟陰郡兵要強多了。可是簡雍回來的時候臉色卻不太好。

    “怎麼了?”劉備心中隱隱不安。

    簡雍咽了口唾沫,艱難地說道:“損失有限,少了三十七人,可是……將軍的妻兒都不見了。”

    劉備愣住了,看著躺在車上的關張二人,心痛如絞,淚水奪眶而出,捶胸頓足地指天發誓。

    “孫策小兒,欺我太甚。若上蒼保佑我不死,將來必報此仇。”

    ——

    孫策順利接收蕭縣,還有四千丹陽兵。

    得知就這麼被劉備拋棄了,丹陽兵義憤填膺,破口大罵劉備的祖宗十八代。聽陶應說了事情的經過,他們羞愧難當,發誓下次遇到劉備,一次要討個說法。

    陶應請示了陶謙,將這四千人轉送孫策。孫策也沒客氣,收了下來,撥了兩千人給朱治,讓他繼續鎮守蕭縣,剩下的兩千人編為一營,並從親衛營中抽調數十名軍侯、都尉一級的將領加強領導,因功升任都尉的徐琨也在其中。孫策對他期望甚高,希望將來能由他統領這支精銳。

    數日後,陶謙率軍退回徐州,留下一萬人給陶應鎮守彭城,自己回郯縣去了。青州黃巾聲勢複熾,徐州黃巾也可能蠢蠢欲動,他必須趕回去主持大局。離開之前,他和陶應詳談了一回,得知孫策對陶應很關照,陶應的進步也非常明顯,他很高興,答應了孫策從徐州招募人士的請求。

    很快,秦牧趕了回來,帶著麋芳和三百騎士。麋家實力雄厚,這三百騎士都是精銳細選出來的,身體素質不比親衛騎的騎士差,隻是缺少係統化的訓練,戰鬥力尚有不足。麋芳本人武藝不錯,騎射嫻熟,是從小就下了不少苦功的。孫策很高興,讓麋芳進親衛營擔任軍司馬,做秦牧的副手。

    麋芳大喜過望,連連稱謝,發誓要努力訓練,早點跟上親衛營的步伐,不給孫策丟臉。麋竺收到消息後也很高興,和孫策合作的信心更足。他向陶謙提出運鹽入豫州、荊州,和孫策做生意。

    陶謙欣然同意。

    順利擊退劉備,穩住北部防線,孫策回師南下,準備討伐陳登。

    四月初,孫策回到相縣。蔣幹帶著張昭從彭城趕來。張昭拖家帶口,連藏書都一卷不落,全部帶了過來。與他同行的除了兒子張承,還有侄子張奮,都是十四五歲的少年。

    孫策很高興,與張昭深談了一回,當即決定聘請張昭任汝南郡學祭酒,待遇比照蔡琰。張昭不知道蔡琰是誰,聽完孫策的解釋,得知是蔡邕之女,臉色稍緩,卻還是不以為然。

    “區區女子,就算有些才學,豈能為師,這不是誤人子弟嗎?”

    孫策笑笑。“要不這樣,張公去宛城一趟,見見蔡琰,考考她的學問。如果她真的不合格,我就將她免了,由張公接任,以免耽誤了那些孩子。如何?”

    張昭慨然應諾。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08:12
第372章 形勢惡化

    張昭是吳國重臣,有內事不決問張昭之稱。但孫策很清楚,張昭最大的優勢是德行,而不是能力。他學問好,名氣大,能夠起到穩定人心的作用,特別是孫策與江東世家衝突激烈的情況下,有他這樣一個名士坐鎮,意義非同凡響。他處理政務的能力並不突出,缺少手腕和耐心,脾氣也太硬,孫權不讓他為相就有這方麵的考慮。

    遍查典籍,張昭與吳國文武不和的事屢見不鮮,文臣如虞翻、嚴畯,武將如魯肅,都和張昭有矛盾,而且大多是張昭本人引起的。

    對付世家,孫策自有手段,不需要張昭坐鎮,拿他當麵旗幟就行。留在身邊,他和郭嘉肯定尿不到一個壺裏去,不如讓他去教書,發揮所長。說到底,他就是一個書生,而且學問還不錯。

    要說姓張的,孫策更看好另一個:張紘。他是如此在意,以至於他都不願意和陶謙提及,生怕陶謙突然機靈起來,半路截胡。請張昭隻是他試探陶謙的一個借口罷。陶謙如果不同意,他也沒什麼損失。現在張昭連家都搬來了,倒讓他很意外,希望不要引起陶謙不快。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張昭舉家離開徐州,說明很多人都看到了危機。劉備南下隻是一個征兆,彭城是兵家必爭之地,大戰遲早還會再次降臨。而張昭選擇孫策,應該還是看中了孫策的強悍武力,相信他有能力保一方平安。這也算是孫策擊敗劉備的一點附帶收獲,不管孫策出身如何,能保護他們總是好的。

    張昭西行,蔣幹則馬不停蹄地踏上了征程,帶著孫策的親筆信去廣陵請張紘。為了表示尊重,孫策為蔣幹配備了一輛新式的四輪馬車,又寫了一封親筆信,表示自己對張紘的景仰,希望得到他的幫助,本來應該親自登門拜訪,隻是職責在身,不宜越境,這才請蔣幹代勞雲雲。

    孫策南行十餘日,到達龍亢,駐軍休整。

    天氣漸漸的熱了,雨水頻繁,行軍作戰已經不太適宜。穿著厚厚的戰袍,披著沉重的戰甲,坐著不動都是一身汗,甲胄兵器被烈日曬得燙手,更別說作戰了。自古以來,除非必要,很少有在夏天征戰的。即使孫策是穿越者也不能違背自然規律,他隻能要求將士們保持正常訓練,維持狀態,做好戰鬥的準備。

    除了天氣太熱,孫策沒有發起攻擊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他還沒有收到朱儁的許可,不能輕易進入揚州境界。擊退劉備是他代行豫州牧的職責所在,侵入九江或者廬江就是越權了。他無所謂,但老爹不好交待。本來指望周昂主動進犯,他好殲敵於汝南境內,名正言順,現在周昂做了烏龜,他也隻能耐心等候。焦仲卿已經趕去洛陽告狀,估計很快就會有消息回來。

    龍亢最大的世家是桓家。孫策之前不清楚,現在知道了,自然要交流交流感情。不過這樣的事通常也不需要他出麵,鄭劄就能處理得非常好。等他們談得差不多了,孫策出麵赴個宴,與相關的人一起吃個飯,這事也就算結束了。推心置腹是不可能的,相安無事、維持現狀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至少要等到袁術的追諡塵埃落定。

    長安,你還好嗎?

    ——

    藍田山下,曹操策馬衝上一片土坡,極目遠眺。

    呂布、張遼等人正率領各部騎兵追擊潰敗的西涼兵。勝負已定,沒什麼好擔心的了,但曹操的心情卻更加沉重。為了是否赦免西涼兵,楊彪和王允已經較量了很久,道理也講了無數遍,但就是無法做出決定。王允被眾口一辭的反對激怒了,以請辭為要脅,事情陷入了僵局。

    機會稍縱即逝,駐紮在藍田的胡軫遲遲沒有得到赦免詔書,心中不安,再加上軍糧斷絕,迫不得已,放縱士卒擄掠。一時間,長安周邊被他們禍害得不輕,燒殺搶掠,無所不為,甚至出現了人吃人的事。

    迫不得已,曹操和呂布隻能出城攻擊,驅逐西涼兵。一旦開戰,矛盾就有激化的趨勢。曹操很克製,呂布卻非常激動,甚至喊出了殺盡西涼人的話。他也許是看到西涼兵殘害百姓而憤怒,但這句話一說出口就變了味。西涼兵本來就懷疑朝廷有趕盡殺絕的企圖,呂布這句話正好坐實了他們的擔心,一下子炸了。

    戰事很順利,曹操和呂布聯手,胡軫根本沒有還手之力,連續敗了幾陣,但西涼潰兵卻很難一下子驅逐幹淨,他們像一群餓瘋的野狼在關中遊蕩,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百姓怨聲載道,對朝廷大為失望。

    曹操對此憂心忡忡。他擔心的不僅是這些潰兵,他更擔心胡軫與賈詡部會合。胡軫是個庸才,有勇無謀,不足為懼,但賈詡卻是個非常高明的對手。有他為牛輔、胡軫謀劃,這些西涼兵被聚在一起,威脅絕不是胡軫一部可以比較。

    讓曹操擔心的不止是賈詡,還有馬騰和韓遂。他們之前受董卓之邀,從涼州趕來,到了雍縣,董卓卻死了。他們進退失據,就暫時駐紮在右扶風,觀望形勢。朝廷一直沒有給出明確的處理決定。現在胡軫部的潰兵西進,很可能會把“殺盡西涼人”的流言傳到他們耳中,兔死狐悲,他們很可能決定與朝廷對抗,後果不堪設想。

    在何進的大將軍府,曹操見過韓遂,韓遂勸何進誅殺宦官,何進不聽,韓遂就拒絕了何進的辟除,回到涼州。當時曹操就覺得韓遂是個危險人物,野心很大,而且激進,關鍵是他還有那個能力。現在,韓遂成了西涼叛軍的領袖,他的危險性絲毫不亞於牛輔等人。

    曹操覺得很無奈,這些話,他既和楊彪說過,也和王允說過,但他們誰都沒當回事。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形勢一步步惡化。

    一匹快馬從遠處馳來。曹操一看,心髒猛地一抽,就像被人攥住了似的。馬背上的騎士有特殊的徽誌,這是戲誌才的細作,出現在這裏,肯定有重要的消息。

    騎士在曹操麵前停下,翻身下馬,快步走到曹操麵前,遞上兩枝對封在一起的竹簡。曹操打開一看,又黑又濃的短眉頓時挑了起來。短短的竹簡上隻有幾個字:孫策入譙,沛國士族為袁術請諡。

    “通知溫侯,收兵回營!”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08:14
第373章 未雨綢繆

    戲誌才坐在一堆簡牘之間,聽到腳步聲,他抬起眼皮瞟了一眼快步走進來的曹操,隨即又收了回去,繼續忙碌。他主管曹操大營裏的情報工作,手下有多少細作,誰也不清楚,反正他每天都會收到大量的情報,花出去的錢也像流水似的,讓主管後勤的任峻意見很大。

    “誰寫的奏疏?”

    “鄭劄,武周也附議。”

    曹操站在原處,發了好一會兒呆。鄭劄也就罷了,文采不錯,但家世一般,也算是寒門,依附孫策也可以理解。武周卻不同,他是沛國雅士,眼界很高。他怎麼可能和孫策同流合汙?武周在刺史府為官,常駐譙縣,他多次拜訪武周,武周可沒給過他好臉色。

    孫策用了什麼手段,他不和世家對抗了?不久前他還收到消息,說孫策入平輿城,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讓許子將接連吐了兩次血,可見衝突很嚴重,怎麼一轉眼風向就變了。武周居然為孫策寫奏疏,為袁術請諡。

    “還有,孫策收服了許褚和葛陂賊。”

    戲誌才從簡牘中抽出一件扔了過來。曹操接過,打開看了一眼,又是一聲苦笑。坐擁數千家、有遊俠兒數百人的許褚也歸降了孫策。作為譙縣人,曹操當然聽說過許褚的名字,他起兵的時候很想請許褚一起,不過考慮到自己在家鄉的號召力,他最終沒好意思說。現在許褚居然向孫策稱臣了,又可惜了一員猛將。

    曹操扼腕歎息。先有典韋,後有許褚,這都是從我眼皮子底下溜掉的勇士啊。尤其是許褚,他可是我的鄉黨,居然也成了孫策的部下,真是氣死我了。

    曹操坐了下來,將竹簡還給戲誌才。“誌才,看這樣子,孫策似乎已經掌握了豫州啊。”

    “差不多吧,這不,他都開始舉孝廉了。”戲誌才笑道:“猜猜,他舉的是誰。”

    曹操搖搖頭。他現在腦子裏亂糟糟的,根本猜不出來。舉孝廉是籠絡人心的重要手段,二十萬人才有一個名額,而且舉不實還要受牽連,所以一般人寧可浪費這個機會也不肯輕易推舉,得到舉薦機會的人都會把舉主當作故君,即使不接受推薦也要表示足夠的謝意,否則會被人唾棄。

    孫策用這個名額去籠絡誰?

    “子修。”

    “誰?”

    “令郎曹昂。”

    曹操臉上的神情很複雜,想笑,卻又笑不出來。他用馬鞭輕敲大腿的甲葉,發出啪啪的輕響。“孫策這是想幹什麼,想施恩於我?”

    戲誌才放下手中的筆和簡牘。“主公,其實這很簡單,就像他與沛郡士林和解一樣,隻是一時權宜之計。舉孝廉不過是虛名,真正的人才根本不用舉孝廉,而是付以重任。我潁川年輕一輩中的杜襲、趙儼便是如此,郭嘉也是如此。主公,孫策與你有相似之處,但他更擅長收羅人才。主公如果不努力,將來很難與他對敵。”

    “我怎麼能跟他比。”曹操歎息道:“我不久前還被他打得大敗,隻身而逃。”

    “主公不必如此,他的麻煩不比你少。”戲誌才站了起來,雙手叉腰,習慣性的扭脖子。他伏案閱讀情報的時間太長,頸椎不好,時常有眩暈的症狀,扭脖子還是曹操教他的養生法,但他很少有時間做。“劉備接受了袁紹的任命,要和他爭豫州牧。下邳陳家也和袁紹結盟,派陳登出任廬江太守。陸康被趕走了,孫策現在腹背受敵。”

    “劉備要做豫州牧?”曹操想了一會,搖搖頭。“他雖然很勇猛,但他不是孫策的對手。孫策對付他這樣的人最有把握了,之前的段煨等人不就這麼著了他的道?陳登怎麼樣?出身好不一定有手段,陳瑀也是名士,不是一樣被孫策打得身名狼藉,不戰自潰。”

    “是啊,現在還不清楚他們能不能擊敗孫策,但袁紹的目的恐怕也不是要他們擊敗孫策,隻是要他們拖住孫策而已。他正在準備與公孫瓚的決戰,很快就能見分曉。擊敗了公孫瓚,他就會親自南下,孫策又怎麼可能是他的對手呢。”

    戲誌才一手叉腰,一手用力拍著後脖頸。“他一定是這麼想的。”

    曹操不解的看著戲誌才。“難道他這麼想錯了?”

    “當然錯了。”戲誌才冷笑道:“孫策在南陽為了爭奪土地,威逼利誘,無所不用其極,為什麼在豫州卻如此平靜?他早就做好了放棄豫州的準備,所以不想與豫州人為敵。他的目的是荊州,經營南陽,奪取三關,都是他準備以荊州為根基的征兆。豫州無險可守,一旦袁紹大軍南下,以他的實力,根本守不住,隻能退回南陽,據險而守。”

    曹操連連點頭。他就是譙縣人,知道兗州、豫州的地形,太清楚豫州的利弊了。這麼一想,他突然一驚。“那豫州豈不是要成為戰場?”

    “沒錯,而且譙縣很可能正當其衝。我擔心袁紹會在巨野、芒碭一帶受挫。那裏水澤交錯,向來就是盜賊隱身之處。孫策與黃巾關係匪淺,如果派一些精銳在那裏往來遊擊,效彭越故事,袁紹的糧道會有麻煩。一旦戰事不利,他隻能加重對豫州百姓的盤剝。到了那時候,豫州世家就會念孫策的恩惠了。這才是孫策改弦更張,與豫州世家交好的原因。”

    曹操瞪大了眼睛,半天沒說出話來。如果真如戲誌才分析的這樣,那孫策的目光也太遠了,居然從現在開始就籌劃與袁紹爭奪中原,而袁紹此刻大概還沒有正眼看孫策吧。

    “此子……深謀遠慮,非我所能及。”

    “非也,這應該不是他自己的想法,而是郭嘉為他謀劃的結果。”戲誌才擺擺手,示意曹操不要擔心。“主公,荊州雖好,但稱霸一方有餘,爭雄天下卻不足。關中則不同,關中四塞,左攬並州,後靠涼州,有充足的戰馬供應,北上足以與袁紹爭鋒,出武關足以威脅南陽。唯一的遺憾是人口不足,糧食不能自給。如果能收流民在關中屯田,再伺機奪取益州,主公何愁霸業不成?”

    曹操眯起了眼睛,沉吟了很久。“好是好,可惜關中不由我說了算啊。至於益州,劉焉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善人。”

    “劉焉的三個兒子就在天子身邊為郎,主公還不與他們結交,奏請天子下詔,征劉焉勤王。”

    曹操想了想,無聲地笑了起來,連連點頭。“誌才說得有理。”他站起身,剛要走,又被戲誌才攔住了。“聽說黃門侍郎丁衝與你的夫人同族?”

    “正是。”

    “你和他通個氣,助孫策一臂之力吧。”

    曹操會心而笑。“投桃報李,禮尚往來嘛,這個道理我懂。”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08:19
第374章 杜夫人

    曹操出了營,並沒有直接進城,而是來到呂布的大營。

    呂布還沒有回來,營裏很安靜。曹操便去了秦誼的大營。秦誼字宜祿,雲中人,一直跟著呂布。刺殺董卓時,秦誼也有功,拜中郎將。他為人穩重心細,又通曉文書,是呂布部下中少有的讀書人,呂布就常讓他居營主事,不怎麼外出征戰。

    曹操和秦誼很熟悉,並不拘禮,來到帳外,一邊大聲報上姓名,一邊掀帳而入。進了帳,這才發現裏麵有人,而且是女眷。曹操瞅了一眼,頓時心跳加速。此女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絲毫不亞於他的妾卞氏,端莊猶勝之,似乎是讀過書的,眉眼之間自有一股書卷氣。

    曹操的家眷都在兗州,孤身一人來到長安,雖然營裏不乏官婢,終究粗鄙,常常思念家人,此刻看到杜氏,便有些魂不守舍,仿佛心靈深處枯寂已久的某種東西又複蘇了。杜氏被他看得不安,起身行了一禮,避入內帳去了。曹操自知失禮,連忙低下頭,抬手揉眼睛。“唉呀,風好大,迷了眼睛。失禮,失禮。”

    秦誼強笑道:“不妨事,這是賤內杜氏,有事到營裏來找我。一時來不及避讓。”

    “宜祿好福氣,尊夫人一看就是大家閨秀。哈哈,你不會是搶來的吧?”

    秦誼他知道曹操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據說年輕時還幹過搶人新娘的事。他一直避免讓杜氏與他碰麵,沒想到今天被撞個正著。一看曹操那眼神,他就知道曹操沒安什麼好心,暗自後悔,連忙岔開話題。

    “將軍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隻是想來看看溫侯有沒有回來,有些事想與他商量。”曹操本來隻是順便看一看秦誼,說兩句就走,看了杜氏之後,卻有些挪不動腿,索性坐了下來。“宜祿,你是溫侯心腹,我與你說也是一樣。最近司徒大人可曾請溫侯過府議事?”

    聽曹操說到正事,秦誼倒不敢大意,一邊命人奉上酒食一邊說道:“沒有啊,這段時間戰事頻繁,溫侯有好久沒見過司徒大人了。怎麼,有新的情況?”

    曹操揪著頜下的短須,一聲長歎。“宜祿,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見曹操猶豫,秦誼更緊張了。“將軍與溫侯共事,並肩戰鬥,有什麼不該說的?”

    “殺盡涼州人,可是司徒大人與溫侯商定的方略?”

    秦誼眼珠轉了轉,沒敢輕易說話。他是呂布的親信不假,可他畢竟不是呂布本人,呂布也不是什麼話都跟他說。據他所知,“殺盡涼州人”這句話是呂布一時激憤之言,但王允遲遲不肯下達赦免詔書,未嚐不是有這樣的心思。呂布也許是和王允商量好了,一直在心裏盤算,這才脫口而出。但這件事影響很不好,長安現在的形勢惡化和這句話有很大的關係,如果是王允的主意,那就要由王允承擔責任。如果是呂布自己說的,就要由呂布承擔責任,他豈敢亂說。

    “宜祿,你知道馬騰、韓遂就駐兵右扶風,隨時可能兵臨城下嗎?”

    “略有所聞,但不是很清楚。”秦誼吃了一驚,下意識的挺直了身體。

    呂布武力強悍,但他就是個鬥將,根本沒有收集情報這樣的意識,他的消息大多來源於朝廷的公開渠道或者小道消息。不是他一個人如此,王允等人也差不多,有私人情報收集能力的隻有曹操,他了解的信息比別人多,但他很注意保密,從不泄露戲誌才的身份,以增加神秘性。

    他帶著十幾個人來到長安,能夠迅速掌握兵權,不僅僅是因為王允的幫助,和他自己擅於經營也有關係。人們對未知總有敬畏感,都想了解得更多一些,消息靈通的人總是更容易受歡迎。再加上他的用兵能力,每次軍議時隻要他發言總能讓呂布等人佩服得五體投地,秦誼也不例外。

    曹操佯裝沉吟,做出一副為難的模樣,實際上卻是豎著耳朵,傾聽內帳的動靜。內帳的帳門關得嚴實,悄無聲息,心裏更是癢癢的,憋著勁兒要表現一下自己的才幹,引起美人的注意。

    “馬騰、韓遂來長安本是應董卓之邀。現在董卓已死,朝廷不僅不肯赦免董卓舊部,更傳出要殺盡涼州人的消息,馬騰、韓遂豈能不怒?如果朝廷不及時安撫,他們極可能與牛輔、董越聯手,東西夾擊長安。就算我們守得住長安,也無法阻止他們為禍周邊各郡,左馮翊、右扶風自不必說,弘農、河東恐怕也難逃一劫。”

    內帳一聲輕響,仿佛打翻了什麼東西。

    曹操竊喜。“尊夫人是河東人嗎?”

    “啊?”秦誼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等他明白曹操在說什麼,隨即沉下了臉,怒而不答。

    曹操笑道:“宜祿,你不要誤會。剛才一見尊夫人,我便覺得眼熟,仿佛在哪裏見過,故有此一問。如果她真是河東人,那就趕緊通知家人,注意避禍。如果不是,便當我沒說。宜祿,你曾經和西涼人一起作戰,應該知道他們是什麼樣的人,他們若是去了河東,河東可就全毀了。”

    秦誼眼色變幻,看曹操的眼神就像看到鬼。杜氏的確是河東人,但曹操是怎麼知道的?他沒說,杜氏甚至沒開口,曹操想從口音分辨也不可能。難道他真有鬼神莫測之能?

    “你……聽誰說我夫人是河東人?”

    曹操詭計得逞,暗自發笑。他本是試探之言。左馮翊已經被胡軫禍害得不輕,右扶風就在韓遂、馬騰的控製之下,也難逃一劫,牛輔等人就駐紮在弘農,眼下未曾被禍卻有危險的隻有河東。那婦人在帳內聞言而驚,自然是因為河東有危險,這才失手打翻了東西。

    這杜氏很可能是秦誼搶來的,一個雲中人,一個河東人,隔得也太遠了。秦誼沒聽出他話裏的試探,那女人是沒聽出來,還是聽出來了卻不點破,想借此機會離開秦誼?

    不管是什麼原因,使點手段將此女奪過來應該不是難事。曹操心是得意,抬手撓了撓下巴,嘴角不自覺地歪了歪,露出淫邪的笑容。

    秦誼正盯著曹操,看得真切,臉色一沉,熱情便減了三分,怒意隱而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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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機緣

    曹操很敏感,感覺到了秦誼的不悅,知道自己失態了,不敢多說,又一本正經地分析了幾句形勢,請秦誼有機會勸勸呂布,不要再說什麼刺激涼州人的話,便匆匆離去。

    秦誼將曹操送到營外,回到帳中,坐在那兒想了半天。杜氏從後麵走了出來,探頭看看外麵,這才倚坐在秦誼身邊。秦誼伸手攬住她的肩膀,很是慚愧,剛才應該痛斥曹操的。

    “這曹孟德太無禮了,居然敢這麼說話。”

    杜氏未曾看到曹操的表情,也沒想那麼多。“這曹操是閹豎之後,從小便是放蕩之人,言語輕佻在所難免。不過他所說的情況倒也是事實,西涼人東西呼應,逼得狠了,長安難逃一劫。”

    秦誼點頭同意。“等溫侯回來,我會提醒他。這曹操雖然性格卑劣,能力的確不俗,善用兵,又能待人接物,與營中諸將都說得來,就連難得與人說話的高順他都能不時攀談幾句。我擔心時間久了,諸將傾心於他,溫侯會大權旁落啊。”

    杜氏歎道:“夫君,你還沒看出來嗎,溫侯有勇無謀,又有殺丁原的惡行在前,司徒並不信任他,隻是利用他來殺董卓而已。如今董卓已死,溫侯以功臣自居,又與司徒意見不合,司徒已經疏遠他了。至於司空,他出身高貴,也未必看得上邊鄙之人。眼下涼州人強勢,他們需要並州人的武力,這才假以顏色。涼州人若盡,並州人也很難自安,溫侯遲早會被擠出朝堂。”

    秦誼吸了口氣,覺得杜氏說得有理,一時躊躇起來。

    ——

    曹操離開大營,趕向城中,越想越後悔。

    秦誼性格雖然溫和內斂,但他的武功卻不弱,否則也不能隨呂布刺殺董卓。他剛才的眼神明顯不善,如果突然發作,暴起傷人,或者叫來衛士圍攻,他還真沒把握全身而退。退一步說,若秦誼在呂布麵前提起此事,呂布也不能善罷甘休。

    此時此刻,與呂布發生衝突實屬不智,這麼做實在太孟浪了。

    不過,那杜氏真的很美啊。

    曹操時而懊悔,時而心動,糾結得很。來到司徒府,他才勉強按捺著心情,來到王允麵前。王允最近心情很不好,更加削瘦,原本很合身的朝服現在有些空曠。兩頰深陷,雙眼卻有些突起,脖子細長,喉結顯得更加粗大,總讓人覺得有什麼東西堵在喉嚨裏,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王公,你可要注意身體啊。”

    王允一聲長歎,聲音嘶啞,有破裂之音。“我死了豈不是更好。”他抬起手,示意曹操不必客套。“城外戰況如何,你許久不來,突然登門,肯定有什麼事,說吧,我待會兒還要進宮,不能耽擱太久。”

    曹操很不好意思。他能在長安站穩腳跟,王允幫了大忙,但最近王允受到很多指責,他卻沒能給王允支持。“王公,城外戰事進展順利,胡軫已經被擊潰,隻是我擔心……”

    “既然戰事順利,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王允打斷了曹操。“孟德,公孫瓚深入冀州,袁本初正全力備戰,你覺得誰更有勝算?”

    “當然是袁本初。”

    “為什麼?”王允眉心緊蹙,牽動鬆馳的皮膚,褐色的老人斑都擠在了一起,臉色看起來更暗。“公孫瓚剛剛擊敗黃巾,斬首三萬,士氣正盛。他又久在北邊,善用騎兵,所向無前。”

    “公孫瓚隻是匹夫之勇,不會用人,能統領的人不過一兩萬而已,再多反而無益。他麾下騎兵雖多,可他對烏桓人太嚴苛,曾逼得烏桓人造反,烏桓人對他並無忠心可言。幾萬人的大戰豈是一鼓作氣就能分出勝負的。一旦戰事膠著,烏桓人很可能亂陣,甚至倒戈一擊。如果出現這種情況,公孫瓚必敗無疑。”

    王允長歎一聲:“你說得不錯。正是因為如此,我才主張要對西涼人恩威並施,可是他們都怕極了西涼人,一心要施恩籠絡,下詔赦免。長此以往,隻怕西涼人更加肆無忌憚,朝廷再無威信可言。你看韓遂、馬騰,不就駐紮在右扶風觀望嗎?牛輔等人都可以赦免入朝,他們豈不是水漲船高?”

    曹操愕然。王允是不同意赦免西涼將士,但之前是覺得罪在董卓一人,西涼將軍奉命而行,並無罪過,現在怎麼又變了說法?聽這意思,是要殺一儆百,威逼韓遂、馬騰臣服?這怎麼能行,這不是逼他們與牛輔聯合,一起攻擊長安嗎。

    “王公,萬萬不可。”

    王允倏地沉下了臉,充滿血絲的眼睛怒視著曹操。曹操暗自歎惜,連忙放緩了語氣,耐心解釋。

    “王公,長安兵力有限,除了南北軍,天子近衛,就隻有並州軍可用。南北軍多洛陽紈絝,不堪大用。天子近衛多儒士,也上不得戰場。並州軍雖然可用,但兵不滿萬,驅逐胡軫已經捉襟見肘,一旦韓遂、馬騰進擊,長安必然失守。牛輔、董越就在潼關以東,朝廷往何處去?”

    王允鬱悶不已,捂著嘴,悶咳了兩聲,嘴裏已經有些甜腥味。他情知不妙,悄悄拿出手帕,拭去嘴角的血跡,不讓曹操看到他的虛弱。

    “那該怎麼辦?”

    “派人安撫韓遂、馬騰,不讓他們與牛輔聯合,同時召劉焉、孫策勤王,並在長安周邊招募流民為兵。西涼潰兵肆虐,百姓不能自保,洛陽來的百姓更是苦不堪言,如果朝廷募兵安民,百姓一定會很擁護。”

    王允有些猶豫。“孫策……能來嗎?去年……”

    不等王允說完,曹操搶先說道:“孫策一直在上書為袁術請諡,隻要朝廷能下詔追諡袁術,孫策一定能來。他不來,孫堅也會讓他來,朱太尉也會讓他來。退一萬步講,就算他自己不來,也要派人來。如此,武關道無恙,萬一長安戰事不利,朝廷也可巡狩南陽。”

    王允連連點頭。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一旦長安失守,天子無處可去。如果天子死於亂兵之中,他就是千古罪人。弘農王死了,孝靈皇帝隻剩下這一個血脈,如果他也死了,就隻能重選新帝,朝廷諸臣必然又是一場紛爭,誰也不敢說最後是什麼結果。如果確保武關道通暢,有一條退路,確保天子平安,他就從容多了。

    “孟德,你去年與孫策大戰,現在卻能從大局出發,為朝廷著想,主動提出與孫策和解,實屬不易。許子將說得對,治世你可為能臣,亂世你可為英雄。我老了,時日無多,以後要看你們這些少年英雄了。孟德,我準備奏請天子,拜你為鎮東將軍,仍領司隸校尉,主持長安軍事,與皇甫義真共扶危局,如何?”

    曹操大喜,連忙稱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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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章 張紘

    孫策背著手,站在渡口,來回踱步。典韋、許褚帶著四百義從站在十步之外,陳到率領白毦士在不遠處跟著,更遠的地方,秦牧、麋芳率領一千親衛騎散在四周警戒。

    春風徐來,吹麵不寒,綠色的柳條隨風搖拽,河水清澈,倒映著藍色的天、綠色的樹,波光粼粼,不時有魚兒吐出氣泡,一甩尾巴,又不見了。

    蔣幹送來消息,張紘接受了他的邀請,正在趕來的路上。孫策深知張紘對自己的重要性,一反對張昭的隨意,親自趕到淮水邊迎接。淮水對麵就是鍾離縣,是九江郡的範圍。正值兩軍交戰之際,他的到來引起了對麵不小騷動,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對岸盯著他。不過這裏離陰陵有一百多裏,離壽春更是超過三百裏,等周昂收到消息,他已經接到人離開了。

    “將軍,來了。”郭嘉提醒道,伸手指向淮水上的一艘渡船。這是一艘大渡船,船上停著一輛兩匹馬拉的四輪馬車,正是蔣幹特有的標誌。船頭站著兩個人,隔得太遠,看不清楚,但其中一人應該是蔣幹,另一個自然是張紘。

    孫策不敢耽慢,背在身後的雙手立刻挪到身前拱起,這才是表示尊敬的姿勢,背著手是非常傲慢的,對普通下屬沒問題,對張紘這樣的人才太不禮貌了,是很失禮的舉止。

    借著東南風,渡船很快靠了岸。船剛剛停穩,孫策就搶先一步上了船,一揖到底。

    “江東小子策,見過子綱先生。”

    張紘很遠就看到了孫策,對孫策跑這麼遠來迎接他很意外,非常滿意。此刻見孫策施大禮,又不報官職,更是感動。別說諸侯聘請幕僚,就是普通人迎接老師也不過如此。

    “不敢當,不敢當。”張紘連忙還禮。“紘廣陵野夫,豈能受將軍如此大禮。”

    孫策笑道:“以先生的才學,取青紫如拾芥,何足道哉。大將軍、三公辟請,先生都不肯就。小子能請到先生,是我的榮幸。先生,請。”

    張紘心中歡喜。

    他曾經遊學京師多年,跟博士韓宗學習易經和歐陽尚書,又到外黃跟濮陽闓學習韓詩、禮記和左氏春秋,已經小有名氣。學成之後回到本郡,很快就被舉為茂才,又到了洛陽,大將軍何進辟請他為掾,他看不上何進,拒絕了。董卓入主洛陽,荀爽應征,升任司空,又辟人耿掾。他覺得董卓殘忍粗暴,不能長久,荀爽此舉實屬昏招,又拒絕了。不久前,朱儁升任太尉,再次派人來請,同樣被他拒絕了。

    與其他名士不同,他拒絕這些人的辟除既不是為養名,也不是淡泊仕途,相反,他建功立業的心思很強烈,拒絕何進、荀爽和朱儁隻是因為那幾位都不是能成大事的人,不能成就他的願望。

    何進蠢而不知機,荀爽虛而不務實,朱俊剛而不知權。

    與他們相反,孫策聰明而善於把握時機,務實不尚虛,手段強硬卻又靈機應變,這些都是成大事的必備素質。再加上孫策對他禮節周到而誠懇,他的客氣不是擺在臉上,而是發自肺腑,讓他有一見如故的親近感。更貼心的是孫策知道他不缺富貴,這一點非常重要。

    張紘來回走了兩步,卻沒有下船的意思。他今年剛滿不惑,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雖然中等身材,也算不上強健,卻步履輕鬆,雙眼有神,說話的聲音不算洪亮,但字字清晰,自有看透人心的力量。

    “將軍被人稱為霸王再世,可知這裏與霸王有什麼關係?”

    孫策微微一笑,考試來了。這要是沒點準備,說得不好,張紘也許掉頭就走,連船都不下了。

    “略知一二。”孫策轉身一指北方。“那裏就是被韓信十麵埋伏,一曲楚歌唱散十萬大軍的地方。”轉身又一指南方。“那裏便是迷了路的陰陵,再往南,就是他自刎的烏江。”

    “霸王征戰多年,麾下又有熟悉地形的江東子弟兵,如何會迷路?”

    孫策應聲答道:“因為他趕走了範增。”

    “範增在,他就能不迷路?”

    “那也未必。”

    “哦?”

    “範增不僅要在,還要看他在哪兒,如果隻是在身邊,依然不免鴻門之失。如果是在心裏,那他根本不會出現在陰陵,又怎麼會迷路呢?就算到了陰陵,他也可以退往江東,卷土重來。天下事,未可知。”

    張紘點點頭,伸手相邀。“將軍,請。”

    “請。”

    孫策伸手一隻手,輕托張紘手肘,這是晚輩扶長輩走路的禮儀。張紘暗自點頭,舉步下了船。孫策緊緊跟上。走了三步,張紘停住了,向孫策拱拱手,托住了孫策的手臂,以示禮節已盡。孫策鬆了手,與張紘並肩而行,卻還是拱著手,微微低著頭,一副受教的模樣。

    許褚帶著義從上前,將馬車引了下來。張紘打量著許褚。孫策立刻為他介紹郭嘉、許褚、典韋等人,又把陳到等人叫過來,一一向張紘行禮問候。

    張紘撫著胡須,輕聲說道:“將軍麾下皆是少年英雄,而且來自四麵八方,不全是將軍故舊。”

    孫策正色道:“策德淺能薄,唯願糾合四方英豪,為漢家除殘去穢,豈能局囿於鄉裏,畫地為牢。願先生不吝教誨,讀書做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好,很好。”張紘點點頭,嘴角微挑。“將軍的誌向很大。我雖然能力有限,又半生碌碌,但是能與將軍這樣的少年英雄為伍,也覺得胸中多了幾分豪氣呢。”

    正說著,遠處有騎士飛奔而來,衝到郭嘉麵前,翻身下馬,從懷裏抽出一隻銅管,雙手遞給郭嘉。郭嘉查看了一番,用隨身帶的短刀割開封好的蠟,取出裏麵的帛書,迅速看了一眼,快步向孫策走來。

    “將軍,事諧矣,詔書很快就到。將軍應該立刻趕回汝,主持大事。”

    孫策接過帛書,看了一眼,轉身對張紘笑道:“你看,先生一到,我多時未能解決的麻煩就迎刃而解了。先生,我不敢耽擱你太久,三十年,如何?三十年後,待天下太平,我再像今日迎先生一樣,恭送先生榮歸故裏。”

    張紘環顧四周,打量了一圈周邊的義從和白毦士。“這點人手可不夠,至少要再翻一番。”

    孫策微怔,隨即大笑。“先生放心,屆時我率領一萬精騎,親自護送先生。”

    張紘也笑了。“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08:23
第377章 以史為鑒

    郭嘉收到消息,經過一番爭吵和博弈,天子同意了王允的建議,獎賞軍功,拜曹操為鎮東將軍,仍領司隸校尉,主持長安軍事,招募流民為兵。遷征西將軍皇甫嵩為車騎將軍。拜馬騰為征西將軍,駐郿縣。韓遂為鎮西將軍,駐武功。二人皆歸皇甫嵩節製。

    在桓典、丁衝等人的運作下,王允拜孫堅為征東將軍,領豫州牧,由太尉朱儁節製。孫策為討逆將軍,周瑜為建威將軍,統兵西行入長安,拱衛天子,歸曹操節製。

    因為袁術生父袁逢、長兄袁基已死,追認袁術嗣袁逢之安國亭侯爵,增邑三百戶,以示慰勉。袁術已死,諡曰宣武,由其子袁耀嗣爵。

    詔書已經發出,但長安亂成一團,又有西涼兵作亂,驛亭的功能基本癱瘓,驛馬不全,還不如郭嘉的細作來得快。

    看完消息,孫策注意到呂布被忽略了,牛輔等人也被忽略了,朝廷也沒有認可他對南陽郡的控製。

    不過他並不在乎這些。不管朝廷承認不承認,南陽都是他的,沒人能搶走。對於詔書,現在就是取有精華,棄其糟粕。將軍印綬收下,該占的繼續占著,派兵去長安,聽曹操節製?簡直是個笑話。那手下敗將做了鎮東將軍,老子才是雜號將軍,還要聽他節製?瞎了你的狗眼。

    不過,討逆將軍很耳熟啊,可不就是曆史上孫策的官職嘛。

    將張紘迎回大營的路上,孫策第一時間將這個消息通報給張紘,既是表示信任,也是麵試。張紘考他,他也要考考張紘,禮尚往來嘛。他知道張紘是人才,而且忠心無虞,但曆史記載畢竟粗略,隻能看到他提醒孫策謹慎、勸阻孫權突陣、建議孫權建都秣陵這幾件事,他臨終前給孫權的書信也可見他深諳君臣相處之道,可以想見他不是張昭那種名士,但既然要做君臣,多了解一些總是好的。

    況且他這麼隆重的請張紘,難保郭嘉沒想法,讓張紘展示一下能力,也有助於配合。

    張紘顯然心知肚明,他放下帛書,先看了一眼郭嘉。“奉孝想必是掌軍情,臨陣交鋒,算無遺策。”

    郭嘉笑嘻嘻地拱拱手。“先生謬讚,不敢當。我在將軍身邊做一些雜事,偶爾查漏補闕,沒什麼大用。”

    “如果你沒什麼大用,卻能擔任軍祭酒,那我就要懷疑將軍的用人了。”張紘開了個玩笑,緩和了一下氣氛。“但凡斷案,一要通曉人情,探知真偽;二要精於勘查,走訪四鄰。善於斷案者少,能斷案數十年而無誤者更是罕見,絕不僅僅是通曉律令就可以的。陽翟郭家以小杜律傳家,你幼承家學,必然精於揣測人心,又擅長收集信息,能從蛛絲馬跡中窺透真相,安排細作打探消息應該是你的手筆。”

    郭嘉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隨即再次拱手,不再有一絲輕佻。“先生所言,句句中的。”

    “春秋以降,儒法相繼開宗立派,秦國以法強國,一統天下,法家至於鼎盛。可是不過區區十餘年,秦朝便土崩瓦解,何也?”

    孫策靜靜地聽著,並不發表意見。張紘並不是提問,而是闡述他對治道的見解,摻雜著對郭嘉個人的評價,他隻要好好聽著就行了。對於秦以法而亡的論述,他聽得太多了,以後世專家學者評價,見解最高的便是賈誼,後來人不會再超出他的水平。盡管如此,他也想聽聽張紘的論述。

    “因為疆域廣大,事務繁多,而法家嚴苛,力爭事事盡在掌握之中。於君主,則事必躬親,苦不堪言,秦始皇日夜批決文書,至夜不得休息,卻不肯分責於人,隻為大權在握。後世之君要麼能力不足,隻能委任身邊親信,要麼不堪其苦,荒殆朝政。所以始皇帝五十而身故,二世數年而國亡。”

    孫策腦中靈光一閃,一下子理解了張紘的意思。

    秦始皇五十歲就死了,以皇帝而言,他的壽命不算長。這其實是很不正常的現象。

    皇帝多短壽是沒錯,但秦始皇不在此列。除去個人因素,皇帝多短壽的原因大致有二,一是近親結婚導致先天不足,按後世科學說法,就是在基因上致病幾率就高,二是女人太多,不夠節製。但秦始皇並非如此。他的父母不是近親,他從小又在趙國長大,身體很好。他宮裏女人雖多,兒女也不少,但他並不算好色,他甚至沒有立皇後,也沒有特別寵愛哪一個妃子。

    有幾個長年工作到深夜的人會將精力浪費在女人身上。

    他本該可以長壽,但他長期高負荷的工作量摧毀了他的健康。他實際上是累死的。考慮到他晚年的求仙問道,大致可以斷定他四十以後身體就江河日下,求仙問道與其說是想長生不老,不如說是想恢複健康。

    對於一個男人來說,三十到四十歲是生命力最旺盛的時候,受點累也看不出來,一旦過了四十,健康狀況就會凸顯,如果不加以注意,往往會早夭。秦始皇如此,眼前的郭嘉也是如此,他死的時候還不足四十。以前他一直以為郭嘉早夭是因為先天不足,現在想想,工作量太大也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他剛剛掌握豫州,細作隊伍也不過百餘人,郭嘉已經忙得很少有正常休息的時候了。

    比郭嘉更典型的例子還有一個:諸葛亮。諸葛亮是鞠躬盡瘁的代名詞,他是標準累死的。他死的時候五十四歲,看起來不算早夭,可是如此考慮到他是在劉備死後才獨攬大權,前後也就十來年的光景,其實和郭嘉在曹操帳下效力的時間差不多。如果他剛剛出山就被劉備付以重任,也許劉備的爭霸之路會順利一些,但諸葛亮大概也會死得更早。

    巧得很,他也是法家,喜歡事必躬親。

    張紘注意到了孫策的臉色,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至少是有所領悟,既驚訝又興奮。書讀得多不代表懂的事就多,還要看悟性,而悟性是天生的。張良為別人解說《太公兵法》,懂的人寥寥無幾,為劉邦解說,劉邦卻是一聽就懂,這就是悟性。張良決定追隨劉邦,正是看中了劉邦的悟性。

    顯然,孫策的悟性也很高。

    “於君如此,於國家也是如此,事無巨細的背後是大量的人力物力消耗,法家以編伍之法勒民,獎勵耕戰,亦出於此。其善在於能盡全國之力,並力所向,不遺一人,所以秦之民雖不多於六國,而秦能滅六國。其惡則在於竭澤而漁,民不聊生。大爭之世,尚可勉強為之,六國既滅,又南討越,北征胡,連年不休,天下苦秦,所以陳勝才能揭杆而起,登高一呼,而強秦土崩瓦解。”

    張紘伸手指指北麵。“大澤鄉離此也不遠。以史為鑒,豈是一句空言哉?”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08:24
第378章 代溝

    孫策沒有說話,隻是點頭表示認同。

    張紘的觀點看似老調重談,但他落到了實處,不是空談道義。法家要求控製力越強越好,但控製力是要技術力量支持的,一旦超過了這個限度,其投入產出比例就會急劇下降,變成勞民傷財。比如說詔書傳遞,最快的就是六百裏加急,號稱十天以內,能將詔書送到最偏遠的縣,但這背後是無數的驛夫和驛馬,三十裏一驛,全國有多少驛站,要養多少人,養多少馬?人要吃飯,馬要吃草,需要巨大的投入。

    郭嘉安排的細作能深入長安打探消息,但這是用錢堆出來的,這一份消息的代價很可能就是跑死幾匹馬。國家可以安排驛馬三十裏一換,他的細作不可能享受這樣的待遇,就隻能不惜馬力的狂奔,以期能夠早一天將消息送到郭嘉手中。

    郭嘉最近花了多少錢,他沒算過,但肯定是一筆不小的數目。隨著細作隊伍的規模越來越大,這些費用終將成為他沉重的負擔,而郭嘉也將為此付出更多的心血。

    不是說情報不重要,但適可而止很重要。這就是漢初由法家轉向黃老的原因之一。法家尚嚴,黃老尚寬,這樣才能休養生息,恢複元氣。

    張紘未必有發展技術的見識,但是他認識到了技術的客觀限製,這已經比那些空談道義的儒生強太多。如果說張昭是務虛派,那張紘就是務實派。

    而他也是個務實派,而且還有點唯技術論,所以看到張昭他就有點煩,看到張紘卻很投緣。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對張昭是有偏見的。張昭的執政能力可能偏弱,脾氣也不好,但坐鎮後方還就需要他這樣能鎮得住場子的人。像諸葛亮那樣的人做丞相隻能活十年,張昭做丞相至少可以活二十年。

    等張昭回來,有必要調整一下他的任命。

    張紘收回話題,問郭嘉道:“你的細作很多,那你知道朱太尉為什麼到現在還不讓將軍攻擊九江嗎?”

    郭嘉有些訕訕。他的確安排了細作到洛陽,但是他的細作進不了太尉府,就算進太尉府,也無法掌握朱儁的動向。這需要時間,一個新人是很難靠近朱儁的,更不可能和他說話。要想在朱儁身邊安排一個,要花更多的心血。同樣,如果不是沛國世家支持,他也不可能搶在詔書到達之前得到內容。細作再多,要想打聽到詔書內容也不是易事。

    “你的細作要想了解朱太尉的想法,至少要能見到他,但普通細作沒有這樣的機會。可是,這不代表我們就無法分析朱太尉的想法。也許不會太細,但大致方向可以確定。”

    “請先生指教。”

    “朱太尉曾被前會稽太守徐珪舉薦為孝廉,而不久前被將軍趕走的汝南太守徐璆就是徐珪的族弟。”張紘露出狡黠的笑容。“巧得很,他們就是我廣陵郡海西人。徐璆回家後,我曾去拜訪他,徐璆剛剛被朱太尉舉薦為東海相,此刻應該已經上任了。”

    孫策和郭嘉麵麵相覷。這裏麵還有這層關係?如果不是張紘說,我們怎麼可能知道。就算有細作,也不可能打聽得這麼細啊。我剛把徐璆趕走,朱儁就舉薦徐璆為東海相,這分明是對我不滿啊。

    “將軍難道不知道徐璆的徐,就是徐州的徐嗎?”

    孫策徹底有些懵了,三國名臣武將中,除了徐晃、徐盛、徐庶幾限的幾個人之外,他也沒聽哪個姓徐的厲害啊。郭嘉也很意外,他是潁川人,對世家名士比孫策了解,但他也沒聽說徐璆的背景這麼強。

    “這……有關係?”

    “徐州本是東夷,徐乃九夷之一,徐州及相鄰諸州都有大量的徐氏後人。他們也許沒出什麼聞名天下的名士名臣,可是在地方的實力卻不小,二千石也有好幾個。將軍如果想將來入主徐州,不宜與徐氏生怨。”

    孫策尷尬不已,還是太年輕啊。他摸摸頭。“這事怪我,孤陋寡聞,沒想到徐氏實力這麼強。”

    郭嘉也很慚愧。驅逐徐璆這件事與他無關,但他沒能關注到徐姓在徐州的影響力,及時提出補救措施,卻是失職。不過話又說回來,眼下這形勢,派大量細作進入徐州也不合適啊。

    “就算沒有徐璆這件事,將軍在汝南做的這些事也會讓朱太尉心生不滿。朱太尉雖然出身寒門,也不以學問名世,但是他這個年紀的人大多崇尚名節,他本人也是因為孝道為人所知,以名士自居。你對名士不敬,他豈能滿意?現在河北形勢不明,他不得不倚重於你,一旦河北形勢明朗,袁紹向朝廷臣服,朱太尉會立刻將你逐出汝南,選一邊郡做太守,為國戍邊去。”

    孫策眨眨眼睛,忍不住笑出聲來。張紘說得沒錯,朱儁十有八九是這個想法。怪不得遲遲沒有動靜來,原本他壓根兒就不喜歡我啊。這老人家還真是固執呢。這麼一說,也可以理解他為什麼看不上尹端了。當年他可是為了替尹端脫罪出過大力的,後來卻和尹端沒什麼來往,大概是覺得舉薦之恩已報,兩不相欠,也就沒必要和尹端這個武夫多來往了。

    不能說郭嘉對朱儁一點不了解,但他畢竟才二十出頭,又野心勃勃,一心要建功立業。對名節這種事,他是不太在意的。可朱儁不同,他年近花甲,雖然沒能成為黨人,但他年輕時所受的教育就是崇尚名節,對道義和規矩的敬畏不是他們這些年輕人能夠理解的。張紘人到中年,又經曆過黨議風起雲湧的時代,他對朱儁心理的把握自然比郭嘉更準確。

    這就是代溝。

    “不過將軍也不必擔心,袁紹是不會向朝廷臣服的。袁家經營了上百年,異心已萌,一心以為代漢者非袁莫屬,袁紹養名二十年,為的就是今日,他怎麼可能放棄這樣的機會。”張紘說著,臉上的笑容散去,一聲歎息。“亂世將至,朱太尉怕是要失望了。”

    對張紘的判斷,孫策已經聽過幾個版本,側重點有所不同,結果卻是一樣的,可見大勢所趨,英雄所見略同。朱儁未嚐沒有看到這一點,隻是他心存希望,不願意承認這一點罷了。

    “先生,那我該怎麼做?”

    “尺蠖之屈也,以求其伸,將軍父子出身寒微,對於充斥世家名士的朝堂來說,你們是格格不入的異者,但凡有所舉動都會引來非議。當此之時,若將軍一心求進,隻會受到越來越多的敵意,成為眾矢之的。不如收斂鋒芒,積累力量,以待時變。易雲: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將軍如此年輕,等上幾年又有何妨?潛龍勿用,或躍在淵,方可無咎。”

    孫策和郭嘉交換了一個眼神,知道郭嘉已經認可了張紘,這才說道:“先生,我現在隻是一個雜號將軍,不能給先生太高的職務,長史之職,想請先生屈就。”

    張紘離席而起,向孫策欠身施禮。“願為將軍效勞。”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08:25
第379章 和離

    盛夏將至,天氣炎熱,不利作戰,又知道自己惹惱了朱儁,不可能得到授權了,孫策幹脆聽張紘的建議,行尺蠖之屈,撤回平輿。

    郡兵全部放假回家。攻克蕭縣,除了幹掉劉備一千騎兵,截下四千丹陽兵之外,孫策沒得到什麼戰利品,還欠了陶謙五萬石糧。這一仗打得有點虧,連郡兵的獎勵都拿不出來。張紘出了一個主意,讓他免去郡兵的賦稅及口錢。郡兵沒有參戰,跟著跑一趟就能免去一年的錢糧,也很滿意,都說孫將軍是個好人,高高興興的回家了。

    張紘隨即又為孫策寫了一封信,派人送往洛陽。信裏也沒寫什麼大事,就說我孫策擊退了劉備,保證了豫州安全,現在遣散郡兵,讓他們回家務農,然後有意無意的提了一句,我請彭城的張昭為汝南郡學祭酒,準備辦學。至於張紘,根本提都沒提。

    孫策沒看出什麼好來,鄭劄看完之後卻是心悅誠服,對張紘的文采大加讚賞。聽完鄭劄的分析,孫策明白張紘為什麼不提他自己了。他的文章別具一格,估計朱儁一看就能知道是他寫的。朱儁辟張紘而不得,卻被他請來了,還為他主翰墨,寫文書,足以證明他對名士還是不錯的。再加上張昭的事,應該可以扭轉朱儁對他的既有印象。但這件事明說就不好了,有賣弄之嫌,不經意的抖一下才自然。

    這就是人才啊,你看這工作積極性,張昭那大名士怎麼沒主動為我寫個信呢。太不自覺了,回頭得讓他補上。

    ——

    數日後,孫策回到平輿。

    就在他到達的前一天,朝廷詔書已經到達平輿,袁耀繼承了安國亭侯的爵位,還加封三百戶,袁術也得到了追諡,袁權非常高興。這不僅意謂著朝廷蓋棺認定,承認袁術還是大漢臣子,還確定了袁術繼承袁逢之後,袁家血脈沒有斷。

    袁逢有三個兒子,嫡長子袁基官至太仆,他是理所當然的侯爵繼承者,但是他被殺了,連同他的兒子。袁逢還剩下嫡子袁術和庶子袁紹,袁紹已經過繼給袁成,不算帳。沒有朝廷的認可,袁術可以繼承袁逢的血脈,卻不能繼承侯爵。有了這個認可,安國亭侯的爵位又可以傳承下去了。

    不管怎麼說,袁權很高興。當孫策在前麵應酬完了,來到後院時,她再三向孫策表示感謝。她自己也清楚,如果不是孫策前後張羅,這件事是根本不可能的。朝廷那幫人眼裏隻有袁紹,根本沒有袁術。

    孫策能理解袁權的興奮,但他沒有這樣的切身感受。袁權高興,他也高興。對麵袁權的感謝,他打蛇隨棍上。“別空口說白話,來點實惠的,你怎麼謝我?”

    袁權心情好,沒計較孫策的玩笑,含笑瞟了他一眼。“我也隻能嘴上謝謝了,沒什麼實惠能給你。外麵的人說你是仰仗著我袁家,實際上我們姊弟三人卻是依附你活著,吃的穿的都是你安排的,沒一樣是我們自己的,我能拿什麼謝你?”

    孫策瞅瞅袁權。“嘴上……也行啊。”

    袁權不知道是不是沒聽懂,一點反應也沒有,平靜地看向別處。過了一會兒,她說道:“對了,有件事要和你說一聲,我和黃猗和離了。”

    孫策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順口說了一句。“好好的,怎麼就離了?”

    袁權歪著頭,看著孫策。

    “呃……”孫策這才醒悟過來,拍拍自己的嘴。“失言,失言,我自己掌嘴。”

    袁權“噗哧”笑了一聲,隨即又覺得不太合適,收起笑容,卻無法掩飾臉上的微紅。“我與他和離倒不是因為感情淡漠,而是因為他過於失禮。先父棄世,他不守喪也就罷了,送葬也不來,還夥同劉勳據江夏而叛,他眼裏哪裏還有先父,哪裏還有我。”

    孫策點點頭。“離了也好,我也覺得那人不地道。什麼名士嘛,一點底線也沒有。你們袁家也真是奇了怪了,和姓黃的犯衝,以後嫁人千萬別嫁姓黃的,尤其是名士,忒不是東西。”

    “嗯咳!”背後傳來一聲輕咳。袁權眉毛一彎,眼中露出狡黠的笑意,卻忍著不笑。孫策回頭一看,見黃月英抱著雙臂,靠在門框上。她紮著單髻,包著頭巾,一身潔白的士子服,看起來像一個眉清目秀的小郎君,隻是眼神有點凶,惡狠狠地看著孫策。“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清,你能再說一遍嗎?”

    孫策又驚又喜,一拍手。“唉呀,我說這兩天怎麼總有喜鵲繞著我飛呢,原來是我的金不換來啦。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派人去接你啊。”一邊說,一邊張開手臂。“來來來,讓我抱抱。”

    黃月英原本虎著臉,要與孫策理論,見他張開雙臂迎了過來,頓時臊得滿臉通紅,尖叫一聲,轉身就跑。孫策跟著追了過去,剛出內院院門,就聽得外麵一聲清脆的大喝:“哪來的狂徒,敢欺負我的阿楚姊姊,阿翊,阿議,咬他!”

    話音未落,一個身影便迎了上來,氣熱洶洶地掄拳就打。孫策定睛一看,衝上來的是孫翊,擼著袖子,圓睜雙目,一副惡狗模樣。站在遠處的是陸議,束著手,苦著臉,一臉大寫的冏字。一手叉著腰,一手摟著黃月英的腰,明明還沒黃月英的肩膀高,卻一副保護者模樣的正是孫尚香。

    “你們搞什麼?”孫策一頭霧水。

    “大兄?”孫翊連忙收回拳頭,尷尬地撓撓頭,突然一指旁邊。“老鼠,老鼠!”一溜煙的跑了。

    “大兄?!”孫尚香一蹦三尺高,飛奔過來,一躍而起,撲入孫策懷中,摟著孫策的脖子,在他臉上狠狠親了幾口。“大兄,我要騎馬,你送我一匹馬兒好不好?”

    “要馬可以,你先跟我說清楚這是怎麼回事,阿翊和阿議幫你打架我能理解,怎麼變成咬了?你們打架都用咬的嗎?”

    孫尚香抱著孫策的脖子,咯咯直笑。她湊在孫策耳邊,一邊笑一邊輕聲說道:“大兄,他們背書輸給我了,今天是我的狗兒。”

    孫策明白了,輕捏孫尚香紅撲撲的小臉蛋。“亂說,他們讓你呢,你不知道感謝他們,還讓他們做狗兒,真是胡鬧。回頭告訴阿母,看阿母怎麼收拾你。”

    “是嗎?”孫尚香眨著眼睛,將信將疑。長長的眼睫毛像兩把小刷子,掃得孫策臉上癢癢的。

    “香兒,從大兄身上下來!”吳夫人從院子裏走了出來,身後跟著耷拉著腦袋的孫翊。“自己領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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