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812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13:57
第450章 一舉兩得

    五鹿連一句話都沒敢說,匍匐而出,帶著隨從向河內方向奔去。

    他出使多次,從來沒見過像孫策這麼不講理的。這哪裏是談判,這根本就是威脅。他不清楚張燕會不會答應,但他為自己的生命安全考慮,離孫策越遠越好,最好這輩子都不要見這個人。

    孫策趕走了五鹿,擺擺手,蔣欽會意,正準備收走孫策脫下來的戰袍、甲胄和戰靴、足衣,卻被孫策攔住了。他不解其意。“將軍,這樣……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我就算焚香沐浴,他們也不會把我當回事,索性就臭臭他。”

    蔣欽忍著笑,轉身出去。過了一會兒,路粹走了過來,站在帳門口就聞到了濃烈的汗臭味,立刻抬手掩住了鼻子,停住了腳步,皺起了眉頭,一臉鄙夷地看著蔣欽。蔣欽很尷尬,低著頭,不說話。

    孫策卻無所謂,赤著腳來大帳內來回走了兩圈,沒好氣的說道:“你要麼進來說話,要麼滾,站在門口算怎麼回事?擋風啊?”

    路粹很不高興。“孫將軍,你這是什麼待客之道?”

    “你算什麼客人?”

    “呃……”路粹登時變了臉色,大有一言不合就準備拂袖而去的意思。他也不是第一次見孫策,以前都是很客氣的,現在卻如此粗魯,實在讓他無法接受。

    孫策顯得有些焦躁,來回踱著步,不時的嘀咕兩句,眼神一會兒凶狠,一會兒焦慮,眉頭擰成了疙瘩。偶爾看路粹一眼,總讓路粹莫名的感到一陣寒意。路粹心中忐忑,態度不知不覺地軟了下來。他是奉秘密使命而來,如果惹惱了孫策,無功而返,袁譚不會原諒他。

    想了半天,路粹還是捏著鼻子走了進去,向孫策躬身行禮。孫策示意他入座。路粹看了看席上的大腳印子,喉嚨裏一陣陣的翻湧,卻還是強忍著坐下了,盡量挑一個沒被孫策踩過的地方坐。

    “袁顯思有什麼打算,欲戰,欲和?”

    “欲戰欲和,全在將軍。”路粹盡量讓自己顯得從容些,但這實在是一個很艱巨的任務,他總不能不呼吸,可是大帳裏的味道實在太重了,每一次呼吸都自殺啊。這次回去,一定要向袁譚多討點賞,要不然太虧了,這得少活好幾年呢。

    “在我?哼!”孫策冷笑一聲:“袁顯思最近膽氣很壯啊。”

    “還行,袁將軍與黑山軍大小數十戰,每戰必克。如果不是為了配合將軍,於毒等人早就授首了。”

    “那行啊,你回去吧,告訴他不必配合我,想怎麼打就怎麼打,我就看著不動手,看他什麼時候能拿下浚儀,砍下於毒、苦酋的腦袋。他要是有種的話,也可以來攻擊我,看看究竟誰能笑到最後。”

    路粹閉上了嘴巴,一聲不吭。孫策情緒不對,這和他的預料相去甚遠。孫策的親衛騎入陳留郡,袁譚配合的撤開了包圍圈,放黑山軍一條生路,孫策應該感激才對,為什麼會是這般模樣?

    難道有什麼新的變故?

    路粹百思不得其解。陳留的情況現在不僅有袁譚、朱靈、劉備的大軍,有陳留太守張邈兄弟,還有黑山軍,現在又來了孫策,敵友關係交錯複雜。如果說因為實力的變化,某一方要變卦,改換陣營,這是最常見不過的事。如果不能及時把握機會,很難說什麼時候會被人捅一刀。

    身為使者,路粹不僅要負責通報雙方的消息,還有收集情報的作用。使者可以見到對方將領,這是普通細作難以接近的目標,也是心腹才能擔當的重任。

    路粹仔細想了想,忽然明白了,頓時嚇出一身冷汗。

    不久前,辛毗來了兗州,成了袁譚的心腹。辛毗是潁川名士,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與他齊名的杜襲現在是沛國相,趙儼是新野令,都得到了孫策的重用。辛毗護送袁耀回汝陽,結果差事辦砸了,跑到宛城呆了幾個月,現在卻突然來到袁譚身邊,和孫策進入洛陽的時間同步。

    辛毗會不會是孫策埋在袁譚身邊的內應,孫策想讓辛毗代替他,成為他和袁譚之間的聯絡人。這完全有可能,他曾經拒絕過孫策的邀請,孫策記恨在心,太正常了。而辛毗在宛城停留那麼久,要說他和孫策一點關係也沒有,任誰都不會相信。

    路粹強忍著不適,擠出一絲笑容。他掌握了袁譚和孫策聯絡的秘密,如果袁譚要換掉他,絕不會讓他離開這麼簡單,說不定會找個理由將他處死。這很可能就是孫策這麼做的另一個理由:借袁譚之手殺他。

    “將軍言重了,袁將軍如果有和將軍交戰的意思,又怎麼可能讓黑山賊突圍,直接在野戰中滅了他們,再回師與將軍交手豈不是更好。”

    “嘿,他倒是敢啊。”孫策不屑一顧。“你們袁將軍依托袁家門戶,讓你們這些名士俯首稱臣沒什麼問題,說幾句空話就行。要想讓統兵的將領低頭,沒點拿得出手的戰績,恐怕沒那麼容易吧。劉備易於反複,隨時準備開溜,朱靈倒是能打,可正因為能打,他會將你們袁將軍放在眼裏?嫡長子統兵出征,這是失寵啊,你看不懂,別人也看不懂?”

    路粹臉色大變,隨即又強笑道:“將軍何必如此危言聳聽。將軍莫要忘了,你也是嫡長子。”

    孫策哈哈大笑。“我是嫡長子不假,可是我能打啊。我一戰殲滅兩萬西涼精銳,再戰逼得劉備連夜逃跑,就算家父也覺得我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再說了,我孫家又沒有謀朝篡位的打算,父子相忌有意義嗎?一個烏程侯而已,讓就讓了。袁譚能像我這麼大方,把繼承權讓給別人?”

    路粹眼珠來回轉了兩下,忽然笑了起來。“將軍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袁將軍為什麼不能?盟主這麼年輕的時候不過是一介濮陽令,而袁將軍現在已經是統領數萬人馬,手握一州的重將。有子如此,袁盟主怎麼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韙,廢長立幼。孫將軍,你就不用說這些話了,就算我愚笨,被你蠱惑,袁將軍父子英明果斷,也不會中你計的。”

    孫策冷笑一聲,揮揮手。“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你回去吧,讓袁譚準備好,我們兩個嫡長子打一場,看看是我為袁紹解此心頭患,還是袁譚能打出比界橋之戰更好的戰績,證明他青出於藍勝於藍。嘿嘿,我可不是公孫瓚,你讓他小心一些。”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13:59
第451章 利與義

    路粹趁興而來,敗興而返,氣得一路都在咬牙切齒。回到浚儀城外的大營,他臉色很平靜,胸膛裏卻有一股火在燒。

    不是對孫策,而是對辛毗。

    孫策是敵人,而且被他拒絕過,想報複他很正常。辛毗才是始作俑者,如果不是他與孫策暗中勾結,如果不是他到袁譚身邊來,他怎麼可能遭到孫策的羞辱。但君子絕交,不出惡言,名士翻臉也不能像村夫潑婦一樣破口大罵,那樣反被人看輕了,要的是不動聲色間致敵於死地。

    路粹調整好情緒,來到中軍大帳,拜見袁譚。

    袁譚正和張超議事,劉備、朱靈等人在座,辛毗也在一旁,手裏拿著一枝竹杆,看樣子剛才正為諸將解說形勢。大帳裏很悶,雖然前後帳門都掀起來通風,依然有濃烈的汗臭味。為了驅臭,袁譚命人點了一些薰香,但這些味道混在一起也好不到哪兒去,路粹還是有想嘔吐的感覺。

    當然比起孫策的大帳,這已經風雅多了,至少這帳中沒有人像孫策一樣赤著腳與人說話。

    “文蔚回來了。”袁譚笑道:“我們也歇一歇,聽聽孫策是何打算。”

    路粹苦笑,卻不說話。袁譚見狀,看看張超等人,又衝著路粹眨了眨眼睛,笑道:“文蔚,這裏都是忠義之人,我信得過他們,你不用有什麼顧慮,但說無妨。”

    路粹會意,袁譚這是要表示對諸將的信任,並非讓他什麼都說,待會兒肯定還要私下召見。他自責了兩句,把大致經過說了一遍,特別提到孫策懷疑袁譚能否控製朱靈和劉備的話。

    袁譚哈哈大笑,轉身對劉備、朱靈說道:“二位將軍,我常聽人說,心有所忌,宣諸於口,看來孫策對你們很是掛念,時刻不忘離間我等。”

    劉備很尷尬。“使君英明,備曾敗於孫策之手,不敢言勇,唯附使君驥尾,一雪前恥。”

    袁譚擺了擺手,意味深長的說道:“劉東郡,你在蕭縣的戰事我聽說過一些,那隻一時不察,中了孫策詭計,並非作戰不力。我聽說孫策麾下最精銳的士卒就是親衛營,其餘皆不足觀。兵法雲: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孫策以四倍兵力圍攻,猶讓關張二位脫圍而出,孫策雖勝而不足傲,東郡雖敗而不足羞。若是兵力相當,東郡必是勝者無疑。”

    劉備的嘴角抽了抽,拱手稱謝。袁譚給他留麵子,他不能不感激。

    “願為使君效勞。”

    袁譚轉身朱靈,又道:“朱將軍,你對孫策如何看?”

    朱靈身材修長清瘦,長年征戰讓他的臉膛曬成了古銅色,配合他不苟言笑的表情,更讓人覺得難以接近。麵對笑容滿麵的袁譚,他也隻是欠了欠身,嘴角勾了勾,笑容還沒綻放就消失了。

    “使君所言,誠是至理。靈愚笨,鬥膽言之。孫策雖然年少,卻非匹夫之勇,不僅極擅揣摩心思,而且不輕戰,戰則必勝。這一次卻主動求戰,恐怕是別有用心,還請使君留意。”

    袁譚眼神閃爍,拱手道:“請將軍指教。”

    朱靈沉默了片刻,神情有些勉強,不安的挪了挪身體,接著又道:“兵者,詭道也。強者示弱,欲其戰。弱者示強,欲其不戰。朱儁揮師東進,號稱兵力十萬,其實能戰的人就是孫策所部,其他人皆不足論。孫策所部雖是精銳,畢竟隻有萬人,他向來不肯打這種兩敗俱傷之戰,大言求戰正是心虛的表現。所以……靈以為當急進擊,大破其部,則朱儁不戰自潰。”

    袁譚沉默不語,轉身又看向曹昂。“子修,你與孫策正麵交鋒過,對他應該比較了解,可有什麼意見?”

    曹昂連忙躬身道:“昂以為朱將軍所言極是,孫策用兵侵掠如火,不動如山,他本是為解圍而來,卻按兵不動,恐怕並無必勝之義,若使君能示之以強,逼其應戰,可奪得先機。孫策若退,則浚儀城內黑山賊士氣必落,屆時或是逼降,或是強攻,皆比今日容易。”

    袁譚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毛玠、辛毗,背著手,來回走了兩步。“諸君辛苦,請各自回營準備,我再斟酌斟酌。”

    朱靈眼中露出失望之色,但一閃而沒。他起身告辭,不緊不慢地出去了。劉備也連忙起身,再三還禮,匆匆出帳。袁譚目送他們出營,等他們都走了,這才轉身看著幾個謀士。“請諸君暢所欲言。”又對路粹說道:“文蔚辛苦了,入座吧,大家一起商議商議。”

    幾個謀士互相看看,誰也不肯先說。袁譚見狀,輕笑一聲:“諸君無須顧忌,大可放言。說不說在你,用不用在我。譚雖不敏,亦知不因人廢言,不因言廢言之理。孝先先生,你說說看。”

    毛玠拱了拱手。“喏。使君,朱文博、曹子修所言,於用兵是至理,但他們眼界囿於一地,難免偏頗。孫策這次前來,並非要奪兗州,隻是為了解黑山賊之圍。孫策不過是朱太尉的前鋒大將,擊敗了孫策之後,使君還要與朱太尉交鋒嗎?”

    袁譚微微頜首,卻不說話。

    “以兗州對抗朝廷,為不義。以使君對抗孫策,勝不能得地,敗則兗州動搖,屆時黑山賊與青州黃巾聯合,使君腹背受敵,難以脫身,兗州秋收毀於一旦,使君明年便有斷糧之急。以玠之見,不如持重,困黑山賊於浚儀城內,拒孫策於兗州之外,待秋收之後,顆粒歸倉,再戰不遲。”

    袁譚連連點頭。“先生所言有理,我也正是有些擔心,這才沒有立刻答應。不過,對峙而不戰,會不會有怯戰之嫌?”

    毛玠正要說話,邊讓站了起來,一甩袖子,大聲喝道:“毛孝先,你還知道禮義廉恥嗎?竟敢在此胡言亂語,大言不慚。朱儁雖是朝廷太尉,黑山賊卻是黃巾餘孽,無臣節可言。他們侵入兗州,掠我鄉土,傷我百姓,朱儁不予以製止,如今使君將黑山賊困於浚儀,朱儁卻來侵擾,舉措失禮,不義在先,如果能以朝廷目之?使君守土有責,以優勢兵力以逸待勞,卻被孫策一萬人逼而不能動,就不怕天下豪傑齒冷?”

    毛玠欲言又止,一聲輕歎。

    一旁的程昱皺了皺眉,挺身而出。“邊文禮何必如此,孝先隻是說當持重慎戰,何嚐說不戰?這可不是坐而論道,戰場乃生死之地,謹慎些總是好的。”

    邊讓大怒,正要說話,程昱又說道:“若是毀了秋收,大軍缺糧,文禮可有妙計解使君之憂?”

    “你……”邊讓瞪了程昱一眼,冷笑一聲:“勢利之徒,不足言義。”拂袖而去。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17:39
第452章 盲人摸象

    大帳裏氣氛尷尬,連袁譚都覺得邊讓過份了。毛玠、程昱不以經學見長是事實,但也不至於是勢利之徒。相反,邊讓雖然說得慷慨,讓他出資助軍時,他卻隻知道顧左右而言他,一毛不拔。

    毛玠說得對,等一等,等秋收之後再戰顯然更穩妥。

    但袁譚有更多的考慮。他和孫策有默契,甚至已經為此預付了一批糧食做訂金。孫策突然變卦,是另有用意,還是真的食言了?這些事,他是瞞著毛玠等人做的,當然不好說,要先和路粹、辛毗商量之後才能決定。趁著邊讓憤然離席的機會,他宣布暫時休會,擇時再議。

    毛玠、程昱告退,大帳裏隻剩下袁譚和辛毗、路粹。

    路粹沉默著,心跳卻有些加快,仿佛戰士聽到了戰鼓聲,迫不及待的想衝鋒陷陣。袁譚讓他說話的話音還沒落,他就說道:“使君,依我之見,孫策突然變卦,恐怕有兩重用意。”

    “哦?哪兩重,文蔚說來聽聽。”

    “第一重,使君剛才已經言明,他是想離間使君君臣。這是他慣用的手段。當初劉備有蕭縣之敗,就是因為關羽自負,擅算出城與孫策決鬥,這才身陷重圍。如今他故意求戰,誘諸將出擊,與蕭縣如出一轍。”

    袁譚微微一笑。他可不是劉備,不會上孫策的當。

    “第二重……”路粹故意猶豫起來,似乎有難言之隱。袁譚催了他兩句,他才吞吞吐吐地說道:“可能是我當初曾經拒絕過他的邀請,所以他故意刁難我。為使君計,還是……換一個人為使,與孫策聯絡為佳,千萬不要誤了大事。”

    袁譚微怔,隨即明白了路粹的意思,眉梢輕輕一顫,沉吟不語。辛毗瞥了路粹一眼,眼神輕蔑。這等舞文弄墨的書生,慣會險言僻辭,搬弄是非,哪裏懂什麼軍國大計。

    大帳內的氣氛變得詭異起來,三個人誰也不說話。過了一會兒,袁譚摸摸鼻子,哈哈一笑。“這大熱天的行軍也苦,孫策大概是累得狠了,這才發了幾句牢騷,文蔚你別當真。俗不拘禮,這是孫策對你不見外啊。文蔚,辛苦你了,趕緊去休息沐浴,然後再來議事。我離這麼遠都能聞到孫策的臭味,你恐怕更難受,能忍到現在,真是不容易。”

    路粹微微一笑,開了兩句玩笑,拱手告辭。

    路粹一出帳,袁譚臉上的笑容就散了。“佐治兄,這個路粹……”他搖搖頭,一聲輕歎。“當初讓他去與孫策聯絡,真是有些孟浪了。孫策大概也是覺得不妥,這才要換人。”

    辛毗不置可否。“將軍,你對朱靈、毛玠的異同怎麼看?”

    袁譚重重地吐了一口氣。“朱文博駐守酸棗,沒能趕上界橋之戰,看著別人立功,他心裏癢癢了。如果有機會擊破孫策,他當然求之不得。至於劉玄德,我看他是被孫策打破了膽,未必敢戰。毛孝先、程仲德持重,但他們都是從兗州人的角度來考慮問題,並不能讓我滿意。”

    “這正是孫策為將軍考慮的。”

    袁譚愣了一下,歪著頭,打量著辛毗,半天沒說話。

    辛毗不緊不慢地說道:“既然朱靈求戰心切,何不讓他與孫策一戰?孫策有萬人,他也有萬人,旗鼓相當。若是勝了,當然很好,若是敗了,挫挫他的銳氣,以後俯首聽命,也少了些麻煩。”

    袁譚眼珠轉了兩轉,恍然大悟,又驚又喜。“孫策是這個意思?”

    “使君在兗州對孫策有利無弊,他不是在幫使君,而是為自己謀劃。孫策如今真正能掌握的隻有南陽。他能奪南陽世家豪強土地而沒有激起民變,一是因為有袁術掠奪在前,徐榮屠城在後,南陽的世家被殺怕了;二是他以工商之利補償世家的損失。工商致富的前提是生產的貨物能賣掉,而且能賣出高價,這樣才能從外地購入糧食,供養大量的工匠和商人,從中賺取利潤。這些別人都做不到,隻有將軍控製的兗州和陶謙控製的徐州可以做到。”

    袁譚笑了,打量著辛毗。“佐治兄,現在我都有點相信路文蔚的猜想了,你的確像是孫策派來的。”

    辛毗也笑了。“這應該也是孫策默許我們離開宛城的原因之一。他知道我無處可去,隻能來投使君,而我又無法解釋清楚自已在宛城的經曆,隻能身處嫌疑之地。不過他低估了我,也低估了使君。”

    袁譚臉上的笑容散去,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怎麼連孫策都知道了?父子相疑,非我所願。我這個嫡長子不如孫策那個嫡長子啊。佐治兄,我還沒有看到禦座,卻已經聞到禦座上的血腥味了。孝惠帝之難,巫蠱之禍,難道要在我袁家重演嗎?”

    辛毗一聲不吭,恍若未聞。

    袁譚抓著辛毗的手搖了搖。“佐治兄,我該怎麼辦?”

    辛毗重重地吐了一口氣,緩緩抽出手。“使君,小杖則受,大杖則走啊。”

    ——

    曹昂低著頭,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盯著陳宮。

    陳宮比曹昂長幾歲,東郡東武陽人。曹操任東郡太守時,他是郡中督郵,曹操待他極好,超出其他同僚,近乎父子之義,陳宮非常感激。曹操出征南陽,一去不複返,陳宮失落了很久,一直希望曹操有一天能回到東郡。劉備入主東郡,他才知道曹操已經去了長安,又從劉備口中聽說曹昂在袁譚帳下聽令,立刻辭去官職,趕來輔佐曹昂。

    曹昂從中軍大帳回來,越想越覺得袁譚的反應古怪,便將大帳裏發生的爭論告訴陳宮。陳宮仔細琢磨了半天,一直沒有給出答案。曹昂也不急,耐心地等著。他知道這位名士有計,但是考慮的時間比較長。隻要給他足夠的時間,他一定能有好主意。

    又過了好一會兒,陳宮突然噫了一聲:“子修,我明白了。”

    曹昂大喜。“公台兄,請指教。”

    “朱儁率大軍前來,孫策先至,咄咄逼人,袁譚有近五倍的兵力優勢,朱靈又主請戰,正是士氣可用,擊敗孫策,挫朱儁銳氣的大好機會,袁使君卻不置可否,分明是不想戰。”

    “是因為擔心秋收,還是怕不是孫策對手?”

    “都不是。”陳宮看著曹昂,探身過來,將手覆在曹昂膝上。“子修,名將即寶刀,刀應該掌握在君主的手下,而不是掌握在名將自己的手上。善戰如白起,如果與秦王意見不一也隻有死路一條。袁顯思初入兗州,朱靈、劉備各領一部,袁顯思一直想收兵權卻沒有借口,現在孫策給他送機會來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17:39
第453章 厚彼薄此

    “送機會?”

    “是的,出戰之前,袁使君必然要收兵權。若朱靈、劉備仍然不肯聽他指揮,他會派他們迎戰孫策,看著他們為孫策所敗。等他們損失折將,他們還有實力和袁使君較量嗎?若是他們肯聽指揮,袁使君擊破孫策,威名大振,朱靈、劉備同樣不敢不聽他的命令。袁使君從此在兗州就算站穩腳跟了。”

    曹昂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可是,孫策為什麼要給袁使君送機會?”陳宮又問道:“按理說,孫策應該利用這個機會各個擊破才對,為什麼要他提醒袁使君?”

    “這個我知道。”曹昂很興奮。“袁使君和孫策交好,多次派路文蔚前去致意問候。他還想買刀,但是孫策可能考慮到張陳留介意,所以推辭了,隻肯賣一些紙和馬車之類給他。前些天還有一批糧食送往潁川呢。”

    “為什麼呢?”陳宮追問道:“孫策為什麼要幫袁使君,袁使君又為什麼要向孫策買東西?”

    “這個……”曹昂沉思良久,眼前一亮。“孫策需要袁使君坐鎮兗州,這樣他就不用直接麵對袁盟主。袁使君也需要孫策的配合,這樣他才能坐鎮兗州,擴充自己的實力。將來……”

    陳宮笑著點點頭。“子修,這就對了,多言數窮,不如守中。朱靈明於用兵,昧於人心,以後你要分清他哪些話可以讚同,哪些話卻要保持中立。”

    曹昂感激不盡,又問道:“公台兄,你覺得袁氏父子相爭,孰勝孰負?”

    陳宮直起身,哼了一聲:“袁本初勢大,但心性刻忍,得天下易,守天下難,張孟卓兄弟為他奔走多年,如今卻分道揚鏣。袁使君雖年少,不失為孝子,他卻要廢長立幼。這樣的人就算成功了也不會讓身邊的人共享富貴。隻不過眼下強勢懸殊,連袁使君都要韜光隱晦,你就更不必急著表明態度了,做好你的本份即可。中庸之道,過猶不及。”

    曹昂連連點頭。

    ——

    劉備回到大帳,站在帳中,一聲長歎。

    簡雍見他心情不好,很是詫異。“府君,遇到什麼事了?”

    劉備隻是唉聲歎氣,一句話也不說話。簡雍隻得轉向張飛。張飛握緊拳頭,喝道:“還能什麼事。孫策那豎子又來挑撥是非,羞辱府君。我真想現在就去與他決鬥,一矛取了他的性命。”

    簡雍一邊勸慰,一邊打聽情況,聽完之後,他眉頭一皺,對劉備說道:“府君,敵我之間,互相辱罵是常事,孫策為了打擊我軍士氣,說些難聽的話也是正常,你又何必因此而生氣?”

    劉備苦笑著搖搖頭。“憲和,我豈是為孫策那幾句話而著惱。我是羨慕他們啊。你看孫策,年方十七八便代父領一州,現在又得朱太尉信任,為前鋒大將,獨領萬人。袁譚剛剛二十多數,征戰不過數年,到兗州不過月餘,帳下便人才濟濟,統兵數萬。便是那曹昂也有陳宮、衛臻相助。那陳宮可是東郡人啊,我屢次致意,他卻棄我於不顧,一心要來輔佐曹昂。現在曹昂回營,肯定是與他商量去了。我們呢,我們就這四個人,如何與他們鬥,哪一天才能成就功業?”

    劉備鼻子發酸,眼圈也紅了。他抹抹眼淚,唏噓不已。“人常言三十而立,我劉備今年已經三十有二,功業未立,形單影隻,上蒼何以如此不公,厚彼薄此。”

    簡雍也歎了一口氣,連勸劉備的心情都沒有了。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這差距也太大了。劉備底子太薄,根本不能和袁譚、孫策比,就算是曹昂也比劉備強無數倍。這哪一天才能看到希望啊。

    “堂堂大丈夫,哭哭啼啼的做甚。”關羽惱了,臉色陰沉,起身就往外走。“蕭縣之敗是我的錯,我去找孫策決戰,將功贖罪便是了。”

    劉備連忙起身拽住關羽。“雲長,我何曾怪你,我隻是抱怨天道罷了。”

    關羽仰天長歎,一腔鬱悶無處發泄,隻能攥緊了拳頭,暗自發狠。

    ——

    孫策走進了郭嘉的帳篷。

    郭嘉敞著懷,赤著腳,在帳內來回走動,手中的羽扇扇得呼呼作響,卻還是滿身是汗。周泰拿著一把大蒲扇跟在他後麵猛扇,自己滿頭大汗卻來不及擦一下,隻能抽空用袖子抹抹流到眼前的汗珠。

    聽到腳步聲,郭嘉轉過頭,見是孫策,便停住腳步,猛刮了兩下羽扇,衝著蔣欽擺了擺手。蔣欽從案上拿起一隻紙卷,雙手送到孫策麵前。孫策展開看了一下,是最近這幾天的情報彙總,上麵有袁譚麾下主要將領和謀士的名字。在這上麵,他一下子看到了好幾個熟悉的名字。

    毛玠,程昱,陳宮,這都是響當當的謀士啊,原本都是曹操的人馬,現在兩個成了袁譚的部下,一個成了曹昂的心腹,劉備這個東郡太守連一根毛都沒撈著。看來他想代替曹操是不可能了,袁譚卻有可能超過曹操。

    “暫時還沒打聽到於禁、樂進的消息,可能是官職太低。”郭嘉說道。“將軍,我需要更多的人手。”

    孫策笑笑。於禁、樂禁雖然都是兗州人,但他們出身行伍,曆史改變,也許現在還沒有立功升職。他收起紙卷,將郭嘉拉出大帳。“行啦,有這些消息已經夠多了,怎麼可能什麼事都一清二楚,你傷剛好,別太受累了。”

    “唉,不打聽到足夠多的細節,我總覺得心裏不踏實啊。”

    孫策拉著郭嘉向前走去。到中牟的這些天,郭嘉幾乎每天都淹沒在情報裏,斥候營的斥候、細作不斷有消息傳回來,他要將這此消息彙總、甄別,再聯係起來,再安排新的任務,忙得連出帳的機會都沒有。兩隻眼睛越來越亮,臉卻越來越蒼白。“奉孝,雖說稟性難移,讓你像子綱先生一樣肯定做不到,但你也要適當地控製一下,不要太累了。有些事交給子明他們幾個做就行,我覺得他們做得挺好。”

    郭嘉笑笑,神情漸漸放鬆下來。“他們進步是很快,特別是子明,天生就適合幹這一行。不過他們學習的時間畢竟太短了,有些事還需要我親自把關,否則睡不安穩。”

    “你不給他們鍛煉機會,他們成長得更慢。你要學會放權,要容忍他們犯錯,隻要不是大錯就行。”

    郭嘉哈哈一笑。“將軍說得有理。既然如此,我們索性放鬆一下,釣魚去,怎麼樣?”

    “好啊。叫上子綱先生,帶上兩個夥夫,我們釣了魚,就地處理了,熬上一鍋魚湯,再來點……”孫策忽然明白過來,指著郭嘉笑道:“嘿嘿,你少來這一套,男子漢,大丈夫,說話要算數。”

    郭嘉苦著臉,拱著手央求道:“將軍,沒酒喝真的饞啊。你總不能讓我看著你們喝吧。”

    “放心,我們也不喝。”張紘從遠處走了過來,身後跟著兩個士卒,抬著一隻木桶。“我們陪你喝湯,青梅湯,加了糖的。”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17:42
第454章 為尊者諱

    五月後,青梅轉黃,甜中帶酸,正是消暑佳果。漢人喜歡用青梅煮酒,曹操煮酒論英雄用的就是青梅酒。不過郭嘉有誓言在先,此生不再飲酒,張紘為了幫他守誓,便為他煮了青梅湯,綠豆加青梅,再加一點糖增加甜味,在井水裏鎮一鎮,來上一磅,身心舒泰。

    這年頭糖可是稀罕物,特別是蔗糖,普通人家難得一見,反正孫策是沒見過。張紘用的蔗糖是朱儁送的,隻有一斤,裝在一隻青瓷瓶裏。至於朱儁是怎麼來的,就沒人清楚了。

    見張紘這麼慷慨,郭嘉也不好意思要酒喝了。三人帶著衛士,在鴻溝水的一條支流旁找了個陰涼處,擺下坐席,一邊釣魚一邊閑扯。鴻溝就是當年霸王項羽和劉邦對峙的鴻溝,沿著鴻溝向西不遠就是成皋和敖倉,楚漢相爭時,這裏有很多戰事,張紘、郭嘉都是熟知史事之人,孫策雖然也知道這些故事,卻很少身臨其境,現在聽他們說故事也是津津有味,不比手裏的酸梅湯差。

    “說起故事,有件事你們一定感興趣。”郭嘉來了興致,以湯代酒,向孫策、張紘致意。“袁紹從洛陽出逃時,就是沿著鴻溝向前,經成皋、中牟一路進入陳留,還發生了點小意外。”

    孫策很驚訝。他知道曹操逃出洛陽的時候是從這條路走,還在成皋殺了呂伯奢一家,留下了很有名的那句話,卻不知道袁紹是走的哪條路線。史書上隻簡單地說袁紹逃出洛陽,奔冀州,具體怎麼走的,可沒人提起。

    “說來聽聽。”

    “袁紹逃出洛陽時,不僅帶著家眷,還有近百車財物,其中一些很可能是從皇宮裏搶來的。”郭嘉呷了一口酸梅湯,笑嘻嘻地說道:“袁家的發達史上有兩次發橫財的機會:一次是扳倒大將軍梁冀,一次就是袁紹兄弟殺入皇宮。袁紹的父親袁成是大將軍梁冀的心腹,袁紹是大將軍何進的心腹,真不知道他們在黃泉之下遇到這兩位大將軍會是什麼心情。袁成還好一點,畢竟是梁冀對不住他,他沒有對不住梁冀。袁紹就難說了,何進雖說是死在張讓等人手中,其實和死在他的手中無異。”

    孫策若有所思,怪不得尹姁很少提起袁家,現在與袁權共處恐怕也是迫不得已,真是委屈她了。

    “袁紹一行有近千人,聲勢浩大,不敢進縣城居住,在成皋時便去曹操的故友呂伯奢家寄宿。呂家是當地豪強,院落倒是有的,但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難免有些緊張。袁紹又擔心董卓派人追殺,不準曹操泄漏他的身份,結果就引起了呂家人的懷疑,生怕他們有歹意,雙方互相提防,一不小心就發生了衝突。袁紹身邊有很多武藝高強的遊俠兒,呂家人自然不是對手,被殺得血流成河,呂伯奢的五個兒子一個也沒能逃脫,全死在曹操的手中。我估計曹操殺呂家五子時一定後悔莫及,若不是他一時口快,也不會給朋友家帶來滅門之禍。”

    “等等,既然是一場混戰,為什麼呂伯奢的五個兒子會全部死在曹操手中?”

    “嘿嘿,君子遠庖廚,這等事豈能髒了袁紹的手,當然由曹操去做了。”郭嘉托著碗,讓人又裝了一碗酸梅湯。“你看袁紹什麼時候親手殺過人?若非迫不得已,他是不會親力親為的。”

    孫策想想也對,以袁紹的身份,的確不需要親手殺人。杜月笙不過是上海灘三大亨之一,已經不用親手殺人了。袁紹可是大漢帝國最牛逼的遊俠盟主、黨人領袖,哪裏還需要親手殺人。他後來殺韓馥、殺張邈,都是借他人之手。

    “說起來,呂家死得也不冤,但凡有點見識,也應該知道來人是誰。放眼天下,除了袁紹,還有誰能讓曹操如此順從,還有誰能擁有那麼多的隨從和財物。唉,大好的從龍機會反成了滅門之禍,呂家父子在九泉之下不知道該作如何想。”

    孫策沉默良久,淡淡地說道:“呂家父子如何想,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後人會如何想,將來史書上一定會留下這一筆的。”

    “那要將軍能笑到最後才行。”張紘淡淡地說道:“若是袁紹勝了,呂伯奢家不僅無處申冤,還會被抹上汙名,就像被張儉、岑晊殺掉的那些人一樣,都是該死。”

    郭嘉嘿嘿一笑。“春秋筆法,為尊者諱嘛,很正常。”

    孫策心情鬱悶,連酸甜可口的酸梅湯都沒了胃口。

    ——

    河內郡,蕩陰。

    袁紹手一抖,眼中閃過一絲不安,隨即又恢複了平靜。他站起身,轉了一圈,讓侍者確認沒什麼問題,這才快步迎了出去。他身材高大,步子邁得極快極大,兩步就到了門口,侍者跪倒在地,給他穿上絲履,已經套了一隻,袁紹又改了主意,將絲履脫下,穿著雪白的足衣奔了出去。

    “伯求兄,真是你嗎?”

    何顒站在前庭,看著袁紹從裏麵奔出來,大步流星,衣袂飛舞,雪白的足衣更是顯眼,原本陰沉的臉色微緩,憋在心裏的一口悶氣也吐出了大半。

    “本初,別來無恙?”

    袁紹眨眨眼睛,走到何顒身邊,撫著何顒的手臂,哈哈大笑。“伯求兄,洛陽一別,有三年了吧?伯求兄這一聲本初,我可是朝思暮想啊。嗯,這位義士是……”

    “荀公達,荀元智之孫,是他一路護送我從長安到宛城,又來鄴城。”

    袁紹鬆開何顒,雙臂一振,大袖飛舞如鳥翼,向荀攸躬身一拜,身如折磬。荀攸欲避,袁紹說道:“小友,伯求兄與我亦師亦友,你一路護送他來鄴城,於我便有大恩,這一拜,你完全受得。”

    荀攸輕歎一聲:“盟主不必如此,伯求先生對我多有教誨,我是將他當長輩看的,些許小事,不足掛齒,都是我該做的。”

    “潁川荀氏,不愧是神君之後,多有奇才。”袁紹讚道:“小友,你一路辛苦,先去休息吧。隻可惜你荀氏族人不是在鄴城就是去了長安,你一時半會兒還見不到,要不然倒是可以團聚了。”

    荀攸向何顒行禮,告退,跟著袁紹安排人的去驛館。何顒一直沒說話,等荀攸離開,他才眉頭微蹙,一邊和袁紹拾階登堂,一邊說道:“本初,荀氏沒有從軍征伐的?”

    袁紹不說話,將何顒扶上堂,請他入座,又親手搬來一張圈幾,讓何顒靠在上麵,這才回到自己的席上坐好。他沉吟了片刻,懇切地說道:“伯求兄,你來得正好,我遇到了一些麻煩,唯有伯求兄能幫我。”

    “什麼樣的麻煩能讓你如此煩惱?”何顒盯著袁紹的臉,一字一句的說道:“廢長立幼?”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17:44
第455章 誤會

    袁紹愕然。“伯求兄,這話從何說起?”

    “從何說起?”何顒怒不可遏,以手杖擊地,敲得地磚篤篤作響。“我親眼所見!若不是聽到這個消息,我還在宛城休養呢,怎麼會到這兒來。我經過陳留,與顯思見過麵,親眼看到他一邊與黑山賊廝殺,一邊為失父愛而自責,形容消瘦,比我這個病人還要痛苦……”

    “伯求兄,你別生氣,你別生氣。”袁紹連忙勸道:“顯思這孩子天性善良,我是知道的。也不知道是什麼人如此歹毒,居然離間我父子。我大業未成,壯誌未酬,四麵受敵,哪裏敢有這樣的心思。伯求兄,你看看我,我也在與黑山賊廝殺啊。常言道,上陣父子兵,我們父子並肩作戰又不是今日才有,區別隻在於他獨當一麵罷了,為何竟有如此誤會?”

    “真的隻是誤會?”

    “當然隻是誤會。”

    何顒盯著袁紹看了好一會兒,眼神漸漸柔軟,多了幾分同情。“本初,你的確瘦了。不過這件事的確處理得不當,你需要人穩定兗州,派一員大將去就是了,為什麼要派顯思去。他是嫡長子,是你的繼承人,又是李元禮的外孫,如果出了什麼意外,你如何向天下黨人交待?”

    袁紹皺著眉,一聲長歎。“伯求兄,你有所不知,我這也是迫於無奈。劉岱不幸戰死,劉備又粗鄙無謀,剛剛任兗州刺史就與邊讓發生衝突,兗州士人不服。孫策虎視眈眈,陶謙心懷叵測,我這邊又騰不出手,還能派誰?隻有顯思有能力穩定兗州。”

    說到這裏,袁紹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伯求兄,要說顯思這孩子,還真是沒白費你的心血,不僅聰明孝順,而且有勇有謀,隨我幾次出征都立了功勞,又擅長接人待物,能得人心。他到兗州不到一個月就將黑山賊圍在酸棗一帶,消息傳來,我可是歡喜得很呢。”袁紹眉飛色舞。“伯求兄,你說說看,我這孩子與孫堅的孩子相比,哪個更強?”

    何顒瞪了袁紹一眼,忍不住也笑了一聲:“自然是顯思更勝一籌。”

    “我也這麼覺得,所以說啊,讓顯思去兗州是對的。”袁紹沉吟了片刻。“至於那些傳言嘛,不瞞你說,我也擔心過,可是謠言止於智者,顧不得那麼多了。說得難聽一點,我都是快半百的人了,身在疆場,誰知道還能活多久?不趁著這個機會讓他獨當一麵,萬一有什麼意外,他怎麼才能繼承我們的事業,完成我們多年的夙願?孝惠當年因為性情軟弱不為高皇帝所喜,在我看來,責任不在孝惠帝,卻在高皇帝。知子莫若父,既知孝惠軟弱,就應該多鍛煉他嘛。伯求說,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理是這個理,但他畢竟……”

    “伯求兄,我懂你的意思。你啊,就因為顯思是李元禮的外孫,從小就寵他,把他看得比我還重。”袁紹故意擺出一副責備的模樣。“你偏心著呢,別以為我不知道,我隻是不說罷了。要說委屈,我比他還委屈呢。”

    何顒忍不住放聲大笑,氣氛輕鬆了許多。“雖說顯思能夠穩定兗州,可也不是非他不可。顯奕不也是成年了嗎?還有你的外甥高元才也可以,他比顯思還年長一些呢。”

    “顯奕不合適。”袁紹收起笑容,嚴肅的搖搖頭。“一來他的德能不如顯思,二來他是庶子,不宜掌重兵。至於元才,他倒是有這樣的能力,但他從小不在我身邊,對他心裏怎麼想,我現在還沒把握,需要再觀察一段時間。顯思則不同,他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又有你何伯求和諸位賢達教導,我對他期望甚高,有機會,當然要先給他。”

    何顒連連點頭。“既然你是這麼想,我也就放心了。本初,廢長立幼,有違聖人教誨,不僅不能做,連讓人疑心都不行。事急從權也就罷了,一旦有更合適的人選,還是盡快將顯思調回身邊。嗣君不宜遠離,否則必有人生非份之想。”

    袁紹笑著點頭。

    何顒又說了幾句閑話,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對了,還有一件事要問你,張孟卓與你我相交多年,忠貞可信,為什麼與你生了嫌隙?”

    袁紹一聲長歎,撫摸著膝蓋,感慨了好一會兒。“伯求兄,你還記得我剛才說的嗎?我有事要請你幫忙。既然你是從陳留來的,我想你應該見過孟卓了,我要說的就是這件事。”

    何顒看著袁紹,傾身而聽。

    “韓文節真不是我殺的,當然也不是孟卓殺的,他是自殺。”

    “你當時不是派使者去了嗎?”

    “是孟卓這麼說的?”袁紹苦笑。“伯求兄,不是我說啊,孟卓這人什麼都好,就是有些沒什麼擔當。我是派使者去了,可是我讓他殺韓文節了嗎?我是讓他照顧韓文節,多多勸解他,不要讓他亂想。不料韓文節自已想得太多,在溷中自殺,孟卓被人誤解,急於自清,就把這件事推到我身上。這不是陷我於不義嗎?伯求兄,孟卓比我年長,又幫我很多,現在又不肯見我,連讓我解釋的機會都沒有。我想來想去,也隻有你何伯求能夠從中說合了。伯求兄,你一定要幫我。”

    “當真如此?”

    “千真萬確。”袁紹說道:“我什麼時候對你何伯求說過謊話?”

    “那好,你把那個使者叫來,我親自問他。”

    袁紹皺了皺眉。“伯求兄,我也很想把他叫來,讓他當麵告訴你,但是很可惜,他陣亡了。”

    “陣亡?”何顒臉上的笑容散去,眼中疑雲大起。“他是使者,不是戰士,怎麼會陣亡?”

    袁紹搖頭不語,伸手示意,衛士起身入室,很快又回來了,手裏抱著一副大鎧,擺在何顒麵前。這副大鎧很華美,做工精致,一看就是知道非等閑之物,但殘損也很嚴重,目之所視就有十幾個箭眼,被碰掉漆的地方更是比比皆是,就是像被人攢射過一般。

    袁紹拿起頭盔,撫摸著上麵的箭痕,眼神傷感。“伯求兄,這是我當時穿的大鎧。”他又解開上衣,拉開衣襟,露出胸膛。他的肌肉很結實,但上麵的幾個粉紅色圓形傷疤更刺眼。“這是我當時受的傷。”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17:45
第456章 三國真霸王

    “何顒應該到鄴城了吧?”

    “他應該去蕩陰。”郭嘉說道:“袁紹在蕩陰。要征討黑山軍,蕩陰是最近的。”

    “這個時候?”孫策有些驚訝。秋老虎熱成這樣,連他都覺得難受,袁紹這貴公子出身的人也能做到?

    “這個時候才是最好的時候。”郭嘉咧著嘴,嘿嘿笑著,帶著一絲得意。“黑山離鄴城太近,人數又多,隨時可能對鄴城造成威脅。公孫瓚退守河間,依然控製著冀州北部。不清剿黑山軍,秋後馬肥,一旦公孫瓚卷土重來,袁紹如何能放心迎戰?”

    郭嘉呷了一口酸梅湯,潤了潤嗓子,接著說道:“黑山軍據險而守,但是他們也要吃飯,趁著這個時候或是搶收,或是幹脆一把火燒了,讓黑山軍無糧可吃,一個冬天下來,黑山軍就要餓死不少人。他們和公孫瓚結盟,攻奪鄴城,惹惱了袁紹。袁紹如果不報複,他就不是袁紹了。”

    孫策想了想,吃驚不已。這樣的辦法,三國時代有個人用過:諸葛恪。諸葛恪用這個辦法對付山越成效顯著,的確是個好辦法。但是他沒想到袁紹會用這個辦法對付黑山軍,曆史上沒記載,而且黑山軍也一直沒有屈服,和袁紹糾纏了很多年,直到公孫瓚被袁紹滅了,黑山軍也沒投降,最後還是投降了曹操。

    是這個辦法不適合,還是黑山軍比山越更強?但不管怎麼說,袁紹的表現比他預計的要好。

    也許是因為他最後失敗了,所以曆史有意無意的抹殺了他的戰績?

    “奉孝,你覺得袁紹此人用兵能力如何?”

    郭嘉瞅瞅孫策,意味深長。“將軍,比起你,袁紹更像楚霸王。”

    孫策沒吭聲。這個答案大出他的意料。他問的是袁紹的用兵能力,郭嘉說他更像項羽,是說他有項羽一般的用兵能力,還是不僅於此?說起來,袁紹還真有點像項羽,出身貴族,登高一呼,天下響應。結果也很像,離問鼎天下隻差半步,甚至一隻腳已經踏了上去,最後卻莫名其妙的垮了,輸給曾經的手下。

    當然也許不是莫名其妙,而是被曆史記錄者抹去了一部分真相,這才顯得撲朔迷離。

    “將軍,界橋之戰雖說有公孫瓚自己失誤的原因,但袁紹出奇製勝也是關鍵,麹義以步破騎更是絕妙的勝負手。如果不是袁紹敢於用人,奮力一搏,就算公孫瓚有失誤也勝負難料。界橋,就是袁紹的巨鹿。”

    界橋之戰已經過去幾個月,郭嘉陸陸續續的收到了更多的消息,對這場戰事的了解也越來越深入。孫策不問那些細節,他都是由郭嘉進行彙總綜合之後報給他,所以感覺沒有郭嘉那麼強。大概是郭嘉覺得他對袁紹不夠重視,這才借著在鴻溝旁閑談講古的機會提醒他。

    孫策一直勸郭嘉抓大放小,勞逸結合,其實他自己也是經常被瑣務糾纏,一萬大軍的軍務已經很複雜了,還要為朱儁的主力部隊駐紮提供前期準備,再加上麵對袁譚四五萬人,任何一點疏忽都有可能導致慘敗,他根本不可能有放鬆的時候。

    界橋,就是袁紹的巨鹿?也許吧,但袁紹的巔峰還沒有真正到來,幾年後,他將計就計攻殺公孫瓚,統一河北,才是他人生最得意的時光。

    孫策一邊想著曆史上袁紹的生命軌跡,一邊想著最近一段時間郭嘉送過來的界橋之戰資料,忽然有些明白為尊者諱的真正含義。袁紹敗了,他手下的馬仔曹操卻贏了,曆史由勝利者書寫,曹操怎麼寫袁紹呢?很頭疼啊。隻好含糊其辭,遮遮掩掩了。我通過史書了解的袁紹很可能已經變了形——因為他是失敗者——現在要對付的袁紹才是真正的袁紹,還沒有失敗的袁紹,比書上的袁紹更真實,也更強大,絕非那個多謀寡斷的名士,而是心狠手辣的霸主。

    袁氏宗主,黨人領袖,遊俠魁首,一在朝,一在野,一在江湖,袁紹黑白通吃。我也許能在袁氏宗主上分一小杯羹,將袁逢、袁隗的門生故吏從袁紹手中剝離出來,其他兩項卻是無能為力。黨人不鳥我,遊俠也沒正眼看我,雙方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難怪曹操給袁紹做了半輩子小弟,直到建安五年才和袁紹決裂,還是因為袁紹步步緊逼,他不得已才奮起反抗。

    郭嘉說他更像項羽,是提醒我小心袁紹,還是鼓勵我不要放棄,又或者是說袁紹和項羽一樣,有著難以克服的性格缺陷,貌似強大,卻並非不可戰勝?

    見孫策出神,郭嘉和張紘也不打擾,在一旁靜靜的釣魚,讓孫策慢慢的思考。孫策悟性過人,又能夠接納不同的意見,隻是缺少閱曆。隻要給他時間,他會有所收獲。

    隻可惜這樣的機會總是很難得。一匹快馬從遠處奔馳而來,騎士翻身下馬,匆匆走到郭嘉麵前,單腿跪地,送上一封用銅管封好的密函。郭嘉接過來看了看,對張紘使了個眼色,張紘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孫策,示意郭嘉別急著打擾。郭嘉會意,拔出腰間的書刀,撬下上麵的封泥,拿出裏麵的密函看了看,略顯秀氣的眉毛頓時一聳,隨即將密函遞給張紘。

    張紘一隻手接過密函,掃了一眼,又遞了回去,看著河水沉默不語,眼神卻有些凝重。

    郭嘉扔下釣杆,走到張紘身邊,低聲說道:“先生覺得如何?”

    “時機不成熟。”張紘搖搖頭,頓了片刻,又添了一句。“太冒險。”

    郭嘉咂了咂嘴,沒吭聲,便他眼珠亂轉,明顯沒有死心,還想說服張紘。張紘轉頭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不遠處的孫策,低聲說道:“奉孝,將軍年少,本來就容易衝動,你可不能再蠱惑他。河東離此數百裏,將軍又曾斬殺兩萬西涼人,這時候單騎相會,萬一談崩了,怎麼辦?”

    孫策突然轉過頭來。“河東怎麼了?是蔣子翼有消息回來了嗎?”

    郭嘉驚訝不已,和張紘交換了一個眼神。“這麼遠,他也能聽到?”

    張紘攤攤手,也覺得不可思議。他們兩人和孫策至少有十步遠,聲音又壓得很低,按理說孫策肯定聽不到他們說什麼,但他偏偏聽到了。他衝著郭嘉使了個眼色。“奉孝,千萬不要推波助瀾。”

    郭嘉笑而不語,走到孫策身邊,將密函遞了過去。“蔣子翼用快馬傳書,牛輔想和將軍麵談。”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17:45
第457章 賈詡有約

    蔣幹的消息很簡單,他到了河東,與牛輔、董越見了麵,也和賈詡見了麵。牛輔、董越沒什麼主意,就是粗人,但賈詡建議牛輔和孫策見一麵,當麵談,地點就在黽池。

    西涼軍主力已經撤到河東,但黽池和陝兩個縣城還控製在西涼軍手中。在黽池見麵,對牛輔來說很安全,對孫策來說卻非常冒險。如果牛輔有什麼想法,他想調兵增援都來不及。所以張紘極力反對,他認為根本沒必要。勤王能不能成功,對孫策來說並不重要,眼下秋收在即,大戰隨時可能爆發,河東的事大可向後推一推。

    郭嘉則不同,他建議孫策抓住機會,促成與河東軍的聯盟。一旦西涼軍倒向孫策,不僅河內的形勢就有可能發生重大轉變,勤王成為可能,還可能對長安形勢產生影響。他也不同意孫策去見牛輔,理由同樣是太危險。要想在短時間內趕到黽池隻有輕裝簡行,不可能帶大軍前往,甚至連親衛都帶不了幾個,這不是大將應該做的事。但必須安撫好西涼人,讓他們感受到誠意,化解敵意。

    郭嘉最後說,麹義就是涼州人,如果牛輔等人走投無路,被迫向袁紹低頭,那我們的麻煩就大了。

    孫策想起一件事,曆史上,趙岐等人調解關東是李傕等人攻克長安後的事,所以袁紹接受調解實際上是和李傕等人和解,這裏麵很可能就有麹義的影響。界橋之戰後,麹義是袁紹麾下第一大將,他有這樣的影響力。

    長安遲遲不肯赦免牛輔等人,韓遂、馬騰卻又接受了長安的官職,心裏打什麼主意,牛輔等人未必清楚,但重重壓力之下,萬一他們選擇向袁紹稱臣,黃河以北基本就成了袁紹的勢力範圍。

    “先生,你幫我寫封信吧。”孫策對張紘說道:“你了解賈詡這個人嗎?”

    張紘搖搖頭。

    “賈詡是武威人,與涼州三明之一的故太尉段熲是同鄉,年輕時舉孝廉,在宮裏做過郎中……”

    孫策把自己了解的情況對張紘做了詳細的介紹。張紘不了解賈詡這個人,一是因為他一直在野,對朝堂上的事不太清楚,二是他身為山東名士,未必在意涼州人,但孫策清楚賈詡這個人有多大能量,就算不能成為朋友,也盡量不要成敵人。牛輔等人行不了什麼善,但作起惡卻比誰都擅長。

    聽完孫策的介紹,張紘理解地點點頭。“如此說來,的確不能忽視,免得袁紹坐享其成。”過了片刻,他又說道:“臣本來以為涼州有傅南容那樣的義士已是不易,沒想到西涼還有這樣的智士,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山東、山西向來隔閡甚深,若非如此,朝廷也不至於敗壞到今天這個地步。將軍能兼容並蓄,一視同仁,甚好。隻不過涼州軍向來唯利是圖,無仁義之心,他們請降自然是有求於將軍。將軍若不能滿足他們的要求,遲早還是會反目成仇。”

    “是啊,這的確是個麻煩。”孫策歎了一口氣。他何嚐不知道這個問題。他去年剛剛殺了兩萬西涼人,李蒙、段煨、樊稠等人無一漏網,就算西涼人內部再不和,也不可能一點芥蒂也沒有,向他投降自然是迫於無奈,首當其衝的就是缺糧。如果不能提供糧食,就算他再有誠意,西涼人最後也會翻臉。

    亂世之中,糧食就是硬通貨,比金銀珠寶還要值錢。秋後必須拿下南郡、江夏,如果有可能,最好將廬江、九江也收入囊中,為下一步爭奔揚州做準備。沒有穩固的後方,沒有足夠的糧食儲備,還爭什麼霸。

    孫策很無奈。他占了豫州,卻隻能滿足於世家豪強們收斂一點,把該交的糧賦交上來,整天為錢糧犯愁。袁紹隻占了半個冀州,卻兵精糧足,世家豪強們爭著奉獻,這待遇差距還真是大啊。郭嘉說袁家有兩次發橫財的機會,他帶到冀州的錢有多少?三十億,還是五十億、一百億?

    人比人,氣死人啊。

    “這個困難隻是眼前的,隻是手頭緊一點而已,很快就能緩解。可要是河北全歸了袁紹,這苦日子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是盡頭了。”郭嘉笑嘻嘻地說道:“先生,你還是好好想想怎麼讓那個賈文和感受到將軍的一片真心吧。說實話,我還真想見見這個人。嘿嘿,有魚上鉤了……”

    魚杆忽然抖起來,郭嘉連忙奔了過去,一手將酸梅湯倒進嘴裏,一手拿起魚杆,用力一提,一條巴掌大的魚被提出水麵,在陽光下閃著光,用力的扭動身體,水珠四濺。郭嘉樂得合不攏嘴。他和張紘釣過幾次魚,每次收獲都不如張紘,今天算是第一次贏了張紘。

    “哈哈,先生,今天我拔頭籌了。”

    張紘含笑不語,手中釣杆紋絲不動。過了片刻,水麵泛起了波紋,張紘手腕輕輕一抖,魚杆繃成弓一般,瞬間又縱直,一條兩尺多長的魚破水而出,落在案邊的草地上。蔣欽奔了過去,一把按住。

    “好大的魚!”

    郭嘉挑起大拇指。“還是先生沉得住氣,釣的都是大魚。”

    張紘站了起來,拍拍手。“筆墨侍候。郭奉孝,給你一個機會,如果我寫完書信,你還沒有扳回一城,可就不能怪我了。”

    郭嘉大笑,連連搖手。“算了吧,誰不知道你張子綱落筆成文,字字珠璣,隻怕我魚餌還沒裝好,你文章就寫好了。我不和你比釣魚,我和你比喝湯。你要是寫慢了,我就連一口湯都不給你留。”

    張紘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指指郭嘉,向準備好的書案走去。“郭奉孝,難怪你在河北呆不住,天下能容忍你這無賴子的,也隻有將軍了。”

    郭嘉促狹地說道:“先生說得不錯,我是的確無賴,不能見容於袁紹,那先生呢?”

    張紘笑而不語,在案前坐下,鋪開紙,提起筆,蘸飽濃墨,唰唰幾筆,在淡黃的新紙上落下一行字。這時,孫策忽然回頭道:“先生,你對賈詡說,八月十五之前,若洛陽形勢穩定,我會趕到黽池與他見麵。”

    張紘停住手中筆,抬起頭看了孫策片刻,微微頜首,應了一聲好,接著寫了起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17:46
第458章 身後名

    安邑,蔣幹與賈詡對麵而坐,把玩著手中的棋子,麵帶微笑。

    形勢一片大好,賈詡棋藝真的一般,輸多贏少,但他心態很好,棋品極佳,再輸也不急,總是不緊不慢地落子,不慌不忙的思考,甚至看不出有一點著急的意思。

    門外傳來腳步聲,一個隨從出現在門口,手裏拿著一根銅管。蔣幹接過銅管,查驗了封泥,打開銅管,取出裏麵的紙卷。紙卷有兩枚,蔣幹分別看了一眼,將其中一枚遞給賈詡。

    “給你的。”

    賈詡放下棋子,接過紙卷。“這就是南陽紙坊的產品?”

    “是啊,不錯吧?如果能合作,以後可以給你們供貨,多了不敢說,一年幾萬枚肯定沒問題。”

    “那我就先謝過了。不過,西涼人粗鄙,沒幾個識文斷字,所有對新紙的要求不迫切。”賈詡一邊看信一邊說道:“我們缺糧,孫將軍能解決這個問題嗎?”

    蔣幹抬起手,用尾指撓撓鼻翼。“實話說吧,有點困難。”

    賈詡瞅了他一眼,默不作聲地繼續看信。他的眼神很平靜,像一潭死水,一點變化也沒有。看完信,他將信緩緩卷起,輕輕地擱在一旁,雙手攏在袖子裏,看著案上的棋局。

    “繼續?”

    蔣幹看看他,又看看案上的信。“信上說什麼?”

    “你可以看看。”

    蔣幹遲疑了片刻,還是拿了過去。他本想從賈詡的臉上看出一點征兆,但賈詡的反應太少了,即使是他也看不出多少,隻好看看孫策寫的信再說。看完信,他眉頭微挑,思索片刻,無聲地笑了。他將信卷了起來,晃了晃。“賈文和,你是不是覺得孫將軍對你太客氣了?”

    “客氣又不能當飯吃。我寧願他對我不客氣,隻要他能給我糧食。”賈詡拈起棋子,輕輕落在棋枰上。“幾萬人等著吃飯,隨時可能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還怕孫將軍對我不客氣?”

    蔣幹笑笑,信手落下一子,站起身,撞撞衣袖。“人必自助,而後天助之。行了,我的任務完成了,你慢慢思量,希望我回來的時候能聽到我想聽到的消息,這樣我們也許還有得談。”說完,他拱拱手,向賈詡施禮。“就此告辭。”

    賈詡起身還禮,準備下堂相送。蔣幹擺擺手,指指棋局,也指著棋局旁的信,無聲而笑,穿上鞋,下了堂,邁著大步走了。看著蔣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賈詡這才輕歎一聲,重新落座,將信展開,仔細再讀,古井無波的眼神中終於有了幾絲異樣的波紋。

    過了一會兒,門外響起沉重的腳步聲,牛輔、董越並肩走了進來,看著案上的殘局,又看看賈詡手中的信,異口同聲的說道:“文和,聽說孫策有信來,都說了些什麼?”

    “他正在洛陽作戰,接應黑山軍突圍,如果八月十五之前能夠穩住洛陽形勢,他會趕來黽池與二位將軍見麵。”

    “哦,這可太好了。”牛輔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董越卻皺起眉頭。“孫策要接應黑山軍突圍?文和,這……對我們好嗎,會不會是騙我們?”

    “是不是騙你,八月十五不就知道了嗎?”賈詡瞟了一眼手中的信。“你們要不要看看?”

    “這……不合適吧?”董越嘴裏說著不合適,眼裏卻一直盯著信。孫策給賈詡寫信,而不是給他們寫信,這難免讓他生疑,如果能看一眼,當然再好不過。

    “看看吧,正好我也有些不太明白的地方,一起參詳參詳。”

    董越求之不得,連忙坐在賈詡對麵,拿起信看了起來,剛看了一點,就皺起了眉頭,瞅瞅賈詡,怯怯地伸了過來,未語先笑。“文和,這……這是什麼意思,杜郵之痛是什麼痛?”

    賈詡瞟了一眼。“杜郵之痛是指白起被賜死在杜郵,是將段太尉比為白起,用兵如神,卻死得冤枉。”

    董越恍然大悟。“沒錯,沒錯,這比喻還真是貼切,我怎麼沒想到呢。”再看了一會,又卡住了,抓耳撓腮,不得已,隻得又向賈詡請教。“文和,他說的這鹿台又是什麼典故?”

    “鹿台典故是說商紂王。”

    董越頓時大怒。“豈有此量,他怎麼能將董公比作紂王那昏君?”

    賈詡不吭聲。牛輔也急了,作色道:“這怎麼能行,董公為國盡忠,卻被王允等人所害,他是被冤枉的,怎麼能比作紂王?這孫策是以為我們可欺吧?”

    賈詡歎了一口氣。“二位將軍,如果袁紹、王允那些黨人得了天下,將來寫史,董公是何等樣人?”

    “那……”牛輔和董越互相看看,咽了幾口唾沫,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算他們讀書少也知道沒有好話說啊。董卓殺了那麼多人,又和袁紹是死對頭,硬生生壞了袁紹的好事,袁紹怎麼可能給他說好話。不僅是董卓,他們這些人同樣沒什麼好名聲,絕對要遺臭萬年。

    “這些山東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牛輔急了,眼神惶急,嘴角堆起白色的泡沫。“用筆殺人嗎?這也太欺負人了,老子跟他們拚了。”

    賈詡擺擺手,示意牛輔稍安勿躁。“黨人看不起我們。董公入朝,禮賢下士,禮辟無數黨人名士入朝為官,恩寵至極,但黨人轉眼就出賣了他。如果我們死了,袁紹、王允等人成了勝利者,他們絕不會對我們筆下留情。段太尉會和白起一樣成為人屠,董公會成桀紂一樣成為暴君,我們都會成為大漢崩潰的罪魁禍首,遺臭萬年,就像隴西李氏一樣被人唾棄。”

    牛輔、董越的臉色變了又變,眼神也變得越來越凶狠。過了片刻,牛輔拔出腰間長刀,一刀砍在柱子上,嘶吼道:“袁紹想做皇帝?老子不答應!”

    “對,我們不答應。”董越也跳了起來,拉著賈詡的手。“可是……文和,我們沒有糧啊,孫策能給我們糧嗎?”

    “就算孫策有糧,千裏轉輸也來不及,我們可以去搶,解燃眉之急。”

    “搶……搶誰?”

    賈詡慢吞吞地說道:“張楊。”

    董越眼珠轉了轉,一拍大腿。“對啊,這個叛徒,明明答應和我們做盟友的,結果袁紹一來,他又去抱袁紹的大腿,還派人攻擊我們。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收拾他。”

    “等等。”牛輔很擔心。“我們攻擊張楊,萬一袁紹要幫張楊打我們怎麼辦?”

    “我們去洛陽,依托朱太尉,請朝廷赦免我們。”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17:47
第459章 李儒

    董越磕磕絆絆的看完信,又心生疑惑。“文和,這孫策怎麼對你這麼了解,居然知道你曾在宮中為郎?”

    賈詡撫著胡須,瞅瞅董越,眉心微蹙。“這正是我不理解的地方,將軍可能幫我解惑?”

    董越撓著下巴,冥思苦想。牛輔哈哈一笑,拍拍董越的肩膀。“這什麼不懂的,肯定是去年他抓的俘虜告訴他的唄。”俘虜二字一出口,他的臉色就有些難看,興奮也一掃而空。“文和啊,你說我們要是和孫策講和了,以後見到李蒙、樊稠他們可怎麼說?”

    賈詡也是一聲輕歎:“我們沒法說,還是讓王允、呂布去和他們說吧。如果不是王允把我們調離長安,去攻擊南陽,董公何至於被呂布刺殺。唉,董公一世精明,沒想到最後卻栽在這兩人手上。”

    董越也說道:“正是,牛兄,你怎麼糊塗了?我們和孫策的仇是在戰場上結下的,有機會,將來在戰場上再分高下就是了。可王允、呂布不同,他們深受董公信任,卻背叛了董公,這是逆臣,勢不兩立,沒什麼好商量的,抓住了就是剝皮抽筋,為董公報仇。我們涼州人恩怨分明,可不能變成糊塗賬。董公和孫堅打成那樣,不是一樣誇孫堅善戰?”

    牛輔沉思半晌,無奈苦笑。“如果要依托朝廷,與孫策同朝為臣,以後再想刀兵相見就難了。他有荊州、豫州,我們有什麼啊?就算拿下並州,還沒有一個南陽人口多呢。”

    “我們有馬。”一個中年文士緩緩走了進來,正是李儒。李儒身形消瘦,臉色灰暗,顴骨高高聳起,臉上的皮膚都鬆馳了,看起來像是一個垂暮之人。他走得很慢,說話也有氣無力。他上了堂,在門口停住,彎腰脫鞋,再直起身來時,已經有些氣息急促。“我們……有馬,孫策身處東南,最缺的就是戰馬。我們可以用戰馬和他換糧食,換軍械。”

    牛輔連連點頭,董越也覺得有理,頓時覺得有底氣了很多。

    李儒在蔣幹之前的座位上坐下,看了一眼未下完的棋局,強笑道:“文和好高明的手段,明明是必殺之局,為什麼卻鋒芒盡掩,難道你怕了蔣幹不成?”

    賈詡回到座位上,將棋子一顆顆的收起。“既然想結盟,何必殺得你死我活,原本就是消遣而已。文優先生,身體怎麼樣,能戰嗎?”

    “不行,我不是你的對手。”李儒搖搖頭。“我聽說蔣幹走了,還以為談崩了。這麼說,是談成了?”

    “成了。”賈詡將書信從董越手中取出,遞給李儒。李儒隻看了兩行,眼中露出驚訝。“這是張子綱的文章,他居然到了孫策帳下?”

    賈詡很意外。“這張子綱是什麼人,很有名嗎?”

    李儒瞅瞅賈詡,嘿嘿笑了兩聲,臉上露出異樣的紅暈。“文和,你真不知道張子綱?”

    “真不知道。”賈詡很誠懇地拱拱手。“還請先生指教。”

    “好吧,我就當你不知道,和你說說這張子綱。”李儒回頭瞅瞅站在一旁的牛輔、董越,皺了皺眉。“你們還傻站著幹什麼,趕緊去安排部署啊,等著斷糧啊?你們也想聽文章,聽得懂嗎?”

    牛輔、董越正準備聽李儒講講這張子綱是何等樣人,被李儒糗了一頓,不免訕訕,轉身就準備走,又被李儒叫住了。“既然結盟,總不能一點禮物都沒有,你們準備幾匹好馬給孫策送去,然後才好向孫策開口要東西啊。”

    牛輔、董越如夢初醒,連連點頭,匆匆去了。賈詡看在眼裏,不禁輕聲笑道:“還是先生你有威信,言聽計從,令行禁止。你來了之後,我輕鬆多了。”

    李儒苦笑著搖搖頭。“遲了,文和,現在說什麼都遲了。你我其實一樣,因為出身太低,縱有才智也無法施展。董公用我而不能信我,若非如此,又怎麼會落到今天這一步。”

    賈詡將棋子一顆顆的收拾好。“先生,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說說這張子綱吧,你和你相識?”

    “我可沒這名望。”李儒一邊說一邊看手中的信,看完一遍,想了想,又看了一遍,連聲讚道:“好書法,好文章,不愧是當年名聞京師的名士。用典貼切,直指人心,難怪連你賈文和都心動了。”

    賈詡拿過信,又讀了一遍,沉吟片刻。“先生心動嗎?”

    “因人設計,這封信是專門針對你賈文和的,我雖然喜歡,卻沒有你這般心動,隻有有些同感而已。”李儒拈起一顆棋子,在手心裏摩挲著很久,棋子發出沙沙的聲音,像李儒幹澀的嗓子。李儒慢吞吞地說道:“聽說蔡邕在南陽著史?”

    “是的,蔣幹親口承認的。”

    “孫策是為了收買人心,還是早有預謀?”

    “說不好,不過孫策誌向很大,他對朝局有著與眾不同的理解,有些想法簡直讓人瞠目結舌。先生,我學識淺薄,不知其學問來曆。你如果有機會和蔣幹見見麵,也許能搞清孫策的師承。”

    “他有什麼師承。”李儒冷笑一聲:“我雖然聽得不多,但是就你言及的那些想法,在我知道的各家學說中都找不到。這個人……應該是悟性奇高,自學成才。”

    “有這樣的人?”

    “這就是所謂的生而知之。”李儒將棋子放回棋盒。“文和,我想去一趟南陽。聽說南陽有個本草堂,有很多名學醫坐堂,也許能治好我的傷。”

    “這當然好。先生不如做我們的使者……”

    “不,我要悄悄地去。隻有如此,才能看到真相。”李儒遲疑了片刻,又道:“我鴆殺弘農王,罪孽深重,臭名昭著,無顏見天下人,特別是去南陽,還是悄悄地去好。”

    賈詡沒有再說什麼,眼中卻多了幾分憂色。雖然孫策願意與他結盟,對他多有同情之意,但他很清楚,不管怎麼說,董卓及西涼人的確做了不少惡,孫策就算友好,最多不給他們添加罪名,能不能為他們有所避諱,現在還不好說。從孫策去年全殲兩萬西涼兵來看,他對西涼人也沒什麼好感。結盟隻是暫時的形勢所迫,能維持到什麼時候,又能維持到什麼地步,他心裏一點把握也沒有。

    讓李儒去南陽看一看也好。他不是涼州人,但是他和涼州人聯係太深,已經無法自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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