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27770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08:39
第390章 荀彧

    劉備心情很不好。他改變了主意,不再急著回兗州,反正兗州很快就不是他的了,隨便黃巾怎麼鬧吧,把邊讓他們全殺了才好。

    “走,看看先生去。”劉備翻身上馬。

    盧植病了,臥床不起,骨瘦如材。看到劉備,他很高興,也很意外。“玄德,你怎麼在這裏?”

    劉備很驚訝。“先生,不是你向袁盟主推薦我出任豫州牧的嗎?”

    盧植莫名其妙。他原本隱居在上穀山中養病,卻被袁紹強請來做軍師。他自己也清楚是被袁紹拉來做榜樣的,袁紹麾下人才濟濟,根本不需要他出謀劃策。袁紹請他是看中他的名望。他與鄭玄同為馬融弟子,又曾曆任高官,在朝野的聲望都很高。當初平定張角的叛亂時曾要冀州作戰,有一定影響。馬融的女兒馬倫是袁隗的妻子,盧植和袁家也有深厚的交情,袁紹請他,他不能不來。但他來了之後基本不露麵,閉門養病,劉備出任豫州牧的事他根本不知情。

    劉備很尷尬。他能說服自己心安的唯一理由就是盧植的推薦,師命難違嘛。沒曾想盧植以此毫不知情。

    盧植一聲輕歎。“玄德,你為什麼不去長安,為天子效力?”

    “先生,我可以去嗎?”

    “當然可以去。”盧植笑道,臉上充滿疲憊,氣喘如牛。“王司徒已經殺了董卓,諸賢主政,天子賢明,中興並非一點可能也沒有。你勇氣過人,又有關羽、張飛這樣的勇士相助,一定能建功立業。你知道嗎,曹操就在關中,現在已經是鎮東將軍,守司隸校尉了。他能如何,你為什麼不能?”

    劉備怦然心動。“那……先生能推薦我嗎?”

    “當然可以。”盧植支撐著坐了起來,命長子盧敏準備筆墨,親筆寫了一封推薦信,讓劉備去長安找楊彪。他曾經和楊彪同在東觀校書,相交莫逆,楊彪現任司空,有相當的話語權。有他引見,劉備入朝為官是很輕鬆的事,再不濟也能在司空府謀一職位。

    劉備感激不盡,泣涕而去。

    ——

    回到驛館,劉備將盧植的薦書拿了出來,請簡雍、關羽等人過目,商量去留。

    簡雍搖搖頭,表示反對。他的意見是朝廷掌權的人大部分都和袁紹有關係,他們如果拋棄袁紹,偷偷地去長安,就算有盧植的薦書,劉備也很難得到重用。楊彪和盧植的關係是好,可是他們的關係再好還能好過袁楊兩家的關係?楊彪的妻子就是袁紹的同父姊姊。

    至於劉備打算效仿的曹操,簡雍也表示情況不同,不能效仿。曹操是被孫策打得丟盔棄甲,無奈之下才西行入長安。他沒有背棄袁紹,他的兒子曹昂現在還在袁紹的麾下聽命,還把袁術的兒子送到了鄴城。況且曹操名聲雖臭,卻在洛陽混跡多年,他在朝中的根基又豈是劉備可以相提並論的。

    要去長安可以,但不能是現在,必須要找一個合適的機會。總之一句話,不能輕易背叛袁紹,留下罵名,也斷了自己後路。不管怎麼說,就眼前的形勢來看,袁紹是最後勝利者的可能性最大。公孫瓚那麼強,不是轉眼就被袁紹打敗了?朝廷又能怎麼樣,那裏名士更多,更沒有劉備的立足之地。

    簡雍的幾句話像一盆冷水,瞬間澆滅了劉備的希望。

    就在這時,有人來訪。劉備接過名刺看了一眼,眉梢一挑,很驚訝。“潁川荀彧,你們聽過嗎?”

    簡雍接過名刺一看,上麵寫著“潁川荀彧字文若問起居”幾個字,想了想。“我好像記得有這麼一個人,何顒說他是王佐之才。他是荀淑的孫子,荀爽的從子。”

    劉備大喜,連忙親自出迎。他雖然沒見過荀彧,但他知道潁川出名士,袁紹麾下的辛評、郭圖都出自潁川,荀諶也是,很可能和這位荀彧是同族。但他沒和荀諶見過麵,不太敢肯定。

    張飛連忙跟了出來。關羽卻撫著胡須,不屑一顧。

    劉備出了門,見一個與他年紀相符的儒生站在庭中,麵如冠玉,氣度不凡。雖然庭中人來人往,紛擾嘈雜,他卻像一塊溫潤的玉圭,靜謐而安祥,不受任何幹擾,自有朝堂之氣。劉備一眼就看到了他。他加快腳步趕了上去,老遠就躬身一拜。

    “涿郡劉備,見過先生。敢問先生與盟主麾下的名士荀君諶可是親戚?”

    荀彧微微一笑,欠身還禮。“正是家兄。”

    劉備大喜,連忙將荀彧往裏麵讓。荀氏是潁川名族,潁川四長——荀陳鍾韓最近十幾年聲名雀起,以劉備的身份,想結交這樣的名士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今天不僅見到了,而且是荀彧主動來訪,他有點受寵若驚,就和當初接到孔融的求援一樣。

    劉備將荀彧請入室內,分賓主落座,簡雍相陪,關羽、張飛則站在劉備身後。荀彧打量了他們一番,與簡雍通報姓名,見禮完畢,又輕聲笑道:“使君英武,這二位勇士也是一表人材。”

    劉備心中歡喜,讓關羽、張飛上前拜見。關羽很不以為然,草草的拱了拱手,報了姓名。張飛卻非常恭敬,再三致意。荀彧一一還禮,態度溫和,絲毫沒有名士的架子。

    寒喧幾句,劉備主動問起荀彧來意。荀彧笑道:“彧離鄉日久,思念家鄉,聞說使君牧兗州,又曾與孫策交戰,想打探一下孫策在豫州的所作所為,看看家鄉是否安好。”

    劉備大感失落,卻不好表現在臉上。好容易有個名士來訪,卻不是投靠他的,而是來問孫策在豫州的政績。他想了想,決定如實相告,就把自己知道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為孫策說好話,他心裏很不爽,但是他更清楚,如果說謊,遲早會被人拆穿,到時候更讓人看不起。

    荀彧靜靜地聽完,又問了一些劉備在兗州的狀況。劉備歎了一口氣,也如實說了,順便向荀彧請教該如何與名士相處。荀彧想了想,顧左右而言他。

    “令師盧子幹就在鄴城,使君可曾見到?”

    “我剛剛拜訪完盧師回來。他雖然體弱,氣色尚好。”

    荀彧搖搖頭。“我前些日剛剛去拜見過他。他為國操勞過度,心力已盡,急需靜養。鄴城太熱鬧,怕是不利他的身體。最好還是找一個安靜涼爽之地,如果能回老家去靜養,那就更好了。”

    劉備不知所雲,含糊地應了一聲。又說了幾句閑話,荀彧告辭而去。劉備將他送到門口,見門前停著一輛四輪馬車,極是新穎,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等荀彧上了車,他才轉身回屋,跨過門檻,一隻腳在內,一隻腳在外,突然靈光一現。

    “憲和,荀文若這是勸我離開袁紹嗎?”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08:41
第391章 洛陽一見

    荀彧鑽進馬車,放下車簾。荀諶看看他,放下手裏的卷軸,嘴角帶著了然於心的淺笑。

    “如何?”

    荀彧卻瞅了一眼他手中的卷軸,接過來掃了一眼,有些意外。“新文章?”

    “是啊,辛佐治剛送回來的,我請人抄了一份,閑來無事,權當消暑。”荀諶雙手交叉,橫置在腹前,靠在車壁上。“如今不僅是這四輪馬車,就連南陽的考證文章都成了時物,人人欲得,孫策之名能止小兒啼,你還去問劉備孫策的為人,劉備不會說你是戲弄他嗎?”

    “他反應比較慢。”荀彧淡淡地說道:“可惜了盧子幹這麼好的大儒,卻教出公孫瓚和劉備這兩個學生。希望他的兒子不是這般模樣,能傳他幾分學問才好。”

    “這有什麼奇怪的,也許他將來還要靠這兩個學生留名青史呢,正如先祖荀卿是大儒,最有名的學生反倒是李斯、韓非兩個法家一樣。種瓜未必得瓜,種豆也未必得豆,有時候也會歪打正著。劉備且不說,公孫瓚能與盟主戰成如此模樣,將來武帝紀裏能沒有他一筆?”

    荀彧掀起窗簾,向外看了一眼。“兄長,莫逞一時口舌之快,惹無妄之災。依我看,盟主雖然有心,一時半會卻還不敢公諸於眾。時機未到,妄言隻會帶來禍事。”

    荀諶笑而不語。

    荀彧把與劉備見麵的經過簡單說了一遍。荀諶搖搖頭。“這麼說,此人比公孫瓚還不成器。”

    “倒也未必,公孫瓚剛而易折,劉備雖然驍勇,卻有公孫瓚沒有的堅韌。隻是此人不好讀書,野心大,不肯久居人下,行事草率而不計後果,大概還有一段彎路要走。又無馭下之能,就算機緣湊巧,一時成事,也很難長久。”

    荀諶點頭讚同。“三十而立,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他用卷軸輕輕擊打著手心,過了一會兒,又說道:“文若,你還打算離開嗎?”

    荀彧神色平靜。“我打算去長安看看。”

    荀諶一聲歎息。“好吧,既然你主意已定,我擇機向盟主進言便是。長安諸君在等他的回複,他也正想找一個合適的人去長安。可是長安身在西涼人的包圍之中,大戰一觸即發,你要千萬小心。”

    “多謝兄長。”荀彧也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靠在車壁上,目光透過車窗,打量著外麵熙熙攘攘的人流,麵色平靜,眼神中卻帶著淡淡的哀傷。

    ——

    劉備終究沒有聽荀彧的建議,也沒有聽盧植的,他舍不得青州,更舍不得兗州。他開始頻繁地與袁譚接觸,很快就和袁譚相處融洽。

    數日後,兗州傳來消息。在與黃巾軍的交戰中,濟北相鮑信戰歿,黃巾形勢複盛。與此同時,黑山軍也派出於毒、苦酋率領大軍接應,已經深入東郡,前鋒到達東武陽一帶。

    兗州危急。

    袁紹不敢大意,立即召集文武議事,最後決定讓袁譚立刻趕往兗州。與此同時,他表劉備為東郡太守,讓他與駐紮在酸棗的朱靈一起阻擊黑山軍。劉備如釋重負,雖然失去了兗州刺史,卻也不用和田楷麵對麵了。這讓他的心理負擔大大減輕。

    出發之前,他收到一個消息:荀彧作為袁紹的使者,離開了鄴城。

    荀彧去驛館拜訪之後,劉備曾借著回訪的名義多次拜見荀彧,想再次當麵請教,卻都被荀諶擋了駕。荀諶說,荀彧身體不佳,不宜見客。那時候他還以為是荀彧名士派頭,要多請幾次才行,現在他知道了,荀彧已經萌生去意,當時是向他發出邀請。他沒接受,荀彧自然不想和他多說什麼了。

    和一個被稱為王佐之才的名士失之交臂,劉備失落了很久,但他很快就將這些不快拋之腦後,熱情高漲地與袁譚一起踏上征程,趕往東郡。

    ——

    荀彧一路西行,小心的避開黃巾軍,盡管如此,他還是多次遇險。好在他沒什麼隨身財物,態度也配合,黃巾軍也沒為難他,總算是有驚無險。

    半個月之後,他趕到了洛陽,求見太尉朱儁。在太尉府門外,他看到了一輛四輪馬車。

    朱儁身材高大,須發花白,多年的征戰生涯讓他眉眼之間多了幾分殺伐之氣。聽說荀彧是荀爽的從子,他很客氣,命人將荀彧引上大堂。在這裏,荀彧見到了張紘。

    張紘也是剛剛趕到洛陽。他奉孫策之命,趕來洛陽拜見朱儁,解說豫州的形勢。不過他的任務很多,在路上耽擱了不少時間。首先,他巡視了三關,與李通進行交流。然後,他又在潁川停留了十幾天,在龐山民的陪同下查看了幾個縣,了解情況。李通、龐山民都清楚,別看張紘隻是一個長史,但他深得孫策信任,不能掉以輕心。

    來到洛陽之後,朱儁對張紘依附孫策很是不解,但他無可奈何。即使他貴為太尉,他也不能勉強張紘的去留。不過,他倒是因此對孫策的印象有所改觀,能讓張紘傾心,至少說明孫策不是那麼無賴。

    通報姓名,張紘和荀彧都很意外。荀彧早就知道張紘的名字,袁紹身邊的主簿陳琳就是廣陵射陽人,與張紘同郡,時常說起張紘。陳琳以文章著稱,但他常常自謙自己的文章不如張紘,自承他隻是小巫,張紘才是大巫,為此袁紹身邊的人幾乎都知道張紘的名字。袁紹本人也一清二楚。當初大將軍何進辟除張紘不成,為此生氣,還是他勸解的呢。他本人也派人去請過張紘,但沒有任何回音。

    荀彧心中隱隱不安,如果讓袁紹知道張紘依附了孫策,袁紹的心情會怎麼想?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張紘選擇了孫策,是不是意味著袁紹在他眼中並非命世之主?

    “張君從汝南來,可曾經過潁川?”荀彧躬身請教。

    張紘笑道:“荀君是擔心家人吧?你不是已經將家屬搬到鄴城了嗎,還有什麼好擔心的。潁川前兩年是遭了兵災,被西涼兵禍害得不淺,不過這兩年有孫將軍父子鎮守,已經恢複了太平。你不用擔心,隨時可以回家安居。願仕願隱,悉從其便。”

    荀彧再拜。“多謝張君,雖然舉家遷離,幸免於難,畢竟故土難離,且祖宗墳塋皆在,足行千裏而心須臾難離。有孫將軍父子守土安民,誠是鄙郡之福。彧資質醜陋,讀書學文皆不足觀,若能躬耕鄉裏,教一二兒童,傳祖宗德業,心願足矣。”

    張紘大笑,對朱儁說道:“朱公,你不是一直想要求才嗎?眼前就有一位。這位荀文若被何顒稱為王佐之才,孫討逆提起他也是讚不絕口,朱公千萬不要錯過。”

    朱儁撫著胡須,慢吞吞的說道:“既是王佐之才,那自然應該送去朝廷,輔佐天子,豈是人臣可以驅使的。荀文若,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荀彧麵帶微笑,再拜。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08:43
第392章 高手過招

    張紘和荀彧沒見過麵,但互相之間並不陌生,甚至可以說仰慕已久。但傳言畢竟是傳言,不如真實的人麵對麵的坐著。就和高手過招一樣,兩人互相試探了兩句,立刻知道對方是境界相當的對手,難得一見,而坐在尊位的朱儁雖然久經仕宦,德高望重,在這方麵卻和他們不是一個層次。

    別的不說,荀彧奉袁紹之命而來,卻說願意回家躬耕,教幾個蒙童消遣,意思已經表達得很明顯。首先,他要離開袁紹了;其次,他不會投奔孫策。剩下的選擇還有什麼呢?當然是朝廷。

    朱儁一本正經地勸荀彧為朝廷效力,毫無疑問是多此一舉。

    在那一刹那間,張紘和荀彧心中同時閃過一個念頭:朱儁名重於實,擁重兵坐鎮洛陽,恐怕難以善終。

    荀彧說道:“張君謬讚,愧不敢當。何伯求不過是提攜後進之辭,當不得真。若論才學,張君年輕時便聞名京師,那才是真正的王佐之才,彧望塵莫及。朱公,野有遺賢,宰相之過啊。”

    朱儁深以為然,轉向張紘。“子綱,我名微德淺,請不動你,可是天子在長安,你何不去長安輔佐天子,致天下太平?”

    張紘笑笑。朱儁真是太天真了,難道聽不出荀彧這是指責孫策有不臣之心嗎?我是王佐之才,不就是說孫策有封王的野心嗎?大漢有規定,異姓不得封王,這是給孫策上眼藥呢。來而不往非禮也,我怎麼能讓你肆意抹黑孫策。

    “朱公有所不知,士林之中,善人倫品鑒者比比皆是,但無人能出符偉明、郭林宗之右,南陽何伯求雖然不能和符郭相提並論,但其見多識廣,天下豪傑經眼者數不勝數,眼界也頗可觀,非坐守家中、僅憑風聞者可比。當今之世,王佐之才有二:一是當年郭林宗所評之王子師,即當今司徒王公是也;一是朱公眼前之位,何伯求所評之荀文若是也。至於我,雖然小有聰明,讀了些書,卻從未得哪位名士品鑒,豈敢以王佐之才自居。得孫討逆不棄,請為長史,已是戰戰兢兢,豈敢得隴望蜀耶。”

    朱儁雖然官居太尉,名重天下,但他不是以學問入仕,而是以吏事入職,後來又以軍功升遷,從心理上,他麵對這些讀書人時就沒什麼底氣,聽說是郭林宗和何伯求評鑒的王佐之才,哪敢有什麼異議,連連點頭,覺得張紘並非謙虛,雖是人才,卻離王佐之才有一定距離,匡輔教導孫策倒也合適。

    “孫伯符少年得意,學問根基不深,的確需要子綱這樣的學者匡輔。”

    荀彧也覺得有些棘手。這位張紘不愧是連陳琳都佩服的大巫,不僅文采好,辭鋒也犀利。他當然不可能說何顒是胡說八道,何顒是天下都敬重的黨人,一生幫助過的黨人無數,他可以自承才淺,卻不能說何顒眼拙,要不然就是對何顒不敬,而且會讓其他被何顒點評過的人沒麵子。

    他略作思索,決定不在王佐之才上糾纏下去。反正他已經決定去長安,而張紘也鐵了心要輔佐孫策。就算他認定張紘是王佐之才,孫策有封王野心也是猜測,並不能造成任何實際的傷害。與其作無謂的口舌之爭,不如說點有意義的東西。

    “張君為孫討逆長史,對孫討逆南陽所行之事如何評價?”

    張紘笑笑。荀彧是個聰明人,而且很務實,他這個問題既有辯駁的成份,又有討論的意思,而且後者為重。他很可能想了解南陽新政的利弊,以備將來擇善而從,並找到違背禮法的地方,對孫策進行攻訐。

    “百聞不如一見,荀君既對南陽有興趣,為何不去看一看?據我所知,河北雖然略有耳聞,但不外何伯求、辛佐治所傳的隻言片語,而且偏頗之處甚多。孫討逆去年大破徐榮所部西涼軍,本是守土安民之善舉,傳到河北卻成了殘忍好殺的暴行,無知小民竟用孫討逆之名止小兒啼。文若在河北,想必有所耳聞吧?”

    張紘沉下臉,哼了一聲:“你們對四輪馬車和新紙甘之如飴,卻肆意誣蔑孫討逆的名聲,就不怕置何伯求、辛佐治於尷尬之地嗎?”

    荀彧的確很尷尬。何顒在南陽養病,辛毗托他庇身,在宛城收集消息,定期將信息送往鄴城。南陽的新式馬車、新紙都很受歡迎,邯鄲淳、胡昭等人編寫的古碑考證文章也引起了不少人的興趣,但他們對孫策的印象卻不好,即使荀彧沒有見過孫策,也知道這些傳言中有不少誣蔑之詞。

    何顒、辛毗最多有些偏見,絕不會故意誣蔑孫策,但傳言總是有意無意的加劇,身為對手,袁紹抹黑孫策也是很正常的事。隻是這樣一來,何顒、辛毗就成了謠言的始作俑者,將來傳出去難免有礙名聲。

    但相比於尷尬,荀彧更不安。張紘對河北的情況很清楚啊,連孫策的名字被用作止小兒啼這樣的小事都知道?由此可見,孫策已經把袁紹當成了重要對手。孫策在汝南風平浪靜,什麼出格的舉動也沒有,卻在南陽大刀闊斧的變更製度,自然不是郭圖等人以為的畏懼豫州世家,而是將重點放在荊州的戰略決策。

    換句話說,他已經在策劃與袁紹的對抗。相比之下,袁紹卻對孫策沒有足夠的重視,到目前為止還以為孫策不堪一擊,劉備就能擋住,將來他親率大軍南下更是傳檄而定。

    如果不是知道荀攸也在南陽,辛毗也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荀彧真想親眼去南陽看一看。如果孫策真像他想的這麼深謀遠慮,那他不僅是袁紹之敵,更是朝廷之敵。他豈能掉以輕心。

    “張君,據我所知,孫討逆入主南陽之後,南陽豪傑舉家出逃的不少,孫討逆縱使不是西涼兵那樣的殘暴之輩,所行也不是什麼德政。南陽是帝鄉,就連天子都多加恩賜,如今孫討逆驅逐豪傑,奪人田產,眼裏還有朝廷的制度嗎?”

    朱儁的臉沉了下來。他對孫策意見最大的地方就是他變更制度。你一個小小的討逆將軍,連南陽太守都不是,憑什麼在南陽亂來。如今天下多事,易動難安,你這麼搞,眼裏哪還有朝廷。如果眼裏沒有朝廷,你立的功越大,對朝廷的危害就越大,越要加以提防。

    朱儁輕咳一聲。“子綱,這些事……都是真的嗎?”

    張紘不緊不慢。“是真的。不過,法無常法,漢家制度從來就不是一成不變,因時而變,有何不妥?當此衰世,不變革制度如何能中興大漢?就算有些出格之處,也不過是試驗過程的偏差,談不上目無朝廷。要說出格,誰還能比袁本初承制封拜、另立新帝更出格?”

    “呃……”荀彧和朱儁同時語噎。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08:56
第393章 天下之約

    荀彧再能言善辯,可以掩飾袁紹承製封拜的事,卻無法掩飾袁紹企圖另立新帝的事。因為劉虞拒絕,甚至放言要逃到匈奴之中也不肯接受,而袁術又嚴辭拒絕,搞得世人皆知,任何人都掩飾不了。

    袁紹寫給袁術的信還在孫策手裏呢。

    麵對這個問題,他隻能保持沉默,而且他也不想為袁紹辯護。若非如此,他又可能主動提這個話題。

    朱儁也沒什麼話可說。張紘之前寫信來,這次又親自趕到洛陽來,為的就是這件事。張紘立證孫策有異行,無異心,不該是朱儁防範的對象。朱儁一直不肯接受,現在張紘當著他的麵指出袁紹才是真正的叛逆,他無言以對,隻能推脫身體不舒服,早早退席。

    三人不歡而散,但真正不開心的隻有朱儁,張紘和荀彧卻是相惜多於對抗。

    出了太守府,一起來到驛館,張紘主動邀請荀彧一起吃飯,繼續閑聊。他又不是朱儁,他清楚荀彧心裏想什麼。雖說孫策將來未必不會與朝廷對抗,但眼前沒有這個可能,既然荀彧想去長安,與他交交底對孫策有好處。

    聰明人與聰明人說話最輕鬆,他們很默契的避開了誰是叛逆這種高大上卻沒什麼實際意義的話題,而是選擇了比較實際的話題。

    相對而言,張紘很輕鬆。一來孫策的確沒有表露過一定要取代漢朝的意思。他做了很多事,但他一直尊崇長安的朝廷。他在南陽的探索的確是在為自己積累實力,但也不妨看作是一種新的嚐試。

    一直以來,大漢製度中有很強的分治觀念,郡太守在某種程度上就是一郡之君,漢宣帝甚至在詔書中說:與我共天下者,其二千石乎?孫策沒有南陽太守的職務,但他實際上控製著南陽,他在南陽想做什麼都可以,隻要他不宣布反對朝廷。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種控製當然也是違法的,但今天這形勢,嚴格按照朝廷的法製來說有幾個不違法?朝廷也沒有新派南陽太守來,等於默認了他對南陽的控製。

    荀彧就沒這麼輕鬆了。袁紹屁股上不幹淨,他擦不掉,也沒心情替袁紹擦。

    離開了朱儁的視線,張紘說了更多情況,不僅將南陽的情況向荀彧如實相告,還講了更多他親眼所見,或者直接了解的情況。荀彧了解到潁川的現狀,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隱隱有些不安。

    “孫討逆這是打算以荊州為根基,以豫州為戰場嗎?”

    張紘瞅瞅荀彧,這一次,他沒有回避問題。“如果天下事不可為,他也隻能如此。”

    荀彧也沒有計較太多的大義,張紘已經事先聲明了,這是不得已的選擇。

    “因為豫州無險可守?還是因為豫州的世家豪強不支持孫討逆?”

    “兼而有之。”張紘開了個玩笑。“潁川四長名重天下,荀陳鍾韓四家到目前為止沒一個人願意與討逆將軍共事。就拿你們荀家而言,人才輩出,但不是在長安,就是在鄴城,荀公達倒是在南陽,吃著南陽的,喝著南陽的,卻一直不肯出來做事,討逆將軍能怎麼辦,難不成與陶恭祖一樣逼他?”

    荀彧沉吟不語。陳登拉受袁紹的任命去做廬江太守,視陶謙如無物。張昭、趙昱不敢應陶謙辟除,這些都不是秘密,鄴城的人都清楚。有些事,他甚至直接參與了謀劃。孫策不是陶謙,他沒有逼人出仕,他甚至很少主動辟除某人任職,他隻是發布募兵令,願者來,不願者也不勉強。

    這看起來很消極,但對保持豫州的穩定很重要。他表現出了與他年齡不相襯的穩重,比孫堅做得還好。

    但是,他真是消極嗎?荀彧原本以為如此,可是見到張紘,他覺得孫策恐怕不是真的求穩這麼簡單。

    “陶恭祖雖然年逾花甲,但他老而彌堅,那脾氣可是一點也沒敢,這貴弱尚柔之道遠不及孫討逆。不過,孫討逆這麼做恐怕也有人才濟濟,不在乎我汝潁人之意吧?畢竟有了子綱先生這樣的大才,普通人很難入眼也是可以理解的。”

    見荀彧也開起了玩笑,而且換了稱呼,張紘忍不住哈哈大笑。“文若,孫討逆可說了,你如果願意與他共事,不管是豫州府,還是將軍幕,任何職務,隨你挑。”

    “承蒙孫討逆厚愛,愧不敢當。”荀彧含笑婉拒。“子綱先生,我有一句冒昧之言,還望先生包涵。”

    “你說。”

    “孫討逆此舉,是否效鄭伯克段故事?”

    張紘沒有回答荀彧的問題。他收起笑容,思索片刻。

    “文若,其實要說孫討逆不用汝潁人也不恰當。你在鄴城應該讀過邯鄲子叔和胡孔明的古碑考證文字,他們二位可不就是你們潁川的才子?而且胡孔明還不是孫討逆將軍請去的,是他自己應邯鄲子叔之邀,自己到宛城去的。趙伯然、杜子緒,都是你們潁川人,趙伯然就不必說了,他跟了孫討逆之後就沒猶豫過,杜子緒卻曾經棄官而歸,孫討逆親自挽留,他也不肯。可是到了潁川,聞說孫討逆在平輿招賢,他又自己趕過去了,現在是沛國,任職勤懇,深得孫討逆信任。”

    “這麼說,孫討逆不是不用人,而是去留兩便?”

    “沒錯,用他的話說,強扭的瓜不甜,隻有誌同道合之人,才能合作長久。”

    荀彧輕歎一聲:“小小年紀便有這等氣量,著實難得。子綱先生得遇明主,可喜可賀。”

    張紘看著荀彧,不說話,但眼神已經很清楚,他希望荀彧能夠改變主意,為孫策效力,哪怕去平輿見見孫策也行。荀彧心頭一陣感動,不過他還是狠心拒絕了。

    “孫討逆有子綱先生這樣德業並重的前輩輔佐,將來一定能成國之棟梁。至於我,我還是想去長安看一看,如果能夠略盡綿薄之力,也算不辜負父祖教誨。成,則與子綱先生內外聯合,共興大漢。不成,則與子綱先生為敵,以天下為枰,手談一局,亦是人生幸事。”

    張紘有些失望,但隨即又激動起來。他看看荀彧,輕聲笑道:“也好,如果兩個王佐之才都不能力挽狂瀾,也隻能說是上蒼自有定數,非人力可為了。真到了那一天,我也能放開手腳,與你一決勝負。”

    荀彧拱手,深施一禮。

    張紘正了正衣冠,還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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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 霸王殺

    孫策握著新刀,舞了一回,與許禇試了幾回,覺得不過癮,又叫來陳到,與他來回衝殺了幾個回合,殺得渾身是汗,這才罷休。

    “好刀,還是整體的好。”孫策將刀扔給許褚。“你試試。”

    許褚抱著刀,連稱不敢。“將軍,這是大匠為你特定的專用兵刃,名字都刻在上麵了,我怎麼敢用。”

    孫策大笑。黃月英嫌他與近衛義從用一樣的兵器不夠威風,特地為他定製了一口新刀,不再用刀鞘進行組合,而是用精鋼整體打造,重量重了一些,但整體強度更好,重心調得也非常到位,手感極佳。刀身上用剛剛考證出的楚文字刻了三個字:霸王殺,錯金鑲嵌,非常漂亮。

    “什麼專用兵刃,沒有你們保護,我就算是真霸王再世也難免烏江之辱。你試試看,如果合手,我準備讓義從營全部換裝。你們也看出來了,黃祭酒的煉刀法越來越好,義從營的武器也該升級換代了。”

    許褚大喜,抱著他找典韋試手去了。

    黃月英見自己打造的新刀很受歡迎,也非常得意,湊到孫策身邊,笑盈盈地說道:“怎麼樣,我能撐起一個木學堂吧?”

    “我從來沒有懷疑你能撐起一個木學堂,但是我舍不得啊。”孫策揚揚眉。“阿楚,你超過你父親是必然的事,所以不用著急,厚積而薄發,豈不更好?你非要在你父親正入迷的時候打擊他一下?”

    黃月英掩著嘴竊笑起來。“你說得有理,這有違孝道,我不能這麼做。”

    “就是嘛,你才多大,著什麼急。”孫策摸摸黃月英的頭發。黃月英很享受,卻又有點不好意思,偷偷地看看四周。孫策卻不在意,接著說道:“對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給你找到一個好幫手。”

    “什麼幫手?”

    “一個數學高手,東萊人,叫徐嶽,是故太史令劉洪的弟子。”

    “那太好了,他什麼時候來到?”

    “已經在路上了,最多還有半個月就能到了吧。你先把那些數據準備好,可不能讓他閑著,我可是花了大價錢請來的。”

    “嘻嘻,小氣。”

    “不小氣不行啊。”孫策歎了一口氣。“我現在還背了一屁股債呢。”

    “哪兒呢,哪兒呢。”黃月英繞著孫策轉來轉去,咯咯地笑個不停。“你既然缺錢,為什麼不答應姊姊建木學堂,建成了,你也能多一份收入。”

    孫策拉過黃月英,湊在她耳邊說道:“正因為木學堂能賺錢,我才不能建在汝南。汝南人又不喜歡我,我幹嘛要讓他們占便宜?嘿嘿,他們連看的機會都沒有。”

    黃月英的耳朵癢癢的,臉上更是紅得發燙,就像黃承彥煉刀的爐火,卻舍不得離開。她斜睨著孫策,眼神濕潤。孫策心髒猛地停了一下,黃月英好像長大了不少。“你這麼看我幹什麼?”

    “是不是很好看?”黃月英眨眨眼睛。

    “好看不好看,那還得看人。你啊,現在還差點火候,繼續練吧。”

    “騙人!”黃月英撇撇嘴,沒再言語。

    許褚和典韋兩人並肩奪了過來,兩個體重接近四百斤(約合一百公斤)的壯漢,並肩走路像一頭黃牛,地麵都有些震動。他們來到孫策麵前,喜色溢於言表。典韋衝著黃月英拱拱手,腰彎得接近九十度,小心翼翼地說道:“大匠,我……能提個意見不?”

    “你也想要一口定製的?沒問題,本來就是有你們二人的計劃,就等著問你們有什麼要求呢。”

    “那太謝謝大匠了。不過,我的意見不是這個。”

    “你還有其他的意見?”

    “是啊,我們幾個商量了一下,覺得之前的那個創意很好,應該保留。不過不用組合的辦法,而是兩頭施刃,都加上鞘,平時套上鞘當儀仗用,免得傷人。用時去掉一鞘,另一鞘仍然保留。萬一這一頭刀刃缺損了,還可以掉過頭來用。”

    典韋不善言辭,囉裏囉嗦地說了半天,但黃月英一聽就明白了,連連點頭。

    “好主意,好主意。”

    孫策也覺得這主意不錯,兩頭施刃,等於同時擁有了兩件兵器,不用擔心戰時刀刃崩壞,必要的時候還可以同時使用雙刃,這刀掄起來還不是見神殺神,見佛殺佛。雙頭兵器並不罕見,公孫瓚就是這個時代著名的雙頭矛高手,許褚從小研究武學,隻要給他時間,研製一套雙頭刀招法並不是難事。再不行,還可以請求鄧展技術支援。

    獨門兵器,再配上獨門招法,這才是霸王殺嘛。

    正說得熱鬧,郭嘉背著手,從遠處一搖二擺地過來了,身後跟著蔣欽。自從接受了張紘的建議之後,他很注意勞逸結合,省出時間培養呂蒙三人,一些不重要的信息就由他們先行處理,再彙總到他那兒。呂蒙三人正是好學的時候,進步非常快,現在已經能分擔不少工作了。

    “說什麼呢,這麼熱鬧,是不是有好吃的?”郭嘉探探頭,打量了一眼。“喲,這刀好看,什麼字啊,是哪塊碑上抄來的,像是胡孔明的親筆啊。”

    “眼力這麼好?”孫策很驚訝。邯鄲淳和胡昭都是書法高手,最近迷上了古文字,恨不得連寫信都用古文字。不過他可分辨不出兩人的筆跡差異,郭嘉卻一眼就看出來,這水平真不是一般的高。黃月英說過,這三個字就是胡昭的親筆所書。

    “嘿嘿,判案時就有辨認筆跡一科,我從小就會。再擅長模仿筆跡的人也瞞不過我的眼睛。”郭嘉說著,將孫策拉到一邊,從蔣欽手裏取出兩份抄件,遞給孫策。

    “一份是張子綱先生的親筆信,原件我留檔了,這是抄件。他遇到了荀文若,本想邀荀文若入幕,荀文若卻要去長安,拒絕了。”

    孫策有點失望,但也隻是一會兒的事。他知道荀彧是保皇派,就算來了,遲早也會發生衝突。隻是這樣一來,他大概還是會像曆史上一樣幫曹操。不知道曹操會不會變成保皇派,成就他的征西將軍夢想。

    “還有一件,焦仲卿發來的,陳溫死了,揚州刺史空缺。”

    孫策瞅瞅郭嘉。“你幹的?”

    “沒有。”郭嘉連連搖頭,一臉不屑。“我殺那個廢物幹什麼,正等著他犯蠢呢,沒想到他居然病死了。陳登、周昂派人去朝廷報喪,估計很快就會有新的揚州刺史到任。我們是不是可以影響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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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5章 五味調和

    陳溫是汝南人,算是小名士,很自然的傾心袁紹,不把孫策放在眼裏。郭嘉對這一類人很不屑,一概斥之為蠢物。

    “陳溫死不足惜,別毀了焦仲卿,刺殺這種事不是他的優勢。”孫策說道:“你要注意對他的掩護。”

    “將軍放心,就算你舍得,我也舍不得。培養一個刺客最多幾個月,好的坐探卻需要天賦,不是誰想做就能做的。”

    “說得有理。”孫策哈哈大笑。

    焦仲卿去洛陽告狀不成,回來後就接受了郭嘉的邀請,成了廬江坐探。他因為擅離職守,倉曹吏的職務已經丟了,需要一個養家糊口的經濟來源,又想為陸康鳴不平,這個任務正中其下懷,工作很積極。他識文斷字,精於計算,為人又穩重,上手很快,成績也很顯著,郭嘉對他很滿意,已經升他為廬江負責人,將整個廬江的情報收集工作委托給他。為了保護他,他並不涉及刺殺、潛伏等陰私之事,而是光明正大的各種信息,通過書信的方式總結歸納,及時通報給郭嘉,就算陳登知道也無可奈何。

    對揚州刺史的位置,孫策覺得還是暫時不參與為好。他現在的戰術是防守反擊,盡可能將敵人誘到汝南境內來打,主動爭奪揚州刺史與既定戰術相違背,而且沒什麼實際意義。不是說腰裏有了揚州刺史的印綬就能控製揚州,還要有實力才行。

    他腰裏就有豫州牧的印綬,又能如何?豫州大部分世家豪強還是不鳥他。

    “對了,查到許靖的下落了嗎?”

    “查到了,在吳縣,依附吳郡都尉許貢,寄人籬下的日子不舒服,他有回來的可能。”

    “如果願意回來更好,不願意回來也不勉強,這事與我們沒什麼大關係。你把重心放在揚州諸郡的太守和重要掾吏身上,將來我們取揚州才好對症下藥。”

    “我明白。”

    孫策和郭嘉說話向來是三言兩語,簡潔明了。交流完情況,兩人便說起了閑話。看著許褚、典韋兩個彪形大漢圍在黃月英麵前畢恭畢敬,郭嘉不禁莞爾。

    “將軍,黃大匠很受歡迎啊。”

    “那是靠她的本事掙來的。”孫策很是得意。黃家父女掌南陽鐵官之後,梳理了曆代的資料,很自然地發現了溫度對煉鐵的重要性,隨即又與各地的鐵匠交流,將有關淬火、滲碳等一係列分散在各人手中技術手段綜合起來,經過大量的試驗,他們已經初步掌握了研究方向,站在了這個時代兵器製造的巔峰。

    沒有一個武人不喜歡寶刀利刃,擁有這樣的獨門絕技,黃月英想不受歡迎都難。

    “一介女子,也能讓許褚、典韋這樣的猛士俯首,若非親眼所見,誰肯相信啊。”

    “這才是讀書人的光明大道。”孫策揚揚眉,哈哈大笑。黃家父女是他樹立的標杆,他當然需要不遺餘力的宣傳,讓黃月英拋頭露麵正是出於這個目的。社會發展需要知識分子,但不是那種讀了兩句書就以聖人後裔自居的知識分子。

    “移風易俗可不是易事,沒有十年功夫很難見效。”郭嘉幽幽地說道:“將軍有這樣的耐心,不是所有人都有這樣的耐心。”

    孫策笑嘻嘻地說道:“所以我們都要活得長一點,把控住局麵,做好舵手,別讓剛剛揚帆起航的大船偏離了方向,更不能讓海賊劫了去。”

    郭嘉大笑,曲起手臂,亮出初見雛形的肱二頭肌。“將軍,我現在很結實的,半百之約一年也不會少。”

    “你我攜手五十年,還有什麼風不移,什麼俗不能易?”孫策一手叉腰,一手高舉,做了個偉人的姿勢。“五十年,敢教日月換新天。看風流人物,盡在今朝。”

    “喲,將軍好氣勢,我們一起喝個彩吧。”

    身後傳來一聲充滿調侃的輕笑和劈劈啪啪的掌聲。孫策轉頭一看,見袁權領著一幫半大孩子,推著鹿車走了過來。鹿車上擺著四隻桶,桶裏裝的是綠豆湯和胡餅。天氣炎熱,將士們就算是脫了上衣操練也會汗流浹背,袁權和吳夫人一商量,便帶著孫權等人每天做了綠豆湯和胡餅來給將士們加餐,雖然每人隻有一碗湯,一塊餅,卻深得人心,孫權等人也非常歡喜,把這當成每天功課之餘的放鬆,樂此不疲。

    “仲康、叔至,讓將士們休息吧,下午茶時間。”

    許褚和陳到應了一聲,下令正在操練的義從休息。那些將士看到袁權等人走來,早就眼巴巴地看著,命令一下,立刻圍了過來,排著隊領取食物,然後三五成群的蹲在樹陰裏、牆角裏吃喝起來,一邊吃一邊說笑,氣氛輕鬆。

    袁權一手端著一碗湯來到孫策麵前,遞給孫策和郭嘉。郭嘉躬身致謝,雙手接過,衝著孫策擠了擠眼睛。“將軍,我去取個餅,你要不要?”

    孫策示意他自便。郭嘉去取餅是假,開溜是真。孫策呷了一口湯,讚道:“這湯好,鹹淡適宜。”

    “用的是徐州來的新鹽,我做了試驗,特地稱準了的。”

    “徐州的新鹽到了?”孫策又喝了一口,仔細地品了品。不同的鹽鹹度不同,通常都要調整幾次才能把握精當,袁權第一次用就能用得這麼準,真是下了功夫,絕不是憑感覺來的。“你怎麼做到的?”

    “阿楚說的試驗法子,同樣的湯盛上十碗,用數量不等的鹽,逐一品嚐,選出最佳的口感。”

    孫策笑了,挑起大拇指。“姊姊舉一反三,能將阿楚煉鐵的法子用在烹飪上,高手。”

    “烹飪也是道,處理食材,調和五味,稍一疏忽口味就大相徑庭,不比煉鐵差的。”

    孫策一聲歎息,撓了撓眉梢。“好是好,我隻是擔心吃慣了姊姊做的飯菜,以後會不適應軍中夥食。”

    袁權笑而不語,轉身向鹿車走去。圍在鹿車前的將士一看,紛紛讓道,袁權走了一半,又回過身來。“對了,張子布先生回來了,正在沐浴休息,讓人來說等晚上涼快些再和你說話。尹妹妹也一起來了,同行的還有兩個人,你猜是誰?”

    孫策哭笑不得。就話就說嘛,賣什麼關子,吊人胃口,說一半留一半的最討厭了。

    話雖如此,孫策卻不敢真等到晚上再見張昭,他交待了一下訓練事宜,帶著郭嘉匆匆地趕到驛館。張昭剛剛沐浴完畢,披著頭發,敞著懷,坐在堂上納涼,和張承說著閑話,不防孫策和郭嘉闖了進來,頓時有些慌亂,連忙拉上衣襟,又讓隨身侍候的小奴取衣服來。

    孫策大笑,示意小奴不必過來。“張公,君子慎獨,你這可有違聖人之教啊。”

    張昭哭笑不得。“將軍,這是我的私室,你不經通報就闖進來,反倒說我失禮?”

    郭嘉嘿嘿一笑,指指四周。“張公,這是堂,不是室。名不正,則言不順。”

    張昭啞口無言,幹脆昂起頭,擺出一副小子不足與論的模樣。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08:58
第396章 等不及

    開了幾句玩笑,言歸正傳,郭嘉首先向張昭介紹了情況。他最清楚孫策的計劃,知道張昭已經不能簡單的做個郡學祭酒了,孫策有心讓他接替橋蕤做汝南太守,治治汝南這些士族。當然這要爭取張昭的同意,先說明一下情況很有必要。

    聽說張紘加入幕府,張昭很意外。他知道張紘,這可是廣陵的名士,在徐州士林人人皆知。不過他對許劭推薦許靖負責汝南境內的古碑考證不能認同。

    “許家雖然出了個許叔重,《說文解字》十五卷通行天下,但許家能承後業的人不多。許文休名聲卓著,善於臧否人物,古文上的功夫卻不深,就算勉強做出來也是錯誤百出,惹人發笑。程德樞既是鄭康成弟子,任一郡學祭酒綽綽有餘,而且有些屈才。依我之見,不如讓他兼了這古碑考證,倒比許文休強一些。”

    “那許文休該如何安置?”

    “讓他接任許劭的功曹之職,又或者讓他著書立說,寫一部有關人物品鑒的書。班孟堅(班固)的前漢書有古今人物表,蔡伯喈著史豈能沒有一篇,由許文休執筆甚是妥當。”

    孫策很是讚同張昭的建議,畢竟是學者,在如何安置文人這方麵考慮得更周到。許靖是名士,也是文人,如果有幸參與著史,他應該不會拒絕。至於學術觀點對不對,到時候自然會有大批的學者去找他麻煩,根本不需要他出手。

    細說起來,《後漢書》雖然名列前四史,卻是問題最大的一部,原因很多,漢末戰亂自然是其中重要的一個因素。範曄有治史之材,但他是二百年後的人,魏晉之後又是戰亂頻仍的亂世,對以簡帛為載體,以抄寫為傳番手段的書籍無疑是一場浩劫,範曄收集資料的便利遠不如班固和陳壽。與《漢書》相比,《後漢書》不僅無表,而且無誌。如今既然要讓蔡邕著史,自然要寫出一副比《後漢書》更好的史書。

    “請先生出任汝南太守,如何?”

    “將軍準備如何安排橋元茂?”

    “我另有安排。最近招募了不少黃巾軍屯田,我想請他負責這件事。”

    張昭點了點頭,沒有再推辭。“既然將軍有了安排,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勉力一試。不過,我的主張未必和將軍一致,將軍屆時可不要後悔。”

    孫策原本就沒計劃在汝南深耕,不介意把汝南當作試驗田,看看張昭能不能擔起蕭何的重任。做這個決定之前,他就和郭嘉反複商量過,甚至和張紘都討論過這個問題,早知張昭會有此一問,立刻一口應允。

    “這是自然,我信得過先生。”

    郭嘉不緊不慢的補了一刀。“子布先生,你怎麼做都可以,隻要不讓將軍被陶恭祖譏笑就行。”

    張昭的眉毛頓時揚了起來,戰鬥意誌飆升。他是孫策請來的,陶謙心裏不舒服是肯定的。孫策一出手就讓他擔任汝南太守這樣的重要職位,如果他做得不好,不僅孫策會被陶謙笑,他本人也會被陶謙笑。

    “郭奉孝,你放心,不會有那一天。”

    ——

    和張昭商量完汝南的相關事宜,天色已晚。孫策便請張昭上車,一起去府中赴宴,吳夫人為張昭準備了接風宴。雖然張昭不再任郡學祭酒,但他依然是孫權等人的老師,公務之餘還是要教書的。師道尊嚴,張昭又是孫策特意立起來的榜樣,吳夫人自然要做足了禮數。

    張昭很滿意,換好衣服,昂首闊步地出了門,正準備上車,旁邊傳來一個怯怯的聲音。

    “張公。”

    孫策一轉頭,很驚訝。馮方站在在門外,穿得很整潔,頭發還是濕的,看起來和張昭一樣,剛剛沐浴完畢。“馮子正,你怎麼……你不是回關中了嗎,怎麼會在這裏?”

    張昭一拍腦門,自責不已。“是我疏忽了,和將軍談得入神,把這事給忘了,真是抱歉。將軍,馮子正是和我一起從南陽來的。”

    孫策明白了。馮方不知道什麼原因,去而複返,但他在南陽已經沒有落足之地了。半個時間,周瑜將南陽經營得有聲有色,各個位置都有了合適的人選,馮方能力本來就一般,又中途離開,哪裏還有合適的位置給他。就算有,周瑜也不會輕易給他,他隻能來汝南。與張昭同行,自然是想借張昭的麵子。

    袁權說的兩個人,有一個應該就是他了吧。

    “既然來了,那就別客氣了,一起去吧。”孫策熱情地邀請道。雖然馮方能力一般,但他畢竟是袁術的舊部,當初也算捧場。

    “多謝將軍。方還有一個不情之請,請將軍應允。”

    “你說。”

    “內人與小女想去拜見令堂及袁夫人。”

    孫策的腦海裏頓時浮現出馮宛的花容月貌,不過幾個月不見,都已經有些模糊了。他點點頭。“這是自然,何必再請。請夫人和令愛一起出來吧。”

    馮方連聲稱謝,轉身入內。他剛進了旁邊的院門,一個嬌俏的身影便跳了出來,一聲歡笑。

    “將軍,還有我呢,歡不歡迎啊?”

    孫策定睛一看,也撫掌而笑。“張子夫?你也來啦。嘿嘿,不用說,肯定是偷偷跑出來的?”

    張子夫掩唇而笑,眼兒彎彎。“才不是呢,我是陪馮姊姊來的。”

    “你不說實話。”孫策笑道:“不過你可能要失望了,龐士元不在這裏,他在家父身邊任軍謀。”

    “是嗎?那小醜鬼升官啦,這麼厲害?”張子夫連連搖手。“我不失望,我不失望,他升官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怎麼,等不及了?”

    “瞎說。”張子夫不好意思的轉過身。“我才十四歲,有什麼等不及的,比我大的人多了。宛姊姊,宛姊姊,你倒是出來啊,還要將軍去請你嗎?上千裏路都來了,現在卻邁不了一道門?”

    過了片刻,門內一聲輕響,馮宛低著頭,慢慢從門裏挪了出來,好半天才走到孫策麵前,曲膝欠身,聲音低得像蚊吟。

    “妾身馮宛,見過討逆將軍。”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08:59
第397章 雙喜臨門

    馮方隨張昭而來,同行的還有尹姁。但尹姁是孫策的妾,直接進府拜見吳夫人去了。馮宛卻不行,隻能和馮方一起住在驛館,等著張昭帶他們去。得知孫策到驛館來了,他們一家人就在等消息,不料張昭和孫策說得投機,把他們忘在腦後,眼看著天色已黑,張昭要隨孫策去赴宴,也沒提他們一句,馮方隻好厚著臉皮出來提醒張昭。

    馮宛站在門內,隔著牆聽到孫策聲音的那一刻,悔得腸子都青了,無地自容。孫策見到馮方的第一句話脫口而出,最能表達他的內心。你們不是去關中了嗎,又回來幹什麼?

    站在孫策麵前,馮宛手足無措,不知道結果會是什麼。如果孫策也像剛才那樣來一句,她可就真沒臉去赴宴了。見到袁權可怎麼說啊,當初她可在袁權麵前流露過不願為妾的遺憾。

    “哈哈,同道來了。”孫策一拍手,哈哈大笑。“馮姑娘,你看,山不轉水轉,我們又見麵了。”

    聽到同道二字,馮方、張昭都不解其意,連張子夫都不甚了了,馮宛卻一聽就明白了,不由得“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下意識的斜乜了孫策一眼,刹那間愁容盡去,笑意橫生,雖然月色下看不清楚,但孫策靠得近,還是感受到了她的如釋重負,不禁眨了眨眼睛,輕笑一聲。

    馮宛羞得滿臉通紅,連忙轉身退到母親田氏身後。

    “你們同的是什麼道?”張子夫眨著眼睛。“是木學之道嗎?那我也是啊。”

    “當然,當然,不僅你是,還是秦羅。她最近好嗎?”

    “好,好得很。”張子夫興奮地說道:“秦姊姊一進黃家門,黃家就是雙喜臨門。不僅秦姊姊懷上了,黃將軍的夫人也懷上了,再過幾個月,新年之前,黃將軍就有兩個孩子啦。”

    孫策大喜。黃忠真是悶騷啊,這麼好的事,也沒聽他說一聲。照時間算,他應該離開宛縣的時候就知道了。“這又是一個好消息,我們今天也是雙喜臨門啊。走走走,喝酒去,不醉不歸。”

    “嗯咳!”張昭沉聲說道:“將軍,食飲有節,過則為災。雖是歡喜,也要有所節製。”

    孫策心情好,不和張昭較勁,連連點頭,將張昭請上了車,又請馮方同車,田夫人與馮宛、張子夫坐了一車,跟在後麵。張承、張奮則騎著馬隨行。他們坐的都是從南陽來的四輪馬車,四人同車也是綽綽有餘。見孫策不對馮方見外,馮宛心裏最後一塊石頭也放下了,挽著張子夫的手,掩飾不住嘴角的笑意。

    “行了,行了,別笑了,待會兒長了皺紋,就不美了。”張子夫調侃道。

    “龐士元不在,你不高興,還不讓別人高興了?”馮宛反唇相譏。

    “行,我不高興,我就看你們高興,行了吧。”張子夫撇撇嘴,翻著白眼,低聲嘀咕道:“一見麵就眉來眼去的,你以為我沒看見啊。”

    “看你說的,我們是好姊姊,能讓你一個人不高興嗎?”馮宛很不好意思。“子夫,我是擔心家父。唉,你說,孫將軍是不是與以前有些不一樣?幾個月不見,便有了謙謙君子之風呢。我開始還擔心他會與張子布不睦,沒想到他現在這麼隨和。阿母,你說是不是?”

    田夫人靜靜地看著馮宛,麵帶微笑。黑暗中,雖然看不清馮宛的臉,但她能感受到女兒的開心。正月末、二月初離開汝南,到現在四個月的時間,馮宛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她知道女兒的心在哪兒,也對孫策的人品非常滿意,隻是有些遺憾這麼漂亮的女兒隻能給人做妾。

    這都是馮方的錯,如果不是他當初看不上孫策,一錯再錯,怎麼會有今天這個局麵。說起來還是袁術這個路中悍鬼有眼光啊,一眼就相中了孫策。如果不是孫策,他的兒女怎麼可能有現在這麼好的結果。

    “孫將軍的確是個少年英雄。如此年輕,又有如何成績,還能保持這樣的胸懷,的確難得,就算是世家子弟中也是少有的。”

    “你看,我阿母也是這麼說。”

    “那當然,外姑看女婿,越看越歡喜嘛。”張子夫說完,自己先忍不住地笑了起來。

    孫策與馮方對麵而坐,聽著後車上隱隱約約的笑聲,嘴角帶笑。馮方去而複返,可見關中形勢不妙,要不然他不會到了關中又回南陽。人都是要麵子的,不逼到那個份上,誰肯吃回頭草啊。

    “馮君,關中形勢如何?”

    見孫策主動開口,而且態度恭敬,馮方心裏的一塊大石頭徹底落下了。他歎了一口氣。“關中毀了,和洛陽一樣,白骨處處,民不聊生。”

    馮方講起了關中的所見所聞。張昭在路上聽過一些,但不怎麼具體。此刻聽馮方細說,也不禁凜然。他經曆過黃巾之亂,但青徐黃巾的目標開始是洛陽,後來是冀州,對本地的傷害有限。董卓亂政之後,中原大亂,青徐卻還算安定,所以才有不少人遷往徐州避難。他當時覺得不以為然,畢竟沒有見到屍橫遍野的慘狀,現在聽馮方講述,這才知道自己還是見識太少了。

    朝廷遲遲沒有下詔赦免西涼將士,胡軫部因為缺糧,縱兵擄掠百姓,矛盾迅速激化,呂布“殺盡西涼人”的話一出,形勢就徹底失控。曹操和呂布各統步騎,屢屢征討,但兵力有限,能擊潰,卻不能趕盡殺絕,反而將西涼兵打成了潰兵,肆虐關中。

    馮方走的是武關道,出武關之前平安無事,出了武關,便能零星見到攔路搶劫的潰兵,人數不多,隻敢搶劫落單的行人。過了上雒,進入藍田,形勢就急劇惡化,西涼兵少則數十人,多至上千人,光天化日之下攔路搶劫,不僅翻箱倒櫃,搜羅財物,而且非常囂張,一言不合就殺人,一殺就是幾十上百,甚至有人在路邊架起大釜,看誰不順眼就扔到鍋裏煮。

    馮方其實沒有回到老家,他根本過不去。在嚐試了幾次都失敗之後,他決定和那些難民一樣重返南陽。這一路走得很辛苦,不僅隨身攜帶的財物都丟了,還沒糧食,馮方幾次不得不拉下臉,為了半碗稀得能看到人影的粥向人低三下四的乞求。

    “踏進武關的那一刻,我就像回到了家一樣,渾身的力氣都沒有了,就想坐在地上大哭一場。和我一樣的人數不勝數,不少人一看到武關的城牆就開始流淚,一路哭進武關。”

    想起當時的情景,馮方潸然淚下,泣不成聲。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08:59
第398章 書生之見

    聽完馮方的回憶,孫策本來應該驕傲自豪,畢竟南陽已經成了亂世之中的樂土,無數人去而複返,足以說明他的遠見和英明。可是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馮方開始也許有賣慘求同情的意思,但後來卻是真情流露。他是見過世麵的人,如果不是痛到心靈深處,他不會落淚。說來也是,讓一個做過司隸校尉的人為了一碗粥去乞討,這種心理上的落差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在生存麵前,什麼尊嚴都不值一提。

    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見過了關中的亂,他們才知道南陽的好。

    張昭喃喃說道:“亂世人不如太平犬啊。董卓已去,朝廷諸公都是德修學明之人,怎麼會讓形勢敗壞至此?長安不少百姓都是從洛陽遷過去的,短短兩年內連遭兩次兵災,隻怕十不存一。將軍,當此千萬人生死存亡之際,你可不能坐視不理啊。”

    孫策一驚,這怎麼和我扯上關係了?

    不等孫策說話,郭嘉便搶過話頭。“張公,那麼多百姓湧入南陽,南陽已經捉襟見肘,恐怕抽不出太多的糧食。汝南世家坐擁良田萬頃,坐視成敗,不僅不出糧供軍,還趁機吸附失地農民,侵吞國家賦銳,如果張公能夠查出一半就是一筆不小的數字。到時候將軍自然不會吝惜。”

    張昭不說話,隻是直勾勾地看著孫策,在搖曳的燈光下,他的眼中似有淚光。孫策心中不忍,拱起手,很嚴肅的施了一禮。

    “張公,我盡力而為。”

    張昭點點頭,幽幽地說道:“將軍,大道至簡,百姓日用而不之。仁義看似空泛,卻不是虛言,人心所向也絕不是一句空話。今天有關中百姓去而複返,將來焉知不會有更多的人繈負而至。”

    “願與張公並肩,為天下蒼生盡綿薄之力。”

    “甚善。”張昭閉上了眼睛,靠著車壁,沉默不語。

    車廂裏的氣氛沉默下來,四個人誰也不說話,隻聽得馬蹄聲碎。孫策心情很壓抑。他理解張昭的心情,也想擠出一點糧食來救人,但他實際上很清楚,郭嘉說的雖然無情,卻是事實。大量關中百姓湧入南陽,勢必對南陽的糧食供應產生壓力。仁義之名是好,但總得有個度,超過這個度就會適得其反。

    如何才能擠出更多的糧食?如果安置大量湧入的難民?

    孫策冥思苦想。

    江南!孫策突然靈光一現。黃巾軍不肯去江南,是因為他們有實力,覺得自己還有機會搏一搏,這些難民則不同,洛陽毀了,長安也毀了,南陽隻能短暫時停留,卻不是長住之地,讓他們去江南,他們應該不會反對。如果將他們安置在長江兩岸,從徐州運糧接濟,成本會低很多。隻要讓他們站穩腳跟,熬過收獲前的這段時間,他們很快就能自給自足,說不來還會有贏餘。

    就算是大災之年,讓他們到江湖裏捕魚,也能有一口吃的啊。長沙東邊是彭澤湖,右邊是洞庭湖,北邊是長江,漁業大可有為。如果再遠一點,甚至可以入海捕魚。

    總而言之,讓他們去江南耕種,總比將他們留在南陽空耗糧食好。南陽人口多,閑地少,世家豪強也被搶得差不多了,開發空間有限。

    “張公,我想盡快拿下江夏、南郡,將關中來的難民遷一部分去江南,省出糧食接濟關中,你看如何?”

    “江南啊。”張昭仔細想了想。“我覺得可行。”他頓了頓,又道:“事急從權,顧不得那麼多了。”

    孫策笑了一聲,都這個時候了,張昭還不忘朝廷製度,好在他還知道自己安慰自己,沒有死抱著教條不放,要不然以後這些事就不能和他商量了。亂世之中,不通權變者沒有生存空間。

    孫策轉頭看看郭嘉。郭嘉沒說話,隻是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秋後取江夏、南郡,甚至攻取江南,都是他們商量好的戰略,他早就安排人手收集情報,現在隻不過又多了一條理由而已。

    ——

    馬車在府門前停住,孫策、郭嘉先下了車,馮方接著下車,孫策伸出手,扶張昭下車。張昭推開了孫策。“多謝將軍美意,不過我還沒老。”說完,騰騰騰地下了車,大步流星地向府門走去,身形矯健,竟有一種赳赳武夫的氣勢。

    孫策一拍額頭,自嘲地一笑,跟了上去。張昭豈止是沒老,他正當壯年,哪裏需要人扶。

    尹姁、黃月英站在門口,見兩輛馬車在數十名騎士的夾侍下駛來,立刻迎了過去。她們雖然心裏掛念孫策,卻不好意思在這個場合和孫策說話,主動來到後車,對著剛剛下車的田夫人躬身施禮。

    “我等奉吳夫人之命,恭迎夫人。”

    田夫人連忙謙虛了兩句,跟著尹姁向裏麵走去。黃月英挽著馮宛的手,笑盈盈地說道:“你看,當初就勸你不要走,你偏不聽,說什麼故土難離,落葉歸根。怎麼樣,現在可不是又回來了?”

    “是呢,是呢,還是阿楚你英明。”馮宛親熱地說道:“怎麼樣,我還跟著你一起研製織機好不好?”

    “當然好啊。有了你們幫忙,我就輕鬆多了。我跟你們說,現在不僅是織機的事,我還要研究船呢。不是普通的船,是樓船。”

    “那可太好了,我們又可以在一起了。”馮宛、張子夫開心的笑道。

    幾個人有說有笑,進了門,袁權領著袁衡、孫尚香在院中站著,迎接田夫人。進了中庭,吳夫人在橋蕤的妻子王夫人的陪同下,站在廊下,笑臉相迎,和田夫人見禮。橋蕤則站在另一邊,一見馮方便大笑道:“子正,被我說中了吧,你終究還是回來了。”

    馮方很慚愧,低下頭。“方愚鈍,不如元茂睿智,慚愧,慚愧。”

    橋蕤哈哈一笑,拉著馮方說道:“我呢,算不上睿智,但還知道什麼人可信。將軍如此厚待公路的後人,難道還會虧待我們?你啊,就是離不開你關中那幾畝田宅。”

    “唉,不提也罷,關中大亂,再好的田宅也毀了。”馮方感慨萬千,拍拍橋蕤的手。“一把辛酸淚,待會兒再與元茂細談。”

    橋蕤見狀,吃了一驚,卻不好多問,趕上來和張昭見禮。黃忠、陳到等人也紛紛上前致意。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5 09:00
第399章 射之道

    因為人比較多,袁權分作兩處安排。孫策等人在正堂上用餐,幾個人一邊吃一邊說公務。張承、孫權幾個半大孩子旁聽,增漲見聞,從中汲取治國用兵之道,為他們將來入仕做準備。這些都是聖人經典中學不到的東西,是世家子弟才有的特權。將來入仕,他們在眼界上就比靠苦讀尋求階級突破的寒門子弟高一個台階。

    孫策與世家對抗,但他也很清楚社會階層的存在有其必然性,對世家抱著敵視的態度除之而後快是不可能的,他要做的是打破階層固化,保持社會流通,不讓世家把持人才選拔,將權力視為禁臠。幾次和許劭過不去,不是因為他對許劭本人印象不好,而是為了爭奪話語權、用人權。

    聽了馮方的遭遇,橋蕤心裏也不好受。他還有不少故舊在長安朝廷任職呢,戰亂一起,也不知道多少人能生還。

    趁著這個機會,孫策提出人事調整。橋蕤有統兵經驗,又是睢陽人,請他任典農中郎將,率領歸降的一部分汝南黃巾在碭山一帶屯田。馮方則任的安民中郎將,在許縣一帶屯田。潁川經過西涼兵之亂,又加上不少人舉家遷往河北,有不少無主土地可以利用。

    有了這兩個屯田點,一東一西,相互呼應,淮水防線的幾個要塞的糧食供應就可以得到一部分解決。萬一兵力不足時,屯田兵還能頂上去支撐一段時間,等待增援,戰線不至於崩潰。

    對失去汝南太守之職,橋蕤有些不舍,但他也清楚,他搞不定汝南這些世家,孫策對他的工作並不滿意。現在張昭這個大名士來了,孫策要讓張昭試一試。讓他任典農中郎將是平遷,又讓馮方這個舊日同僚陪著他,已經很給他麵子了。跟了孫策這麼久,他相信孫策不會虧待他,便欣然同意,並主動舉薦張昭出任汝南太守。

    馮方當然更沒意見,去而複返,孫策不僅沒給他臉色看,還讓他擔重任,他感激莫名。

    孫策順水推舟,在飯桌上就把事情定了。

    談完了公務,孫策又說起了觀德堂的事。張昭並不讚同。針對孫策對射不主皮的指責,他解釋說,射不主皮並不是說不重視射箭的準確性,畢竟射箭最後還是要以射中與否論高下的,不僅如此,不同部位也有不同的計分方式,這本身就說明射箭有很規範的判斷標準。

    為什麼射不主皮?其實是讓射箭的人不要將目光局限在箭靶上,那是結果,不是過程。射箭可以規定過程,不能規定結果。過程對了,結果不會太差。如果過程不對,就算偶爾中一兩箭,也不能代表你的射藝,更可能是偶然的運氣。

    孫策茅塞頓開。原來射不主皮是這個意思?他看了一眼黃忠和陳到,黃陳二人都點頭稱是,同意張昭的看法。

    張昭又說,現在車戰不盛行了,射手的作用有所減弱,但弓弩依然是不可替代的利器,觀德堂培養的不是普通的弓箭手,而是培養神箭手,射箭的禮儀本人既是一種儀式,又是一種生理和心理的調節過程,隻有將生理和心理調整到最佳狀態,完美的按照射箭的規範要求做,才有可能做到百發百中。

    到了那個境界,射箭就不是一種殺人技,而是一種道。有了這種境界,就算不征戰沙場,做別的事也一樣能從中受益。

    孫策大加讚賞,連聲稱謝,自認見識淺陋。

    張昭笑著說,其實這也不能怪你,我本人對射道也不是很精通。儒家發展到今天,學問越來越繁瑣,很多人一輩子鑽在幾句話裏無法自拔,卻忘了身體力行這個最基本的要素。我建議吳夫人建觀德堂,培養孫權這些少年,也是希望能夠溯本求源,重現聖人之教。其實建不建堂的並不重要,建在哪裏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份問道之心,而不是簡單的練習箭術,以殺人為目的。

    夫子困厄於陳蔡之間,七日不食,依然能弦歌於室,這份心境豈是一般人能有的?人皆知夫子學問淵博,有幾個還記得夫子是個魁偉丈夫,力能翹關,精通射禦?如今雖然還有士子兼習擊刺,但文武雙全的人是越來越少了,無病呻吟、裝腔作勢的人卻越來越多。這樣下去,儒將不儒。

    孫策大感意外。他原本一直覺得張昭是個保守派,沒想到他這麼開明。聯想到他鼓勵孫尚香以婦好為榜樣,他越來越覺得自己可能對張昭有先入為主的偏見。若非張紘提醒,他幾乎忽略了這個人才。

    黃忠、陳到也覺得大有收獲,連連點頭讚同,又請教了幾句。他們箭射得好,但離道還有一定的距離,到了這個層次,能不能繼續突破已經不是苦練能解決的,要在理論上下功夫,張昭的意見對他們大有啟發。

    孫策慨然道:“那就請先生選址建觀德堂,不管多少錢,我想辦法籌措就是。”

    “我知道將軍用錢的地方很多,就不要花錢建堂了,心中有禮,無羊亦可。”張昭笑道:“我還為將軍特色了一個好的射師,隻是需要將軍親自去請。”

    孫策很驚訝,張昭也會開玩笑?“不知先生說的是哪位高手?”

    “陳王寵。”

    孫策仔細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自責不已。他怎麼把這個人給忘了。

    如果曆史記載屬實的話,漢末第一神箭手既不是呂布,也不是黃忠、趙雲或者某個人,而是陳王劉寵。書上說,他勇猛過人,尤其擅長弓弩,不僅能十發十中,而且射在同一個地方。他之所以沒在漢末這個亂世成名,是因為他死得早,被袁術派的刺客殺掉了。

    劉寵並非沒有發揮的機會。中平元年,黃巾四起,陳國處於亂軍之中卻以獨存,就是因為劉寵親自統兵,以強弩數千張自衛,陳國百姓都知道他善射,沒人敢去捋他的虎須,互相轉告,黃巾軍避而不戰,不少難民都逃入陳國,托他庇護。

    眼下袁術死了,劉寵卻還活著。據郭嘉收集到的消息,他率領屯兵於淮水南岸的陽夏,防範的目標正是兗州,與守在國都的國相駱俊一南一北,配合得非常默契。郭嘉收到的消息中也提到了劉寵善射,但他卻沒往這方麵想。

    一個十發十中的神箭手,自己卻絲毫沒有意識到他的價值,這就是燈下黑啊。如果要論射道,這樣的人才是真正入了道的高手,就算把黃忠、呂布叫來,就射道而論,也未必能勝他。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所以說,人再聰明也不可能獨打天下,還是需要人才的輔助。

    “我明天就去請。”

    張昭欣慰地點點頭。“將軍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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