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809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13:32
第430章 訣別

    荀攸站在興奮地士子中,看著周瑜陪著馬日磾談笑風生,參觀邯鄲淳、胡昭搜羅的古碑拓本,拿起一卷文章就舍不得放,一邊讀一邊點頭,和邯鄲淳討論得非常投入,暗自歎了一口氣,悄悄退出了郡學。

    馬日磾是奉詔和解關東的,他的任命是催促孫策、周瑜勤王。但他終究隻是一個書生,一看到這些考證文章就忘記了自己的使命,絲毫沒有意識到周瑜帶他來參觀郡學的用意。他已經動心了,接下來隻要周瑜開口邀請,他很可能會留在南陽,或者去襄陽,和蔡邕一起做學問。

    他們原本就一起在東觀校書,很談得來。周瑜這麼聰明的人,不可能不利用蔡邕的影響力留下馬日磾。

    王允這是故意的嗎?

    荀攸走出郡學的時候,看了一眼郡學的後院。他在宛城本草堂住了幾個月,宛城內城的絕大部分他都去過了,唯有南陽鐵官和郡學後院進不去。原本還能看到有人出入,黃月英離開宛城之後,郡學的後院就被封閉了,更沒機會進入。

    出了郡學,荀攸著在幹淨整齊的街道上,看著行色匆匆的掾吏或者士子走過,看著背著書袋的幼稚園小學子走過,留下一串串清脆而純真的笑聲,忽然有些不舍。他喜歡這裏的安祥,他喜歡這裏的平靜,在這裏,他可以暫時忘記外麵的風雲變幻,忘記那些陰謀詭計、屍山血海。這裏是亂世中的一片樂土,讓人樂而忘返。

    但這裏終究不是我的家。荀攸拱著手,慢慢地走著。本草堂就在郡學一側,他卻走了很久。進了本草堂,站在前院廊下,看著張仲景一邊給病人診脈,一邊給學生講解,看著那些安靜候診的病人,荀攸不由得露出了一絲淺笑。

    “公達!”辛毗匆匆走了過來。

    荀攸平靜的心情一下子消失了,他收起笑容,加快腳步,跟著辛毗向後院走去。一進門,他就感覺到了異常。何顒站在屋子中央,衣冠整齊,一臉怒容。床上、案上擺著兩個包袱,各種物品已經收拾停當,一副即將遠行的模樣。

    “先生……”

    何顒一擺手,打斷了荀攸。“你都打聽到了什麼?”

    荀攸把看到的情況說了一遍,周瑜在城外接到馬日磾之後,說完南陽的大概情況,馬日磾就主動要求去郡學看看。原本計劃還要看幼稚園、木學堂,但進了郡學,馬日磾就挪不動腳了。

    “書生!”何顒再次打斷了荀攸,叉著腰,連喘粗氣。“王子師糊塗,王子師糊塗啊。”

    “先生,你這是……”

    何顒忽地轉身,直視荀攸。“我要去鄴城,佐治要去兗州,你有什麼計劃?”

    荀攸不假思索。“我送先生去鄴城。”

    何顒很意外,辛毗也很意外。兩人互相看一眼,何顒滿意地點點頭。“好,很好,那就不用多說了。公達,你去雇車。佐治,你去和張伯祖、張仲景道別,如果有機會,再和周公瑾說一聲。麻煩了他們這麼久,不能不辭而別。”

    辛毗提醒道:“先生,見見馬翁叔吧,至少要知道長安發生了什麼事。”

    何顒眉頭緊皺,權衡良久,很勉強地答應了。“說得也是,馬翁叔隻怕已經知道我在宛城,不見一麵就走,有傷朋友之義。見他一麵,正好提醒提醒他,莫中了周瑜的緩兵之計。”

    荀攸和辛毗躬身領命,走了出去。過了片刻,張仲景匆匆趕來,見何顒臉色蒼白,坐在榻邊,雙手控製不住的顫抖。他坐在何顒對麵,看著何顒,幾次欲言又止,最後一聲長歎。

    “我給你準備一些藥,你帶在路上備用。”

    “多謝仲景。”何顒很慚愧。張仲景花了幾個月的心血才將他的身體調理好,這一去鄴城,隻怕要前功盡棄。別說二十年,能活兩個就不錯了。他人在宛城,卻經常能收到鄴城的消息,有的是通過辛毗傳來的,有的是通過周瑜傳來的。對雙方的明爭暗鬥,周瑜並不忌諱,有一種順其自然的態度。若非如此,他們也不可能在本草堂住這麼久。他知道周瑜想什麼,但他不可能背棄袁紹,隻能對周瑜說一聲抱歉,對張仲景說一聲抱歉。

    張仲景起身出去,時間不長,帶著一張藥方和一大包藥進來。他將藥放在何顒麵前,又將藥方遞給何顒。何顒伸手去接。張仲景按著藥方,懇切地盯著何顒。

    “伯求先生,當年若不是你一句評語,我也不會學醫,此生感激不盡。臨行之前,我有一言相告,還望先生三思。”

    “你如果想勸我留下,我隻能讓人失望。”何顒看著張仲景,緩緩說道:“仲景,我並不是說孫策做得不好,相反,他做得很好,在我見過的年輕人中,能和他相比的也許隻有當年的袁本初。但是,他讀書太少,隻知道一家一姓的榮華富貴,不知道真正的道義,不知道士所應擔負的責任,所以,他終究隻能爭霸一方,不能成就王道,更不可能達到儒門內聖外王的理想。”

    “伯求先生,我不是讀書人,也不懂什麼才是王道,我也不敢勸先生留下。我隻是想問先生一句:袁本初能做得比孫將軍更好嗎?你看他到了鄴城才多久,就殺了那麼多人,而且是曾經幫助過他的人……”

    何顒突然抬起眼皮,盯著張仲景。“仲景,我知道袁本初是什麼樣的人,你也不是一個合格的說客,就不必在我們播唇弄舌了。”

    張仲景搖搖頭。“好吧,既然如此,那就祝先生一路順風。我堂中事務繁忙,到時候就不去送先生了。”

    何顒離席而起,整整衣冠,以張仲景深施一禮。“仲景,良相治國,良醫治人,你對得起張家的列祖列宗,將來一定能進先賢祠,我何顒敢以性命擔保。”

    張仲景還禮,卻看著何顒笑了笑。“多謝先生。不過,與先生的擔保相比,我寧願先生能多活幾年,親眼看到太平盛世的來臨。”

    何顒一時失神,眼神變得有些空洞。他既像是對張仲景說,又像是自言自語,喃喃道:“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我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13:33
第431章 洛陽

    馬日磾很晚才來。

    他打量著形容枯槁的何顒,眼中露出不忍。“伯求,何必呢……”

    “我南郡的酒怎麼樣?”何顒打斷了馬日磾的話頭,抬起眼皮,眼神冰冷如劍。周瑜設宴款待馬日磾,賓主盡歡,馬日磾的臉上還有酒意,口氣有濃烈的酒香,與冰冷的房間格格不入。

    馬日磾皺起了眉頭,語氣也冷漠起來。“南郡的酒不錯,但你伯求的待客之道卻不怎麼樣。何伯求,你我相交數十年,淡淡如水。我就是個讀書人,年輕時學經,入仕後校經,我沒有你們黨人的激情,所以你們黨人也看不上我,大家各行其道,有什麼不好?”

    “你不來南陽,才是各行其道……”

    “我不想來南陽。”馬日磾抬起手,打斷了何顒。何顒臉色一變,怒氣噴湧,冷笑道:“數月不見,不意翁叔如此激烈,倒有頗有我黨人的風範呢。”

    “我不想來南陽,是王子師讓我來,我再三推辭不果,這才勉強成行。”馬日磾再一次強調,語氣卻緩和了下來,眼皮也耷拉了,避開何顒的目光。他接連歎了幾聲,又抬起頭看著何顒。“伯求,我真的不太明白,明明有機會避免戰事,為什麼非要挑起事端?洛陽已經毀了,難道非要把關中也毀了才盡興?你們革命,究竟是為了黨人,還是為了百姓?”

    “馬翁叔,你的書都白讀了。”何顒的臉上泛起異樣的紅暈。

    馬日磾搖搖頭,轉身向門外走去。“我的書也許是白讀了,但我就算不讀書也知道,你們就算取勝,也不會有百姓簞食壺漿的。何伯求,我來見你本來是希望你能勸勸王子師,不要一意孤行,現在看來,你們都是一樣的人,我也不用說了。”馬日磾在門口站住,眼神難得的淩厲。他一字一句的說道:“不過你記住,袁家五十餘口,關中、洛陽幾百萬百姓,在黃泉路上等著你們。”

    何顒大怒,挺身躍起,伸手就要去拔刀,隻是他年過六旬,又養病數月,未曾如此激烈的運動過。剛剛等馬日磾太久,雙腿早已麻木,人雖然站了起來,雙足卻像針刺一般,身體搖搖晃晃,荀攸和辛毗連忙趕上去扶住他。馬日磾搖搖頭,一聲長歎,轉身走了。

    “蔡邕不能留,馬日磾也不能留。”何顒喘息著。“否則,將來必是一部謗史……”

    “先生。”荀攸提醒道:“這裏是宛城。”

    “我知道這是宛城,我知道周瑜是蔡邕的女婿。”何顒麵如金紙,臉上身上全是冷汗。“不過,我更知道孫策的險惡用心。隻可惜我知道得太遲了。這都是王子師的錯,一錯再錯啊。”

    荀攸和辛毗的臉色也很難看。他們懂何顒的意思,馬日磾也就罷了,蔡邕曾經是董卓的近臣,他太了解這幾年發生的那些事了。蔡邕的老師胡廣在孝安帝時就入仕,曆事六朝,為官三十年,幾乎有一個旁觀者的身份經曆了整個黨錮事件。蔡邕現在寫史的資料,有一部分就來自於胡廣。由他來寫史,黨人做的那些事必將大白於天下。

    荀攸最先冷靜下來,勸道:“先生不必擔心,若袁本初成功,就算蔡邕著成史書也無法流布天下的。”

    “是的,是的。”何顒連連點頭。“我們走,我們去鄴城。”

    ——

    孫策越過轘轅關,進入河南。

    在潁川時孫策已經感覺到兵災的影響,隨處可見荒廢的屋舍,新墳處處,路邊偶爾還能看到白骨,曾經的繁華之地如今滿目蕭條。可是進了洛陽,他才知道潁川的情況還算好了。潁川人煙雖然稀少,偶爾還能看到有人的亭裏。隨著潁川的安定,越來越多的人返回家鄉,人煙漸漸多了起來,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可是洛陽沒有這種跡象。孫策走了四五十裏,也沒見到幾個人,路邊曾經賣到十金一畝的良田現在長滿了草,新墳倒是不多,多的是白骨,路邊的溝渠裏隨處可見,草叢裏更是比比皆是。沒有人煙,沒有行人,倒是時常能看到眼睛發綠的野狗,遠遠的隱在草叢中,窺視著孫策等人。

    那是吃多了人肉的野狗才有的眼神。

    即使是真正的精銳,見慣了殺戮與鮮血,看到這一幕,義從營的將士還是沉默了,誰也不說話,隻是埋頭趕路。反倒是為郭嘉趕車的車夫沒受什麼影響,將車趕得穩穩當當。

    兩天後,孫策渡過伊水,真正進入洛陽。

    龐統前來迎接,韓當率領五百騎隨行保護。幾個月不見,龐統竄了一頭,身體也結實了很多,走路又快又穩,頗有幾分軍中武夫的模樣。渡船剛剛靠岸,還沒停穩,他就一個箭步跳了上來。

    “見過將軍。”

    “哈哈,士元,幾個月沒見,你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有點大丈夫的模樣了。張子夫見了肯定歡喜。”

    聽孫策提到張子夫,龐統有幾分不好意思,卻還是忍不住問道:“將軍最近見過她?”

    “見過,她以為你在平輿,特地跑到平輿去了。沒見到你,很失望呢。”

    “將軍又拿我開玩笑。”龐統嘴上謙虛著,眼中的歡喜卻掩飾不住。“將軍,洛陽令周異也來了。”

    孫策不敢怠慢,周異是周瑜的父親,也相當於他的長輩,更何況他們一家人在舒縣受過周家的恩惠。他連忙趕了過去,主動拜見周異。

    周異四十出頭,相貌和周瑜有點像,隻是很瘦。洛陽這幾年連遭大難,他這個洛陽令不好做。見孫策主動拜見他,禮節周到,他很滿意,和孫策聊了一會兒,打聽了一些情況。他經常和周瑜通信,對周瑜坐鎮南陽的事一清二楚,倒不是很關心。他更想了解的是廬江的情況。廬江被陳登搶占,廬江世家豪強都被迫和陳登合作,周家也無法置事身外。有和孫策的關係,周家但凡有一點異動,就有可能被陳登鏟除。

    “放心吧,到目前為止,你們周家還是安全的,沒有任何人員傷亡。”孫策笑道。

    周異長出一口氣。他明白孫策的意思,沒有人員傷亡,但財產損失不小。不過他已經知足了。亂世之中不死人已經是大幸了,要想什麼損失也沒有,那簡直是奢望。他是洛陽令,看到那麼多權貴在短短的幾個月甚至幾天之間灰飛煙滅,哪裏還敢有那種天真的想法。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13:34
第432章 自學成才

    朱儁駐兵洛陽,孫堅的軍營卻不在洛陽城,而是城南的圜丘附近。附近就是太學、明堂,曾經是洛陽周邊最熱鬧的地方,但現在除了軍營之外,幾乎看不到其他人,滿眼的殘垣斷壁,荒草雜樹。

    孫堅站在圜丘之下,遠遠地看著孫策一行走來,回頭看了一眼張紘。

    “先生,有什麼話,你們不能和我說,非要讓他來?”

    張紘笑笑。“自然是父子之間才能說的話。將軍,君臣是君臣,父子是父子,還是有區別的。”

    孫堅笑著搖搖頭。“你們讀書人的心思我真的不太懂。不過他來也沒用,我主意已定,不會改的。”

    張紘胸有成竹,笑而不語。他側過身,看了一眼身後的圜丘。圜丘是天子冬至祭天的地方,是城南地勢較高的所在。孫堅駐兵於附近,卻禁止所有士卒進入圜丘附近,連打草都不行。孫堅沒讀過什麼書,但是這並不影響他對朝廷的感情。也許不是什麼忠,隻是一種感激,對先帝的感激。

    他能以一個縣吏封侯拜將,固然是因為臧旻、張溫、朱俊等人的提攜,但歸根到底還需要天子的恩準。正因為這份感激,他才成為討董諸侯中作戰最勇猛的那一個,收複洛陽,填埋皇陵,擁兵十餘萬的袁紹沒幹成的事,他一個人全幹了。

    隻可惜,他空有一身武藝,卻不通政治。他是一口寶刀,卻握在別人的手裏。

    遠遠地,孫策下了馬,獨自一人走了過來。他走得很慢,但很穩,低著頭,一步一步地走得非常堅定。走到麵前,孫策向孫堅拱拱手。“阿翁。”又向張紘拱拱手。“先生。”

    張紘還禮。“將軍,你們父子聊,我去看看風景。”

    孫堅點點頭,看著張紘慢慢走開,目光又轉回孫策的臉上。“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知道。”孫策第一次抬起頭,打量著不遠處的圜丘。“天子祭天的地方。”

    “那你為什麼沒有一點敬意?我看你這一路走來,連頭都沒抬一下。”

    孫策挑了挑眼皮,笑而不答。他摘下腰間的革囊,從裏麵取出豫州牧的官印,在手裏掂了掂,遞給孫堅。孫堅接過,卻不解其意,疑惑地看著孫策。

    “豫州的事太麻煩,我搞不定,還是你自己去吧。”孫策說道。

    孫堅瞪了孫策一眼,展顏而笑,又將官印遞了回來。孫策卻不接。孫堅說道:“好啦,別使小性子。我之所以要勤王,就是因為豫州的事麻煩,我做不好,你卻能做得比我更好。我勤王,你守豫州,我們父子各施所長。”

    孫策搖搖頭。“阿翁,論行軍作戰,我也比你強。如果一定要勤王,還是我去比較好,這樣更保險。”

    孫堅沉下了臉。“你才打了幾次,就敢在我麵前大放厥詞,豈不知驕兵必敗……”

    “我一戰全殲徐榮兩萬精銳。”

    孫堅語噎,怒視著孫策,半天沒說話來。他狠狠地瞪著孫策。“你知道這一戰有多凶險嗎?”

    “還請阿翁指教。”

    “大軍千裏遠征,糧草運輸就是一個大問題。洛陽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根本負擔不起大軍的補給。山東諸郡各自攻戰,也沒人會提供支援。此其一也;函穀道天下至險,車不分軌,馬不並鞍,易守難攻。此其二也;牛輔、董越駐河東,虎視眈眈,隨時可能斷我後路。此其三也。有此三難,這次勤王有去無還……”

    孫策打斷了孫堅。“既然有去無還,為什麼還要去?”

    孫堅轉過身,仰視著高大的圜丘,沉默良久。“伯符,我必須去。我孫家出身卑微,不為世人所重。我拚殺半生,邀天之幸,爵封烏程侯,位列二千石,這是先帝的恩寵。如今天子有難,我如果退縮不前,天下人會怎麼看我?我去勤王,如果能僥幸得手,接天子還都洛陽,也算對得起先帝。萬一陣亡,也能博得忠義之名,孫家不再被天下人小覷。”

    他轉過身,看著孫策。“伯符,這是我的責任,不是你的責任,你不必冒此奇險。況且你雖然年輕,卻通曉治道,能得士人之心,可以治理好豫州、荊州,這是我做不到的。我做長沙太守數年,除了小有戰功之外,並無政績可稱,還不如你這幾個月……”

    孫策再一次打斷了孫堅。“阿翁,你有沒有想過,你這麼做成就了你的忠義之名,卻讓我成了不孝子?”

    孫堅再一次語塞,半晌才喃喃說道:“怎麼會,怎麼會,天下人還是明事理的……”

    “可惜那些明事理的人現在說不上話,能說上話的卻是王允、袁紹這些黨人。他們為了自己的利益,什麼事都敢做,什麼話都敢說。袁紹害死了袁家滿門,你看有人說他不孝了嗎?可是如果你死了,我卻一定會背負不孝之名。別的不說,我這豫州牧肯定是做不成了,守孝三年是逃不掉的吧?”

    孫堅臉色蒼白,額頭沁出汗珠。

    “阿翁,你去做你的豫州牧,勤王的事由我來。我代你出征勤王,你得忠,我得孝,兩全其美。”

    孫堅沉思半晌,緩慢而堅決地搖頭。“不,你不能去勤王。這是一個陷阱,不過不是針對我,而是針對你。正因為如此,你更不能去。你去了,肯定回不來。你回不來,不管是張紘、郭嘉,還是龐統、龐山民,甚至是周瑜,他們肯定會離開。豫州我守不住,南陽我也守不住。”

    “那我們都別去。”

    “那也不行。”孫堅喃喃說道。他抬起手,拍打著額頭,進退兩難。這是一個兩難困境,不管去不去,不管是誰去,孫家都會輸得一無所有。

    孫策也不說話。他知道很難說服孫堅,但他必須說服孫堅。要想說服他,先要斷了他的想法,讓他無路可走,然後再給他一個希望,他才會聽從。如果一開始就給出解決方案,他是不會答應的。

    “伯符,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阿翁,你先回豫州,我留在洛陽,想辦法勸說朱太尉。如果能勸住他,那當然萬事大吉。如果勸不住,還是由我去勤王吧。你去了,凶多吉少。我去了,也許會死人,但誰會死,還真說不定。徐榮都被我整死了,王允那個書生又算得了什麼。”孫策慢悠悠地說道:“阿翁,論作戰,你是我的引路人。論坑人,我自學成才,而且出類拔萃。”

    孫堅還在猶豫,孫策又用岩央求的語氣說道:“阿翁,郭奉孝為什麼趕去潁川,一定要我來?就是因為他們覺得我能說服你。如果我做不到,他們會認為我能力有限,以後誰還肯跟著我?幫幫忙,行不行?”

    孫堅盯著孫策看了半晌,噗哧一聲笑了,抬手拍了孫策一下。“豎子,你這是跟誰學的,滑嘴滑舌,沒個正經。”笑容一展即收,他又慚愧地歎了一口氣。“伯符,我這個父親做得不稱職啊。不能為你遮風擋雨也就罷了,還要你來為我排憂解難。”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13:36
第433章 交接

    張紘上了馬車,坐在郭嘉對麵。郤儉見狀,識相的告退,還順手帶上了車門。

    “這人是誰?”

    “潁川陽城郤儉,一個修道之人,也不知怎麼的就跟了將軍。他手裏有個藥方,對外傷效果不錯。”

    張紘嘴角露出一絲淺笑。“將軍能包容並蓄,唯才是用,將來一定能成大事。”

    郭嘉轉過頭,目光透過車窗,看向遠處並肩而立的孫家父子。“將軍的胸襟不僅在於能用人,更在於能愛人。他雖然讀書少,卻心有大仁。由此可見,胸中是否有仁義與讀書沒什麼關係,這是與天俱來的。”

    “奉孝,過猶不及。唯上智與下愚不移,絕大多數人還是普通人,教化還是需要的。”

    郭嘉含糊地應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張紘也沒有再說什麼,也將目光投向遠處。孫家父子說了幾句,便並肩走下土坡。張紘有些意外。他看看郭嘉,眼神中帶著欣賞和詢問。

    郭嘉笑道:“先生,你不要看我,這和我沒什麼關係。我現在和你一樣疑惑。”他頓了頓,又說道:“不過,這應該也在先生的意料之中吧?”

    張紘笑著搖搖頭,轉身下車。他站在車門口,張開雙臂,活動了兩下,又輕輕地籲了一口氣,挺直了腰杆,雖然什麼也沒說,但郭嘉卻能感覺到他這幾天過得很緊張,直到此刻才真正放鬆下來。他自己何嚐不是如此。這件事如果處理不好,孫家很可能遭受重創,他們的心血也將付之東流。

    孫堅、孫策上了馬,向大營走去。龐統跟在一側,孫策對他交待了幾句,龐統連連點頭,來到車前,笑嘻嘻地說道:“二位先生,將軍說了,事情已經基本解決,初步決定由征東將軍回豫州,將軍暫時留在洛陽。待會兒安頓好了,再與二位先生商量。”

    張紘和郭嘉不約而同的點點頭。“甚好。”將孫堅勸離洛陽,這已經成功了一大半。孫策暫時留在洛陽,關鍵在於“暫時”二字,一有機會,他也會脫身而去。萬一走不掉,以孫策的機敏,他也會盡可能的遠離危險,比孫堅留在洛陽穩妥多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會心而笑。他們都勸過孫堅,但誰也沒能勸服。不是他們口才不如孫策,或者見識不如孫策,而是有些話,他們不方便說,隻有孫策自己能說。如今麻煩已解,孫策不僅沒有讓他們失望,而且比他們預期的還要順利,他們自然高興。

    孫策隨孫堅進了大營,吳景、程普等將領已經在等著,見孫堅回來,紛紛上前拜見,然後又拜見孫策。孫策不敢托大,這些人是孫堅的舊部,不是他的舊部,和他不存在君臣之義,像吳景還是他的舅舅。他以子弟禮相見,一一問候。程普等人非常滿意,讚不絕口,氣氛融洽。

    趁著這個機會,孫堅宣布了他和孫策商量的決定。他將返回豫州,由孫策代替他隨朱儁勤王。考慮到豫州的北部防線已經建成,平輿還有黃忠的四千人馬,他決定將大部分人馬都留給孫策指揮,自己隻帶親衛營回豫州。

    孫堅向程普等人一一致意,又令孫策向他們行禮。“諸君,我就將犬子托付給諸位了。犬子年少,諸事有不妥當處,還請諸君多多照拂。”

    程普等人雖然有些意外,卻還是爽快地表示支持。孫策是嫡長子,是孫堅當仁不讓的繼承人,他們遲早會成為孫策的部下,隻是這一天來得太早了些而已。他們也清楚,論行軍作戰,孫策不弱於孫堅,論政治權謀,他更比孫堅強得多。跟著他,立功的機會更多。

    孫堅設宴,為孫策接風,席間命孫策向諸將一一敬酒,正式完成交接。

    賓主盡歡,暢所欲言,很自然地就說到了勤王的事。在座的人都清楚勤王這件事不太靠譜,但真正意識到其中凶險的人卻不多。孫策便請張紘為眾將解說。

    張紘在洛陽時間不久,但他是孫策的長史,正常接觸的人就是孫堅、龐統,與其他人接觸的機會並不多。現在情況不同了,程普等人都將成為孫策的部下,以後會朝夕相處,一起共事,展示一下才華,讓諸位見識一下他的能力非常有必要。

    張紘謙虛了幾句,便將這件事的利弊詳細解說了一番。首先,勤王根本沒必要;其次,勤王的難度極高;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這件事對孫家非常不利,有陷孫堅於死地,陷孫策於不孝的險惡用心。

    程普等人知道勤王不容易,但他們更多的是從兵力、糧草的角度去考慮,聽完張紘的分析,這才知道這裏麵還有這些陰險的考量,如果孫堅真去勤王,絕不是難以成功這麼簡單,而是必死無疑,險些氣炸了肺。孫堅出自行伍,與士人的關係一直不好,當初討董的時候就遭到袁紹的偷襲。程普等人出身也不好,不受士林待見,此刻見以王允為首的朝廷大臣用如此陰險的計策陷害孫家父子,豈能不怒。

    程普起身離席,向張紘施禮。“多謝先生。若非先生指點,我們還蒙在鼓裏。”

    “正是,這些人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滿口的仁義道德,做的事卻豬狗不如。”韓當跳了起來,破口大罵,隨即又意識到張紘也是讀書人,連忙說道:“先生,我說的可不是你,你是君子儒,那些人是小人儒,絕不是一回事。”

    眾人忍俊不禁,放聲大笑。孫賁笑罵道:“韓義公,你學問不錯啊,居然還知道君子儒、小人儒。來,再吹幾句聽聽。我們不懂,張先生、郭先生懂啊。”

    “別別別。”韓當連連推辭。“孫伯陽,你這不是害我嗎,別說這二位先生,就是小士元麵前,我也不敢放肆啊。我肚子裏那點墨水也就認識自己名字,哪敢在他們麵前放肆。”他又轉向孫策。“將軍,以後這算計人的事交給這幾位先生,衝鋒陷陣的事交給我們這些武夫。誰敢坑我們,先問問老子的刀答不答應。嘿嘿,我說,我們什麼時候能用上南陽的新刀啊?”

    孫賁一拍案幾,一躍而起。“看,我就知道韓義公沒安好心,這是無利不起早啊。說了那麼多,都是為了能早日用上南陽的新刀。”

    眾人再次大笑。韓當也不介意,反唇相諷。“孫伯陽,你敢說你不想?”又對著程普、黃蓋等人說道:“你們誰不想,站出來讓我看看?”

    眾人互相看看,發出心領神會的微笑。

    孫策聞弦音而知雅意,知道自己疏忽了,這些孫堅舊部有意見,借著這個機會說出來。他連忙起身。“敢教諸君得知,這件事早有安排,很快就會有新刀送到。”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13:37
第434章 黨人之過

    飲宴之後,諸將各回大營,張紘來到孫策的大帳。

    “將軍,太仆趙岐來了洛陽,正在與朱太尉磋商,之後便要趕往鄴城,調解袁紹與公孫瓚的糾紛。依目前的形勢分析,袁紹、公孫瓚很可能會接受他的調解。北線暫時穩定後,袁紹就可以南進。你西進勤王,洛陽可就空虛了。”

    孫策示意張紘不要著急。“先生坐,不要急,我不會輕易答應勤王的。能不去,自然是不去的好。萬一不得已,我也要拖一拖,看看形勢再說。別的不說,糧草總要準備好的吧。”

    張紘在孫策對麵入座。“袁譚入主兗州,將軍應該收到消息了吧。”

    “收到了,我還和袁譚做了筆生意。先生,奉孝將你的意見跟我說了一下,我大致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還想聽先生親口說一遍。過了這幾日,也許先生又有了新的見解也說不定。”

    張紘笑著點點頭。他來找孫策,自然是想進言。他和郭嘉的建議並不完全一致,不管最後孫策做什麼決定,他總要將自己的意見表達清楚。孫策決定暫留洛陽,除了要和朱儁糾纏一段時間之外,未必沒有想將洛陽控製在手中的意思。

    “將軍,我正有此意。我聽奉孝說,將軍懷疑袁紹想廢長立幼,這個分析有依據嗎?”

    “沒有,隻是依情理而論。不過張邈與袁紹不和是事實,張邈為此還花高價買了一千口刀。”

    孫策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和張紘說了,包括使者往來和他自己的分析。對袁紹是不是想廢長立幼,他也有疑惑,覺得郭嘉這個分析過於大膽。但袁紹喜歡幼子袁尚,有意廢長立幼,這也是後來曆史走向,現在提前一點也不是不可能。

    張紘聽完,拍了拍腿。“將軍,這個猜想雖然很大膽,卻也不是一點不可能。界橋之戰,袁紹以不利形勢重創公孫瓚,威鎮河北,一時得意也是人之常情。如果袁紹真能在數年內平定天下,創立新朝,袁譚做為繼承人,年齡的確偏大了些。”

    孫策心頭一動。“先生,你在京師遊學多年,對黨人是什麼看法?王允這麼做,會不會是和袁紹呼應?”

    張紘歎息不已。太學就在一旁,他多次舊地重遊,但每一次回來,他的心情都很沉重。他思索片刻,抬起頭。“將軍對黨人如何看?”

    “一群眼高手低,自以為是的書生。”

    “我與將軍的看法略有不同。”

    孫策有些意外。他打量著張紘,見張紘神情凝重,眼神平靜中帶著一絲說不出的傷感,知道自己剛才嘴太快了。張紘年輕時遊學京師,正是黨錮事件爆發之時,那時候的黨人還是以李膺、杜密為代表,李膺可是真正的文武全才,張紘說不定還將李膺作為偶像,他將黨人一概視為眼高手低的書生並不妥當。

    “一時失言,還請先生海函。”

    張紘笑著擺擺手。“將軍言重了,你其實說得也沒錯,黨人大多眼高手低,還有些自以為是,但這並不是黨人的致命傷。因為這兩個缺點並非黨人專有,甚至也不是讀書人專有,那些讀了幾本兵書就以名將自居,自以為天下無敵的蠢人也不少見。而文武兼備的黨人也不在少數,袁紹能以弱勝強,擊敗馳名北疆的公孫瓚,足以證明他不是空談之人。”

    孫策哈哈一笑。“那在先生看來,黨人的致命傷在哪兒?”

    “行事偏激,過猶不及。為了立名不惜危言聳聽,嘩眾取寵。將軍,太學有三萬學生,每年考試,高第者為郎者不過四十人,再加上太子舍人、文學掌故也不過百人,率三百人取一人,杯水車薪,如果不特立獨行,哪有機會出頭?久而久之,習氣積染,做事往往出格,不計後果,黨錮之禍便由此而起,李膺殺張朔於前,張儉殺侯覽家人於後。李膺隻殺張朔一人,張儉卻殺了侯家近百口,簡直是濫殺無辜。至於袁家兄弟火燒皇宮,殺宦者至二千餘人,就更不足道了。夫子言中庸,他們哪裏還懂得中庸的道理。”

    孫策沉吟道:“先生的意思,我可不可以理解成王允的確有可能這麼做?”

    “的確有這個可能,所以我才反對將軍父子退出洛陽。原本還隻是猜測,現在趙岐奉詔調解袁紹和公孫瓚的矛盾,我幾乎有七成把握。原本袁紹是不承認天子的,所以才有擁立劉虞之舉。現在劉虞不肯,他又不能立刻稱帝,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天子納入他的控製之中,或者……直接死去。”

    孫策恍然大悟。看來以後交流還是要直接些,由人轉告難免會有訛誤。郭嘉倒未必有意掩飾,但他們意見不同,張紘有些話不太好跟他說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袁紹要挾天子以令諸侯?或者說,王允希望他挾天子以令諸侯?又或者,希望天子直接死掉。劉辯已經死了,劉協如果也死了,靈帝一脈也就斷了。到時候要麼另選一個幼子為帝,或是自已稱帝,天下很可能一下子冒出幾個皇帝來,這時候就看誰拳頭大了。

    至於孫家父子,隻不過是順手除去罷了,如果能將天子之死栽贓到他們身上就更完美了。王允設計的時候可能根本沒把孫家父子放在眼裏,至少主要目的不是他們。

    這一箭雙雕的妙計究竟是誰想出來的?

    “那依先生之見,我們能守住洛陽嗎?”

    “事在人為,不管最後能不能成,總要試一試。”張紘抱著腿,輕輕晃著身體。“袁紹一直不承認天子,王允等人是否真把他當天子看,誰也不知道。如果將軍能夠迎天子回洛陽,天子是信任袁紹,還是信任將軍?野戰之功又如何能比得上救駕。”

    孫策的眉毛漸漸揚了起來。他瞅著張紘,越想越開心。怪不得他要和荀彧以天下為戰場,他們太相似了,這是真正的戰略大師啊。相比之下,郭嘉更擅長細微之處見精神,大局上略遜一籌。

    孫策轉過身體,向張紘靠了靠。“先生,若是欲試,更待如何?”

    張紘笑笑。“將軍,西行勤王,最大的危險是什麼?”

    孫策想了想。“河東的西涼兵,冀州的袁紹。”

    “將軍何不試試與牛輔聯絡。西涼人既不相信王允,也不相信袁紹,這時候肯定希望有一個盟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13:38
第435章 手談

    孫策茅塞頓開,一下子打開了思路。

    勤王很難,卻不是一點機會也沒有。如果真能將天子迎回洛陽,那可是大功一件。即使不能像曆史上的曹操一樣挾天子以令諸侯,至少孫家能一躍而為朝廷重臣,坐鎮南方應該問題不大。現在天子控製在王允手裏對孫家很不利,如果能將天子能黨人手裏解救出來,王允還能這樣明目張膽的偏袒袁紹嗎?

    不僅是河東的西涼人,還有兗州的袁譚,徐州的陶謙,都是可以考慮的盟友嘛。

    這樣一來,也不用和朱儁翻臉了。這老人家肯定舉雙手歡迎啊。

    “先生,走,我們去奉孝帳裏商量一下。”

    張紘欣然從命。他們來到郭嘉的大帳,郭嘉正和龐統下棋,見孫策和張紘進來,擺擺手,將棋子抹亂。“不下了,你小子心不在焉,贏得無趣。”

    龐統很不好意思,正準備收起棋子,張紘卻說道:“來,士元,我和你手談一局。”

    龐統看看孫策,見孫策並不反對,便分開棋子,和張紘對麵而坐,有板有眼的下了起來。郭嘉半躺在一旁看,孫策也看,但他看不懂棋,他隻能看人。他帶張紘來是商量勤王的事,張紘卻要和龐統下棋,這不太正常。可是他相信張紘不會是無的放矢,肯定有什麼用意,便冷眼旁觀。

    郭嘉看著看著,原本很輕鬆隨意的眼神忽然一變,多了幾分興趣,又過了一會兒,他扯扯孫策,示意孫策扶他坐起來。再後來,他挪到龐統身邊,凝神細看,一邊看一邊搖頭。

    “子綱先生,你這可有點勝之不武啊,布這麼大一個局對付士元,太過份了,太過份了。”

    張紘笑笑,伸手示意郭嘉。“要不你來?”

    “我來就我來。”郭嘉正中下懷,拍拍龐士元的肩膀。“去搞點酒肉來,我要和子綱先生秉燈夜戰,不分個勝負絕不罷休。”

    龐統原本棋下得還算輕鬆,進入中局時,已經落子緩慢,頻頻長考,郭嘉願意接手,他求之不得,立刻起身,讓出了位置,出去安排酒食。郭嘉並不急於入席,而是擺好了棋枰,又用兩個被子靠在身後,讓自己躺得舒服一些,等龐統將酒食拿來,他才一手舉著酒杯,一手拈起棋子,對張紘微微一笑。

    “先生,請。”

    張紘也不客氣,“啪”的一聲,落下一子,幹淨利落。郭嘉不甘示弱,跟著落下一子,卻與龐統剛才的下法不太一樣。張紘的眉梢輕輕一挑,接著又落下一子。兩人你一子,我一子,都下得極快,別說孫策這個棋盲,就連龐統都有些跟不上思路。

    棋入中局,兩人落子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也記不清是誰先慢的,總之一個子比一個比慢。孫策不看棋,隻看人。郭嘉盯著棋盤,眼珠滴溜溜亂轉,不時的呷一口酒,嘴角挑起一點看不太分明的弧度,棋子在手裏摩挲著,出手極快,一旦考慮完畢,迅速落子。張紘卻不緊不慢,眼光在棋盤上掃來掃去,然後慢吞吞地拈子,落子。郭嘉經常吃子,每次或一兩子,或三五子,積少成多,不一會兒,手邊就積了一堆,足足有三五十子。張紘手邊卻隻有寥寥數子。

    “士元,看得懂嗎?”孫策看得無聊,衝著龐統使了一個眼色。“誰的優勢大?”

    龐統撓撓頭。“大勢上子綱先生占優,方寸之間奉孝先生更強。勝負在兩可之間,我暫時還猜不透。”

    孫策明白了。他拍拍郭嘉的肩膀。“奉孝,你傷還沒好,不是先生對手,認輸吧。”

    “誰說我輸了?”郭嘉不服。“士元不是說了嗎,勝負在兩可之間。”

    “那隻是現在,再下幾個子,你就會體力不支了。若是平時,你身體無礙,自然可以繼續戰下去。可你現在有傷在身,又接連幾天沒有好好休息,十成功力最多發揮出五成。欺負欺負士元也就罷了,遇到子綱先生這樣的高手,你如何能勝?行了,我有正事要說,子綱先生剛才提了個建議,我覺得有些道理,想和你們一起商量商量。”

    郭嘉一愣,恍然大悟。他放下手中的棋子,看看張紘。“先生,待我傷好,擇日再戰。”

    “隨時恭候。”張紘也放下棋子。

    孫策將張紘剛才的建議說了一遍,郭嘉十指交叉,沉思了半晌,緩緩地點了點頭。“以合縱破連橫,這的確也是個辦法,而且的確有成功的可能。隻不過西涼人曾經屠戮關東,特別是潁川、洛陽,與他們聯手可要特別小心,否則必然會惹上汙名,對將軍極為不利。”

    他轉過頭,看看孫策,又看看張紘。“將軍,我覺得可以用交戰代替談判,免得落人話柄。”

    孫策看向張紘,張紘點頭讚同。“將軍是在朱太尉麾下行動,朱太尉代表朝廷,西涼人要戰要降,都是對朝廷而言,與將軍無關。西涼人現在走投無路,如果有機會與朝廷化幹戈為玉帛,甚至將功贖罪,我相信他們不會拒絕。”

    “不錯,可行。”郭嘉低下頭,看了一眼棋盤,讚了一聲。“先生,還是你眼界高,我自愧不如,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兩豆塞耳,不聞雷霆啊。”

    張紘大笑。“奉孝,你言重了。我隻是癡長幾歲,見得多一點而已。若非有你收集情況,為將軍謀劃算無遺策,這個計策我是萬萬不敢獻與將軍的。其利大,其險亦重,非奉孝不能為也。”

    郭嘉也笑了,抓起放在棋枰旁的棋子,慢慢撒在棋盤上。棋子嘩嘩作響,清脆而急促,每一聲都敲在人心上。“那好,我就與先生聯手下一盤大棋,助將軍劫了王允這條大龍。將軍,欲行大事,先清內賊,不能讓何顒、辛毗再留在宛縣了,請周公瑾找個理由,讓他們離開吧。”他想了想,突然又笑了一聲:“辛毗無處可去,他很可能會去兗州,將軍何不通知一下張邈,讓他招待一下何顒、辛毗?”

    孫策哈哈一笑,搓搓手。“正該如此,白吃白喝了那麼久,不付出點代價怎麼行。”

    “還有,請將軍通知周公瑾安排人保護好蔡伯喈。蔡伯喈知道得太多了,很可能會有生命危險。何顒、荀攸可都是做過刺客的人,不可不防。”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13:41
第436章 虛張聲勢

    統一了意見,但困難不僅沒有減少,反而成倍增加。這也是孫策要取得郭嘉支持的原因。沒有郭嘉的精細入微的策劃,這件事隻能是紙上談兵。

    首先,要想出入關中,必須考慮西涼兵,但僅僅考慮西涼兵是不夠的。河內的張楊,兗州的袁譚,陳留的張邈,都必須拉攏過來。最好能提供支持,再不濟也不能讓他們在背後搗亂。

    其次,糧草怎麼解決?幾萬大軍西行千裏,光是行軍來回就要兩個月。因此少了不能少,至少要準備三到四月的糧草,如果可能,最好有半年儲。一個士卒每天六升米,半年要十石出頭,如果準備五萬人,就要五十萬石。如果算上戰馬和運輸牲畜的消耗,還要準備大量的芻稾。

    最後,即使穩定了四周,準備好了糧草,大軍能夠成行,也未必能夠達成目標。天子也不是坐在長安等著你去接,能不能從王允手上把天子搶過來,這依然是個疑問。

    即使是首倡者張紘,也不覺得成功的機率能超過一半。

    但是這並不影響他們去實施。四人坐在一起,一邊納涼一邊討論。你一言,我一語,先想困難,再想解決方法,談了半宿,終於擬出了一個計劃方案。按照這個方案一步步的去實施,就算最後不能接回天子,也要取得階段性成果,總不能白忙一場。

    用郭嘉的話來總結,這個方案就是狐假虎威,借雞生蛋。用迎回大駕為理由,說服朱儁接受這個方案,再用太尉府的名義發布命令,遊說各部人馬,爭取和他們形成統一戰事。此為狐假虎威;以籌集西征的糧草為名,命孫堅攻取廬江、九江,周瑜攻取南郡、江夏,把孫策這個秋天本該的事做了。此為借雞生蛋。

    到了這一步,不管最後能不能成,孫策都不會虧。一切準備妥當之後,與朝廷進行聯絡,待機而動,有機會就出兵,沒機會就等機會,創造機會。

    大計商量已定,各人回帳,抓緊時間補覺。

    第二天一早,孫策沒有急著去見朱儁,而是把最新計劃向孫堅做了通報。見既不違背朱儁的意願,甚至有機會救回天子,又不影響孫家的利益,孫堅求之不得,自歎不如。為了這件事,他糾結了很多天也沒想出什麼好辦法,隻能打著舍生取義的念頭。孫策一來就想出了如此精妙的方案,的確如他所說,要談坑人,他是自學成才,而且出類拔萃。

    因為要準備的時間很長,孫堅又負有攻取廬江、九江的任務,孫策決定將程普、韓當、黃蓋、孫賁都撥到孫堅帳下,先擺平陳登、周昂再說。等糧草籌措完畢,廬江、九江的戰事差不多也該結束了,再趕回洛陽參戰不遲。留下吳景在洛陽負責後勤,協助孫策處理一些營中事務也就夠了。

    孫堅非常滿意,滿口答應。

    孫策隨即寫了兩封信,一封給留在潁川的蔣幹,讓他盡快趕到洛陽,有很多出使的任務需要他去完成,同時命令郭暾等人同洛陽進發;一封給周瑜,向他通報計劃,讓他做好準備,同時將何顒等人驅離南陽,並做好蔡邕等人的保衛工作。

    三天後,蔣幹趕到洛陽。孫策向他通報了計劃,蔣幹馬不停蹄地趕往洛陽,拜見朱儁。

    孫策到洛陽的當天,朱儁就知道了。他不知道孫策的來意,卻又不好主動來問,隻能在洛陽等著孫堅、孫策去拜見。一等也不來,二等也不來,他既不高興,覺得孫堅父子失禮,又隱隱不安。如果孫堅置道義於不顧,拂袖而去,他除了譴責幾句之外,還真沒什麼辦法可想。

    他是太尉不假,但他這個太尉其實虛得很,眼下除了孫家父子之外誰聽他的命令?如果孫堅不理他了,別說勤王,能不能守住洛陽都是個疑問。

    就在朱儁患得患失的時候,蔣幹來了。

    換作平時,朱儁根本不會把蔣幹放在眼裏,可現在形勢不同,蔣幹又是孫家父子的使者,他不能怠慢,免得進一步激怒孫堅、孫策。不過,他又不想讓自己顯得太弱勢,便召集麾下將領,擺出一副議事的模樣,這才召蔣幹入見。

    蔣幹在太尉府前庭等著接見,見一個個將領頂盔貫甲,行色匆匆,不禁會心一笑。朱儁越是折騰,他越是從容,津津有味地欣賞著院中的花草,直到朱儁派人來請他上堂。

    蔣幹伸手折了一枝梔子花插在冠上,背著手,大搖大擺地隨著太尉府的掾吏來到中庭。

    中庭堂上堂下全是人,堂上坐滿了文吏武將,堂下站滿橫眉冷目的執戟衛士,目不斜視,殺氣騰騰。堂上首席的位置空著,蔣幹瞥了一眼,負在背後的雙手換到身前,拱在胸口,來到階下,大聲報進。

    “討逆將軍從事,九江蔣幹,拜見太尉朱公。”

    堂上一片寂靜,堂上無一人說話,也無一人看蔣幹,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似的。過了片刻,屏風後一聲清咳,朱儁背著手,從後麵走了出來。剛才還像泥胎木偶的文武立刻起身,向朱儁施禮,齊聲呐喊。

    “恭迎太尉!”

    朱儁微微頜首,施然入座,又將衣擺整理得一絲不苟,這才慢吞吞地說道:“堂下何人?”

    太尉掾文雲走到廊下,大聲喝道:“太尉有令,堂下何人?”

    蔣幹一本正經地再次報名。文雲應了,回報朱儁,朱儁這才點頭,讓蔣幹登堂。蔣幹來到朱儁麵前,一絲不苟的行禮。朱儁見了,心中大快。這陣勢擺得有必要啊,要不然蔣幹能這麼恭敬?

    “蔣子翼,討逆將軍在豫州,為何突然派你來洛陽?”朱儁裝出一副不知道孫策就在洛陽的模樣,語氣不緊不慢,卻充滿太尉的威嚴。

    “天子西播,朝廷遠徙,討逆將軍想念朝廷威嚴,特派我來見太尉。”

    朱儁皺起了眉頭,搖搖頭。“想念朝廷威嚴,自當派人去長安,為何來洛陽?”

    “自從王莽之亂,長安為亂軍焚毀,不為京師已近兩百年。天子年幼**於權臣,哪裏還有什麼朝廷威嚴可言。洛陽雖然也被亂軍焚毀,有太尉在,朝廷威嚴不失。”

    朱儁立刻沉下了臉。蔣幹這句話說得太陰險了,話裏有話啊。天子在長安,沒有朝廷威嚴。他朱儁在洛陽反而有朝廷威嚴,又拿王莽說事,這不是說他要學王莽嗎?

    文雲起身喝道:“蔣子翼,小心你的言辭,不可引喻失當。這裏是太尉府,不是朝廷。”

    “是嗎?”蔣幹收起笑容,哼了一聲:“文東武西,傳喝而進,我本鄉野之人,兩股戰戰,方寸兢兢,以為上殿見天子也不過如此,不想倒是誤會了,還請太尉見諒。”

    朱儁頓時窘迫不堪,老臉發紫。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13:42
第437章 虛太尉

    蔣幹的意思是說:你嚇唬鄉下人嗎?

    朱儁是太尉,但他出身寒微,又沒什麼學問底子,提到禮儀之類的事,他多少有些心虛。他名重天下,卻沒什麼讀書人投效他,擺出這般陣勢,他其實並不清楚會不會有什麼失禮的地方,被蔣幹當麵指責他逼於朝廷已經讓他不安了,現在又被蔣幹直指為鄉下人,他又羞又惱,卻不敢發作。

    文雲見狀,連忙岔開話題。“討逆將軍現在何處?”

    “在洛陽。”

    朱儁哼了一聲:“既在洛陽,為何不來見,還要派個使者來?討逆將軍年紀不大,排場卻不小,比他父親孫征東還要威風。”

    “討逆將軍不是不想來,而是不敢來。”蔣幹不慌不忙,環顧一周。“太尉聚集文武議事,連孫征東將軍都沒有座位,又怎麼會有他區區一個討逆將軍立足之地。”

    朱儁再次大窘,掩飾地咳了兩聲。孫堅官居征東將軍,是他麾下軍職最高的將領,既然聚將議事,孫堅理應參與。就算他有事來不了,也應該給他虛設一個座位。現在堂上坐得滿滿的,卻沒有給孫堅離座,這是一個重大失誤,又被蔣幹當場抓住,實在尷尬得很。尷尬也就罷了,如果這話傳到孫堅耳中,惹得孫堅生氣,這誤會就大了。

    見朱儁不說話,文雲隻得再次挺身而出,為朱儁解憂。“從事誤會了,這並非聚集文武議事,隻是交待一些日常事務,所以沒有請孫征東來。”

    “原來如此。”蔣幹點點頭,再次環顧四周。“敢問哪位是丹楊許眈,哪位又是彭城曹豹?”

    武將中有兩人長身而起,粗豪一些的是曹豹,麵色青白的是許眈。蔣幹向他們拱手施禮。“討逆將軍托我向二位問好。他在蕭縣拒擊劉備時曾與陶使君父子並肩作戰,陶使君提及二位,甚是推崇。”

    曹豹和許眈一聽,頓時覺得臉上有光,連稱不敢。

    朱儁聽了卻是心中一驚。董卓撤出洛陽後,他就負責洛陽一帶,但他曾經被董卓的部下擊敗,士卒傷亡很大,一度退到兗州躲避。現在能有這樣的威勢,先是得益於陶謙的支持,後是得益於孫堅的支持。曹豹、許眈都是陶謙的部下,他們率領的三千丹楊兵是朱儁最初能夠在洛陽站穩腳跟的中堅力量,即使現在也是僅次於孫堅的實力派。

    孫策和陶謙並肩作戰,又特地派人問侯這兩人,用意很明顯。真要和孫策撕破臉,許眈、曹豹幫誰不幫誰,誰也不好說,反正幫朱儁的可能性不大。如果這兩股力量都產生了離心力,那朱儁這個太尉可就什麼都做不了了。

    朱儁懊悔不已。本想威懾蔣幹的,沒想到卻讓蔣幹抓住了機會連挫銳氣。再被他說下去,還不知道會有誰見風使舵,要向孫家父子示好呢。他連忙以會議推遲為名喝令眾將退下,隻留下太尉掾文雲陪在一旁,又請蔣幹入座詳談。

    蔣幹這才把來意說了一遍。孫策入仕時間太短,經驗不足,在豫州與士族多有衝突,難以擔當豫州牧的重任,想請示太尉府,和孫堅對換,由孫堅去豫州牧,他到朱儁麾下聽命。

    朱儁聽得懂蔣幹的言外之意,孫策這是專程為勤王而來,他不希望孫堅西進。但朱儁沒有點破,一來孫堅才是真正的豫州牧,孫策本來就是代理,他不想幹了,讓孫堅回豫州是天經地義的事;二來這件事隻能和孫家父子商量著辦,不是他一個人能說了算的事,鬧掰了對他沒好處。

    “孫討逆……願意去勤王?”

    “當然,君憂臣辱,君辱臣死。天子為權臣所逼,流落西京,天下正義之士皆為切齒。如果能迎天子回駕洛陽,重整河山,討逆將軍願為太尉前驅,萬死不辭。”

    朱儁將信將疑,但孫策不反對勤王總是一個好消息。比起孫堅,孫策也許年輕些,善戰卻不遑多讓,幾個月間,接連戰勝劉表、徐榮,入主豫州才幾個月,又在豫州北部建起一道防線,這樣的手段大有名將之資,就連他也是歎為觀止。有他協助,這勤王的可能性又大了幾分。

    唯一需要擔心的是這些年輕人究竟對朝廷有幾分忠誠。就孫策在南陽、豫州幹的那些事而言,可看不出他對朝廷的製度有什麼敬畏。不久前他還派張紘來,要求以太尉府的名義征討廬江、九江。一代人與一代人不同,孫堅雖然粗猛,終究比孫策對朝廷有感情得多。

    朱儁猶豫不決,不知道是答應孫策的要求好,還是不答應的好。

    “討逆將軍有個計劃,想請太尉指正。”

    朱儁精神一振,示意蔣幹快說。蔣幹便把孫策的計劃粗略地說了一遍,大意是集結河東的西涼軍,河內的黑山軍、張楊部,兗徐豫州荊四州,總之一句話,集結一切可能的力量勤王,迎天子回都洛陽。

    朱儁剛聽的時候覺得蔣幹空口大言,但仔細一想,又覺得並非遠全不可能。豫州、荊州不用說,這些孫策自己就能做主。河內黑山軍、張楊也有可能,畢竟他們都還接受朝廷的任命。兗州有些困難,先是劉岱,後是劉備,現在又是袁譚,已經不在朝廷控製範圍以內。西涼軍也有些懸,董卓剛死,韓遂、馬遂還有威脅長安。但西涼軍生路斷絕,隻要朝廷肯赦免他們,就算不出兵相助,至少也能讓他們不要惹事。

    就在朱儁猶豫的時候,屏風後麵傳來一聲輕響。朱儁眼珠一轉,托言要考慮一下,讓文雲帶蔣幹下去休息。蔣幹也不堅持,跟著文雲走了。他剛剛出了中門,一個須發如雪的清瘦老者從屏風後麵轉了出來,坐在朱儁左手邊的上位,正是太仆趙岐。趙岐年近逾八十,是老一輩的名士,即使是朱儁也不敢輕慢。

    “邠卿公,你看孫策這計劃如何?”

    趙岐撫著雪白的胡須。“你猶豫的是兗州吧?我奇怪的卻是孫策為什麼不提冀州。”

    朱儁沒搭腔,袁紹能願意勤王,迎回天子?他根本不認天子,幾次說天子不是先帝的血脈。

    趙岐瞅瞅朱儁,心中暗笑,臉上卻不動聲色。“太尉,放心吧,我能說服袁本初,迎天子大駕回京。你可以現在就回複孫策,答應他的要求。”

    朱儁很失望,甚至有些憤怒。雖然他是三公之首的太尉,但趙岐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連和他透露一下的意思都沒有。我這個太尉就是虛有其表,誰也沒我當回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13:43
第438章 就因為你是黨人?

    雖然很生氣,朱儁經過反複權衡,最後還是決定接受趙岐的建議,答應了孫策的要求。但是他提出要與孫策見麵,親口聽孫策講述他的計劃。

    趙岐也想見見孫策,特意留下沒走。

    蔣幹沒費多少功夫就打聽到了趙岐的存在,隨即出城通知孫策。孫策和孫堅一起,帶著張紘、郭嘉、龐統三人來到洛陽城。他也沒什麼好客氣的,命令典韋、許褚和韓當三人帶領親衛步騎入城,在太尉府前列陣,搞得朱儁很沒麵子,一見麵就對孫堅說,在洛陽城裏,你還怕有人對你不利?

    孫策話說得很委婉,但一步不讓。四世三公的袁家都被人滅了滿門,我孫家是武人,不帶親衛不出門,也是出於安全考慮的習慣,請太尉諒解。太尉威鎮天下,奈何黨人喜歡用刺客,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趙岐的臉頓時變了色。他是正經的黨人,黨錮時被禁錮十餘年,是經過朝廷詔書認定的。麵對孫策對黨人毫不掩飾的敵意,他忍不住問道:“孫將軍年紀雖輕,對黨人的成見卻很重啊。”

    孫策打量了一眼趙岐,佯作不知。“敢問朱公,這位是……”

    朱儁對趙岐也很不爽,見兩人一見麵就杠上了,樂見其成。“伯符有所不知,這是京兆趙邠卿,官居太仆,奉朝廷詔書和解關東的。”

    “可是著《孟子章句》的趙岐趙太仆?”

    趙岐頗有些詫異。“你還知道我的《孟子章句》?”

    “看來趙太仆對我成見也很重啊。”孫策嘿嘿一笑。“我雖然沒讀過什麼書,卻很尊重真正的讀書人。陳留蔡伯喈先生就在襄陽,潁川邯鄲叔禮、胡孔明在宛城,彭城張子布先生在汝南,我可是對他們很尊敬的。趙太仆的《孟子章句》我雖然沒有讀過,卻早有耳聞。不僅如此,我對趙太仆的事跡也略知一二。”

    “是嗎?”趙岐撫著胡須,露出一絲笑容。

    “趙太仆正當壯年時曾經得過一場大病,以為不免,自歎功業不成,以逸士自居,肯定沒想到如今年過耄耋還活得好好的,還位列九卿吧?”

    趙岐的笑容有些不太自然。孫策是了解他,但孫策並不尊敬他,甚至還有調侃之意。聯想到之前的話,他好像是說他已經不是真正的讀書人,不值得尊敬。

    “那是上蒼垂憐,並非岐有什麼功德可言。”

    “我也這麼覺得。”孫策輕笑一聲。“要說上蒼對趙太仆還真是不薄,這幾十年災害頻仍,連皇帝都換了好幾個,天下百姓因兵災而死的人數以萬計,趙太仆卻能以高壽而登高位,這是何等的恩寵。為了能讓趙太仆位列九卿,袁家幾十口人死於非命。趙太仆,我很想問一句,你還記得袁家那幾十口人葬在哪裏?董卓都死了,是不是可以把他們接回汝南安葬了?”

    趙岐大怒,拍案而起。“孫文台,這就是你孫家的家教嗎?我趙岐雖然無德無能,既未曾奉承閹豎,也不曾西園買官,豈能容你們如此汙辱?”

    孫堅很尷尬,連連向孫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說了。孫策卻不以為然。趙岐是老黨人,這時候奉命和解關東,這裏麵如果沒有貓膩才叫怪。反正趙岐也不可能支持他,留在這裏隻是想打探消息,不如讓他給袁紹傳個話,見識見識我的存在,好為下一步挑撥袁家父子關係埋點伏筆。雖然未必有用,但閑著也是閑著,有棗沒棗打一杆子。

    “趙太仆何必如此動氣,就算小子有所失言,你老人家一把年紀,也不至於和我計較吧。我奉袁將軍遺命,為袁家張羅門戶之事,想迎袁太仆骸骨回汝陽安葬,難道也不應該?”

    趙岐眼神一凜,盯著孫策,心中暗生警惕。

    他本來以為孫策出言不遜是沒家教,現在才意識到孫策有備而來。孫策曾經大費周章地為袁術請諡,現在又要為袁術的兄長袁基討個公道,雖說有點孩子氣,卻也是值得稱道的忠義之舉,他這麼生氣的確有些不妥,有失身份。

    讓他警惕地是孫策這麼做有和袁紹爭奪袁家人脈的意思。袁隗、袁基相繼死去,袁家這兩支的門生故吏就轉投了袁紹,如果孫策迎袁隗、袁基安葬汝陽,而袁紹卻無動於衷,肯定會有人拋棄袁紹,轉投孫策。袁耀的安國亭侯是傳自袁湯的爵位,這才是袁家的大宗。

    這次去鄴城一定要提醒袁紹,不能再被孫策搶了先。

    “我沒有說你不該迎回袁基骸骨,這根本就是兩回事。”趙岐厲聲道:“士可殺不可辱,我趙岐雖然德淺才薄,卻也知道禮義廉恥。你既然知道我壯年之事,想必也知道我流浪天下之原由。”

    “知道,不就是與唐家的恩怨嘛。”孫策笑得更加陰險。“我聽說唐衡的外孫荀彧就在長安,不知道趙太仆與他可有來往?他現在做什麼官啊?”

    趙岐眼神微縮,死死地盯著孫策,越想越後怕,後背一陣陣冒涼氣。這年輕人看似粗鄙,口才卻著實了得。前麵扣住迎袁基骸骨的事,現在又不知不覺的引到了荀彧身上,還真讓他不敢輕易回答,一不小心又不知會引出什麼麻煩。

    “荀彧雖是唐衡外孫(*見注),卻品行高潔,豈可視為閹黨!”

    “那曹操呢?他可是曹騰的孫子,他父親曹嵩的太尉又是用一億錢買來的,他本人也算不上品行高潔,現在卻是鎮東將軍,朝廷還要我受他節製,不知趙太仆又做何感想?”

    趙岐倒吸一口涼氣,啞口無言。

    “好吧,也可能曹操改邪歸正了,又或者趙太仆所說的品行高潔標準沒有那麼高,即使是閹黨子孫,隻要品行高潔,也可以接受。那麼我鬥膽再問趙太仆一句:被袁紹殺掉的那幾千宦者就都是該死的?袁紹這麼做是不是有濫殺無辜之嫌?”

    趙岐冷笑一聲:“討逆將軍,你太年輕了,你可能不太清楚,當時在皇宮裏殺人的不僅有袁本初,還有袁公路。”

    “我知道袁將軍也在其中。”孫策笑笑,絲毫不以趙岐的質問為意。“可是這能說袁紹無罪嗎?難道趙太仆的意思是說袁將軍才是主使,袁紹隻是奉袁將軍之命行事?趙太仆,你如果連這點輕重主次都分不清楚,我真懷疑你這太仆之位是怎麼來的了。”

    說到此,孫策臉上已經沒有一絲笑容,聲色俱厲。

    “就因為你是黨人?!”

    注:唐衡死時,荀彧兩歲,唐衡不可能將女兒嫁給荀彧,裴鬆之已經說得很清楚,所以這裏改為荀彧父荀緄娶唐氏。考慮到荀彧離開袁紹,支持曹操,這兩人都有閹黨背景也是可能的。小說家言,自洽而已,愛好考據的諸君明鑒。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13:44
第439章 敲山震虎

    趙岐滿臉通紅,須發亂顫,指著孫策,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朱儁驚訝不已。昨天見識過蔣幹的口才,他已經覺得很厲害了,沒想到孫策比蔣幹有過之而無不及,連趙岐都被他罵得體無完膚。

    朱原本對趙岐還有幾分敬畏,現在卻不以為然。一來孫策說得沒錯,趙岐憑什麼當太仆啊,他就是一個讀書人,沒什麼政績可言,終歸隻是一些虛名。如果不是黨人互相提掖,他根本沒機會;二來趙岐根本不把他當回事,讓他很生氣。他也算是明白了。不管他對黨人多客氣,黨人都不會把他放在眼裏,既然如此,他也沒有必要袒護趙岐,與孫策發生衝突。

    當務之急是西進勤王,迎天子還都洛陽。

    孫策看著隨時可能倒下的趙岐,暗自歎息。趙岐是惡人嗎?當然不是,他其實還算得上是一個好人。學問不錯,《孟子章句》在兩千年後還是研究孟子的必讀書目。人品也可以,寧可仕途困頓,蹉跎大半生,也不肯與宦官同流合流。但他身上也有典型的黨人習氣,吹毛求疵,矯枉過正,以為正義在手,天下無敵。

    但他終究隻是一個書生,惹了禍,除了躲就是逃,惶惶如喪家之犬,根本沒有挺身而出,與敵人戰鬥到底的勇氣,最誇張是躲在孫賓碩家裏的夾壁裏好幾年,哪裏還有點讀書人的骨氣可言,比起慷慨赴死的李膺、範滂差遠了。

    就因為黨人,這樣的人就可以做太仆?黨人當然有求正義、求公理的理念訴求,但不可否認,更多的人結黨還是因為政治上的訴求,他們痛恨宦官是因為宦官擠壓了他們的仕途資源,在他們看來,這些資源應該由他們這些讀書人獨占,不管是宦官還是外戚,都不應該染指。

    讀書入仕原本是一件好事,相對於世卿世祿來說是一個曆史性的進步,但任何事過了頭都會變成災難。西漢因王莽而亡,東漢因黨錮而亡,悲劇隻是開始,卻不是結束。讀書人的意氣用事最終不僅毀了他們自己,也毀了華夏文明,雖然他們最開始的目的是為了維護華夏文明。

    每次讀到這樣的史書,孫策都扼腕歎息,哀其不幸而又怒其不爭。

    具體到眼前,趙岐是老牌黨人,負有秘密使命,而且這個秘密使命很可能就是挖坑讓他們父子跳,就算他對趙岐有同情心也必須把趙岐打倒。調解袁紹和公孫瓚?開什麼玩笑,他們哥倆好了,袁紹豈不是要把目標放在洛陽,斷我的後路。

    見趙岐硬撐著不肯倒下,孫策又加了一句。“趙太仆,我勸你還是安心做學問吧,做官真是不適合你。出使冀州,調解袁紹和公孫瓚,你不覺得這是一個陷阱嗎?胡毋班等人的血還沒幹呢,趙太仆就別去湊熱鬧了。袁紹連天子是先帝的血脈都不承認,發布命令都自稱詔書,他會接受你的調解?到了這一步了,但凡有點出息都不肯低頭。你趙太仆東躲西藏了那麼久,好容易活到如此高壽,熬到太仆,離三公隻有一步之遙,最後死在袁紹的刀下,多不值。”

    趙岐怒不可遏,須發賁張。“無知豎子,老夫是貪圖官爵利祿之人嗎?”

    “你當年遺憾無功無業,要立石為紀,如今折騰了這麼久,不想在墓碑上刻下官爵?”孫策輕笑一聲:“你倒是想刻上功業呢,可你有功業可寫嗎?依我看,真正值得你在墓碑上記一筆的大概隻有《孟子章句》了。如果你真有什麼我不知道的功業,不妨說來聽聽。蔡伯喈準備著史,我為你轉告他,將來好提上一筆。”

    蔡邕隱居襄陽要著史,趙岐早就知道,但他沒和自己聯係起來想過。此刻被孫策逼到牆角裏,他這才意識到自己麵臨著一個重大問題:我應該在史書上留下一個怎樣的麵目?

    有功業嗎?曾經以為有,現在看來,似乎並沒有。正如孫策所說,能提得上嘴的就是《孟子章句》,這太仆之位是怎麼來的,有足夠的功業支撐,讓後人相信實至名歸嗎?真沒有。

    趙岐越想越複雜,額頭冷汗涔涔,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青,終於委然倒地,奄奄一息。朱儁正看戲看得開心,忽然見趙岐倒了,這才知道出了大事。趙岐真要被孫策罵死了,而且是死在他的麵前,他也會受牽連。他連忙讓人把趙岐扶進去,又請醫匠來看。

    孫策友情提醒。“朱公,趙太仆一把年紀了,沒病沒痛的都隨時會死,這一氣,不知道會氣出什麼病來,你趕緊送他回長安吧,別死在你的轄區裏。”

    朱儁氣得大罵。“豎子,你還有臉說,有這麼對一個老人家的嗎?趙太仆八十多了,比你們父子倆加起來還大,你就不能給他留點麵子,非要把他罵死?孫文台,把你兒子領回去好好管教管教,這樣的人也能做官?簡直是丟朝廷的臉。”

    孫堅尷尬得無地自容,孫策卻很無辜。“朱公,這跟有我什麼關係啊,是他心虛。如果他是像朱公一樣憑血戰立功,就算是官至太尉,也不怕人說。”

    朱儁突然打了個冷顫,盯著孫策看了又看。“怎麼著,你還想罵我?”

    孫堅連忙說道:“太尉言重了,他若是對太尉不敬,看我不打斷他的腿,撕爛他的嘴。”

    孫策哈哈一笑,連忙拱手陪罪。“朱公饒命!”

    朱儁這才鬆了一口氣,叫來趙岐的隨從郎官,讓他們立刻護送趙岐回長安。郎官很為難,卻沒敢說什麼,隻得先回驛館,等趙岐醒了再做決定。

    送走了趙岐,孫策等人重新入座。孫策親自為朱儁解說形勢。總的方略,蔣幹已經提過,但孫策說得更細,為什麼要這麼做,打算怎麼做,有幾種可能的結果,又準備如何應付,一一說來。朱儁越聽越驚訝,頻頻點頭稱是,最後對孫堅說道:“文台,你有一個好兒子,伯符思路清晰,考慮周全,著眼既高,立足亦穩,是個大將之才。”

    孫堅美滋滋地謙虛道:“太尉過獎了,太尉過獎了。”

    孫策笑道:“朱公,你大概還不知道,我除了跟隨家父學習兵法,還有一個師傅。”

    朱儁眨眨眼睛,佯作不知,卻難掩窘迫。“又是哪位高人?張子綱嗎?”

    “太尉的故郡將尹公。”

    “哦,原來是他啊。”朱儁一聲歎息。“我有好久沒見過他了。伯符若有方便,可以代我向他問安。”

    孫策笑得很溫順。“一定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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