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修真] 平天策 作者:無罪(連載中)

 
Babcorn 2018-4-4 17:32:11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42 735909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0 19:16
第八百零九章 補五衰

    聽到原道人如此說,林意心中便覺得不妙,果然,原道人接下來便看著白月露道:“就如一些極為罕見的疑難雜症,任何醫書上也沒有任何深入的剖析,沒有診治之法一樣,這推斷隱性血脈,最關鍵的還是有例可循。不知你家中長輩修行是否有特異之處,你平時修行,有沒有感覺自己和尋常人有不同之處?”

    白月露沉默著搖了搖頭。

    她自幼便是孤兒,父母都不知在何處,被挑選入宮之後,她所經的一切修行也並沒有發現自己有什麼與眾不同處。

    “若是之前並無特殊感受,那這煉化仙靈玉之後,身體也沒有感覺到明顯異處,應該就不會有太大妨礙,可以寬心。”原道人靜心感知了白月露身上氣息片刻,說道。

    “不會產生妨礙便好。”

    夏巴螢點了點頭,只是還覺得有些遺憾,因為按照所有典籍的論述,獨特的隱性血脈一定會在某方面有些加成,不能明了自己隱性血脈的特殊,這便意味著白月露明明應該有特殊加成之處,只是自身卻無法發掘應用。

    不過林意倒是不在意,白月露的修行進境在他看來已經是極快,現在又因仙靈玉有了這獨特的真元,只要自己的身體不出問題,白月露在現今所有的修行者之中,也是屬於特別強大的異類了。

    “那就先看看這寒諭扳指的威能,正好動用真元劇烈時,體內氣息也感知得更加清楚。”原道人也對白月露點了點頭。

    “且慢,我讓人取水來。”

    夏巴螢對著那名送弓過來的修行者微微一笑,道:“令營區火焰浮屠升空,備水從高空灑水。”

    此時軍中這些修行者都不知靈荒的真正奧秘,但寒諭扳指的奇異,他們是都知道的,此時聽夏巴螢這麼說,這些修行者就只是以為要看寒諭扳指的威力,頓時也是大為興奮。

    隨著號角聲的不斷響起,營區之中驟然熱氣繚繞,一蓬蓬火焰不斷湧起,也只是片刻之間,數十頂火焰浮屠就已經升空。

    夏巴螢當然有意賣弄,只是之前聽了原道人那說法,既然要試,就試個完全,索性就是做得如同高空落雨一般,看白月露是否能夠將這雨水瞬間凝凍。

    “這證道果?”

    火焰浮屠騰空飛過來尚且需要一些時間,夏巴螢身後的一名修行者卻是忍不住輕聲問道。

    “對。”

    夏巴螢和林意頓時反應過來,之前試過了落月弓,話題又轉到白月露身上,卻是將這件至關重要的寶物忘了。

    “這件東西便最適合你。”

    林意示意那名修行者直接將東西交給原道人。

    原道人微微一怔,從那名夏巴族修行者手中接過一個白玉盒。

    這白玉盒四四方方,巴掌大小,玉是最佳的白玉,入手溫潤,如同凝脂一般。

    他打開這白玉盒,卻看到其中赫然是一顆綠色的東西。

    若不是夏巴螢和林意早就說了這東西叫做證道果,他恐怕第一眼的感覺,這白玉盒之中裝著的是一顆眼球,而且還是一顆詭異的綠色眼球。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齊珠璣看著原道人臉上的神色,他便知道原道人之前恐怕也從未聽說過這東西,他又和魏觀星等人互相望了一眼,發覺魏觀星等人也是一臉疑惑。

    “是一種靈果,最為準確而言,是一種靈藥果實。”林意看著齊珠璣,道:“西域之中有數個高山小國之中長有不少異樹,當地人取內裡的果核用來串成飾品或者各種禮器,其中有些異樹的果核專門用於禮佛,這些異樹之中,有一種叫做鳳眼菩提,它的果核天生就像是一顆丹鳳眼的眼球,其中有一株鳳眼菩提的古樹上寄生了一些其餘的樹種,不知多少年後,那些寄生的樹種反而像嫁接般改變了這株古樹的果實,這株古樹某一年只結出了六顆果實,然後便枯死。”

    聽到此處,齊珠璣心中便是一震,道:“難道那六顆果實,便是這證道果?”

    “不錯。”林意道:“這也已經是百年之前的事情,流傳至今,除了這一顆之外,也不知道世上還有沒有別的留存。如果西域那些人的考證不錯,這顆證道果應該是供奉在西域的多吉扎古寺之中,是作為佛貢,封存在多寶塔之中的。”

    “若說是果核,那還差不多,倒真像是顆眼球,這種靈果到底有什麼功效?”齊珠璣仔細看著白玉盒之中的那顆果實,他現在看的清楚,這顆東西的確和核桃類的果核一般,表面看上去很堅硬,有些天然的凹凸紋理,只是和核桃之類相比,這紋理卻十分的淺,倒真像是眼球之中的血絲。而這顆果核通體滾圓碧綠,卻在正中有一條凸起,應該是種眼,很像一顆眼球之中的瞳孔。

    他湊得近了,只覺得有一種天然的淡淡藥香,只是卻沒有感覺到什麼明顯的靈氣。

    “這顆東西可以補先天不足,但最為關鍵的是,可以補五衰。”林意看了他一眼,又看著原道人笑了笑。

    原道人聽到說可以補五衰,即便是以他的定力,都是渾身微微一震,眼中全是震駭的神色。

    齊珠璣感覺到了原道人的異樣,只是他卻是依舊不解,“什麼叫做補五衰。”

    “所以要多讀書啊。”

    林意哈哈一笑,他本來無心開玩笑,但這是齊珠璣湊上來的機會,“好些醫書和研究修行者衰老的典籍上都有相關論述,五衰指的就是五感衰敗,五感就是指形、聲、聞、味、觸。很多典籍都有確定論斷,任何修行者隨著年歲的增長,哪怕肉身依舊強橫,但是到了一定的時候,五感卻都會開始衰弱,若說得玄妙一些,就是感覺人的氣力還沒有衰弱,但精神其實已經開始衰落,人的‘神’已經開始不濟了。所以很多修行者年紀一長,修行境界就不可能提升,那就是因為他在修行時,五感衰敗,精神已經無法高度集中,而且各方面的感知開始衰弱,他便不可能再感觸到這個世界更微妙之處,不能接觸到更深層的元氣世界。”

    齊珠璣的臉色徹底的變了。

    他當然不是因為林意取笑他讀書少,而是他真正的明白了這顆東西的意義,他轉頭看向原道人,聲音都微顫起來,“所以你的意思是….這顆東西,有可能能讓他的修為更進一步?”
V123210 發表於 2019-6-25 06:45
平天策 第八百十章 這一代


    林意笑了起來。

    他看著齊珠璣和原道人,說道:「若是有關這顆證道果的記載不差,那應該能。」

    他的笑容顯得有些驕傲,落在此時的齊珠璣和原道人眼中,這笑容還顯得很乾淨。

    在場每個鐵策軍的人都能理解他笑容裡的驕傲。

    當劍閣奉他為主時,劍閣便與他休戚相關,林意這一生,也注定和何修行的一生緊密的聯繫在一起,然而幫助原道人這樣的修行者更進一步,這是何修行都沒有做到的事情。

    而看著林意這樣的笑容,在場所有鐵策軍的人都心知肚明,有關這種證道果的記載,恐怕不太會有問題。

    「所差就只有天地靈氣。」

    齊珠璣深吸了一口氣,他抬起頭來,頭皮還有些微微的發麻。

    原道人已經是入聖境,原本在靈荒到來之前,他已經觸碰到妙真境的門檻,距離真正的推開那座門只差一步。

    當年的南天三聖,也只是突破到了妙真境,都只是在妙真境的道路上往前各自走出了一段距離,也並未到達傳說中的神惑境。甚至到現在為止,各朝各代遺留下來的無數修行典籍,其中十之八九都是猜測,神惑境只不過是傳說中的一種境界,只是意味著修行之路沒有止境,至於真正是否有神惑境的存在,都已經不可確定。

    「天地靈氣也不差了。」

    林意有些感慨的抬起頭來,他也看著極高的天空之中,輕聲道:「不用等著天上那些天地靈氣落下來。」

    「什麼意思?」齊珠璣苦笑了起來,今日所發生的事情,是一遍遍的突破了他想像的極限。

    「他這一身修為雖然散去,只是他體內那些寶貴真元,卻並沒有散失浪費。」林意看了一眼雲棠,接著輕聲說道:「簡單而言,便是他用逆天的手段,將之轉化成了最為純淨的天地靈氣聚合之物,他體內的大半真元轉化而成的天地靈氣,若是用於沖關…他推斷過,應該足夠。」

    過程說起來玄奧,但道理卻是極為簡單。

    魏觀星看看雲棠,又看看原道人,他都不由得抬起雙手,雙手都伸出兩指,按壓著自己腦門上的血脈。

    他都覺得自己今日有些腦袋疼。

    即便他的修為距離入聖境相去甚遠,但就算是他,也可以肯定這種天地靈氣的數量足夠。

    只是有些荒謬。

    之前誰會想到,一名入聖境的修行者,竟然會捨棄一身修為,幫助另外一名入聖境的修行者破境?

    而且這種幫助,純粹是巧合。

    誰會想到沈約留在世間的唯一真傳弟子,竟然會捨棄一身修為,幫助原道人這樣的劍閣中人破境?

    在場所有的人目光都不由得落在了雲棠的身上。

    所有人的腦海之中都不由得生出同樣的念頭,這冥冥之中或許真有天意,沈約欠何修行的,在雲棠的身上還給了劍閣。

    雲棠苦笑起來。

    看著這些人的神色,不需要用心猜測,他就猜得出這些人心中在想什麼。

    「我師尊不欠任何人,只是各自有道,選擇不同。」

    他輕嘆了一聲,看著原道人誠懇道:「但冤家宜解不宜結,我師尊和何修行見解和想法不同,但到了我們這一代,我們的想法或許有很多共同之處。」

    原道人沒有說話,他只是對著雲棠靜默的行了一禮。

    雲棠認真回禮。

    此時天空之中已經落下許多黑影。

    許多火焰浮屠已經飄了過來。

    林意和夏巴螢的身周,除了細封英名等人之外,還有數名夏巴族的修行者。

    他們看著原道人和雲棠認真互相行禮的樣子,心中莫名的生出羞慚。

    他們有些明白為什麼南朝很多人將北魏稱為北蠻,而北魏則將黨項和吐谷渾視為外蠻。在禮數教化上面,黨項的確遠不如南朝,而守禮,有時候往往意味著守規矩,有時候便往往會少卻很多紛爭,尤其不會純以利益而動。

    「在中原王朝,古之教化民眾者,也稱聖人。」

    夏巴螢看著心有所感的細封英名等人,淡淡的輕聲說道:「南朝不少書籍之中,將聖人教化民眾之道歸結為知羞恥,明善惡,懂美醜。大道至簡,說起來簡單,但這卻是中原王朝教化了無數年的道理,而我們黨項,潛移默化教導的卻是佔有和

    掠奪。所以今後我想你們協助我治國時,也應明白教化之重要,除了武力之外,這也是立國之本。」

    細封英名對著夏巴螢行了一禮,心潮澎湃,一時不能出聲。

    他和細封英山不同,細封英山在細封氏原本地位不高,在遇到林意之前,所求並不多,但他在細封氏卻是年少時便握重權,自然也有雄心壯志。

    在達爾般城被迫降於夏巴族聯軍時,他心中尚且憤懣不平,但跟隨林意和夏巴螢的時間一長,他越來越覺得自己面對著夏巴螢時,就是自己幼時看著遠處的巍峨巨山般的感覺。

    他越來越能肯定,若是不出這樣的意外,若是自己僥倖走了天運,做了黨項的王,哪怕自己放手施為,自己所能取得的成就,恐怕和將來夏巴螢所能取得的成就相去太遠。

    而他輔佐夏巴螢,將來所能取得的成就,恐怕在他死後都能讓他流芳百世。

    「準備好了麼?」

    夏巴螢抬起頭來,看了一眼馬上要飛到頭頂上空的那些火焰浮屠,然後平靜的垂首,看著白月露問道。

    白月露點了點頭。

    夏巴螢身後一名修行者頓時一聲清嘯。

    隨著這聲嘯鳴響起,上方的火焰浮屠上頓時響起一陣呼喝聲,此時這火焰浮屠的吊籃之中都放置了許多水囊,每個火焰浮屠上都承載著三名軍士,在呼喝聲中,這些軍士不斷提起水囊,用最快的速度不斷將水囊直接傾倒在吊籃邊緣。

    這些水流在吊籃邊緣衝擊,順著吊籃邊緣在天空之中潑灑下來。

    遠處的軍營之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遠遠看去,天空之中卻是有數十條銀煉飄灑下來,紛紛揚揚,極為好看,一時間,遠處的軍營之中都響起如潮的喝彩聲。

    水汽當空瀰漫,水珠在空中噗噗墜落。

    白月露抬起頭來,她眉頭微蹙,面色平和,但體內的真元卻在一剎那間如決堤的江水般瘋狂湧動起來。

    轟的一聲轟鳴!

    她的右手往上抬起,她的身體隨之往下猛然一挫,她抬起的手的上方,竟然出現一個肉眼可見的元氣衝擊波!
V123210 發表於 2019-6-25 06:46
平天策 第八百十一章 觀雪景

    一片驚呼聲自遠處的軍營之中響起。

    身在遠處的人,反而比站在這些火焰浮屠下的人看得更清楚。

    這一圈晶瑩的元氣衝擊波往上衝出,這一片區域的時間就好像突然停止了流逝一般,那些銀鏈一般往下掉落的水珠就像是突然靜止在空中。

    接著,這片天空似乎為之一震,那圈晶瑩的元氣衝擊波消失無蹤,但是有一蓬白茫茫的氣息,卻是當空往上瀰漫。

    那一顆顆水珠受氣勁的震盪,懸浮在空中的剎那,已經部分開始凍結,但依舊有部分往下流淌,接著再被凍結,卻是在空中凝結成一條條細枝模樣。

    這些細枝很多都頭尾相連,隨著這寒氣往上衝擊,上方那些水珠又四下濺開,然後凍結。遠遠望去,當空那些銀鏈般的水流是瞬間一變,往外膨脹,變成了一株株冰樹銀花。

    軍營之中的軍士大多數都不是修行者,平時那些修行者的手段便已經足夠令他們感到不可思議,此時再看到這樣的畫面,他們更是覺得匪夷所思,驚呼聲一波波如潮水一般湧起。

    但這冰樹銀花的奇景在空中也只是維持了短短一瞬,就只在一個呼吸之間,天空之中響起無數清脆的碎裂聲,那一株株美輪美奐的冰樹銀花瞬間從內部崩裂,無數的冰晶碎片從空中紛紛揚揚墜落下來。

    此時這些火焰浮屠下方的都是些修行者,自然都不懼這些冰晶碎片。

    只有雲棠一臉苦意,生怕周圍的人將他忘了,到時候他滿臉被這些鋒利的冰片劃花。

    就在這些冰片距離所有人頭頂不到一丈時,原道人的臉上閃現出一種莫名的輝光,他的身體上方,驟然出現數十道旋轉的元氣,這數十道旋轉的元氣形成了一個漩渦,將所有這些落下的冰片全部卷吸其中。

    咔咔咔的碎裂聲不斷響起,那些冰片互相撞擊,互相擠壓,全部碎裂成分,但緊接著卻被原道人的這股元氣力量不斷擠壓,一個粉白色的冰雪圓球在原道人的上方形成,滴溜溜的急劇旋轉,起先只是數尺來長,但只是一個呼吸之間,這個冰雪圓球卻是不斷變大,變成了一個成人合抱不過的巨球,而且這個巨球隨著周圍元氣力量的不斷擠壓,那些面白的色澤全部消失,變得晶瑩剔透,甚至顯出藍色,竟是煥發出寶石般的色澤。

    砰的一聲,旋轉的元氣力量也承托不住這個沉重的巨球,這個巨球直墜而下,砸落在原道人的身前。

    火焰浮屠上那些夏巴族的軍士原本也都是膽大之輩,但哪裡見過這樣的景象,一時間寒氣還在不斷的上湧,他們也只覺得寒意刺骨,他們身體都無法控制的微微顫抖,身上的甲衣上都泛起一層白霜。

    細封英名和細封英山等人之前根本沒有如此近的感受過入聖境的修行者的手段,此時看著身前的那顆晶瑩剔透的冰球,又是震撼,又看著自己倒映在這顆冰球上被扭曲的身影,又覺得好笑。

    「你現在不過是承天境,但煉化了仙靈玉,體內真元特殊,再配合這寒諭扳指,這種元氣之威,就是尋常神念境的修行者都無法比擬。」

    原道人看著白月露右手大拇指上戴著的那顆扳指,緩緩的說道,「只要有手段能夠行雲布雨,鉛室存冰這種設想便能成行。」

    所有人此時也都明白原道人並非有意賣弄。

    既然夏巴螢讓火焰浮屠潑水模仿天空降雨,那他此時施展的,便是斂冰手段。將來哪怕容意一時無法佈置出斂冰的手段,以原道人的手段,恐怕也能收斂落下的冰砂。

    白月露方才的元氣衝擊,已經籠罩天空數十丈方圓,只要白月露連續動用真元,籠罩範圍必然極廣,能夠收斂到的天地靈氣,應該遠遠大過白月露和原道人的這種真元損耗。

    而且在場每個鐵策軍人都不笨,原道人方才展露了這種手段,他們便都心知肚明,恐怕最佳的收斂方法,是容意佈置出類似這種漩渦一般的法陣,卷吸落下的冰雪,而下方再有些修行者從中協助,擠壓這些冰雪,如此一來,同等大小的冰塊之中蘊含的天地靈氣會更多。

    「行雲布雨….」

    魏觀星聽到這四字,眼睛微亮,道:「我們南朝九霄觀的道人倒是擅長雲雨手段,他們專門為前朝祈雨,所修的真元手段全是喚雷布雨的手段,只是九霄觀是前朝皇宮供奉的道觀,蕭衍登基之後,獨尊佛宗,這些前朝的道觀全部被廢,不過蕭衍登基之後畢竟手段溫和,當年那些道觀被廢,他卻是並未將那些道人也斬殺或者囚禁,最多只是流放,若是費些力氣去找,應該也是找得到。」

    他如此一說,齊珠璣等人心中才剛剛泛起欣喜之感,但夏巴螢卻是已經微微一笑,道:「喚雷布雨,何須還費勁去千里之外尋找,如果我所料不錯,我們現在大軍之中,就有那麼一位。」

    林意和白月露腦海之中同時想起一人的名號,異口同聲道:「噶爾丹法王?」

    「不錯。」夏巴螢點了點頭。

    魏觀星和齊珠璣等人互相望了一眼,都是近乎無語。

    林意卻是微微皺眉,道:「確定?」

    他之所以有疑慮,是因為噶爾丹法王操控雷電的手段,他是記憶猶新,而且噶爾丹法王之前也將自己的這門手段獻了出來,夏巴螢和白月露也都有參悟,他也有看過那門法門,上面似乎也並未有其餘控雲布雨的手段。

    看著林意如此疑惑的神色,夏巴螢卻是微微一笑,道:「和你們南朝那什麼九霄觀差不多,你們是不知道,拓跋族的這密宗之所以在黨項有如此威信,便是因為密宗這些法王之前也是專做你們南朝九霄觀那些僧人差不多的事情。早年拓跋氏的密宗便是在乾旱季節布雨,在連綿雨季驅雲散雨,被認為可以和天神溝通,是天神的人間行走,所以才收納了大批虔誠的信徒,歸於拓跋氏。」

    「此事需要從長計議。」

    齊珠璣對著林意使了個眼色,在他看來,連原道人有可能晉陞妙真境都應該嚴格保守秘密。

    可以肯定的是,連魔宗都不是妙真境的修行者。

    若是原道人真的進境,那他就是除去南天三聖之外,天下獨一的妙真境修行者。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到時候原道人和林意,自然會成為眾矢之的。

    林意當然明白齊珠璣此時的想法,他朝著夏巴螢點了點頭。

    夏巴螢微微一笑,她抬頭看了一眼周圍的雪峰,道:「那一會請噶爾丹法王和我們去雪線之上觀雪景?」

    細封英山和細封英名互望了一眼,他們心中都明白,這是要讓噶爾丹法王直接施展手段,直接在雪線之上的某處行雲布雨。這是要遠避開大軍耳目,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們心中當然十分想親眼看看噶爾丹法王配合白月露以及原道人的手段,但此時心中所想,夏巴螢和林意恐怕只會帶極少的人,他們或許未必能去。

    「讓這些火焰浮屠全部回去,你們三人用我的火焰浮屠,帶噶爾丹法王來和我們會面,佛宗若是有空,也可一併請來。」但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夏巴螢目光落在他們的身上,卻似乎看穿了他們此時的想法,再對著三名夏巴族的修行者下令之後,便看著他們,笑了笑,道:「若是你們不想看熱鬧,便可以自己回去。」

    細封英山和細封英名等人微微一怔,旋即便明白夏巴螢的意思,頓時大喜過望。

    齊珠璣冷哼了一聲,他當然覺得這種事情事關重大,知曉的人是越少越好,但夏巴螢這種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性情,在他看來倒是和林意有些臭味相投,怪不得兩個人在黨項如此迅速的一拍即合。

    「那我們先行?」

    夏巴螢看了齊珠璣一眼,嘴角笑意卻是不減,和那些喜歡惺惺作態的南朝人相比,她倒是反而欣賞羅姬漣和齊珠璣這種有些桀驁不馴的人物。

    齊珠璣被她含笑看了一眼,心中卻是有些莫名的發毛。

    他也不和夏巴螢對視,轉身便朝著最近的一處雪峰行去。

    ……

    「讓噶爾丹法王去雪線之上賞雪,請我也去?」

    大軍的某處營帳之中,佛宗原本正在看著一冊破舊的佛典,聽到這樣的傳訊,他只是微微一怔,便不再猶豫的站了起來。

    他知道一定是有極其重要的大事,要讓他和噶爾丹法王去相商。
V123210 發表於 2019-6-25 06:46
平天策 第八百十二章 坐擁天下

    雪線之上,一頂火焰浮屠迎風而落。

    噶爾丹法王和佛宗剛剛從夏巴螢的這頂火焰浮屠上下來,兩人剛剛感知到原道人的氣息,頓時就吃了一驚。

    他們的目光瞬間落在原道人的身上,「這位是?」

    原道人頷首為禮,異常簡單道:「劍閣,原道人。」

    噶爾丹法王和佛宗互望了一眼,都是看著林意由衷道:「鐵策軍真是藏龍臥虎,遠超我等想像。」

    齊珠璣看著這兩人,不知為何,倒是有些看得順眼。

    佛宗此時對著林意和夏巴螢行了一禮,道:「不知沒藏王和林大將軍特意招我們來是有何等要事?」

    「此事牽扯甚重,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夏巴螢微笑道。

    對佛宗也是越看越順眼,她平時沒有什麼特別做派,和尋常軍士也是打成一片,只是佛宗這樣的人物每次見她都是嚴謹持禮,這便是對她王位身份的認定,而且能夠豎立起她在黨項的威嚴。

    她先行讓那頂火焰浮屠離開,同時交待那頂火焰浮屠上的修行者,不要讓任何人靠近這片區域,然後才微笑著看著佛宗,接著問道:「我想問佛宗,此時靈荒,但若是有人能夠將消失的天地靈氣翻找出來,這消失的天地靈氣,盡歸一人所用,那這人在此時能做什麼樣的事情?」

    佛宗瞬間震動,身體微顫,「難道沒藏王和林大將軍,是找到了消失的天地靈氣?」

    「不錯。」

    夏巴螢傲然一笑,也不廢話,抬手就指了指天空,道:「天地靈氣其實並未消失,只是上揚至雪線之上千丈以上的高空,修行者根本感知不到,所以才誤以為消失。此時我們已經萬事俱備,想好了如何存儲和利用天地靈氣的手段,只需要借助噶爾丹法王的手段,行雲布雨,將高空的天地靈氣,用降雨的方式引落下來。」

    能夠成為密宗法王,當然擁有常人不能企及的智慧,噶爾丹法王深吸了一口氣,心中雖然泛起不可置信的情緒,但他腦海之中卻瞬間想清楚了其中道理,他看著夏巴螢和林意,道:「沒藏王和林大將軍的意思,是其實那些天地靈氣只是自然浮於高空,平時雖然降雨,也能帶下不少天地靈氣,但在降雨過程之中,便很快隨著水汽揮發而散失,別說收納用於修行,修行者感知都感知不到。但若能動用特殊手段,將之落下來的剎那就收集一處,不令散失,便能利用。」

    夏巴螢點了點頭,「哪怕某一處豪雨,但若是從數千丈高空墜落到地,其中便已散失七七八八,而且這一處豪雨哪怕籠罩數十里方圓,對於這整個天下而言,便是九牛一毛之地,就如一絲靈氣進入一座巨山,分佈開來,修為再高也很難感知得到。但若是我們在這雪線之上收集,天地靈氣剛剛降落下來,我們便將之冰封收納,散失就極少。」

    聽著夏巴螢如此述說,齊珠璣嘴角是微微牽扯,他忍不住斜眼看了一眼林意,心想恐怕該多看些南朝典籍的應該是夏巴螢,這說話之中一些辭藻如九牛一毛之類可是用得亂七八糟,不對味道。

    他是如此想,但噶爾丹法王卻是完全懂了夏巴螢這些話之中的意思,頓時大歡喜,「甚妙!只是不知我行雲布雨,引落的雨水落在多少方圓為好?」

    一聽噶爾丹法王這句話,林意心中倒也是感慨,不僅暗自讚嘆,有時候和聰明人談話真是簡單,簡直就是不需要多解釋,還能舉一反三。

    「百丈方圓即可。」夏巴螢心中恐怕也是和林意同樣想法,她的嘴角也是明顯上揚。

    「那現在就施術?」噶爾丹法王看著夏巴螢和林意,忍不住搓了搓手。他之前是在達爾般城裡那樣的大戰之中都不動聲色,但這擁有天下靈氣…實在是太過驚人,連他都不能保持不動心境。

    林意忍不住哈哈一笑,道:「就看法王手段了。」

    噶爾丹法王原本在達爾般城耗費真元不少,後來夏巴螢是送了數顆天心菩提到了密宗,噶爾丹法王受了兩顆,但體內真元並不能補足,在這靈荒時代,原本每一絲真元都需要珍惜,但此時想到高空之中有無數的天地靈氣可以動用,他頓時有一種可以徹底放開了的感覺,心中也是豪氣澎湃。

    他看著林意,也是哈哈一笑。

    他的笑聲才剛剛想起,他身上的氣息震盪,天空之中就瞬時想起數道雷音回應。

    齊珠璣剛剛抬頭,臉上就不自覺的微微變色。

    黨項地勢太高,高空之中,原本就連白雲都是極少,高空之中水汽本身都被凍結成冰霜,但隨著這雷鳴,天空不只是很快陰沉下來,天空之中的烏雲竟然也在不斷生成。

    接著只是十幾個呼吸的時間,高空之中,竟然形成了團團烏雲。

    這種景象和他所學到的道理似乎不符,但越是如此,越是能夠說明這些真元手段在搬運遠處的天地元氣和改變這片區域的元氣法則有十分獨到之處。

    他隱約覺得,既然接下來應該能夠有天地靈氣可供修行,那他這種可以行萬里路,可以不斷見識和學習各處強大修行者手段的真元修行者,應該也有得天獨厚的優勢。

    尤其林意走得越高,接觸噶爾丹法王這種強者就越容易,他學習這些強大的真元手段,也就更加便利。

    在他的凝視之中,烏雲變得越來越濃厚,而且這烏雲原本在高空,但隨著時間推移不斷下墜,竟給人一種快要壓到他們頭頂的感覺。

    如此不過再兩三個呼吸,天空之中嘩啦作響,連成茫茫一片的水線,就此傾瀉下來。

    白月露毫不遲疑,一抬手,轟的一聲巨震,那落下來的顆顆水珠又是瞬間被震在空中,接著迅速凍結。

    原道人此時的眼睛已經亮若寒星,旁人在此時還感知不到這降雨之中的天地靈氣,但對於他而言,這些雨珠之中的天地靈氣,已經足以讓他感動。

    無數的冰粒旋轉飛舞,凝聚成團,形成冰晶巨球。

    咚!

    等到這冰晶巨球和之前試煉時一樣墜地,夏巴螢也不再欣賞,而是身影一動,伸手一抓,嗤的一聲,直接便挖出了一塊冰塊。

    咔嚓咔嚓數聲裂響,她將這冰塊在手中捏碎,直接送入口中。

    冰塊在她口中融化,她並不將冰水嚥下,只感覺到水中的絲絲靈氣,不斷散發出來,沁入她的身體。

    噗!

    她將含在口中的水一口噴出,也絲毫不顧及自己形象的哈哈大笑,「成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6-25 06:46
第八百十三章 怒極

    看著夏巴螢狂放不羈的大笑,佛宗也感到歡喜,只是在下一剎那,他卻是開始認真的思索夏巴螢之前的那個問題。

    只要嚴苛保守這靈荒的秘密,那在場這些人,將會變成整個修行者世界裡最特殊的存在。

    在場這些人,就會變成靈荒時代裡,天下靈氣的掌控者。

    甚至想得極端一些,就像是靈荒是因為在場這些人的竊取……天下修行者都沒有靈氣可修,是因為所有靈氣都被在場的眾人藏了起來,都只歸他們這些人所用。

    這在整個修行者世界的歷史之中,在所有的靈荒時代,都是未曾發生過的事情。

    那他們掌控了這天下最大也是最重要的寶藏,接下來能夠做什麼事情,該如何做,應該如何做?

    佛宗臉上的微笑漸漸消失,他的面色在夜色來臨之前變得異樣的肅穆。

    在他的眼裡,夏巴螢和林意都是擁有大智慧者,若是夏巴螢只是想著自身的修為,那也絕對不會在一開始問他那樣的問題。

    ……

    夜色籠罩建康時,兩份分別來自北魏和吐谷渾的密報先後送至皇宮。

    尋常的軍部密報若是在夜晚到達,便會由軍部高階官員先行查看,等到明日早朝時上報,一般而言,上報時這些軍部的高階官員便大致已經想好了對策,以及軍部的一些重要人物的觀點也已經各自陳述完畢。

    然而這兩份密報加急送來,卻是根本未經軍部的正常流程審閱,而是直接送入了皇宮的御書房。

    一名紫衫修行者進入了御書房,上到桌前七步處,然後單膝跪地,行禮。

    在南朝軍方,雍州軍出身的將領往往意味著某種特權。

    因為這些人都曾經是皇帝蕭衍身邊出生入死的兄弟。

    但在皇宮裡,能夠進入御書房,能夠進到蕭衍身前七步之內的這種紫衫修行者,擁有的特權甚至比那些將領還要大。

    因為這些人在雍州時開始,就已經是蕭衍的影衛,或者死士。

    這些人對於蕭衍而言,也意味著絕對的忠誠。

    這名紫衫修行者已經如此進入御書房多次,他這種上前行禮的姿態都已經如同身體的某種本能,然後當他起身取出這兩份密報時,他的動作卻比平時慢的很多,顯得有些猶豫。

    這種些微的差別逃不過蕭衍的感知。

    蕭衍緩緩的抬起頭來,放下手中的一本奏章,他看著這名紫衫修行者,道:「既是大事,便不得緩。」

    他的聲音很平和,臉色也不見威嚴,但這名紫衫修行者卻是渾身一震,馬上道:「是」。

    他不再有任何停留,兩封密報瞬間從他手中飛起,穩穩落在蕭衍面前桌上。

    蕭衍開始看這兩封密報的內容,在下一剎那,這名垂首恭立的紫衫修行者以為他會勃然大怒,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蕭衍只是認真的看完了這兩封密報的內容,然後只是道:「知道了。」

    這名紫衫修行者愕然的抬首。

    他看到蕭衍的面色依舊很平和,似乎沒有什麼改變。

    這名紫衫修行者的心中卻是莫名的生出寒意,他咬了咬牙,有些艱難的按慣例問道:「需要再送閱於何人?」

    蕭衍微微垂下眼瞼,道:「大司馬,臨川王。」

    ……

    「我皇兄接到這兩則密報是什麼反應?」

    天將明時,蕭宏在自己的書房之中,看著一名軍師模樣的中年男子,問道。

    他滿眼血絲,短短數月,他比起在邊軍時還要顯得蒼老和憔悴。

    數月前林望北返回建康之後,他便也接受調令從邊軍返回建康。

    按理而言,鐘離之大勝導致南朝在北邊戰線也大量收復失地,甚至讓北魏軍隊到現在都一蹶不振,由戰略進攻轉為戰略防禦。光從戰果來算,他這個邊軍大統帥的戰果十分輝煌。

    然而幾乎所有人都覺得若是換了任何一個原先的邊軍大將統帥,這戰果恐怕會擴大數倍,甚至徹底改變南北相持的狀態也不一定。

    這數月來,不僅是朝中官員的彈劾不斷,最令人難以忍受的,自然是在民間越來越不堪的風評。

    然而在這種已經是極為煎熬的日子裡,他竟然看到了這樣的兩份驚人的密報!

    一則來自北魏,竟是闡述林意通敵!

    林意竟然暗通北魏長公主元燕,證據確鑿,而且元燕都已經因此而畏罪潛逃。

    一則來自吐谷渾,吐谷渾的皇帝親自血書,說林意已經和夏巴族的夏巴螢收伏黨項原先各王族,此時林意和夏巴族的聯軍,已經進入吐谷渾邊境

    ,將要一舉吞併吐谷渾,而且林意已經擁夏巴螢為王,夏巴螢立國為夏。

    「聖上似乎平靜的很,他可能心中覺得這兩則消息都是無稽之談,甚至是北魏和吐谷渾的離間之計。」這名軍師模樣的中年男子是金紫光祿大夫蕭升,他的年紀比蕭宏和蕭衍大出十幾歲,是雍州時便跟隨著蕭宏和蕭衍的文書官。等到蕭衍登基之後,他也是雞犬升天,現在也是十四班的高官,只是行些奉詔之事,平時也經常在御書房侍奉左右。

    「平靜的很?」

    蕭宏深吸了一口氣,他聲音都微微顫抖起來,「他怎麼可能會是離間計?」

    蕭升看著蕭宏,以為他是激動,便道:「現在林意對於北魏而言,自然是和韋睿一樣難以對付的肉中刺,他們便很有可能用元燕來演苦肉計,嫁禍林意。」

    蕭宏看著蕭升,道:「那除了傳訊給我和王僧卞,他招了你之外,還招了別人去嗎?」

    蕭升搖了搖頭。

    蕭宏的身體都變得有些僵硬起來,他看著蕭升,道:「他和你有說了什麼?」

    蕭升的面色有些得意起來,道:「聖上問我,若是由我看,我該如何看待這兩封密報?」

    蕭宏道:「那你是如何回答的?」

    蕭升洋洋自得道:「我便回道,聖上難道忘記了前朝韓國舅之事嗎?」

    蕭宏的呼吸徹底停頓,他不可置信的看著蕭升,寒聲道:「你為何如此作答?」

    蕭升愣了愣,他此時才覺得蕭宏的面色有些不對。

    「這….王爺您不是和這林意有過節?」他看著蕭宏,自己的心中也生出些寒意。

    「啪!」

    他的話音還未落,蕭宏已然大怒,一巴掌狠狠拍在他臉上。

    蕭升直接就懵了,他腦袋轟轟作響,滿嘴鮮血橫流,數顆牙齒隨著鮮血從口中湧出。

    「你這….你這廢物!」

    蕭宏伸手點著他,渾身哆嗦,一時都說不出完整的話來,「你跟了我和皇兄這麼多年,難道不知道,皇兄越是大事,越是不動聲色,如此重要的事,他只是做如此反應,已經是怒到了極點,不讓大司馬王僧卞連夜去見他,反而只是見你問了一句,便是已經反常到了極點。還容得你煽風點火?你真是….你真是…」
Babcorn 發表於 2019-7-5 20:34
第八百十四章 天墜

    每個人的世界是不同的。

    蕭升捂著自己腫起的臉,即便是聽著蕭宏的這些話,他都依舊有些不明白自己錯在哪裡,不明白蕭宏為什麼會如此暴怒。

    就算自己猜測的是錯的,就算聖上真的如同蕭宏所說一樣,他其實已經怒極,那便說明林意的確是已經觸碰了他的逆鱗,既然如此,那自己的回答便應該順了聖上的心意。

    更何況從雍州到現在,這近二十年的時間裡,聖上經歷了多少大事?

    再大的大事,在蕭升的印象裡,聖上都能夠圓滿的解決。

    林意只不過數千兵馬,哪怕在黨項為亂,那又能如何?

    何修行都死了,更何況他的這個弟子。

    他直覺蕭宏的怒來自於怕,只是他此時卻是不知道蕭宏到底在怕什麼。

    想著民間的那些風評,他低垂下頭的時候,心中便不免委屈起來,他心想明明是親兄弟,為什麼一個是令人高山仰止,如山巔的明月般溫和,又似乎完全能夠照耀整個南朝,而此時站在他面前的這一個,為什麼行事都是如此畏畏縮縮,膽小得就像是竹林之中的竹鼠?

    蕭宏的怒意無法消失。

    他渾身顫抖著,他看著低垂下頭的蕭升,知道這人終究想不明白那些道理,更不可能真正的瞭解自己。

    謹小慎微難道有錯嗎?

    立國難,但守成更難。

    在他看來,任何溫和的緩慢改變,都可以使得這個王朝如大樹一樣慢慢生長下去,所以他心中一直抗拒任何或許會對這個王朝產生劇烈改變的舉動。

    這種心境,自然也影響了他的統軍。

    他總覺得哪怕南朝和北魏的戰爭不斷的相持,這種相持,也不會讓南朝消亡,反而能夠轉移南朝內的諸多矛盾,也能夠讓諸多的門閥同仇敵愾。

    若是南朝在短短數年之中勝出,以軍隊傷亡無數的代價擊潰北魏大軍,到那時,大量南朝人朝著北魏遷徙,或者有大量北魏權貴來投,說不定會湧出更多的問題。

    蕭家根基尚淺,準備的時間還不足。

    膽小,他當然是膽小的。

    他自幼都不愛征戰,不愛看血肉橫飛之事。

    之事他並不認為這便是可恥,他反而認為,越是膽小者,便越能如秋蟲般更好的感知冬日寒意的來臨。

    在眉山之後,到鐘離之前,他當然是十分厭惡林意,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他覺得林意是自不量力,而且完全不懂得自愛。

    然而鐘離之後,他當然很清楚林意在軍方和民間擁有了什麼樣的地位,他也十分清楚,林意這種戰神一般的人物,可以對南朝軍隊的士氣起到何等的提升作用。

    這樣一人,足以抵得上數十萬大軍的作用。

    對於這樣南朝的柱石人物,他當然不可能再像之前一般表現出強烈的敵意,所以他的姿態很自然的改變。

    他甚至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保證林望北能夠順利回到建康城。

    哪怕現在林意不瞭解,但他確定林意將來一定會承他的好意,他和林意之間的關係一定會有所改善。

    在他看來,他自己和林意的關係,乃至自己皇兄和林意的關係,是可以決定將來整個南朝的安定和強盛與否的。

    他比任何人都要瞭解蕭衍。

    蕭衍的護短和任人唯親來自於他的天性。

    只要南朝足夠安定和強盛,只要蕭衍依舊是他的皇兄,那不管他打了多少敗仗,在民間有多少惡評,他就依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下的臨川王。

    所以他真正在意的,只是蕭衍的王位是否安穩。

    此時南朝和北魏的戰事已經佔優,林意去了黨項之後,黨項邊境也並沒有什麼異動,一切都似乎在朝著更好的方向而去,然而他沒有想到,竟然會傳來這樣的兩份密報。

    他並不懷疑這兩份密報內容的真實性。

    林意此人在他看來十分桀驁,自然有通元燕的可能,只是他同樣十分清楚,林意是真正的南朝戰將。

    像林意這樣的年輕人,哪怕有些野心,有些不當之處,權衡當前局勢,也可以原諒。

    只是蕭衍和他的確是不同的兩種人。

    若是還有迴旋餘地,若是蕭衍並非盛怒,他都絕對會第一時間讓自己去面談,而不會只是將這兩封密報的消息告訴他和王僧卞。

    這種意思,恐怕就是,我已經告訴了你們林意通北魏,那將來我如何對付他,你們也應該不能說什麼廢話了。

    最關鍵在於,他知道水月庵中修行的那人,恐怕也早已不想再蟄伏,恐怕她早就在等著蕭衍忍不住的這個時刻。

    最關鍵在於,沈約已經不在世間,而林意,偏偏是何修行的弟子,劍閣的主人。

    一念之此,他心中卻又覺得對不住蕭升,畢竟蕭升不知道當年真正的隱情,不知道最為可怕的,並非是蕭衍的怒意,而是水月庵中那人的蟄伏欲出。

    “我失態了,你先回去治傷。”

    他頹然的揮了揮手,讓蕭升離去,在蕭升告辭離開,推開書房門的一剎那,他看著書房外如黑鉛的天空,只覺得天色沉沉欲墜,給他的感覺,就像是南朝那半邊天空都已經壓了下來。

    ……

    一間靜院,立在水中央。

    這間靜院是八角形,院牆直入水中,唯有一座石橋和小湖的湖邊相連。

    這是一個人工挖出的小湖,並未按照建康權貴的喜好,在裡面種荷花。

    水裡只有一些纖細的水草,裡面游動的各色鯉魚,卻是分外的肥碩。

    靜院裡有重重葦簾,簾上有淡墨山水畫,重重疊疊。

    最深處,有一個蒲團。

    蒲團上有一名坐著都顯得很高大的身影。

    “皇帝,因何發怒?”

    當蕭衍進入這間靜院時,蒲團上坐著的人微帶著戲謔般出聲。

    這是一名女子的聲音。

    只是聲音顯得很威嚴,甚至顯得有些危險,有些霸道。

    那些鯉魚原本十分活潑,甚至追逐著蕭衍的腳步聲嬉戲,然而在她出聲的一剎那,這些鯉魚全部像在臘月裡被凍僵在冰水中一般,一動不動。
Babcorn 發表於 2019-7-5 20:35
第八百十五章 天下無敵

    “參見母后。”

    蕭衍躬身行禮,他隔著重重垂幔朝著這名女子行禮。

    他是南朝皇帝,在皇宮之中已經不需要再向任何人行禮,然而他必須朝著這名女子行禮,因為這名女子不只是他的母親,他今日所得,包括他的王位,都是拜這名女子所賜。

    “終於想到要來見我了?”

    這名女子淡淡的笑了笑,她站了起來,在她站起來的剎那,一股難以想像的威壓以她為中心朝著四周擴散,所有的垂幔都像是戰場上的旌旗被風抖直,獵獵作響。

    圍繞著這座靜院的小湖上驟然起了風。

    這風不是從一面吹來,而是以這座院落為中心,所有的波浪都朝著岸邊擊去。

    湖中的鯉魚都是驚恐不安,它們雖然沒有什麼智慧可言,甚至連記憶都是極差,但無數次這樣的氣息熏陶,卻讓它們十分清楚靜院之中這人是它們生命的主宰。

    所有波浪澎湃的湖中出現了一幕奇景,所有的鯉魚都朝著這座靜院游去,它們儘可能的貼伏於湖底,就像是在朝著這座靜院朝拜。

    垂幔扯得筆直如鐵,露出了這名女子的身影。

    這名女子的身形在站起來之後更加顯得高大,她甚至顯得比蕭衍還要更高一些。

    她身穿著海青服,是出家人的模樣,她的面容也十分秀麗,但雙眉卻比一般女子濃烈,看上去便顯得不只是英氣十足,而是一種說不出的霸烈之感。

    她的眉心有一顆天生的紅痣,十分吸引人注意,讓人一眼望去,便很容易忽略她五官的其它特徵。

    蕭衍微微垂首,一時不語。

    這名女子微嘲的笑笑,“沈約到死也不敢來見我,想必是生怕見了我之後卻改變了主意,你不敢來見我,是生怕我的想法影響你的決定,或者怕我提出對你看來是很不理智的要求。只是一切都是順理成章。”

    蕭衍沉默了片刻,道:“您覺得沈約先生若是見了你,會後悔當日的決定嗎?”

    “一個人越老,想的事情就越多,想得越多,就越是糾結猶豫,越是瞻前顧後。不過沈約倒是沒有讓我失望,他最後還是去了荒園,便是矢志不移的將他當年的決定貫徹到底。”

    這名女子桀驁的笑了起來,道:“我比他們年輕,注定比他們晚許多年才會離開這個世間,而且何修行沒有像我這樣有福分,有你這樣的好兒子,他當年不站我這邊,站誰那邊?”

    “至於何修行。”

    她微微抬首,看向南天院荒園的方向,她微諷的接著說道,“我不知道當年他為何怎麼都看不慣我,覺得我性情太過乖張,覺得我行事太過強悍,太過不講道理?”

    “在我看來,像我這樣不知道付出多少才成聖的修行者,當然可以隨意的行事,正是因為不想守別人的規矩,所以才會想要站到眾生之巔來掌控眾生。但是因為我而阻攔你登基,這卻是沒有道理的。我們三人之中,原本就是沈約最強,所以要接受的,最多也是沈約的規矩,而不是他的。所以我只要讓沈約來制定這個遊戲的規矩。我接受他的賭約,我在這裡出家修行,不問世事,他便將何修行逼在荒園。”

    這名女子收回目光,看著蕭衍,道:“皇帝,你若是知道這些,是否會後悔不早些來這裡見我?”

    “什麼!”

    蕭衍的面色驟然變得蒼白無比,他不可置信的看著這名女子,他的雙手都微微顫抖起來,“難道當年您選擇出家靜修,並非是因為你自己的喜好,而是….”

    “難道你覺得是我自己都覺得自己行事乖張,性格太過強悍,所以才想要出家靜修來磨礪掉自己的戾氣?”

    這名女子驟然大笑起來,她看著蕭衍的目光不乏慈愛,只是這種慈愛,卻就像是一位母親在看著自己剛剛三四歲的不懂事的孩子,“一個尋常人走路時,會在意腳底下碾死的幾隻螞蟻?像我這樣的修行者,殺死一些尋常的不入流的修行者,難道會覺得自己充滿戾氣?你很多地方都比蕭宏優秀太多,但這樣的道理,恐怕蕭宏都早已經想通了,你卻還是蒙在鼓裡。”

    蕭衍登基已經多年,他的修為也已經凌駕眾生,然而聽著這些話語,他的心境卻是無法平靜。

    他的腦海之中有些空白,但殘存的理智卻是在告訴他,當年何修行之所以閉鎖荒園,便是因為他的母后自閉於這靜院。

    所以沈約是先和她有了這樣的約定,才和何修行有了那樣的賭約。

    三聖歸隱,天下便定。

    沈約想要的是南朝能夠迅速的平定,能夠很快的朝著利於萬民的方向走去,而付出最多代價的,卻是母后和何修行。

    “木已成舟,沈約離開這世間的時候沒有來見我,也是覺得沒有看錯你。”

    這名女子笑了笑,道:“他和何修行同歸於盡的消息傳來,即便我也感知到當時的氣息波動,但我卻依舊自閉於這靜院之中不敢妄動,便是生怕沈約和何修行也約定假死,以此來看我的動靜。我便只能依舊好生的呆在這裡。”

    “只是現在……”

    這名女子抬起頭來,收斂了笑容,說不出的感慨,“他和何修行應該是死了,他和何修行離開了這世間,我便只好天下無敵。”

    “既然我已經天下無敵…我的兒子,皇帝陛下,你還有什麼好擔心和猶豫,還有什麼可以瞻前顧後的?壯士為了求生尚可斷腕,作為皇帝,要立千秋功業,有什麼不能決斷和割捨的,哪怕要付出百萬人的性命,那又如何?”

    “兒臣不想很多人死。”

    蕭衍想了想,他深吸了一口氣,對著這名女子再次深深的行了一禮,道:“兒臣來時之怒,還是因為何修行。”

    這名女子的雙瞳微微一縮,她重重的冷哼了一聲。

    “北魏魔宗來降,被何修行那名真傳弟子所阻。他在南天院之中所收的弟子林意,去了黨項,卻是和北魏長公主勾結,而且幫一名異族女子立國,這實乃為我朝豎立大患。最可恨的是,他先前哭窮,我剛剛送了一批最佳的軍械過去,此時要想下旨收回都已來不及。”蕭衍緩聲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9-7-5 20:36
第八百十六章 天下大聖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皇帝為顯仁厚,真將何修行的弟子當成了孩子?”這名女子冷冷的笑了笑,她背起手來,道:“看來這批軍械都不俗,否則你也不會如此動怒。”

    她的面容看上去很年輕,往往讓人忘卻她是蕭衍母親,南朝天獻太后的身份。只是當她背起手來的剎那,她的那種威嚴,那種老氣橫秋高高在上的感覺,卻和她的面相十分不符,才讓人感覺她比蕭衍都經歷了更多事。

    蕭衍是南朝的皇帝,在皇位上多年,一舉一動自有威嚴,然而她的威嚴,卻顯得更為霸道,更為氣勢凌人,有一種挾帶著身後整個天空往人身上壓來的氣勢。

    這種威壓不只來自於她當世無雙的修為境界,還來自於她的性格本身。

    像她這樣的人,不會刻意隱匿自己的鋒芒,她對任何人說話,都是如此的盛氣凌人。

    在她看來,獅子自然不需要對羊群低眉順目,而且哪怕獅子對羊群低眉順目,羊群也只會覺得這種低眉順目是虛偽。

    “應天潛龍坊試製出了一批軍械,外表如一尺來長的尋常黃銅管,但內裡設計極為精巧,內裡有獨特火石,旋動機括就可以令火石生熱,以熱力產生熱氣,壓迫黃銅管內的細針。這些細針在數十步之內激發,威力極為可怖,數十根這樣的軍械同時激發,便是衝來有數百人,也恐怕同時被射殺。”蕭衍深吸了一口氣,他的面色這才緩緩平復下來,道:“每一根這樣的銅管之中有一束細針,每一束細針噴射出去,都是數百根牛毛絲般一蓬,近戰之下,尋常軍士根本無法匹敵,這種細針極細,甚至能射入重鎧縫隙之中。潛龍坊將這種軍械命名為‘一窩蜂’,便是形象的描述這每一件軍械動用時,就如同有一窩蜂激飛,在人群之中亂刺。這種軍械十分難制,潛龍坊第一批也就製出了一千兩百多件,我體恤鐵策軍只有數千人進入黨項,若是面對人數十餘倍的黨項大軍恐怕無法自保,足足便送了一千件過去,連備用針束都是備足了,我卻沒有想到他在黨項竟然做出如此事情。”

    “此等外物,又何足掛齒。”

    天獻太后淡淡的看著蕭衍,道:“不過心結難過,終究因為是何修行弟子。”

    蕭衍沉默下來。

    他此時是真正的心中怒意才全消,他細細的咀嚼著天獻太后說的這句話,一時難以回應。

    軍中大將故意述苦,這也是常態。

    換了別人,他也不會如此動怒。

    若不是林意是何修行的弟子,他也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根本不管林意的軍資之事,任憑林意以鐵策殘軍開去黨項鎮邊。

    再加上林望北是前朝邊軍大將獲罪,林意在建康那些時日也過得極其不如意,在鐘離之戰過後,雖然得封大將軍,但接下來也只是讓林望北迴到建康而已。

    如此種種,他此時設身處地想來,林意如生叛意,也似乎極為正常。

    “前朝的大將得到的是前朝皇帝的恩寵,哪怕你再對他好,他心中也有比較,哪裡有雍州的子弟兵和蕭家自己人堪用?你既然為帝,前朝的這些人,何修行的座下這些人,一個不用,那是正常不過,讓他們好生吃喝等死,還不算優厚?”天獻太后看著他沉默不語,卻是淡漠的接著說了下去,“你看當年的沈約和何修行,你還不明白,此世此時,決定是誰家之天下,難道是這一些舉足輕重的軍械?難道是一支花費無數人力物力堆積起來的數萬精兵?”

    “沈約和何修行既死,我已天下無敵,你覺得誰是威脅,我看不慣誰,便直接將他殺了,這天下難道會不夠安定?”天獻太后笑了起來。

    她笑得很自然,很隨意,似乎在說一件十分尋常的事情,“我先殺掉南朝這些逆賊,然後再殺北魏的人。南北合流,天下一統,遲早而已。以南朝之本,難道還補充不足我一人之真元,我現在乃天下大聖,至少還有數十年修為鼎盛,誰敢不服,誰敢不從?”

    “母后,你是否要聽兒臣的心裡話?”蕭衍不再沉默,他抬起頭來,看著天獻太后。

    “你是我兒子,難道還有什麼不能說?”天獻太后微嘲道,“天下人可殺,唯獨你不會成為我敵人。”

    “我先前決定和魔宗見面,想要盡快結束南朝和北魏的戰爭,魔宗此人可怕,野心詭異之魔鬼,但我依舊敢與這魔鬼|交易,只是因為有母后你。”蕭衍認真的看著她的眉眼,道:“哪怕憑我之力,將來不是他對手,但我知道,母后您一定是我的依靠,有你在,他不足為懼。但還有一點原因,便是因為母后您本身,我先前不知道您和沈約之約,只道你自己潛心誦讀佛經,我生怕你到時候不想在閉關,出關之後反而殺機太重,如寶劍隱忍多年為飲血,便渴望多飲血一般,我怕你殺得天下恐懼,我怕您殺人太多,所以便不想過分仰仗您之手,而想儘可能的憑我之力解決。”

    “只是養虎為患,魔宗難除,劍閣這兩名弟子,卻已經羽翼豐滿,已經讓皇帝你都寢食難安。既然如此,那皇帝你就要聽從本心。”

    天獻太后森然的笑笑,露出如白玉般的牙齒,她眉心之中的一顆紅痣都似乎因為氣血澎湃而發著欣喜而求之不得的紅光,“就讓我將他們殺了,一了百了,豈不痛快。”

    蕭衍此時的情緒極為複雜,天獻太后卻是微微的搖了搖頭,仰首望天,傲然道:“不需多想,我只視前路,從不回望,你今天來這裡,便是天意。”

    蕭衍又沉默了片刻,道:“母后,我不希望殺人太多。”

    “那些泛泛之輩,自然有泛泛之輩去殺,又何須我動手?”

    天獻太后譏諷的說道:“我殺的人,又如何會太多?”

    蕭衍終究不知該再說什麼,只是輕聲道:“母后知道兒臣心意便好。”

    天獻太后也不再出聲。

    蕭衍道:“只是母后行事,還需小心,我不想您有任何損傷。”

    天獻太后微微一笑。
Babcorn 發表於 2019-7-5 20:36
第八百十七章 師徒

    她這笑意很令人回味。

    只是蕭衍並沒有回味她此時笑意的時間,因為就在她微笑乍起時,這湖中靜院之中就又捲起了一陣風,湖中那些驚恐不敢動的鯉魚都為之一鬆。

    因為它們所畏懼的人已經從這靜院之中消失。

    蕭衍感知著她氣機消失的方向,也略微鬆了口氣。

    他很清楚的能夠感知到她離開時的這股氣息裡的歡欣和迫不及待之意,他便更加明白,這些年她其實早就已經想要出去。

    但在沈約和何修行都離開這世間之後,她卻還一直停留在此處等著他的到來,這是因為她不需要得到其餘任何人的理解或者諒解,但母子之間,卻不同於這世間其餘人。

    她得到他的准允,這是對他的足夠尊重。

    與此同時,她也聽從了他的建議,不會肆意的殺很多人。

    和很多年前她和沈約的約定一樣,今夜她的離開,便是母子之間的約定。

    ……

    舊書樓裡起了一陣風。

    舊書樓是齊天學院的舊書樓。

    這座舊書樓曾經是建康最出名和最風光的藏書樓,只是在林意當年遇到沈約時,便只是掛著建康藏書庫的牌匾,磚石之間已經荒草叢生。

    正是日出時,天獻太后的身影便隨著清晨最初的曙光到來。

    她背負著雙手,正對著這座舊書樓的大門,倨傲道:“我既然已經來了,你還不出來,是想我直接拆了這座舊樓?”

    “我已經很老了。”舊書樓裡響起了一聲嘆息。

    這聲嘆息作為對她之前那句話的回應,似乎有些牛頭不對馬嘴,然而天獻太后卻是聽得懂其中的意思。

    她微笑道:“只是還有用。”

    舊書樓裡那人一時沒有應聲。

    “既然有用,就要出來見我。”天獻太后接著道:“我沒有什麼耐心。”

    舊書樓裡一聲嘆息。

    隨著這一聲幽幽的嘆息,舊書樓緊閉的門開了。

    這人的確很老。

    身穿黑衣。

    他的頭髮不只是花白,而且很稀疏,

    再過幾年不死的話,或許頭髮都要掉光了。

    他的臉上皺紋不多,只是嘴唇卻有些內陷,那是因為他的牙齒都掉了不少。

    他的身材和面容都很普通,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名很老的賬房先生,或者私塾老師。

    這名老人一手扶著門,一邊抬頭靜靜的看著天獻太后,忍不住卻是搖了搖頭,道:“你的殺意如瀑,這麼多年靜修,反而就像是火中添了一把乾柴?”

    “刀當然是越磨越鋒利,你什麼時候聽說過刀會越磨越鈍的?”天獻太后眼中浮現出濃濃的嘲弄意味,“那些經書裡的故事,都是說給尋常人聽的,難道配改變我的想法?”

    老人認真的看著她驕傲甚至顯得狂妄的眉眼,再次搖了搖頭,道:“沈約真的已經死了。”

    天獻太后笑了笑,道:“天下沒有幾個人知道,他死了,但他的老師卻還活著。”

    老人看著她,感嘆道:“只是你還是不放心?”

    天獻太后點了點頭,道:“我還是想試一試,是真的還是假的,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斷。”

    老人深深的皺起了眉頭,“一定要用這種方法?”

    “他最尊師重道,若是我要殺你,他若是活著,一定會出現。”天獻太后點了點頭,“所以我只好試著殺殺你。”

    她笑了起來,“若是殺死你的時候,他依舊沒有出現,那才說明,他是真的死了。”

    老人沉默了一個呼吸的時間,道:“當年何修行說的一句話沒有錯,你真的是…腦子有問題的瘋婆娘。”

    天獻太后微微皺眉,道:“若是之前,我聽到這句話會生氣,只是現在,我會高興,因為我殺死你的時候,沈約沒有出現,那便說明他真的和何修行一起離開了這世間,那何修行也真的死了。”

    “殺人能夠給你帶來快感嗎?”

    老人的手動了動,他的手上出現了一個酒葫蘆。

    他在說話的時候,這個酒葫蘆的塞子跳了起來,酒葫蘆裡的酒液就像是一條活物般湧入了他的口中。

    在他說完這句話的一剎那,酒葫蘆裡的酒液便爭先恐後的灌入了他的腹中。

    隨著酒氣的行開,這名老人的身體開始大量的出汗。

    但與此同時,一股股精純而強大的氣息,便從他擴張的毛細孔之中噴湧而出。

    天獻太后的眼中顯現出一絲狂熱的意味。

    “殺人未必會有快感,只是我已經很多年未曾和人交手了,總會懷念那種做習慣了的事情。”她從來不是有耐心的人,也從來沒有等敵人做好一切準備之後再出手的迂腐風格,她只是還想再問一些她感興趣的問題,“那個年輕人,何修行收的弟子林意,那日來這座舊書樓的時候,你在不在這裡,你有沒有見到?”

    老人點了點頭,道:“在,我見了也很喜歡。”

    天獻太后也點了點頭,她不再問什麼,只是道:“那就讓我看看你的刀,你的南天一刀我很早就想領教了。”

    老人沒有說話。

    他手中那個葫蘆裂了開來。

    一道刀光就此出現。

    這道刀光不帶任何的風聲,但比起剛剛從雲層之中躍出的那一輪旭日還要耀眼!

    這道刀光出現的剎那,這名老人的身體就已經消失了。

    哪怕在天獻太后的感知裡,她面前的天地裡,也只剩下了一道刀光,而且她身前的天地,也在隨著這一道刀光而裂開。

    天獻太后的面色迅速凝重起來。

    這真的是異常強大的一刀。

    她身上響起了很多奇怪的聲音,隨著這些聲音的響起,她身後的石道突然裂了開來,出現了一道巨大的刀痕。

    只是她的身體沒有裂開,她依舊好好的站著。

    她異常簡單的揚起右手,朝著這道還未真正落在她身上的刀光拍了過去。

    一片透明的晶光在刀光之前形成。

    隨著刀光的切入,這些透明的晶光被急劇的壓縮,變成了數十片彎曲的透明羽毛般的物事。

    天獻太后的身體微微震動,她的眼瞳之中出現了一絲震驚的神色。

    她的左手也抬了起來,往前按了出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7-5 20:36
第八百十八章 除眉

    隨著她的左手按出,那些懸浮在刀光之前的如透明羽毛般的物事變的更加晶瑩豐潤,刀光徐徐推進,這一片片透明羽毛般的物事不斷碎裂。

    每一片這種如透明羽毛般的物事被刀光切開的剎那,周圍的天地空間裡都響起巨大的轟鳴,那些散碎的透明晶光崩解成細針,就像蜂群一般流散在她的身體兩側,然後在她身後漫天飛舞,卻是又朝著她的身體飛回,湧入她的後背。

    如此裂了十餘片,她身前這種透明羽毛般的物事還剩二十餘片,那遮掩住她前方天地的刀光漸漸消隱,最後刀光完全消失,變成了一柄純粹的刀。

    刀在老人的右手中。

    這是一柄很獨特的刀。

    刀背比一般的刀要寬闊一倍,刀鋒卻顯得異常的薄。

    刀是淡青色,刀身表面並不顯得分外平整,但卻很光潤,就像是道路上被無數人的腳步磨光的青石。

    老人握著刀,他保持著斬落的姿勢,他的刀鋒和天獻太后的身體之間只有尺許的距離,只是這尺許的距離被那二十餘片透明羽毛般的物事全部充斥,他和天獻太后的身體周圍,有氣勁震盪得空間都似乎開始扭曲,然而兩個人的身體卻是如此奇妙的僵持,完全不動。

    “我來,果然是對的,南天一刀,還是比我想像的要危險。”

    天獻太后的聲音響起。

    她看著這名專注持刀的老人,平靜的說道。

    這名老人雖是沈約的老師,但他的修為畢竟無法和南天三聖比肩,只是專注於刀道,此時傾注自身所有修為的這一刀,竟能展現出這樣的威力,能夠和她相持,無論如何,這一刀的強大,也是完全違背了修行界典籍上記載的道理。

    只是在這種相持之下,她依舊能夠好整以暇的說話,也是在體現著境界的碾壓

    老人不知是無法說話還是不想說話。

    他手中這柄青刀的刀鋒上發出了一些碎裂的聲音。

    隨著一些青色的碎屑的掉落,這柄刀的刀鋒上出現了很多缺口,然後他慢慢的開始拖動這柄刀。

    這柄刀在他的手中,就像是變成了一把伐木的鋸刀。

    天獻太后的臉上出現了淡淡的嘲諷神色,除此之外,還有說不出的滿足。

    在她看來,她剛剛的那句話,對於這傳說中的南天一刀而言,已是蓋棺定論。

    雖然這一刀超出了她的預料,足夠危險,但也僅此而已。

    危險,但不足以對她造成任何實質的威脅。

    以這名老人的力量,此時的這種變化,也只不過是白費力氣。

    白費力氣,便沒有任何的意義。

    然而也就在此時,空氣裡面出現了一股有些刺鼻的味道。

    這種味道,就像是極為濃烈的酒氣。

    無數縷真元從這柄老人近乎乾涸的身體裡流淌出來,在刀身上瀰漫,然後這柄刀燃燒了起來,佈滿了深藍色的火焰。

    這種火焰很奇怪,對於天獻太后都有些難以理解。

    這一剎那讓她甚至產生了某些錯覺…這名老人一生之中喝了不知道多少烈酒,而他已經太老,渾身氣血也已經衰敗,但難道說,他一聲之中喝下的烈酒,取代了他的氣血,而此時,這些烈酒就像是他流淌出來的鮮血一樣,燃燒綻放出了他最後的生命力?

    她無法理解。

    更讓她無法理解的是,她完美的防禦出現了裂痕。

    那二十餘片攔在刀鋒之前的透明羽毛般的物事開始飛快的消失,不是裂解成之前無數細針般的晶體,而是融化,消失,直接變成虛無。

    她可以不在意真元的損耗,因為整個南朝的人間,便是她的人間,整個人間,不知還有多少補充真元的東西供她使用。哪怕整個南朝的修行者都因為靈荒而無法補充真元,她都無須考慮這個問題。

    然而靜修多年的本命元氣的損耗,卻是她無法承受。

    她面上的平靜冷漠消失。

    她憤怒的一聲厲喝。

    她身後的天空驟然扭曲起來,天空之中出現了一片白茫茫的元氣,出現了一座巨山的影跡。

    這是一種神念境的修行者都不可能理解的手段,就像是她將遠處的某座巨山都煉化成了她的本命物,讓這座巨山和她的身體有了奇妙的鏈接,在她想要動用時,這座山的所有元氣,都能瞬間被她調用。

    轟的一聲。

    巨山傾倒。

    這座城中自何修行和沈約離開之後,再未出現過的力量,再次出現在世間。

    刀鋒還在前進,只是狂暴的力量將這柄刀上的所有火焰瞬間朝著這柄刀反衝而去,不是直接反衝向這名老人的身體,而是所有在刀身上燃起的火焰,被這種狂暴的力量反而壓得朝著刀身之中沁入。

    這柄青色的刀瞬間變得通紅,然後變形,它不再像是一柄刀,而像是一柄在爐膛裡燒過太久的燒火棍。

    噗噗噗噗…..老人手上響起許多細微的聲音,他的血肉和這柄刀的刀柄接觸的地方,全部變成了飛灰,像煙囪之中噴出的灰屑。

    血肉迅速的消失,從老人的身上變成灰屑朝著四周飛濺。

    先是手掌,然後是整條手臂,然後是整個身體。

    在這生命的最後時光,這名老人有些依戀的看了一眼這座城的近處和遠處,然後他最後的目光落在了天獻太后的眉宇之間。

    咚!

    這柄已經變成燒火棍般的刀突破了所有那些透明羽毛一般的物事,和天獻太后如玉的雙手相觸。

    刀身震盪的剎那,便突破了這最後的僵持,他身上的血肉全部化為飛灰,連內裡的骨骼也都徹底散碎,化灰。

    這名默默無聞很多年的老人,此時變成飛舞在晨曦之中的無數灰屑。

    疾進的燒火棍般的刀身在天獻太后的雙手之中戛然靜止,然而最後的一抹火光,卻是依舊朝著上方濺起,掠過了天獻太后一側的眼眉。

    天獻太后微微皺眉。

    她的一邊眉毛變紅,然後消失了。

    她發出了一聲輕聲的痛喝,這聲輕聲的痛喝裡,蘊含著比本命元氣散失時更強烈的憤怒。

    她的眉毛少了一條,留下了一道被深深灼傷的紅痕,此時在晨光裡,她眉毛就像是一黑一紅,極為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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