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27779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09:28
第410章 選擇

    孫策明白了,就算劉寵不被袁術暗殺,他也爭不了天下。

    因為他太善了。毀人家園,奪人產業這種事,他做不來,或許也不屑做。他是陳王,國家賦稅再少也不會影響他的收入。隻是眼下他走出王府,指揮大軍征戰,看到無數人餓死路邊,才知道糧餉不足有多棘手。即使如此,讓他撕下臉皮做惡人,他也做不到。

    在他的觀念中,那些世家並不是惡人,反而很多人都是謙謙君子,產業雖然豐厚,卻也來得光明正大,平時說不定還做了不少善事,他或許還欠他們人情。同情庶民是一回事,為了庶民去搶劫君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做不來。

    一邊是餓死的無辜百姓,一邊是交情不錯的世家,劉寵和駱俊無法選擇,索性做鴕鳥,把這個擔子交給他,善人讓他做,惡人也讓他做,他們站在一旁裝什麼也看不見。

    沒擔當的好人啊。孫策毫不猶豫地給劉寵和駱俊各發一張好人卡。

    雖然這件事很難辦,孫策也撓頭,但他覺得要辦這種事,他顯然要比劉寵和駱俊擅長多了,義不容辭啊。他舉起酒杯。“好吧,反正我名聲也不好,既然大王這麼看得起我,這任務我接了。”

    劉寵很不好意思,雙手端起酒杯。“孤為陳國百姓謝過將軍。”

    孫策嘿嘿笑道:“大王別急著謝我,我可是有條件的。”

    “將軍請說,力所能及之內,孤義不容辭。”

    “我想請大王教我幾個弟弟妹妹習射。如果大王願意,能為我訓練一些弓弩手,那就更好了。我事先聲明啊,我可不付薪酬,一個錢也沒有。不瞞大王說,我現在也是欠了一屁股債,沒錢給你。”

    劉寵啞然失笑,忍得很辛苦。他慨然道:“將軍放心,孤有食邑,暫時還沒有斷糧之虞。孤不僅不收束脩,還包食宿,以報將軍援手之恩。”

    “那可太好了。”孫策正中下懷,原本以為請劉寵教射是個很難的事,沒想到這麼容易就解決了。他又看向駱俊。“駱君,你也不能閑著。”

    駱俊拱拱手。“請將軍吩咐。”

    “你得幫我請客,我要宴請陳國所有的豪傑喝酒,共商大計。”

    駱俊瞅瞅孫策,眼神不安。“將軍……要學劉景升嗎?”

    孫策很驚訝,隨即又搖了搖頭。“哈哈,那太粗暴了,我不會這麼幹。如果想這麼幹,我就沒必要請他們喝酒了,派人拖著拋石機去攻打他們的莊園豈不更直接。駱君,你放心吧,我會很友善,隻要他們不拔刀,我絕不會先拔刀,保證不讓你為難。”

    駱俊將信將疑。不過他也清楚,孫策真要耍狠,根本等不到陳國,早在汝南就動手了。既然沒有在汝南動手,想來陳國也不會。

    “那我就盡力一試。”

    心願達成,孫策很滿意,再次舉起酒杯。“敢為大王壽,願我們能同舟共濟,守護陳國。”

    ——

    襄邑城,曹昂站在城牆上,低著頭,慢慢地走著。雖然已經是深夜,他還是熱得渾身是汗。蚊蟲在耳邊嚶嚶的飛著,讓人心煩,頭發有好些天沒洗了,癢得很,他卻不能隨便撓,隻能忍著。

    曹仁站在城牆邊,看著南方漆黑的天空,一言不發。曹純站在一旁,不時地看曹昂一眼,心疼不已。路粹站得稍遠一些,曹昂等人身上的臭味太重了,剛到軍營的他很不習慣。

    曹昂停住腳步,看著曹仁和曹純,眼神惶惶不安。“二位叔叔,孫策突然北上,會不會是要發動攻擊?”

    “應該不會。”曹仁轉過身,拍拍曹昂的肩膀。“子修,你太緊張了,回去洗個澡,好好睡一覺,明天就好了。孫策再狡詐,也不是神,就憑他那四五千人,想要進攻兗州根本就是癡心妄想。”

    曹純說道:“話雖如此,也不能不防。他和黃巾一向不清不楚,現在黃巾攻擊勢頭凶猛,他想來接應也是有可能的。不過子修也你不用擔心,論兵力,我們有優勢,又是守城,他想攻破襄邑可沒那麼容易。我已經派出斥候,隻要他有意過境,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做好準備,通知朱靈來援。”

    曹昂鬆了一口氣,露出赧然的淺笑。“多虧二位叔叔,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沒關係,第一次指揮作戰難免緊張,多經曆幾次就好了。”曹仁安慰道:“子修,你可以派人和他聯絡一下。不管怎麼說,他舉你為孝廉,你不能去麵謝,寫封信致謝還是應有的禮節。”

    曹昂連連點頭,轉身路粹道:“有勞路君了。”

    路粹笑笑。“份內之事,願為將軍效勞。將軍,天色不早了,如果沒什麼事,我就先去擬稿了。將軍致意袁使君的信還沒寫呢。”

    “辛苦路君,你先去休息吧。”

    路粹又向曹仁、曹純施禮,轉身下城去了。曹仁搖搖頭,輕聲說道:“子修,此人有才無德,見袁譚入兗州,怕是已經有攀高枝的想法,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走了。有些事,你以後別交給他做了。”

    “我知道了。”曹昂又歎了一口氣,眉心蹙得更緊。“二位叔叔,我很擔心父親,想派人去長安看看。他一個人在長安,身邊連一個親人都沒有,會很寂寞的。我想送卞夫人和弟弟去長安陪他,你們說可以嗎?如果你們能去一個人,為他掌騎,侍衛他左右,那就更好了。元讓叔叔、子廉叔叔雖然忠心耿耿,但他們的騎兵指揮能力可不如你們。長安戰事緊張,西涼又多騎兵,沒有精銳騎兵侍衛,萬一遇到危險可怎麼辦。”

    曹仁和曹純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曹純說道:“兄長,我去長安吧,你經驗豐富,武藝高強,留下來輔佐子修,我也能放心。”

    曹仁點頭答應。“你也小心點,這一路去長安,很可能會與西涼人遭遇。”

    “兄長放心吧,我會小心從事的。唉,這天下大亂,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太平。要我說,這袁紹真不是什麼明君,連韓馥都殺,一旦得了天下,還不知道要殺多少人。我們曹家為他賣命真的不值,不如一起去長安,為朝廷效力。兄長,你說呢?”

    曹仁拍拍曹純的肩膀。“子和,話雖如此,朝廷也未必就能讓人放心,我們暫時還不宜與袁紹決裂。一旦長安形勢明朗,中興有望,我們會立刻趕去與你們會合。”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09:28
第411章 憂鬱的曹昂

    天剛蒙蒙亮,曹昂、曹純就離開了襄邑,沿著官道馳向陳留。

    大片的蓼藍在路兩側鋪開,綠油油的,紫莖混在中間,混入了一些迷離。曹昂一邊策馬趕路一邊想著心事。他從小跟著父親學習兵法,《兵法接要》中甚至有一部分是他親手抄錄的。幼時坐在父親膝頭聽他講解兵法時,就聽他說過陳留郡是兵家必爭之地,陳留郡不僅是糧倉,還是天下有名的織錦之地,尤其是襄邑的織錦,更是天子禮服的必選。

    蓼藍與染紺是最常用的染料,在陳留有著無可比擬的地位,在某種程度上,這也是陳留的藍色血液。可是戰爭一來,這些美麗的植物還能保得住嗎?大軍踏過,豈不是一地藍血?他喜歡藍色,他不忍看到這一幕,他想阻止這一幕,但他無能為力。每當想到這一點,他就自責不已,心情憂鬱。

    “秋收之後,這些蓼藍就開花了,很好看。”曹昂說道。

    馬蹄聲急,曹純沒聽清他說什麼,轉頭看看他,露出疑惑的眼神。曹昂抿了抿嘴,有點不好意思,搖了搖頭,示意沒什麼。曹純瞥了他一眼,暗自歎息,卻沒說什麼。他看得出來,曹昂這段時間心情不好,時常一個人獨坐沉思,有時候在城牆上一站就是半天。

    他大概是被孫策嚇壞了。曹純想,與孫策幾次交手,一戰而折夏侯淵,再戰他們二人雙雙受傷,第三戰曹操敗得更慘,全軍覆沒,夏侯惇眼睛受傷,有家不能回,隻得去了長安。曹昂跟著曹操征戰這麼久,勝負皆是常事,唯有與孫策的三次較量輸得一敗塗地,留下陰影也是很正常的。

    他們父子運氣都不好。曹操與孫堅相比已經落了下風,曹昂和孫策相去更遠,年輕人心氣高,遭受如此挫折,難免會有點怯戰。不過這是他自己的坎,能不能邁過去全看他自己,別人幫不上忙。

    邁過去,他才能成為真正的名將。

    曹純忽然心生猶豫,也許他不應該去長安,而是應該留在這裏幫曹昂。隻有戰勝孫策一次,曹昂才有可能克服自己的心理恐懼。

    “子修,要不我留下吧,打一仗再走。”曹純勒住馬韁,靠近曹昂。“上次受傷的仇還沒報,不甘心。”

    曹昂正側頭看兩邊的蓼藍入迷,突然被曹純打斷,有些反應不及。他疑惑的看著曹純關切的眼神,隨即反應過來。他搖搖頭,羞澀地笑笑:“子和叔,你不要擔心我,我沒事的。”

    “真的沒事?我看你這兩天心情不太好。”

    “真沒事。”曹昂臉紅了,低聲說道:“我不怕孫策,我隻是覺得戰事一起,又要死很多人,這一片蓼藍也會被毀了。”他的聲音太小,曹純沒聽到,總覺得他底氣不足,很想鼓勵他兩句,卻又怕傷了他的自尊,隻好閉口不言。

    兩人一路急行,天色大亮時,便到了雍丘。曹操出征南陽時將家屬托付給張邈,張邈就將他們安置在雍丘。一來方便曹昂探望,二來雍丘是糧倉,就食方便,糧價也便宜。

    曹昂進了城,直奔小院。丁夫人正坐在堂上,沉著臉,一聲不吭。卞夫人陪在一旁,輕聲細話地說話,曹英牽著剛剛三歲的曹彰,正在院中喂雞,曹丕蹲在一旁,眼珠轉來轉去,不知道在想什麼。曹昂見了,忍不住笑了一聲:“阿丕,是不是饞了,想吃雞?”

    曹丕聽到聲音,飛奪過來,一躍而起,撲到曹昂懷中,湊在曹昂耳邊說道:“阿兄,我們好久沒吃肉了,我想吃肉。”

    曹昂眉頭微皺,眼中多了幾分憂色。“好久沒吃肉?”

    “嗯嗯。”曹丕用力的點點頭,偷偷看了一眼堂上的丁夫人。“阿母不準說。”

    曹昂拍拍曹丕的屁股,悄聲說道:“今天有肉吃,多吃兩塊啊。”

    “好好。”曹丕眉開眼笑,舔舔嘴唇,咽了一口口水。曹英迎了過來。“阿兄,你回來啦。”

    “嗯,回來了,讓我抱抱。”曹昂蹲下身子,抱起曹彰,高高舉起。“又重了,哈哈,怕不怕?”

    “不怕,不怕。”曹彰咧開嘴大笑,露出一口整齊的乳牙,涎水沿著嘴角溜了下來,滴在曹昂的甲上。他口齒不是很清楚,但力氣很大,小腳丫踢得曹昂的胸甲啪啪作響。曹昂大笑。“阿彰好大的力氣,將來一定是一員虎將。”

    丁夫人本來心情不太好,看到曹昂卻立刻喜上眉梢,對卞夫人擺擺手。“行了,剩下的事待會兒再說,你先去沽點酒,割點肉。子修作戰辛苦,今天吃點好的。”

    卞夫人躬身答應,剛準備走,曹昂抱著曹彰趕了過去。“阿母,不用卞夫人忙了,我讓親衛去買。最近發了軍餉,還有些剩餘,拿回來給弟弟妹妹們買點吃食。”

    丁夫人柳眉輕挑,點點頭。“也好。那你去安排一下吧,不用在這裏陪了。”

    卞夫人轉身去了。曹昂抱著曹彰,坐在丁夫人麵前。丁夫人白了他一眼,低聲說道:“一個庶生弟弟,有必要這麼寵著嗎?同胞妹妹也沒見你這麼疼的。”

    “阿母,阿翁不在家,全靠你和卞夫人操持,又何必分什麼嫡子庶子,都是阿母的孩子。”

    丁夫人哼了一聲,卻沒有再說什麼。曹丕遠遠地站在階下,不敢上堂。曹英見狀,牽著他的手上了堂,坐在丁夫人另一側。“阿母,你可有點偏心啊。阿兄不回來,你幾天看不到一個笑臉。阿兄一回來,你笑得眼睛都細了。”

    “你這沒良心的丫頭,我對你差了?”丁夫人嗔道:“你阿兄回來,你不開心?”

    “開心,開心。”曹英笑道:“就是阿兄這一身味兒太大了,也不知道去洗洗。”

    “唉,軍營裏都這樣,可怨不得你阿兄。對了,子修,你怎麼突然回來了?”

    曹昂放下曹彰,讓曹英把兩個弟弟帶到一邊去玩,然後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下。丁夫人也收起了笑容,微微頜首。“你說得也是,你阿翁在長安,的確需要人照顧。這卞氏又是個能生的,讓她去長安,也好多生幾個孩子,免得你阿翁又在外麵亂來。子修,袁譚來兗州了,你有沒有打算去拜見?”

    “正準備去。”

    “不要急。”丁夫人瞅瞅四周,放低了聲音。“我聽說張孟卓還沒有動身。”

    曹昂很驚訝。“張孟卓沒有去拜見袁使君?為什麼?”

    丁夫人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正想找機會問問你,沒想到你也不知道。你在你阿翁身邊的時候沒聽到點什麼?”

    曹昂搖搖頭,沉吟半響,又道:“我倒是聽阿翁說過,酸棗會盟時張孟卓責備過袁盟主幾句。不過那都是諍友之義,不會耿耿於懷至此吧?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09:29
第412章 兩手準備

    張邈是袁紹的好朋友,為人寬厚俠義,又樂善好施,名列八廚,言其能以財救人之急。袁紹在洛陽閑居時和張邈相識,同為黨人奔走,相交甚厚。張邈性子很直,看到什麼不順眼的就說,而且直言當麵。酸棗會盟,袁紹被推舉為盟主,可能有些興奮,張邈覺得不合適,就責備了他幾句。不過袁紹也不是小氣的人,當時就向張邈謝罪,後來也的確沒有再犯。曹昂跟著曹操與會的時候見過一次,後來又聽曹操提起過一次,卻沒往心裏去。

    朋友之間互相提醒,相互磨礪,這是很正常的事,通常都不會有什麼忌諱。張邈不是對袁紹一人如此,袁紹也不是對張邈一人如此,應該不會是這個原因。但除此之外,曹昂還真想不起他們之間有什麼矛盾,以至於袁譚來兗州,張邈居然不去見麵,而且張邈身體一直很好,應該也不是健康的原因。

    “難道是要等袁顯思來陳留?”曹昂說道。按理說,這也有可能,張邈和袁紹有朋友之義,袁譚晚一輩,初來兗州,主動來振見張邈請教機宜也合乎情理。

    丁夫人也說不清楚,隻得暫時放過。她提到了另外一件事,她的族兄丁衝寫信來說不久前孫策上疏天子,為袁術請諡,曹操從中斡旋,幫了孫策一個忙。丁衝不了解曹操和孫策究竟是敵是友,特地寫信來問。

    曹昂也不清楚這裏麵是怎麼回事,但他總算明白了孫策為什麼會舉他為孝廉。

    “阿翁和孫策……亦敵亦友。”曹昂撓撓頭。“他們互相敬重,但又都想殺死對方。”他把曹操與孫策幾次較量,又幾次見麵的事簡單地說了一遍,丁夫人聽了更加狐疑,百思不得其解。她從來沒聽說曹操和孫策有什麼來往,以前甚至沒聽曹操提起過這個人,怎麼一下子就變得如此複雜?

    “聽你所言,這孫策倒是和你阿翁有點相似。”丁夫人撇撇嘴。“都有點讓人捉摸不透。”

    曹昂苦笑不語。他知道丁夫人出自士族,對曹家其實是有些看不上的,時不時的總抱怨兩句。不過他也有這種感覺,孫策和曹操的確很相似,都特立獨行,不與俗同。孫策在南陽做的那些事,多年前曹操任濟南相時就幹過。

    “你剛才說,孫策來陳國了?”

    “嗯,剛剛收到的消息,他已經進入陳國。我擔心他會出兵兗州,陳留會成為戰場,所以……”

    “讓卞氏去吧,我跟你去襄邑。”丁夫人不容置疑。

    曹昂早知丁夫人不會去長安,也沒多說什麼,母子倆就把這件事定下了。卞夫人帶著曹丕、曹彰去長安,卞夫人和曹英隨曹昂去襄邑。如果真有大戰,有軍隊保護總會安全一些。丁夫人又說,曹昂可以去陳留麵見張邈,探探張邈的口風,征求了張邈的意見再去拜見袁譚不遲。不管怎麼說,曹昂現在客居陳留,又是晚輩,應該對張邈保持必要的尊敬。

    曹昂一一聽了,與家人一起吃了一頓飯,趕往陳留,卞夫人隨行。家中部曲一分為二,一半留下照顧丁夫人,一半隨曹純、卞夫人去長安。隻是他挑選的時候留了點心,把那些精明強幹的部曲都派到長安去,隻留下一些老弱。為了避免丁夫人不悅,他吩咐所有人都不準聲張,以後再由他親自向丁夫人解釋。

    一行人上了路,又趕了一天路,來到陳留,安頓好卞夫人之後,他和曹純一起去拜見張邈。

    張邈正當而立之年,中等身材,白晳而微胖的臉,眉目溫和,三咎長須,看到曹昂時,他正和弟弟張超站在庭中說話,聽完曹昂的來意,他和張超交換了一個眼神,眉宇間憂色更濃。

    “子修,你父親最近可有書信來,長安有什麼最新消息嗎?”

    曹昂搖搖頭,躬身答道:“父親上次來信還是剛到長安的時候,最近這幾個月一直沒有消息來。倒是丁幼陽叔叔最近有家書至,說家父正在與胡軫交戰,難分難解,很是辛苦。”

    “你父親升官了,知道嗎?他現在是鎮東將軍了,連孫策、周瑜都歸他節製。”張超挺著肚子,笑容滿麵。他比張邈小幾歲,卻更胖,特別是肚子很大。他臉很圓,連眼睛都變得更細,看人的時候總像是眯著眼睛,皮笑肉不笑。

    “這倒沒聽說。”曹昂老老實實地搖搖頭,一頭霧水。他覺得張超似乎在掩飾什麼。也許他們來之前,張邈兄弟正在商量事情,而這件事又不想讓他們知道。

    “子修,你也應該去長安,而不是留在兗州。”張邈不緊不慢地說道:“子和,既然你去長安,順便幫我把去年的貢物帶去吧。天子即位這麼久,山東大亂,襄邑的貢物還沒送去,實在有失臣禮。我已經讓人準備好了,正好勞煩你押運。如此一來,你沿途的花銷也好在郡裏走賬。”

    曹純拱手施禮。“願為府君效勞。”

    張邈抬手掩在嘴邊,輕咳了兩聲,又道:“子修,袁顯思臨兗州,我身為陳留太守,本該派人前去拜見,隻是找不到合適的人去送,就請你代勞吧。如果袁顯思問起,就說我病了,身體不舒服。”

    曹昂再次躬身領命。張邈雖然精神不佳,但他真看不出張邈有什麼病。也許他是等袁譚以晚輩身份來拜見他。不管怎麼說,他是袁紹的道義之友,陳留又是兗州第一大郡,袁譚要想在兗州立足,離不開他張邈的支持。

    見張邈無意深談,曹昂、曹純說完了事就告退了。他們回到驛館,等張邈安排人將貢品送來。曹昂和卞夫人、曹丕、曹彰告辭。曹彰摟著曹昂的脖子不肯放手。卞夫人也有些唏噓。曹昂雖然不是她生的,但曹昂對她一直很尊敬,對她生的幾個孩子也非常好,從來沒有嫡庶之見,比丁夫人和善多了。

    “孝廉,臨行在即,有件事,妾身想提醒孝廉,還請孝廉留心。”

    曹昂連忙躬身請教。“什麼事?”

    “你阿翁去長安,未必是因為兵敗,也許有另外一層用意。”

    曹昂大惑不解。“夫人,你這是……說什麼?”

    “孝廉,你父親對你期望甚高。天下大亂,正是英雄立功之時。袁家久有不臣之誌,但漢家四百年天下,革命絕非易事。當此勝負未分之際,各家族都不會將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一方,不留退路。你叔父無建功立業之心,你父親依賴不了別人,隻能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他侍候朝廷,你侍奉袁氏,不論誰成功,曹家都不會走投無路。袁譚臨兗州,這是你的機會來了,你可千萬別讓你父親失望。”

    曹昂愣了一會,驚訝不已,躬身致謝。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09:30
第413章 袁家的號召力

    一家人揮手道別,曹丕、曹彰眼淚汪汪地看著曹昂,不住的搖著小手。

    曹昂舉著手,看著曹純等人漸漸遠處,消失在濃密的樹蔭中,再也看不見一點影子,才慢慢放下手,悵然若失,屹立良久。

    他的耳邊不時響起卞夫人的話,父親去長安不是走投無路,而是另一種選擇。朝廷、袁家勝負未明,曹家要兩頭下注,而他就是下在袁家這一頭的賭注。

    這樣的可能,他以前想過,卻是第一次聽其他人說起。曹昂知道這位卞夫人有見識,當初父親曹操逃離洛陽,在中牟被人抓住,袁術派人傳來凶訊,全家驚慌失措,最後還是這位卞夫人穩住了局麵,又想辦法逃離了洛陽。能在那場大亂裏把一家人帶出洛陽,僅這一點而言,曹昂自認做不到。

    曹昂覺得肩頭沉甸甸的,眉宇間的憂鬱更濃。整個曹家的希望有一半在他的肩頭,他無法輕鬆。他撥轉馬頭,向雍丘急馳而去。接上了丁夫人,他們又一起趕往襄邑。曹英很興奮,念叨著到了襄邑一定要買幾身好衣裳,曹昂掩飾著自己的不安,歡樂地答應著。

    趕了一天路,進襄邑的時候已經是晚上。曹昂安頓好丁夫人和曹英,又趕去城上巡視。曹仁趕過來通報情況。斥候送來消息,孫策已經進入陳縣,劉寵也回到了陳縣,現在駐守在陽夏的是陳國主簿袁敏。就目前的形勢看來,孫策似乎沒有出兵的意思。不過雙方相距較近,還是不能放鬆警惕。

    曹昂將曹仁拉到一旁,將去雍丘、陳留的經過說了一遍。曹仁與卞夫人接觸比較多,對她印象不錯,當下頗以為然,覺得卞夫人所說很有一定道理。隻是這樣一來,曹昂肩上的擔子重了,他的責任也重了。不過他畢竟是混過江湖的,思路要比曹昂開闊得多,他給曹昂出了兩個主意。

    其一,與丁夫人商量這件事。丁家是士族,雖然名聲也不是很好,總比曹家好一點。有丁夫人相襯,曹昂以後招攬人才人方便一些;其二,立刻去拜見袁譚。袁譚是袁紹長子,是繼承人,和他搞好關係對曹昂有好處。袁譚初到兗州,正是需要人幫忙的時候。曹昂這時候去投效,有機會得到重用。

    巡視完城防,曹昂回到住處,將卞夫人的分析說起丁夫人聽了。雖然他沒有提卞夫人的名字,丁夫人卻還是一下子猜了出來。曹昂瞞不住,隻好認了。丁夫人冷笑一聲:“她以為她們母子去了長安,你阿翁的基業就由她的兒子繼承了?真是笑話。子修,你是我的孩子,又是長子,不管你阿翁創下什麼基業都是你的,和她們母子無關。”

    曹昂哭笑不得。丁夫人見狀,也不好多說,轉而為曹昂參謀起來。“你阿翁身邊那個衛孝廉,你還記得嗎?我記得他是襄邑人。”

    “當然記得,他對阿翁有大恩,又戰歿在滎陽,我豈能忘懷。他兒子衛公振前些天還來見過我。”

    “嗯,既然你阿翁要讓你獨領一部,你就需要更多的幫手,一個人怎麼建功立業呢。去請衛公振與你一起去拜見袁譚吧。除此之外,再留心有什麼人才可以招攬的,多多益善。還有,你大父去徐州避難,你派人去找找看,想辦法把他接來。曹家的財產大部分都在他的手上,有了那些錢,你才能養士,才能招募兵馬,壯大實力。你是他的長孫,又一向疼你,他會支持你的。”

    曹昂連連點頭。

    第二天一早,曹昂就去請衛臻。衛臻也沒推辭,爽快地答應了曹昂的邀請,與曹昂一起趕去拜見袁譚。

    ——

    袁譚身材修長,儀表堂堂。他比曹昂長七八歲,對曹昂印象很不錯。曹昂到時,他正和滿堂的客人說話,親自起身迎接。曹昂連稱不敢當,又向袁譚引薦了衛臻。袁譚沒見過衛臻,但他知道衛茲,知道這是曹操的至友,戰死在滎陽,也非常禮敬。

    袁譚向曹昂介紹在座的客人。曹昂一一致意,心裏暗自羨慕。這些大多是兗州的名士,他平時想見一個都不容易的,袁譚剛臨兗州,這些人就成了他的座上客,袁家四世三公的底蘊果然不可小覷。張邈還想讓袁譚以晚輩身份前去拜見,隻怕要落空了。這陳留諸縣不知道有多少人是袁家故吏呢,他要以陳留對抗袁譚,有幾個人會支持他?

    別忘了酸棗還駐紮著朱靈的一萬大軍。

    與曹昂有同樣心情的還有劉備。劉備隨袁譚重返兗州,那些對他愛理不理的兗州名士蜂擁而至,邊讓也在其中,而且成了袁譚的貴賓,讓他看到了袁家的強大號召力,不免自慚形穢。

    袁譚隨即問起了張邈的情況。他到兗州的消息一傳開,兗州諸郡國或是太守國相親至,或是派使者前來問候,陳留作為兗州第一大郡,卻是來得最遲的一個,他自然要關心一下。聽說張邈病了,袁譚立刻表示要親自趕往陳留探望。

    張孟卓是家父的至交,是我的長輩,我不該以刺史的身份去見他,而應該以晚輩的身份去見他。

    袁譚的話一出口,便贏得一片讚譽聲。袁譚隨即安排了防務。因為濟北相鮑信戰死,由劉備接任濟北相,立刻赴任,領濟北、東平、任城三國郡兵與黃巾作戰。其他各郡國也要行動起來,不能讓黃巾橫行無忌,以免影響即將到來的秋收。在拜見張邈後,他將親自率軍作戰。

    眾人再一次異口同聲的表示欽佩。

    劉備聽在耳中,心裏很不是滋味。他在兗州戰鬥了那麼久,多次打敗黃巾,這些兗州人都沒誇過他一句。袁譚一仗還沒打,隻是說了幾句空話,這些兗州人就忙不迭的送上奉承。這差距也太大了。會議一結束,他就起身離開,出了門,翻身上馬,正準備離開,曹昂從後麵追了過來,挽著他的馬韁。

    “劉將軍,請留步,昂有一事相求。”

    劉備連忙下馬。從袁譚對曹昂的態度就可以知道,袁曹兩家關係不錯,曹昂很快就能升遷,與曹昂結交對他有好處。“子修,不必如此客氣。我與令尊有一麵之緣,算不上至交,也算是誌同道合的朋友。你有什麼事,盡管說,隻要是我力所能及,一定辦到。”

    曹昂再三致謝,最後說道:“濟北與泰山相近,我想請劉將軍幫我留意家大人的行蹤。如果能聯係上,請立刻通知我,我派人去接他回來。”

    劉備大喜,拍著胸脯笑道:“這點小事,何必你親自去。放心吧,如果能找到他們,我親自護送他們,保證萬無一失。”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09:30
第414章 無隙不鑽

    孫策打量著路粹,又看看手裏的信。

    “這是路君的大作吧?”

    路粹矜持地笑笑,不承認,也不否認,心裏卻多少有些得意。蔡邕給他寫過信,讓他輔佐孫策,但他拒絕了。現在孫策一眼就看出是他的文章,自然是蔡邕在孫策麵前提過他的文章。蔡邕是當世大儒,能在別人麵前提他的文章是對他的一種認可。在孫策麵前,他有足夠的底氣。

    像我這樣的人,你怎麼可能請得到。

    孫策將路粹的得意看在眼裏,不禁暗自發笑。這麼一個無行文人,不知道有什麼好得意的,不就是會寫幾篇文章嘛。你難道不知道老子手下現在也有張昭、張紘兩支筆嗎?何況你的老師蔡邕都被老子忽悠來了,你有什麼好得意的。當時請你,隻是想應個急而已,你還以為缺了你就不行?

    不過,對於這種自以為是的貨色,孫策一向不介意再燒一把火,讓他更膨脹一些。

    “說起來,我與曹子修還是有仇的,曹子修能捐棄舊怨,重修於好,又派人送來典韋的家人,這其中必有路君的勸說之功。大恩不言謝,南陽新紙五百枚,聊表謝意。希望這些紙能借路君佳作流傳後世。”

    孫策一擺手,有人送來一隻竹匣,裏麵是五百張新紙。南陽已經普及新紙,幾乎淘汰了竹木簡和縑帛,但對其他各郡來說,紙還不多見,是送禮的上好選擇,特別是對路粹這樣的文士來說。即使是到了東晉甚至宋代,送幾張好紙也是一個大人情。

    果然,路粹被撓到癢處,難得地露出了幾分笑容。“多謝將軍。”

    “路君,你是陳留名士,見多識廣,我能否向你請教一個問題?”

    “將軍請說。”

    “袁顯思臨兗州,是準備東進,還是準備南下?”

    路粹打量著孫策,看到了孫策眼中藏得不夠好的憂慮,不禁微微一笑。袁譚入主兗州,孫策緊張了,怕袁譚打豫州的主意。這麼說來,他到陳縣來並不是為了進攻,而是怕袁譚進攻豫州。想到曹昂的緊張,他便有些不屑。

    “朝廷有三互法,袁使君是不可能臨豫州的,將軍大可放心。”

    孫策一拍額頭,擺出一副如夢初醒的模樣,幹笑了兩聲,又命人送上一匣紙。“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小小謝意,請路君不要推辭。”

    路粹坦然受禮,心裏對孫策更加鄙視。白癡啊,袁譚不能做豫州牧,其他人不能?說起來,會是誰呢?路粹一下子動了心思。如果袁譚拿下豫州,誰會是豫州牧?主動一下,說不定我也有機會喲。即使沒有機會做豫州牧,做個潁川太守、汝南太守也行啊。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請路君回複曹子修,我奉朝廷法令,無意進入兗州,此次來陳國隻是行使我的本職,巡視各郡國,並無他意,切莫誤會。如果路君有機會見到袁使君,也請代我向他致意。我身臨豫州,無以無報,願舉他為茂才,以結盟好。”

    茂才也是舉薦一種,與孝廉相似,但孝廉按人口比例來,每二十萬口舉一人,各郡太守都有權力,人數相對多一點,像汝南郡多的時候十幾人,少的時候也有七八人。茂才就少了,每州一年限舉一人,比孝廉更難得。對孫策來說,這絕對是送給袁譚的一份大禮。他舉曹昂為孝廉,曹昂都要派人致謝,他舉袁譚為茂才,就是袁譚的舉將,袁譚於禮也應該感激他一下。

    曆史上,劉備任豫州牧時就舉袁譚為茂才,他後來兵敗去投袁紹,經過青州,時為青州刺史的袁譚就派步騎相迎。這個時代的人——尤其是世家子弟——就講究這一套。換成郭嘉,他才不在乎這樣的虛名呢。

    路粹一口答應,帶著兩匣紙和孫策送給曹昂的禮物,告辭而去。孫策讓蔣幹送路粹,兩人都是名士,有共同語言。論文章,路粹略勝一籌。論口才,蔣幹完虐路粹。兩人說了半天,路粹便將蔣幹引為知已,甚是惋惜蔣幹明珠暗投,很隱晦地說,如果蔣幹有心改換門庭,他可以代為引薦。

    蔣幹“受寵若驚”,看看四周,說道:“兗州人才濟濟,又有像路君這樣的英俊,我能有機會嗎?”

    路粹本來就有心去見袁譚,現在蔣幹送來一個借口,他正中下懷,拍著胸脯,大包大攬,讓蔣幹等他的消息。蔣幹“感激不盡”,將路粹哄得眉開眼笑,大有指點江山,舍我其誰的豪邁。

    蔣幹更加熱情,一送再送,一直將路粹送出郡縣。這一路上,他舌燦蓮花,將路粹知道的那點事挖得一清二楚,結合郭嘉細作打聽來的情報,他對陳留的事比路粹還清楚。路粹卻還蒙在鼓裏,一副要救蔣幹於水火的熱心腸,渾不知已經將整個陳留的底細都賣了。

    與路粹分別之後,蔣幹一路急行,趕回陳縣,立刻向孫策彙報。很快,他們就意識到一個異常現象:張邈身為陳留太守,卻沒有主動去拜見袁譚,也沒有及時派使者去,而是等到曹昂去請示才順水推舟,這裏麵有文章。

    郭嘉隨即提到一件事:韓馥讓出冀州後,被袁紹逼迫,不敢在冀州停留,就去投靠張邈,後來又死在陳留。這件事是袁紹逼張邈幹的,還是怎麼回事,沒人說得清。但這個罪名落在張邈的頭上,張邈不可能一點想法也沒有。

    河內人朱漢隻是因為打折韓馥兒子的腿,就被袁紹殺了。現在韓馥本人都死在張邈眼皮子底下,張邈能不擔心袁紹把逼死韓馥的罪名栽贓到他的身上?他要讓袁譚去見他,也許就是要出一口惡氣,讓世人看看,他並不仰袁紹鼻息行事,韓馥的死與他無關。

    “袁譚很可能會來陳留拜見張邈,進一步坐實世人的猜疑。”郭嘉分析道。

    孫策卻有另一個看法。

    曆史上記載,袁紹曾經想殺張邈,卻又不想自己動手,就派曹操去幹,卻被曹操拒絕了。這件事是真是假,不太好說。陳壽寫史的資料是依據魏人的記載,袁紹曾經是曹操的舊主,又是他最大的敵人,史書中對袁紹的事多有曲筆,自相矛盾的地方不少,有時候不能完全取信。

    張邈這個人也怪,與袁紹、曹操都曾經是好朋友,但最後都反目成仇,還死在曹**上。從各種跡象來看,他簡直就是在亂世中無可適從的名士典型。他要逼袁譚主動去見他,明顯帶有名士習氣,袁紹如果不待見他,讓袁譚趁機搞他一下,是完全有可能的。

    “袁譚有沒有可能要逼張邈讓出陳留?朱靈的大軍可就在酸棗。”

    郭嘉也有此意。“將軍,不管有沒有這個可能,隻要他們互相猜疑,我們就有機會。我們可以張邈聯係一下,施以離間之計。如果能將張邈拉攏過來,潁川、汝南就安全了。”

    孫策看向蔣幹。“子翼,又要辛苦你了。”

    蔣幹大笑。“此乃份內之事,何苦之有!”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09:31
第415章 團結

    得知袁譚將臨兗州,孫策就知道自己給自己挖了半個坑。沒有了曹操,袁紹掌握兗州的難度沒有增加多少,卻無意中消除了一個隱患。他本來以為袁譚太年輕,用兵又不如曹操,未必能掌握兗州,但他隨即就發現低估了袁家的影響力,兗州士族幾乎望風而歸,袁譚比曆史上的曹操入主兗州還輕鬆。

    直到這時候,他才真正明白什麼叫四世三公的雄厚人脈。

    漢代去古未遠,二重君臣思想的遺風還很明顯。天子是君,上司也是君,而且靠得更近,忠於天子,也要忠於上司以及曾經的上司,在兩者發生衝突的時候,天子常常是被拋棄的另一個。原因很簡單,天子太遠,恩澤惠及不到民間,而上司卻可以直接決定你的榮辱。

    比如說孫策舉曹昂為孝廉,舉袁譚為茂才,這就是施恩。從二十萬人中推薦一個孝廉,從一州幾百萬人中推薦一個茂才,這樣的恩惠誰能輕易忘記?你可以不接受,但你卻不能恩將仇報,否則就違反了公共道德原則。張昭寧可坐牢也不接受陶謙的辟除,但陶謙死了,他還得為陶謙寫悼文,就是這個道理。

    天子當然可以給更多的恩惠,但是那樣的機會太少了,數量遠不及三公、州牧刺史、太守這樣有自主辟除的官僚。三公是官僚的頂端,施恩的權力更大,再加上四世三公,繁衍的人脈網絡極其驚人,門生故吏遍布天下,比天子提拔的人多不知多少倍。

    廬江周家就是袁家故吏。周瑜可以選擇既不支持袁紹,也不支持袁術,但他卻不能明著反對。孫家父子也是如此,所以當袁術作死稱帝的時候,孫策才會第一時間勸阻,並趁機與之決裂。即使如此,他後來也沒能完全擺脫袁術的影響。

    挾四世三公之威,袁譚一入兗州,兗州的士族就表示擁護。就算對袁家不以為然的也選擇閉嘴,不會主動與袁家發生衝突,否則不用袁譚說話,兗州士族就不會放過他。不管袁譚最後能不能在兗州站穩腳跟,至少目前他沒遇到什麼阻力。

    如果說有阻力,那就是黃巾和孫策。

    孫策不會選擇主動與袁譚發生衝突。汝南是袁氏大本營,也是黨人的大本營。他如果與袁譚發生直接衝突,汝南立刻就會大亂。袁紹官渡之戰時,汝南三十七城,隻有李通控製的朗陵、陽安拒絕了袁紹的邀請,剩下的三十五城全都支持袁紹,逼得曹操在兵力緊張的情況不得不抽調曹仁前往汝南平叛。

    這還是在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情況下。

    那種莫名其妙的人王霸之氣迸發,名將名士納首便拜的橋段隻是笑話,不能當真的。孫策對此有清楚的認識,也有長期的心理準備。他抱著能不衝突就不衝突,有機會撈實惠就撈實惠的既定方針,盡可能將對決推遲。在做好準備之前,他不介意藏起鋒利的爪牙,露出人畜無害的微笑。

    比如舉袁譚為茂才的同時,他也不放過離間張邈與袁譚的機會。陳留郡在前,潁川和陳國就成了後方,他就有更多的周旋空間。陳留是糧倉,更是天下聞名的紡織中心,就連天子的朝服都在襄邑製造,而陳留種植的染料植物同樣是重要的經濟作物支援。將來荊州要發展紡織,需要陳留的染料供應。

    這麼一塊肥肉,如果有機會抓在自己手裏,孫策自然不會客氣。

    三個很快商量好了行動計劃,蔣幹趕往陳留,說服挑撥張邈,孫策則帶著親衛營趕往潁川,在視察潁川屯田的同時,尋找機會與張邈見麵,並造成他與張邈有約的假相。

    蔣幹對這份工作抱有極高的熱情,帶著典韋和二十名義從出發了。

    孫策來到了陳王府,求見陳王劉寵。

    孫權、孫翊和陸議三個年齡稍長些的少年正在練習張弓,孫匡、孫朗和孫尚香則在堂上陪劉寵陪投壺。孫尚香一箭投中,興奮得雀躍不已。見孫策走來,她飛奔過來,拉著孫策上堂。

    “大兄,大兄,你看,我投中了好多。”

    孫策向劉寵躬身施禮,笑道:“叨擾大王了。”

    劉寵撫著胡須,笑容滿麵。“不妨事,不妨事,有這幾個孩子陪著,孤都覺得自己也年輕了幾歲。孫將軍,這幾個孩子資質都不錯,但是最佳的還是你這個妹妹,隻可惜是個女子。”

    “為什麼可惜是個女子?”孫策坐了下來,摟著孫尚香。“我妹妹練好了射藝,將來也可以做將軍。”

    劉寵大笑。“將軍豁達。”

    “我不是和大王開玩笑,我是真的這麼想的。”孫策很嚴肅,聲音不大,但很堅決。“大王,我說句不該說的話,劉氏有大王這樣的宗室而不能用,不亡簡直沒有天理。”

    劉寵笑容一僵。“將軍……這是何意?”

    “大王能有今天的射藝,天賦固然是一方麵,衣食無憂也是不可或缺的基礎。那麼多錢糧、弓矢,再加上大王的勤學苦練,這才成就大王這樣的高手,卻隻能閑置,陪小兒投壺,這不是浪費嗎?其他人未必有大王這樣的射藝天賦,但他們也可能有其他的天賦,如果都能發揮出來,宗室人才濟濟,有哪一個世家能夠威脅朝廷?要說世家,皇室才是最大的世家。”

    劉寵眉心微蹙,沉吟不語。

    “大王應該聽說過木學堂吧?”

    “略知一二,聽說四輪馬車就是木學堂的傑作。”

    “木學堂能有今日,關鍵不在我,而在黃承彥父女。可惜大王的興趣是射藝,而不是木學,否則我在陳縣建一個木學堂,請大王主持。我每投入一錢,將來就能產生三到四錢的收益,包賺不陪。到時候大王坐擁巨富,可能連食邑都不放在眼中了呢。”

    劉寵若有所思,一聲歎息。“將軍這麼一說,孤也覺得挺遺憾的。”

    “我給大王一個彌補遺憾的機會吧。”

    劉寵眼神一閃,盯著孫策。

    “大王的兒子中,有沒有對木學或者古文字感興趣的?可以讓他們去宛城遊學。其他的也行,宛城人才濟濟,總能找到誌同道合的人做朋友,互相切磋。”

    劉寵搓著膝蓋,猶豫了好一會兒。“將軍,不瞞你說,孤……真的動心了。你容孤與王後、諸兒商量商量,再給你答複,如何?”

    “不僅是諸兒,諸女也可以啊。大王,既然要邁出移風易俗的這一步,何不邁得大一點?”

    劉寵看了孫策片刻,濃眉漸漸揚起,微微頜首。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09:32
第416章 誠意滿滿

    蔣幹站在張邈的麵前,微微欠身,拱手施禮。他長得好,臉上充滿自信的光芒,張邈一看就非常欣賞,立刻請蔣幹入座,態度也非常和藹。

    “沒想到孫將軍麾下居然有你這樣的人物。”

    蔣幹笑笑。“明府謬讚,愧不敢當。孫將軍麾下像我這樣的人物數不勝數,孫將軍本人更是難得一見的青年才俊,不僅文武雙全,而且禮賢下士,胸懷寬廣。不論敵友,皆能以禮待之。”

    張邈和張超互相看了一眼,不禁搖了搖頭,麵露失望之色。他們本來還覺得蔣幹人品不錯,沒想到一開口就是阿諛奉承之詞,實在有失士子風度。這樣的人,不提也罷。

    蔣幹是人精,豈能看不懂張邈兄弟的潛台詞。他故意這麼說,就是要挑起他們的情緒,然後才好見招拆招,化解張邈兄弟的防範心理。張邈與袁紹再有矛盾,畢竟明麵上還奉袁紹為盟友,而孫策卻是敵人。

    “聞說明府與南陽何伯求相交甚厚?”

    張邈點了點頭,卻沒說話。他對蔣幹的觀感不佳,不想與他多說一句話。

    “那明府知道何伯求現在在哪兒嗎?”

    張邈微怔,隨即打起了精神。何顒本來在長安,後來由荀攸陪著回了南陽,之後就沒消息了。“難道……他也在孫將軍麾下?”話一出口,就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能。何顒是有名的黨人,和袁紹的關係不是一般的好,孫策在南陽打擊豪強,何家也在其列,他怎麼可能和孫策共事。

    蔣幹大笑,搖搖頭。“那倒沒有,不過他人在孫將軍治下倒是不假。”

    張邈心情激動起來,顧不得對蔣幹的印象,急聲問道:“他在哪兒?”

    “宛城,本草堂。”

    張邈更加緊張。“他身體不好?是不是受傷了?”

    “身體的確不太好,卻不是受傷,而是多年操勞所致。不過沒關係,有本草堂的名醫為他調理,現在已經好多了。怎麼,他沒給你寫信?辛佐治可是時常有消息發往鄴城的,明府一點消息也沒聽到?”

    得知何顒無恙,張邈長出一口氣,但心情隨即又黯淡下來,心中疑雲大起。何顒在南陽這麼久,辛毗又時常有消息送往鄴城,我在陳留卻沒得到一點音訊,何顒的眼裏隻有袁紹,沒有我張邈啊。是不是他已經知道我和袁紹不睦的事,所以要避嫌?又或者是袁紹要求他這麼做?他從長安來,與曹孟德肯定見過麵,也許是曹孟德把我與袁紹發生衝突的事告訴了他?

    張邈心潮思伏,張超擔心他露出破綻,連忙說道:“蔣君來陳留是遊學,還是有使命在身?”

    蔣幹擺擺手,接著張超的話題往下說。一看張邈這眼神,他就知道猜測不錯,張邈和袁紹之間不僅有隔閡,而且隔閡還不淺。

    “自然是有使命在身。孫將軍代父領豫州牧,巡視各郡,很快就要來新汲、許縣一帶查看屯田的情況。他仰慕明府八廚之名,派我來見明府,希望有個機會當麵請教,順便再談一點生意。”

    聽說孫策要到新汲、許縣,張邈頓時緊張起來。新汲、許縣靠近陳留,隨時可以進入陳留郡,而且離陳留縣也很近。孫策雖然年輕,卻是善戰之輩,連徐榮都被他擊敗,張邈又豈敢掉以輕心。

    “談生意?”

    “沒錯。孫將軍苦於糧食不足,打算在許縣屯田,但是安置流民也需要一大筆糧食,目前還沒有著落。陳留是有名的糧倉,我們想從陳留購買一些糧食救急。陳留衣被天下,蓼藍和染紺的種植天下聞名,我們還想從陳留買染料,不知道明府有沒有興趣?明府名列八廚,常救人之急,想來不會拒絕我們這點請求吧。”

    張邈頓時來了精神。張家是有錢,但誰會嫌錢多?八廚之名不是好做的,那可是拿錢來堆的。孫策在南陽搞木學堂,搞紙坊,新式的四輪馬車和紙張已經在陳留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他也想買一些呢。孫策願意和他做生意,他求之不得啊。

    “蔣君請坐。”張邈熱情的邀請道。

    “不急,還未奉上薄禮,豈敢為座上賓。”蔣幹開了個玩笑,命人送上準備好的禮物。

    新紙一匣,新刀一口,海鹽一鬥。

    看了禮物,張邈兄弟更加相信蔣幹的話。這是有備而來啊。張邈拿起新紙,讚不絕口。張超則用指頭拈起一點鹽,送到嘴邊嚐了嚐,也露出欣慰的笑容。“沒錯,就是這個味道。”他不久前剛從廣陵太守任上卸任,對海鹽並不陌生。蔣幹帶來的鹽的確是海鹽,但是更幹淨,味道也不像他以前嚐過的那麼苦。

    “這鹽什麼價?從海邊運來,價格不低吧?”

    蔣幹賣起了關子。“明府請放心,孫將軍與人做生意,從來不會讓朋友吃虧。具體什麼價,我不太清楚,明府可以與孫將軍麵談。”

    張邈哈哈一笑,避而不論。他暫時還沒有與孫策見麵的打算。他又拿起那口刀,拔出一半,脫口而出。

    “好刀!”

    張超湊了過來,一看那雪亮如銀的刀身,也讚了一聲。他從張邈手上接過刀,翻來覆去的看了一遍,卻沒看到銘文,不禁大奇。“這是什麼寶刀,為何無銘?”

    “敢教明府得知,這不是什麼寶刀,這隻是將軍麾下將士普遍裝備的環刀。”

    張超頓時沒了興趣,將刀擱在案上。一口普通的環刀也能當禮物送人?

    蔣幹也不生氣,伸手取過刀,對廊下的衛士招了招手,示意他來試試刀。衛士請示了張邈,拔出環刀。雙刀並舉,“嚓”的一聲輕響,衛士手中的刀已經斷為兩截,半截刀落在地上,金屬交鳴之聲久久未絕。

    張邈大驚失色,扶著案,長身而起。

    “這真是孫將軍麾下普通將士裝備的環刀?”

    蔣幹並不急著回答,雙手舞刀,一口氣將衛士手中的環刀砍成數截,這才將手中刀遞到張邈麵前。連續砍擊了七八次之後,這口刀的表麵才有一些劃痕,刃口也出現了兩個米粒大的缺口。

    張邈、張超相顧失色。如果孫策部下將士真的全部裝備這樣的戰刀,對陳留的威脅又大了幾分。

    “明府,這刀如何?”

    “好,好。”張邈眼珠亂轉,額頭、鬢角沁出細汗。

    “明府有興趣采購嗎?量大從優喲。”

    張邈瞪著蔣幹,轉驚為喜。這樣的刀也賣?孫策還真誠意滿滿啊。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10:08
第417章 由名士到能吏

    張邈當然想要。陳留是塊肥肉,誰都想來咬一口。朱靈率領一萬大軍駐紮在酸棗遲遲不走,袁譚又來了,袁紹心裏打什麼主意,張邈清楚得很。他自知沒有用兵之能,可是如果能裝備一些上好的兵器,總能增長一些戰鬥力,多一些自保的能力。

    有了共同利益,話題立刻輕鬆起來。蔣幹告訴張邈,南陽不僅可以提供新式馬車和紙,還可以提供鹽和鐵器。孫策和徐州的大賈聯手,要從徐州運鹽,質量好,價格公道。張邈求之不得,比起馬車和紙,鹽和鐵更重要,這都是必備之物,尤其是亂世。

    孫策肯賣鹽和鐵,說明他真的沒有敵意,否則誰會將利刃授人?

    身為陳留太守,強敵環伺,張邈正在愁腸百結之時,孫策送來了善意,張邈豈有拒之門外的道理。他心思活泛起來,拐彎抹角的打聽孫策的用意。無利不起早,孫策突然給他送好處,這裏麵肯定有原因啊。

    論口才,張邈兄弟兩人加起來都不是蔣幹的對手,他們一開口,蔣幹就明白了。

    “不瞞明府,孫將軍雖然在戰場上無敵,但是他在豫州卻是步履難艱。若非如此,就算知道明府是友非敵,他也不可能出售這樣的利器。”

    張邈擺出一副關心的模樣。“孫將軍究竟遇到了什麼樣的麻煩?也許我能幫點忙。”

    蔣幹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搖搖頭。“唉,不說也罷。”

    他不肯說,張邈更想聽了,變著法兒的催促。蔣幹無奈,吞吞吐吐地說道:“明府可知道幾個月前,劉備曾奉袁本初之命任豫州牧?”

    張邈當然知道,但他卻裝出一副第一次聽說的樣子,驚訝不已。“有這事?”

    “可不是嘛。孫將軍也覺得很奇怪,但兵臨城下,他也不能坐視劉備入侵,便率軍迎戰。打敗劉備並不難,徐榮都被孫將軍擊敗了,區區劉備又算得了什麼。但大軍糧草供應卻是個大難題,虧得陶徐州慷慨解囊,支援了五萬石糧,這才解了燃眉之急。現在劉備雖敗,袁譚又來,孫將軍捉襟見肘,隻好向明府求援了。”

    張邈連連點頭。孫策擔心袁譚?這可太好了,我們就有合作的基礎了啊。

    “汝南是大郡,人口數百萬,難道孫將軍還沒有足夠的糧草?”張超故作不解地搖搖頭。

    “汝南……”蔣幹搖搖手,不想再說了。“算了,算了,不提這些事。孫將軍一片誠意,還請明府明鑒。現在已經是五月末,秋收即將開始,大戰將啟,我們不能耽擱太久。如果明府願意施以援手,將來明府但有所命,孫將軍一定在所不辭。”

    張邈笑了。蔣幹一提汝南就傷心,這原因還要說嗎,他又不是聾子。孫策與許劭發生衝突,汝南世家豪強不肯與他合作,他要是能籌集到足夠的糧食才怪。一個寒門出身的武夫,怎麼能和袁紹相提並論。就算是袁術也要比他強太多。如果不是袁術將南陽豪強清除得七七八八,孫策也許連南陽都搞不定。

    “既然孫將軍看得起我張邈,我豈能作壁上觀。孫將軍什麼時候到許縣,我派人去見他,與他麵商。”

    “那當然再好不過。”蔣幹感激涕零。

    ——

    許縣,龐山民、馮方一身新衣,與孫策並肩而行,雖然已是仲夏,馮方卻滿麵春風,眉飛色舞,一邊介紹著屯田的情況,一邊偷偷用手帕擦著嘴角的白沫,避免給孫策留下不好的印象。

    許縣屯田進展順利,孫策對馮方的工作非常滿意。

    許縣被選作屯田地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許縣有大量的無主土地。這些人是逃亡了,還是被亂兵殺了,孫策也好,龐山民、馮方也罷,並不在意,龐山民清點戶籍之後,發現這些良田沒人認領,所以就充公了。他缺糧,當然不能讓良田閑著,讓馮方領一些黃巾軍去屯田,兩全齊美。

    說是無主良田,實際上這裏麵包括世家大族的土地,比如陳家。潁川四長之一的陳寔就是許縣人,名聲赫赫,死的時候也非常風光,大將軍何進遣使祭吊,送葬的超過三萬人。不過私底下,他們家可不是什麼仁德君子,侵吞的土地不少。隻不過他們愛惜名聲,很多土地不在他們父子的名下,而是以族人的身份占領。兵災過後,有些族人死了,他們名下的土地就成了無主土地,全便宜了龐山民。

    龐山民能在潁川大刀闊斧的度田,在某種程度上是占了兵災的光。潁川人被殺怕了,逃的逃,不逃的也不敢輕易與官府做對。誰都知道龐山民的背後是孫堅、孫策父子,這兩人都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尤其是孫策,南陽百年世家被他連根拔起的太多了,潁川這些新晉世家更不在話下。

    龐山民政績顯著,馮方的屯田工作開展順利,孫策也很開心。有了糧食,他才有和袁紹父子叫板的實力。有了龐山民這個後起之秀,他回去之後也可以敲打敲打張昭,讓他更積極一點。論學問,張昭比龐山民強。論年齡,張昭比龐山民大。論待遇,他一來就是汝南太守,孫策對他夠意思。如果政績比不過龐山民,他還有什麼臉混?

    一團和氣是不行的,必須讓屬下互相競爭,一個不服一個,這才能出成績。用龐山民敲打張昭,用馮方敲打橋蕤,這都是不在書中交待的套路,孫策玩得很溜。

    “山民兄,這潁川名士輩出,眼界甚高,有沒有人找你麻煩,或者讓你吃閉門羹?”

    龐山民微微一笑。“將軍,我根本不登門,哪來的閉門羹可吃?太守府中的掾吏,各縣的縣令,願意留任的就留任,不願意留任的就自己走,潁川讀書人這麼多,找幾個願意為鄉梓效力的還是沒問題的。比起汝南,潁川接連遭了幾次兵災,如今人心思定,主動鬧事的不多。”

    孫策暗自稱讚,龐山民做了兩年官,沉穩多了。他嘴上說得輕鬆,但一開始的時候肯定也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要不然也不會專門趕到定陵去截杜襲。但正如他所說,潁川這麼多讀書人,還怕找不到想做官的?名士不願意來,普通人願意來也行啊。按照規章製度辦事,不是名士也能做,是名士反而不一定能做好。龐山民以前是名士,做事一塌糊塗。現在沒有了名士習氣,反倒露出了幾分能吏的氣質。

    “奉孝對我說,陽翟有個水鏡先生司馬徽,你可曾見過?”

    “見過一次。”龐山民忍不住笑了一聲:“那是個好好先生,可不是什麼水鏡先生。”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10:09
第418章 今非昔比

    孫策有些意外,隨即啞然失笑。

    他有些先入為主了。

    司馬徽的水鏡先生之名得自龐德公,他避難襄陽期間與龐德公相識,經過龐德公評鑒才有水鏡先生之名。現在曆史改變,他根本沒有去襄陽避難,連龐德公的麵都沒見過,這水鏡先生之名自然也無從說起。

    說起來,司馬徽也是被《三國演義》神化得比較厲害的一個人,雖然沒有諸葛亮和關羽這一文一武神化得誇張,卻也離本來麵目差距不小。在曆史記載中,他隻是一個名士,善於鑒別人倫,曾在龐統、劉廙未知名時讚許他們。學問不錯,向朗和益州的尹默、李仁都曾經師具體於他。又不慕虛名,終身未仕。像他這樣的人,在《逸民列傳》中並不少見,隻是他運氣特好,在襄陽隱居,又與諸葛亮、龐統這樣的人物產生交集,這才成為傳奇,以訛傳訛,傳出很多似是而非的逸事。

    龐統見司馬徽就是其中之一。

    這個故事出自《世說新語》。《世說新語》這本書的重點是名士風度,很多記載都是傳聞,並不是史料,後世史家多有聲明,但《三國演義》是小說,本來就不需要那麼嚴格,合適就用,而且越傳奇越好,隻是後人不清楚,把《三國演義》當成了史書,被騙而不知,偏偏還固執得很,振振有辭得讓人無語。

    孫策讀了很多史料,自認對司馬徽的本來麵目很清楚,但也在不自覺間受了影響,把水鏡先生這個稱號說了出來。好在龐山民並未深想,隻以為是郭嘉或者其他潁川人自我標榜,為司馬徽起了這個別號,卻不知道那個人原本應該是他父親龐德公。

    “他現在在哪兒?”

    “在潁川郡學。”

    “你把他請到了郡學?”

    “不是我請的,是他自己來的。”龐山民笑道:“他不常駐,隻是有興趣的時候就來講講學,大部分時間還是閑雲野鶴,寄情於山水之間。將軍想見他嗎?他有一段時間沒來了,說不定這兩天會出現。將軍若有意,我約他。”

    孫策點點頭。“好,你幫我約一下,如果他有時間,我就去拜見。沒時間就算了,不必強人所難。”

    龐山民應了。兩人都很隨意,完全沒有拜訪名士的隆重。馮方早就知道孫策對名士不感冒,卻沒有親眼看過,此刻見孫策和龐山民像談普通人一樣談潁川名士司馬徽,總算相信傳言不虛。換作以前,他說不定還會鄙視孫策一下,境界太低,現在他對孫策這種態度很讚同。名士嘛,就是不能太當回事,你越當回事,他們越不知道天高地厚。

    在龐山民和馮方的陪同下,孫策視察了屯田的情況。屯田進展順利,隻是開始的時間有點遲,沒趕上春耕,不少地還荒著,有些種了一些應急的作物如芋頭、瓜菜之類,總體來說,屯田的口糧還由潁川郡供給,龐山民肩上的擔子一點也不輕,並不像他說的那麼輕鬆。

    孫策告訴他們,蔣幹趕去陳留,正和陳留太守張邈談判。如果順利的話,很快就能從陳留購進一批糧食,可以大大緩解龐山民的困境。龐山民大喜,馮方也非常高興。如果能和張邈結成盟友,不僅糧食的短缺可以得到解決,還不用直接麵對袁紹的威脅,他們也能安心屯田。

    “將軍,士元前兩天來信,說征東將軍回洛陽了,河東之行可能不順利。”

    與孫堅有關,孫策不敢大意,請龐山民細說。郭嘉還沒有收到相關的情報,他也正關心河東的情況呢。但是很可惜,龐山民了解的情況也不多,龐統隻是提了一下,估計詳細情報已經送往汝南,與孫策錯過了。他隻知道孫堅去河東不順利,黑山軍拒絕了孫堅的要求,具體什麼原因不得而知。

    不過,龐山民提及的一個情況引起了孫策的注意:牛輔、董越合兵一處,進駐河東了。洛陽、長安之間的通道已經重新暢通。

    孫策再一次感受到了信息滯後的痛苦。因為經費和人手的製約,由於袁紹帶來的強大壓力和豫州麵臨的形勢,郭嘉的細作大部分都安排在廬江、九江和兗州、冀州,對洛陽以西的關注嚴重不足,要得到河東的消息至少需要半個月,甚至可能是幾個月。路程越遠,滯後性越嚴重。

    “奉孝,派人去洛陽。”

    郭嘉想了想。“我跑一趟吧,連子綱先生都無法說服朱太尉,我很想知道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對我們的影響太大了,不能掉以輕心。”

    孫策對此深有體會。朱儁這老頑固就像一塊大石頭壓在他頭上,讓他有力無法使。如果真的無法攻克,就有必要把老爹換回來了。朱儁自己愛怎麼作是他的事,不能讓老爹為他陪葬。這種老頑固跟不上形勢變化,遲早會被曆史大浪卷走的。

    稍作準備,郭嘉很快就上路。為了保證他的安全,孫策安排陳到率領白毦士跟著。郭嘉本人沒說什麼,馮方卻眼熱得很。白毦士是孫策身邊最精銳的親衛騎士,孫策讓他們去保護郭嘉,可見對郭嘉的重視。再聯想到孫策讓典韋保護蔣幹去陳留,像他這樣關心下屬安危的人可真不多見,蔣幹、郭嘉願意為他效死力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士為知已者死,女為悅已者容嘛。一想到這句話,馮方的心思又活動起來。找了個機會,他裝作很隨意的樣子,問起了女兒馮宛。

    馮宛在平輿,並沒有隨孫策一起出行,孫策心裏有事,也沒留意馮方眼中的潛台詞,順口說道:“她在平輿和黃月英、張子夫一起鑽研木學,一切正常。你要是想她了,讓人把她接來就是了。”

    馮方連忙說道:“不不不,我蒙將軍信任,身負屯田重任,哪有時間照顧她,還是讓她留在平輿吧。有將軍照顧她,我放心得很。”

    “哈哈,我可沒時間照顧她。袁譚入兗州,陳登、周昂又虎視耽耽,我很快就要出征,哪有時間……照顧她。”孫策說了一半,忽然明白過來。讓我照顧馮宛?馮方這話裏有話啊。他轉頭看看馮方,見馮方一臉失望地看著他,不禁恍然。“你放心吧。你女兒在平輿,沒人會欺負她。”

    馮方如釋重負,撫須而笑。“多謝將軍。”

    孫策想起馮宛那張千嬌百媚的臉,原本有些壓抑的心情忽然輕快起來。人還是得有實力啊,這不,以前看不上老子的馮方現在都知道主動送女兒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10:10
第419章 陰影

    孫策很快就接到了蔣幹的消息,張邈願意交易,特別是對武器很感興趣。他打算先買環首刀一千口,每口價二千。貨到之日,即可交付糧食二萬石。

    孫策很滿意。看來張邈的壓力真的很大,需要更好的武器給自己壯膽。普通四尺環刀隻有四五百錢一口,上好的百煉刀才能賣到一千以上,張邈出的是高價,一百錢一石的糧價卻絕對是良心價。年景最好的時候糧價還有八十左右,而且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現在天災人禍連連,哪有這麼低的糧價,四五百很正常,上千上萬也不是沒有過。

    由此可見,賣軍火絕對是一個大生意,讓黃承彥掌握南陽鐵官也是一個英明的決定。短短半年時間,黃承彥已經進行了兩次技術升級,淘汰了不少舊裝備,這次賣給張邈的就是最近一批淘汰的,剛剛打造出來,還沒有正式裝備,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拿來換點錢。

    二萬石糧,省著點吃,應該能讓馮方率領的屯田兵吃到秋收。秋收之後,糧食缺口進一步緩解,隻要運籌得當,明年屯田兵就能自給自足,不再需要潁川輸血。到了後年,他們就可以提供糧食,由純粹的消費者變成生產者。

    屯田是大計,但前期投入也很大,幾萬人的吃飯穿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特別是對孫策這種沒有世家支持的人來說。許縣和碭山的屯田搞好之後,不僅能為睢水防線提供軍糧,還能為以後江南屯田提供經驗和前期投入,形成良性循環。

    孫策答應了張邈的要求,立刻安排起運。這一千口刀就裝在隨行的幾輛大車裏。之所以是一千口,是因為黃承彥當時試製了五千口,四千口裝備親衛營,一千口庫存備用。第三代新刀出來之後,親衛營換裝撤下來的那四千口轉讓給了其他營,這一千口沒用過的新刀就賣給張邈。隻有這麼多,張邈想多買也沒有。

    張邈是有錢的金主,買了刀,以後還得買甲,還得買其他的武器裝備,所以服務態度一定要好。

    因為要接收糧食,孫策把這個任務交給了馮方,讓他帶著幾千屯田兵趕去交易。馮方很開心,難得的主動積極,迅速點齊人馬,押著一千口刀趕往兩郡邊境。

    ——

    袁譚來到了陳留,隨行的除了曹昂,還有劉表和邊讓等名士。

    張邈還是沒有出城,隻是讓弟弟張超出城與袁譚見麵。袁譚與張超相見,相談甚歡,尤其對張超的故吏廣陵臧洪讚不絕口。他對張超說,袁紹對臧洪非常滿意,已經委任臧洪為渤海太守。

    張超臉上還在笑,心裏卻開始罵人。臧洪是他任廣陵太守時的功曹,還是酸棗會盟的發起人、主盟人,聲望很高。他原本是安排臧洪去幽州聯絡劉虞的,現在卻被袁紹截走了,袁紹簡直太過份了。不過他也是見過世麵的人,一麵稱讚臧洪是忠義之士,遲早會聞名天下,自己隻不過是盡一點太守的本份。一麵稱讚袁紹知人善用,不僅是對臧洪,對袁譚也是如此。袁使君來兗州,解兗州百姓於倒懸,太平翹足可待,我們兄弟就等著看使君追亡逐北,安定兗州了。

    袁譚嘴上謙虛,心裏卻很不舒服。他已經到了陳留,張邈還不露麵,這也就罷了。聽張超這話,他們不僅沒有幫他作戰的意思,還有看他笑話的想法。袁紹知人善用,我追亡逐北,如果我打得不好,就是丟父親的臉了?

    袁譚眼神一瞥,邊讓說話了。“仲卓,袁使君初臨鄙州,百廢待興,知賢昆仲皆是盟主舊相識,托為心腹,故而不遠千裏,趕來陳留請教,誠意可嘉。當此危急之時,賢昆仲當上盡朋友之意,下盡關愛之心,不宜效名士風度啊。”

    張超早有準備,很客氣的躬身一拜。“文禮所言甚是。我兄弟雖然愚笨,卻也不敢托大。家兄並非自恃輩份,不肯出迎,實在是脫不開身。兗州雖然危急,有盟主運籌於千裏之外,有朱靈、劉備為爪牙,有文禮、景升等人為羽翼,區區黃巾何足道哉。我兄弟不才,謹守陳留,盡本份足矣。”

    劉表看不下去了,咳嗽一聲:“仲卓,孟卓在忙什麼?”

    劉表和張邈是好朋友,在何進大將軍府時就認識,又都是袁紹的至關,關係很好。袁譚拉著他到陳留來,就是想利用他和張邈的交情從中斡旋。現在他已經到了城外,張邈卻不露麵,他當然不高興。

    張超不慌不忙。“景升有所不知,孫策屯兵許縣,敵友未明,家兄生怕有變,已經集結人馬,前去戒備了。”

    袁譚等人登時神色各異。

    劉表聽到孫策二字,心裏一哆嗦,從容一掃而空。幾個月前,他剛剛被孫策趕出襄陽,記憶猶新。回到山陽老家也逃不過孫策的陰影。不久前,孫策在蕭縣大破劉備,劉備幾乎全軍覆沒,退入山陽時,他也聽到了消息。袁譚入兗州,他趕來輔佐,沒想到孫策陰魂不散,居然也跟到了陳留。

    邊讓也閉上了嘴巴,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張邈敵意甚明,孫策又在一旁虎視眈眈,大有和袁譚刀兵相見的意思。他就是陳留人,此時不宜急於表明態度,要不然張邈可能借故對他邊家下手。

    袁譚卻是另一番心思。張超說得很客氣,但棉裏藏針,威脅的意思很明白。孫策是不是在許縣,誰也不知道,但張邈卻已經集結了人馬,做好了戰鬥的準備,不管是朱靈來還是袁譚來,他都不在乎,陳留是他的,誰想奪陳留,他就跟誰拚命。

    張邈的堅決讓袁譚很意外。張邈和袁紹原本是好朋友,就算曾經有過口角,那也是君子之交,怎麼會發展到這個地步,難道中間又發生過什麼他不清楚的事?張邈做好了戰鬥的準備,他卻沒有這樣的打算。初入兗州,他還需要張邈的支持,怎麼可能先和張邈撕破臉。

    父親究竟是什麼意思?袁譚疑竇叢生。

    見袁譚等人語塞,張超擺擺手,讓隨從取來一口刀。他接過刀,雙手送到袁譚麵前。“使君遠來,無物相贈,新刀一口,請使君笑納。願此刀助將軍斬將奪旗,驅逐黃巾。”

    袁譚看了一眼新刀,卻沒有伸手去接。刀是普通的環首刀,很不起眼。他不太明白,甚至有些生氣,張家兄弟可不是什麼小氣的人,怎麼會將這麼普通的戰刀當作禮物,這是看不起我嗎?

    見袁譚不動,劉表隻得伸手接了過來,一邊拔刀一邊以玩笑的口吻說道:“看來這八廚之名要換人了,使君親臨求援,張孟卓避而不見,隻有這環刀一口,未免……”話說了一半,劉表臉色突然一變。“這……這刀是哪兒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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