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修真] 平天策 作者:無罪(連載中)

 
Babcorn 2018-4-4 17:32:11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42 737581
Babcorn 發表於 2019-7-10 23:02
第八百二十九章 花朵

    隨著這聲聲音的響起,齊雲學院的諸多舊樓之間,齊雲學院之外的街巷之中,瞬間安靜,再無任何聲音傳出。

    並非是這聲聲音太過響亮,壓住了所有的聲音,而是所有的人都一滯,都感到了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寒意。

    這聲音不像是人間的聲音。

    遠處的那座橋上,那名充滿著脫塵氣息的修行者原本也是靜寂不語,然而此時,他的眉頭卻是微微皺起,然後看了蕭衍一眼,搖了搖頭。

    「她不用為今日之事負責,但你卻需要為今日之事負責。」

    他對著蕭衍說了這一句,然後離開。

    蕭衍感受著舊書樓前的氣息,他垂下頭來,無法回應對方的這一句,身體卻不禁微微顫抖起來。

    ……

    那一聲聲音響起之後,明明舊書樓週遭所有人都安靜,然而接下來的一剎那,所有人的耳朵裡,卻響起了很多嘈雜的聲音。

    這聲音雜亂無章,不來自外部,而來自自身的耳廓之中。

    所有人都耳鳴。

    舊書樓週遭的這些人的耳膜都不斷的震動起來,這些嘈雜的聲音,變成了刺痛,清晰的傳入每個人的識海。

    這些人的耳膜全部震破了。

    連那些神念境的修行者都不例外。

    余聽竹的耳膜也破了。

    他距離這尊神獄山鎧很近,只是對於這場大戲而言,他卻似乎是唯一的旁觀者。

    他一直沒有做什麼,他只是帶著苦意,看著這一切發生。

    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層朦朧的紅意,然後眼前的天地變得一片血紅,接著是深紅。

    他眼瞳之中的那些微細血脈也被震裂了。

    一片深紅的世界裡,出現了一條異常明亮的光柱。

    這條光柱從高空落下,也完全不像是這人間之物。

    它落在那座困鎖在神獄山鎧的小山上,所有堆積在神獄山鎧上的雜物都開始震動。

    無數條明亮的波紋在空氣裡生成,所有這些雜物,不管是爛泥,或是修行者的兵刃,或是道邊或是場間挖出來的磚頭,都隨著波紋往上飛起。

    天空就像是破了一個窟窿,產生了無窮的吸引力。

    所有這些堆積在神獄山鎧上的雜物,全部如雨往上空飛起。

    除了僅有的那些神念境修行者之外,其餘的所有修行者,那些沒有修為的普通人,他們的身體都被一種無形而恐怖的力量壓制,根本無法動彈。

    那些雜物在光線之中往上飛起,它們的表面漸漸泛起許多璀璨的光星,那種尋常修行者根本無法理解的明亮光線在它們的表面漸漸留下痕跡,許多星星點點的刻痕連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道發光的符線。

    所有這些雜物都散發出一種肅殺的氣息,散發出一種難言的力量感。

    所有這些雜物的表面都形成了完整的符文,變成了一道符。

    余聽竹看著血紅天地裡無數飛舞在明亮光柱之中的符,他看到那些光符都變成了一盞燈的圖案。

    那盞燈,就像是一盞燃燒著的油燈。

    當這些符形成,就連之前那些尚且可以動作的神念境修行者都無法再動。

    他們的耳膜也都已經破裂,然而他們依舊清晰的聽到了自己身上無數輕微的嗤嗤聲音。

    他們的肌膚就像是融化了的蠟油一般開始溶解,而體內的鮮血,卻從無數細小的血脈之中被抽離出來,朝著上空飛去。

    無數人被強大的力量壓得靜止在這片天地裡,無數條血線從他們的身體上飛起,就像是許多猩紅的毛線一般,從他們的身體裡不斷抽出來。

    隨著這些鮮血的抽離,他們的身體慢慢的枯萎,失去人形。

    神獄山鎧已經失去了對這種莫名的力量的壓制能力,它就像是倒塌的院牆一樣,從天獻太后的身上轟然崩落。

    所有的人都在枯萎,都在迅速死去,然而余聽竹沒有。

    他所站立的一尺之地,就像是被這種力量遺忘的角落,他眼前的深紅未消,他眼睜睜的看著那些人全部變成失血的乾屍,一具具的倒下。

    他早已忘記了恐懼,只是口中說不出的苦澀。

    他看到了鎧甲之中走出的天獻太后,她的身影在他此時的眼中顯得更加深紅,發光發亮,就像是地獄之中盛開的花朵。

    如果說這世間真有地獄。

    那現在他所處的世界,便是地獄。

    ……

    天獻太后的雙眸被一股奇異的輝光充盈,就像是變成了兩團虛無。

    她的身體此時也微微的顫抖起來。

    她看著那些撲倒在地死去的人,看著這些人,她無法相信這些人竟然能夠將她逼迫到如此地步。

    「天心燈。」

    在城中的某一個角落,某處高處,一名修行者看著舊書樓,發出了一聲感嘆。

    這名修行者的膚色是紫黑色,他的頭頂是薄薄一層短髮,雖然身穿著南朝尋常的布衣,但任何的修行者看到他,一定會將他和北魏的苦修者聯繫在一起。

    他發出感嘆時的神容也很平靜,只是他咧開嘴時,露出森森的白牙,帶著的一絲莫名的笑意卻顯得有些殘忍。

    「她當年剷除和收刮那些道觀果然是有意義的。」他對著身後一名身穿月白色僧袍的年輕僧人輕聲說道,「你傳信給魔宗大人,蕭衍一心修佛,獨尊佛教,原來她卻是以道家的聖器入聖,傳說中道家的至寶天心燈,原來早就落在了她的手中。只是她恐怕是世上最任性的女子,為了逞一時意氣,將這天心燈半毀,也算是前不見古人,後難見來者。」

    ……

    舊書樓被血光籠罩。

    並非余聽竹眼中的血光,而是真正的鮮血。

    那些漂浮起來的血絲在空氣裡凝結,被風吹散,紊亂的糾纏在這片空間之中。

    天獻太后看著唯一站立的余聽竹,看著這場間除了她之外唯一的活人,然後森森的問道:「之前為何不出手助我,你忘記我對你有恩?」

    「我來勸誡。」

    余聽竹此時聽不清她的聲音,但從她的雙唇,他讀懂了此時她的說話,他看著天獻太后,悲苦的說道:「我已經竭盡我所能,只是這真的是你希望發生的事情?」
Babcorn 發表於 2019-7-10 23:03
第八百三十章 踰越

    「我從來不會因為已經做過的事情後悔,因為既然已經做了,我根本不會再去想對錯,只有庸人才會糾結過往而自擾。」天獻太后眼中的幽火漸漸消失,她看了余聽竹一眼,道:「那些迂腐之人所在意的長留史書,也不是我所在意,史書從來都是勝者所留。今日看在過往的情分,我赦免的死罪。」

    「赦免的死罪」,這句話聽上去有些荒謬,然而對於天獻太后而言,卻顯得分外的理所當然。

    因為在她看來,今日所有在舊書樓周圍的人,都應該死。

    甚至不是人,哪怕是蟲豸等活物,都應該死。

    不需要道理,因為她是這方天地的主宰,她覺得這裡所有的活物該死,這裡所有的活物就應該死。

    她並不覺得自己不講道理。

    她只是想天下所有人都明白她的道理。

    一旦踰越了那條線,她的行事便不需要再有顧忌。

    若是不怕,便殺到所有人怕。

    若現在還是有人不怕,那便再殺更多人。

    這原本就是蕭衍見她時,她所說的道理。

    余聽竹沒有能夠回應,因為在說完那句話之後,天獻太后的身影就已經從他的面前消失。

    她要走,原本天下就沒有人能夠攔得住她,甚至沒有幾個人能夠感知到她的去向。

    天獻太后的身影化成了一道輕渺的風在建康城中穿行。

    她先到了紫金山中的一處行宮。

    這座行宮深鎖,是她去湖心靜院閉關前的私產,她在湖心靜院呆了多少年,這座行宮便鎖了多少年。

    那名剛剛被北魏人刺殺的老嬤嬤平日裡便會差人照料這座行宮,所以即便在眾多巨木環繞之中,這座無人居住的行宮依舊顯得極為乾淨整潔,院落之中甚至連一片落葉都沒有。

    今日和南天一刀戰鬥,她付出了大半本命真元和一條眉毛的代價,而接下來為了從那具神獄山鎧之中脫困而出,殺死膽敢圍攻她的那些人,她甚至不惜損毀自己藏匿多年的秘寶天心燈。

    她的真元雖然即便和那些神念境的修行者相比都是湖泊和池塘的差距,但今日裡她的真元耗費太過劇烈,她必須先行補充。

    在這處行宮

    裡,她停留了一盞茶的時間。

    她打開了這座行宮裡的密庫,取出了一些補充真元的靈藥煉化,然後再次化為一道輕渺的風,越過小半座城,來到一座寺廟之中。

    這座寺廟很小,位於建康東城的鬧市之中,平時雖有香火,但幾乎很少有人進入,藏匿在這鬧市之中,甚至不是附近的人都不知道這裡有一處廟宇,還以為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宅院。

    這處寺廟之中的僧人也不過三名。

    當天獻太后落入這處寺廟之中的大殿之前時,這三名僧人全部出現,到了她的身前。

    其中一名老僧對著她行了一禮,有些感慨道:「太后您真的想要這麼做?」

    天獻太后挑了挑眉,她此時只有一條眉毛,這挑眉的模樣便顯得十分古怪,「怎麼,難道也想阻攔我?」她看著這名老僧,冷漠的說道。

    這名老僧搖了搖頭,道:「出家人不評斷世人之對錯,只是想提醒太后一句,萬物養生,都是潛移默化,太后您已是修行大聖,理應不需如此急切的利用外物,我怕太后取了此物,反而對太后不利。」

    天獻太后的面色稍微柔和了一些,她看著這名老僧,淡淡說道:「萬物生長,那是天之道理,只是像我這樣的人,原本就行逆天之事。」

    老僧不再言語,讓開一邊。

    天獻太后凝視大殿之中那尊佛像,數個呼吸之後,那尊佛像的眉心漸漸裂開,金粉和泥屑如水流一般沿著它的鼻尖滑落下來。

    一根尺餘長的降魔杵平平的從它的眉心之中浮現出來,飛向天獻太后的手中。

    這根降魔杵看上去平淡無奇,色澤黝黑,就像是普通的玄鐵製成,即便落在天獻太后的手中,它也是毫無光亮,然而天獻太后的眉心之中,卻也悄然浮現出一道黑痕,就像是生出了一隻黑色的豎眼。

    在接下來一剎那,她從這座佛寺之中消失。

    城北有一條窄街。

    這條窄街很短,但是什麼都有。有瀰漫著爛菜葉和雞屎味的菜市,有專做最便宜粗布衣衫的裁縫鋪,甚至還有很小的賭坊和當鋪。

    一名差人模樣的中年男子正在和十幾個腳伕擠在一起吃麵。

    大塊的肉骨在鍋裡不停的翻騰著,麵湯裡浮

    著一層油花,偶爾還有一些煮碎了的肥肉。

    這名中年男子捧著大碗,吃完了面,正在大口大口喝著肉骨煮的麵湯,突然之間,他聽到了腳步聲。

    他身旁的那些腳伕都聽不見這種腳步聲,這名中年男子的雙手微微顫抖起來,抖得越來越厲害,他碗中的湯汁沿著碗璧跳躍起來。

    「讓這些人都離開,面鋪的老闆留下。」

    就在此時,他的耳中響起了天獻太后的聲音。

    這名男子的鼻子酸了起來,他有種劫後餘生想要痛哭的感覺。

    「辦案!們趕緊起來,留下!」

    他放下碗,對著周圍這些原本和他擠在一起稱兄道弟的人厲聲喝道,同時對著面鋪老闆做了個手勢。

    看著周圍這些人還在發愣,這名中年男子瞬間決然的抽出了腰間的短劍,「快走!」

    「走什麼呀,好歹也讓我吃完這兩口。」

    一名腳伕端著手中的麵碗,看著半碗麵抱怨。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走的比任何人都快。

    因為這條街巷中起了風。

    一種很令人覺得心寒和詭異的風。

    所有的塵土和污物都飛了起來,朝著街巷的一頭飛去,連那些污穢難聞的氣息,都被清掃一空。

    空空如也的窄街比被暴雨清洗過還要乾淨。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面鋪的老闆舉著撈面的竹筷,渾身發抖的看著這名同樣在發抖的中年男子。

    「我他媽的怎麼知道。」

    這名中年男子在心中吼道,只是他不敢吼。

    「下面。」

    一個冷漠的聲音響起。

    天獻太后走了過來,坐在這名中年男子的對面。

    「我要知道魔宗的來歷,還有,我要見魔宗。」她看著這名中年男子,說道。

    這名中年男子不敢拒絕,只是臉色卻不由得哭喪起來,「我這…」

    「我不管現在如何,但我知道,如果建康有人能做成這件事情,那一定是。」天獻太后冷漠的打斷了他的話,「如果做不到,那也沒有什麼用處,可以去死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7-13 13:19
平天策 第八百三十一章 提凡

    「縐有艮,林意大將軍喊你過去。」

    「林意大將軍找我?」

    一名鐵策軍軍士吐出了口中正嚼著的一截草根,有些發愣。

    縐有艮,姑蘇人士,三十七歲。姑蘇距離建康不遠,但這名鐵策軍軍士自覺林意不會因為這種原因而特意找他。只是拋開這個原因,這名鐵策軍軍士實在是想不出林意還有什麼需要特意找他的理由。

    他雖說是鐘離之戰之中鐵策軍的倖存者,但和其餘所有那些鐵策軍軍士之中的倖存者相比,他也是乏善可陳,實在是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搏殺的武技,箭術,哪怕是對一些軍中的軍械的熟悉程度和運用能力,他都極為普通。

    「林意大將軍除了找我之外,還找了別人沒有?」

    正是因為想不明白,所以這名軍士還忍不住對著傳令的人忍不住問了一句。

    「好像沒有。」

    傳令的軍士也是有些狐疑,不過對這縐有艮,這名軍士倒是有些心生羨慕。

    林意大將軍找,終究不會是什麼壞事。

    這縐有艮雖然得不到解答,但林意特意召見,他當然不敢怠慢,此時即便是在地勢甚高的高寒地帶,他也是一路小跑,臨近林意所在的山谷時,他已經氣喘吁吁,有些頭顱發漲。

    「怎麼會這麼冷?」

    也就在此時,一陣寒意衝來,他只覺得自己熱氣繚繞的臉上好像瞬間被一些冰針紮了一下,頓時大吃一驚。

    此時鐵策軍隨著夏巴螢的聯軍,已經穿過了黨項和吐谷渾邊境的積石山地帶,在黨項和吐谷渾的地圖上,積石山之後的這片區域叫做亂石甸。

    這雖然也是岩石裸露的大片高寒荒園,只有到了六月之後才會稍有暖意,生出綠草來,但比起積石山一帶,地勢已經下降了兩千餘尺,而這種刮骨刀一般的寒意,是只有之前在積石山之中許多雪山的隘口才有。

    他雖然只是粗淺識字,並沒有讀過很久時間的書,但這種反常,卻還是判斷得出來。

    這寒意一沖,他腳步略頓,頓時又覺得周圍有種森然的意味。

    林意紮營的這片區域,正是一些亂石環抱,有如迷窟一般,而周圍明明沒有多少軍士駐紮,但他卻始終有種被很多人盯著的感覺。

    他在鐵策軍之中經歷的戰陣一多,便明白這種感覺就意味著這片區域之中,停留的修行者數量眾多,此時那些修行者雖然未必真的在看他,但感知已經觸及到他的身上。

    「不用太急,以免冷熱相沖生了病患。」

    內裡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令這名鐵策軍軍士心中一緩。

    這是魏觀星的聲音。

    「這……」

    也不過走了數十步,繞過了兩塊大石,這名鐵策軍軍士便看到了魏觀星和林意等人,但只是一眼之下,這名鐵策軍軍士雖然下意識行禮,但心中卻是又大震,直覺得今天所見必定是大事,只是他怎麼都想不明白,為何要叫自己過來。

    因為除了魏觀星、林意之外,沈鯤、齊珠璣、白月露、蕭素心、羅姬漣等一眾鐵策軍的重要人物都在,而夏巴螢和佛宗,劍閣的那些重要人物,也全部在場。

    「無須緊張,我喊你過來,只是要試一下修行之事。」林意看著這名鐵策軍軍士微微一笑。

    「修行之事?」

    縐有艮苦了臉,他這時才注意到林意的身後有一間怪模怪樣的石屋,石屋一側,還有幾輛看似和尋常馬車不同的馬車。

    那幾輛馬車看似比尋常的馬車小很多,應該是崎嶇山路也能行走,但看車輪軸等部件,似乎這輛馬車的車廂卻是比一般的車廂沉重得多。

    而且關鍵在於,一般的馬車車廂至少有通氣的門窗,但這些馬車,卻似乎是只有一扇小門,根本容不得人進出,而且那扇小門也是極為厚實密封,看來一關上,這馬車車廂根本是密不透風。

    「林大將軍,我這…」縐有艮心想林意是不是弄錯了,「我哪裡能弄什麼修行之事?」

    看著他哭喪著臉的神色,林意的笑意倒反而濃烈了些,「縐有艮,如果我記得不錯,你是姑蘇臨橋弄人士,你幼年時,你叔叔家是臨橋弄的大油商,是出了名的姑蘇富貴之一,所以你也是沾了光,他將家中兩個兒子送去寒山學堂學習修行,也是順帶著將你送了過去?」

    此時鐵策軍全軍上下也都知道林意的性情,縐有艮知道有一說一根本不會讓林意生氣,所以他便忍不住說道:「林大將軍你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當年我叔對我們當然十分照拂,只是我們這幾個縐家子弟實在是只能用爛泥扶不上牆來形容。寒山學堂的顧先生也算是教導有方,但我們在寒山學堂足足呆了三年,我叔在我們身上心血花了不少,卻偏偏是連感氣凝結黃芽都做不到。顧先生也實在無奈,覺得我們的天資實在太差,終於忍不住在第四個年頭,找我叔深談了一番,將我們送出了學堂。」

    「其實修行之事,最難的便是登堂入室,就是這感氣凝結黃芽的這個關卡。寒山學堂在姑蘇雖然出名,但對於建康城裡的修行地而言,也不算什麼。按我所知,寒山學堂一年入學的學生足有七十,但三年下來,能夠感氣最終凝結黃芽的,最多也是一手之數。」

    林意嘴角依舊帶著笑意,但語氣卻是認真,「建康城中一些好的修行地,若是同樣每年入學七十,能夠感氣凝結黃芽的,數量卻可能多出一倍。」

    縐有艮心中想著這是自然,建康是南朝頂尖修行者匯聚之地,當然和姑蘇那種地方不一樣,只是他更想不明白,林意特地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只是教導人入門,卻是看這教導入門先生的手段,看他對學生不同體格,不同性情的分析,再加以引導,這倒是和他自身的修行沒有太大的關係,寒山學堂的顧先生,其實在教導入門方面,已經超過建康的絕大多數名師。」

    林意看著他,認真道:「我在建康時,家父早早的就給我看過顧先生的著作,感氣論以及以神通盈篇。我對他也是十分佩服的。」

    縐有艮原本臉上已經平靜,但聽到林意這麼一說,他更是苦了臉,他忍不住道:「林大將軍,你方才那樣說,我心中還好受,但你這麼一說,我更是覺得無地自容了。教導的先生明明是好先生,我卻是和個爛蕃薯一樣,實在是底子不好,發不出苗來。」

    「顧先生因材施教的手段其實是很高明的,但寒山學堂教導修行,成果不如建康的許多修行地,其實是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

    林意微微一笑,道:「讓人感氣時,所處之地周圍的靈氣濃郁程度,這才是關鍵所在。寒山學堂的寒山塔周圍所見的藤舍靈氣雖然充沛,但比起當年齊雲學院的齊雲洞,比起金陵五道觀的那些精舍,靈氣濃郁程度簡直相差太多。」

    「林大將軍,你這麼一說,我倒是越來越迷糊了。」縐有艮忍不住搖頭,「這道理你一點,我都懂,但就是不明白您今日找我的意思啊。」

    「雖然有些不公,但事實就是如此,很多權貴子弟都能踏入修行者的世界,便是有些強大的外在手段,能夠將他們強行推入修行者的世界,讓他們感悟靈氣,凝結黃芽比尋常人輕易百倍。」林意道:「若是有一處地方,能夠比起當年的齊雲洞和五道觀那些精舍還要靈氣充裕百倍,那若是天資尋常,恐怕也有機會感悟靈氣,凝結黃芽?」

    縐有艮眼神都迷糊了,這道理他也認同,只是此時靈荒,說這個有球用?

    林意接著道:「我找你,是因為你的確沒有修行入門過,沒有感悟天地靈氣,沒有到凝結黃芽這一步,但寒山學堂的修行道理,你都學了,應該這些年你自己也琢磨不少,所以也不用浪費我們的力氣,如何來教導你,現在我直接給你一處這樣的地方,你應該直接就可以試著能不能凝結黃芽。」

    「什麼?」

    縐有艮頭皮都瞬間發麻了,「現在有比起當年的齊雲洞和五道觀的那些精舍還靈氣充裕百倍的地方?」
Babcorn 發表於 2019-7-15 20:04
第八百三十二章 感氣

    他雖然是從未真正修行入門,連傳說之中修行者力量來源的天地靈氣都根本沒有真正感覺過,但在寒山學堂學到的東西,卻足以讓他明白比起齊雲洞和五道觀的精舍還靈氣充裕百倍,那是什麼樣的概念。

    「你的運氣不錯,現在就正是有這樣一處地方。」林意看著合不攏嘴的縐有艮,微微一笑,道:「現在就是想要你試一試,看看你能不能感氣,凝結黃芽。」

    「難道這個地方發現了一條靈脈?」

    縐有艮有些反應了過來,他的目光落在林意身後那個石室上,腦門上的血脈卻是兀自的突突發跳。

    他知道齊雲洞和五道觀那些精舍之所以名聞天下,就是因為那些地方有獨特的靈脈,獨特的山水地勢造成了那裡的地脈就像是修行者一樣千萬年的不斷收斂靈氣,直到被修行者開發利用時,齊雲洞和五道觀精舍的天地靈氣的濃郁程度,相比尋常的靈氣充盈之地,就已經是小雨相較於薄霧,若說比這種地方的靈氣還要充裕百倍,那這處的靈脈該如何驚人?

    難道說現在大軍在吐谷渾這邊境遲遲不向吐谷渾境內快速進軍,就是因為在這種地方發現了一條絕世的靈脈?

    若真是如此,這條靈脈偏偏在靈荒時代發現,那…..縐有根簡直不敢接著想下去了。

    「不需胡思亂想,你也知道感氣凝結黃芽最重要便是收斂心神,心無雜念。你先進入這鉛室修行,不管你是否能夠成功感氣,你出來之後,一切疑惑,我自然會給你解答。」

    林意認真起來,看著他道:「我們全部都在等著看你成和不成,你應該知道輕重?」

    縐有根掃了一眼周圍所有人,心中頓時有些惶恐,不過如此一來,他倒是也心中不再胡思亂想,當下便深吸了一口氣,行了一個軍禮。

    「內裡太過寒冷,你套上這件羽衣,還有這顆能夠納熱放熱的火龜珠你也放在胸口。你進去之後只管靜心修行,不想其它,我們都在外面等著,到了時間,不管成與不成,我們自然會讓你出來。」他剛剛認真行過禮,一側的蕭素心已經遞了一件羽衣和一顆火紅的珠子到他手中。

    鐵策軍平時所穿的軍服便是保暖極為驚人,此時蕭素心遞到他手中的這件羽衣總共不過數斤的份量,但是層層疊疊,卻是都用一種白色的輕柔羽毛編織而成,也不知道用了多少片這樣的輕羽。這樣的一件羽衣,恐怕在建康是價值千金,至於這火紅色的珠子,看上去像是大一些的珍珠,但是觸手便是生溫,有一種暖洋洋的熱意,直入肌膚,順著血脈不斷擴張。

    東西越是驚人,他更是不敢怠慢,當年他家叔雖然是姑蘇出名的富貴,但他自己家中卻是並不算富戶,當年他能夠得到進入寒山學堂接觸修行的機會,當然是極其的珍惜,相比寒山學堂的其餘人,他其實更為用功,一是想出人頭地,另外一點,也是不想受了叔叔的恩惠,卻是一無所成。雖然他限於天賦,最終還是沒有能夠成功感氣,但是寒山學堂入門的呼吸吐納,收斂心神的手段,他做得的確不錯,後來離開寒山學堂的許多年裡,他也都沒有間斷,直到靈荒到來,他確定此生終究不可能感氣,這才罷手。此時對於他而言是真正的事出突然,但批上羽衣,將這顆火龜珠放在胸口之後,他只是數個呼吸,到了石室門口時,心境便已經徹底平靜下來。

    「好冷!」

    這山谷之中本身寒意很重,但當前方石門一打開,他頓時感到一種森森的刮骨寒意直入肺腑,讓他的呼吸都是一頓。

    石門之後,烏沉沉的金屬光芒閃爍,他頓時明白林意為何稱之為鉛室。

    這間靜室外面看似石頭堆砌而成,但裡面卻似乎是重鉛澆築而成,根本看不見任何縫隙,而這靜室的地上,卻是藍汪汪的冰晶光芒閃爍,就像是一道往下延伸的冰川。

    「速入,以免靈氣走失,進去之後不用擔心自己安全,我們自有把握。」他微微發怔時,只聽到身後魏觀星的聲音催促,他也不再猶豫,一步就朝著前方跨了進去。

    咣噹一聲,他的身影剛剛沒入這個鉛室,身後的沉重大門就已經關上,只聽絲絲的聲音沿著門板縫隙傳入,也只是一個呼吸的時間,這聲音就消失不見,這門板的縫隙似乎也被外面的林意等人用某種手段徹底封閉,一絲氣息都不洩露。

    這鉛室之中倒也並非完全幽暗無光,頂部不知鑲嵌了什麼,有著幽幽的藍光,就像是細小的星辰一樣。

    底下的確都是厚厚的冰磚,不知道鋪了多厚,之前在外面所見的藍汪汪的光芒,就是這頂部鑲嵌的什麼晶石的光芒散射而導致。

    這鉛室不大,最多也就能夠容納五六個團坐而已,若是尋常突然被困入這樣的一個地方,他恐怕直覺就是過不了多久,就要憋氣而死,但此時的縐有艮卻就像是回到了之前寒山學堂修行考核之時,他也不再猶豫,馬上就盤坐下來。

    這一坐下來,屁股有羽衣墊著,倒是不覺得寒冷,但其中空氣太過寒冷,他呼吸時,就像是冰冷的石子擠壓著肺腑,一時無法透氣,但也只是一兩個呼吸,胸口那股暖意不斷擴散開來,他壓力頓減,便開始能夠正常呼吸吐納。

    ……

    「你看這人如何?」

    鉛室之外,魏觀星看著夏巴螢微微一笑,問道。

    夏巴螢點了點頭,道:「的確不錯,根基極好,如果這人都不能成功,那尋常人便很難按照我們所想感悟凝氣。」

    林意和白月露互望一眼,都是微微一笑,覺得成功幾率極大。

    ……

    外界這些人的神情變化和對話,鉛室之中的縐有艮自然全然不知。

    寒山學堂修行時,原本就有鐘鼓不聞,雷鳴不動的錘煉,真正入定之後,便是有人在不遠處敲擊鐘鼓,入定者都是根本聽不到的。

    縐有艮多年之後重啟修行,今日之入定,卻比當年還要更快更好。

    寒山學堂的入定,和許多正統的修行法一樣,講究無我而存周身之天地,修行者一入定之後,便是肉身都似乎不存在了,只感覺到周圍茫茫然的天地和元氣,肉體和意識,都似乎發散在了這天地之中,要用全部的身體和意識去和周圍天地的元氣交融,以期能夠觸碰到其中的天地靈氣。

    只是現在這一入定,縐有根頓時就感覺到了和以往任何時候的入定都不同。

    以往他入定時的感知裡,周圍的天地是無限寬廣,他的感知飄蕩於天地之間,根本觸及不到邊緣,而今日的入定,他卻是像在一個爐鼎之中,周圍有一層厚物將一團元氣緊緊包裹,反而壓迫在他的身體之上。

    寒冷,粘稠,這是直觀的感受,但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這團緊緊壓迫在他身體之上的氣息之中,卻有一種令他莫名心動的清氣,似乎從他的身下不斷的升騰而起。

    這清氣混在那濕潤粘稠而寒冷的氣息之中,卻是分外讓他覺得舒適。

    他的心境有些震動起來。

    他的整個神魂都似乎開始隨之震盪,然後幾乎是直覺一般,他的整個神魂都拋開一切,朝著這股氣息拚命的衝去,交纏而去。

    周圍的天地和鉛室都似乎不存在了,這股清氣變得越來越清晰,那種寒冷潮濕的意味也在他的感知裡徹底消失,他的神魂就像是沐浴在溫泉之中,他甚至感覺自己就像是一條鯉魚一般,在溫暖的水流之中跳躍。

    這種清氣在他的感知裡又是一變,變成了一縷縷一絲絲可以觸碰之物,他呼吸一頓之間,只覺得周身所處的環境清晰的重現在他的身周,而這些東西,就如此清晰的一絲絲一縷縷存在這真實的世界裡。

    他的臉龐真實的冰冷,然而有溫暖的水珠在滾落。

    這是他的眼淚。

    這是來自神魂的共鳴。

    他沐浴在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感動和震撼之中。

    他知道自己終於觸及到了當年怎麼都無法觸及到的東西。

    他感氣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7-18 06:46
平天策 第八百三十三章 權重


    鉛室之外,原道人對著林意點了點頭。

    林意知道縐有艮成了。

    不知為何,他此時心中無限感慨。

    這世上有很大一部分人無論任何努力,卻無法翻身,這種苦楚,在改換新朝之前,他從未真正體會過。但等到他父親因為是舊朝重臣而獲罪,他在建康城中辛苦求存那些年,他便真正的體會到了這種苦楚。

    所以此時,他為縐有艮高興。

    不是因為縐有艮將來能有多大的成就,而是替縐有艮終於能夠接觸到以往無論任何努力都接觸不到的世界而高興。

    夏巴螢認真的看著此時的林意。

    她看著他眼中的感慨,不知為何,卻忍不住笑了笑。

    「現在果然按你所想,既然縐有艮能夠感氣凝結黃芽,成為真正的修行者,那很多之前不可能成為修行者的尋常人,自然也有很大幾率成為修行者。」

    她看著林意,道:「不過在我看來,一百個黃芽境的修行者,也不如幾個承天境的修行者,你到底是什麼想法?」

    林意剛想回話,但轉頭看見她眼中的神色,就知道她此時言不由心,不由得也微微一笑,道:「既是盟友,我哪怕有想法,想做什麼,也自然要得到你的認可,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尤其是一舉得到天下所有的天地靈氣,若是有興趣,你可以猜猜我的私心。」

    「像你這樣的人,好讀書,喜遊歷,對於當皇帝管理天下都似乎沒有什麼興趣,若說私心,恐怕現在你最想的,也就是南朝和北魏不要再打下去,少死些人。」

    夏巴螢道:「如果我是北魏人,知道南朝的那些將領和軍中修行者還能有遠遠不斷的天地靈氣補充,可以轉化為真元,尤其長久來看,如果北魏靈荒開始就再也不產修行者,但南朝卻還能有源源不斷的修行者產生,那這仗恐怕也打不下去。你現在的私心,就是最想改變這戰爭的進程。至於長遠,我看你恐怕最多有興趣成為沈約和何修行那樣的存在,能夠憑藉自己的態度,就影響管理世間的帝王。」

    「大差也不差。」

    林意收斂了笑意,認真起來,道:「不想太遠,就目前來看,我們聯軍已經進入吐谷渾,而且你這稱王的消息,恐怕此時已經傳入建康。對於我南朝而言,你稱帝在戰略上也有好處,這至少意味著黨項和吐谷渾不會被北魏所用,但對於皇帝而言,我和你這異族王聯軍,卻有些大逆不道。但若是讓他認為,我只是和你交易,能夠令南朝獲得巨大好處,他應該就不會盛怒。」

    「所以你想著的是給南朝提供一些蘊含天地靈氣的這些靈冰?」夏巴螢看了林意一眼,微諷般說道:「你該不會將靈荒的真正秘密也告訴南朝皇帝?」

    「那我可沒那麼蠢。」林意道:「若是我將靈荒的真正奧秘告訴了他,那他還會認為這些靈冰是黨項所產,是夏巴族提供?我最多便是告訴南朝軍方,夏巴族這邊有一處靈脈出產大量蘊含天地靈氣的靈冰,所以我和你達成盟約,幫你一統黨項和吐谷渾,至於回報,便是你給南朝提供大量這種靈冰。」

    「我聽說南朝的讀書人和修行者大多迂腐,怎麼看你卻不是。」

    「所以說道聽途說未必可信,而盡信書也不如無書。」林意道:「無論是在前朝還是在現在的南朝,臣子和皇帝之間,也不是你所認為的那樣親密無間,臣子就一定無比忠誠於皇帝,君臣的關係,也是利益權衡的關係。哪怕皇帝對這靈冰的出產有所懷疑,但只要我能源源不斷提供靈冰,我在南朝就越發重要,他當然也不會和我撕破臉皮。」

    聽到此處,齊珠璣頓時忍不住一聲冷笑,「果然是老狐狸。」

    林意微微一笑,「哪裡,只是讀的書多。」

    「有北魏的威脅,此時南朝的邊軍在南朝最為權重。」但在下一息,林意已經收斂了笑容,認真道:「南朝邊軍的那些將領最為實際,韋睿大將軍他們都是睿智果敢之人,他們比我更懂權衡和實在的好處,只要能夠有靈冰不斷送入他們的手中,他們自然明白我的心意。北魏皇帝應該也不笨,若是發現我朝修行者有天地靈氣能夠補充,這仗肯定打不下去。至於我們這邊,既然如你所說,我又不想開疆僻壤,那不如多造就些修行者。劍閣現在人少,也是該多些修行者的時候…劍閣的修行者一多,將來自然有無限可能。」

    「你倒是果然不迂腐,一邊收買南朝的邊軍大將,給他們實際的好處,一邊是瘋狂擴張你的實力。你能夠造就修行者,光這一點,就不知道能招攬多少人才,能夠讓很多名門望族甘心和你交易。」夏巴螢似笑非笑的看著林意說道。

    林意看著她的神色,就知道她之前其實早就隱約猜到,他頓時也忍不住哈哈一笑,道:「何必說得這麼直白。我想要這麼做,關鍵還需要你同意。」

    「這靈荒的奧秘本身就是你帶來,雲先生和你,也都是南朝人,製造些鉛車運送些靈冰回南朝,這我有什麼理由阻攔。更何況南朝不和你決裂,這對我也是有利無害。」

    夏巴螢緩緩的搖了搖頭,「林大將軍,不過說實話,我倒是忍不住有些佩服你,像你這樣的人,自身修為已是天下可數,又手握重寶,居然還能像那些讀書人一樣以天下蒼生為念。」

    「你這不是反話?」林意狐疑的看著夏巴螢,確定對方不是在嘲諷,便有些不好意思。

    夏巴螢白了林意一眼,不想多說。

    鉛門轟的一聲響,被魏觀星打開。

    內裡的縐有艮走了出來,他的發絲上都流淌著絲絲的寒氣,但在走出來的剎那,他便對著林意行了一個大禮。

    「今日之事,你不要對任何人言,只是我鐵策軍之中,但凡有可能修行的人,你先幫我挑選出來,然後一個給帶到這裡來試著感氣凝結黃芽。」林意認真回禮,說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9-7-18 06:46
平天策 第八百三十四章 紅發

    「林大將軍和沒藏王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一群西域的王族和一些夏巴族的高階將領圍坐在一個火堆上,一邊撕著一隻烤羊,一邊是百思不得其解。

    在聯軍之中所有人看來,現在的吐谷渾已經是一隻一戳就破的紙老虎。吐谷渾境內雖然加起來至少還有二十幾萬軍隊,但是這些軍隊大半都由各地貴族統轄,而在得到聯軍已經通過積石山的消息之後,這些貴族很看得清楚形勢,其中至少有一半都已經暗中派來使者表達了歸順之意。

    至於北魏那邊,似乎也沒有大規模出兵的動向,如此一來,按照最樂觀估計,恐怕要不了一個月,聯軍的先鋒軍就能直接到達吐谷渾的皇城。

    可是林意和夏巴螢居然磨磨蹭蹭,聯軍在穿過積石山之後,居然在這片鳥不拉屎的地方停留了下來。

    且不說其它,這聯軍每駐紮一日,所消耗的糧草數量也是驚人。

    若說想要不戰而屈人之兵,那至少也要學著中原那些王朝去征伐小國一樣,派些使者帶著勸降信過去。但林意和夏巴螢卻偏偏也沒有派人去勸降。

    如此一來,打又不打,勸降又不勸降,就在這邊地方等著,他們就完全想不明白了。

    這幾日這些聯軍的將領閒得無聊,都甚至在附近的荒原裡開始遊獵。這片荒原裡的一些野狼和羚羊倒是遭殃不少。

    ……

    「他們到底想做什麼呀…」

    吐谷渾的皇宮裡,吐谷渾皇帝癱坐在一張純金大椅上,呆呆的看著從窗外透入的光線,喃喃自語。

    他身前不遠處一名端著果盤和一名端著酒器的侍者眼中都是透露著深深恐懼之色,身體不斷的微微顫抖,卻是任何聲音都不敢發出。

    吐谷渾皇帝年不過四十,正值壯年,而且吐谷渾以男子壯碩為美,這吐谷渾皇帝原本也很符合吐谷渾美男子的標準,但此時他們面前的吐谷渾皇帝,卻就像是五六十歲的臃腫老人一般,不只是神容憔悴,就連臉上的肌膚都似乎鬆鬆垮垮下來,尤其一雙眼睛更是空洞無神,眼圈周圍都彷彿塗了一層黑色的鍋底灰。

    吐谷渾皇帝本身嗜酒,喜用酷刑,阿柴諄叛出吐谷渾之後,他頓時變得更加喜怒無常,不好琢磨,而前些時日傳出夏巴螢立國稱王,大軍又要穿越積石山攻入黨項,他的性情就變得更加古怪,而且憂心忡忡之下,經常是數夜都難以入眠。

    在十數日前開始,他幾乎是不太睡覺,而且已經開始疑心身邊每個人都要害他,皇宮裡那些以往服侍他的宮人,是都被斬了大半。

    若是在數年之前,能夠成為皇帝身邊人,那是美事,但現在,卻是隨時都有可能掉腦袋的亡命差。

    「為什麼南朝那邊還不給回音。」

    「我就算有心想降,好像他們也不要我降啊。連封招降書都不來….他們大軍停留在積石山在是要做什麼?難道是想等著我吐谷渾裡的那些人,先把我反了不成?」

    「是不是真有些人,想直接把我綁了送去?」

    吐谷渾皇帝的聲音不斷響起,這兩名侍者心中越來越恐懼,真想丟下手中東西奪路而逃,但偏偏手足已經嚇得痠軟,身子都似乎無法動彈。

    「你們….」

    突然之間,這兩名不敢抬頭,不敢直視吐谷渾皇帝的侍者聽到吐谷渾皇帝一聲悶喝,他們渾身都是一跳,差點將手中端著的東西全部丟飛出去,等他們的目光掃及吐谷渾皇帝的臉面時,他們卻差點直接驚呼出聲。

    吐谷渾皇帝此時的臉色是鐵青色,是真正的那種青滲滲透出黑的那種顏色,尤其是雙唇,更是一種說不出的烏青。

    也就只是一個呼吸的時間,吐谷渾皇帝似乎有些透不過氣來,眼睛都微微鼓起。

    「噗」的一聲。

    這兩名侍者還沒有反應過來,吐谷渾皇帝已經一口氣緩不過來,吐出一口鮮血。

    這一口鮮血一噴,這吐谷渾皇帝頓時像洩了氣的羊皮閥子一樣,軟綿綿的跌躺下去,一時間他的眼睛裡都沒有了神光。

    「來人,快來人啊!」

    這兩名侍者直到此時才回過神來,兩人駭然的不斷驚叫出聲,這吐谷渾皇帝卻是已經從氣若游絲到徹底沒有了呼吸。

    「這….」

    等到數名門外站立著的侍衛飛身躍入時,這吐谷渾皇帝已經是心跳都停了。

    一聲聲驚呼聲和厲喝聲在這皇宮之中不斷響起,一名老醫官認真的查檢了吐谷渾皇帝的遺體,一抹難言的苦笑浮現在這名老醫官的嘴角。

    這皇帝,是憂慮太重,積慮心竭而亡。

    此時林意和夏巴螢是還無法知曉這樁事情,若是知道,恐怕林意和夏巴螢也是要面面相覷,覺得這吐谷渾皇帝死得也太過冤枉和可笑。

    他們其實只是一心要試鉛室對於修行的運用,這才停留在吐谷渾的邊緣,沒想到會不廢一兵一卒,就這樣活活的嚇死了吐谷渾的皇帝。

    ……

    天樓洞。

    這並非是一個洞,而是北魏和吐谷渾邊境的一處重要集鎮。

    北魏和吐谷渾的關係十分曖昧,但北魏對於邊貿的控制卻也是極其嚴苛,除了遏制吐谷渾和黨項這些邊域大國的發展之外,最為關鍵的,還是怕一些重要物資通過吐谷渾反而流傳進南朝。

    就在吐谷渾皇帝吐血身亡的這天裡,一隊駱駝來到了天樓洞。

    無論是吐谷渾還是黨項,對駱駝運用都不多,只有缺水的沙漠西域之中的國度,才會用駱駝組成商隊。

    這數十匹駱駝上的騎者的確都是西域人,除了膚色、眼瞳的顏色和中土王朝的人有著明顯區別之外,這些人在服飾和髮飾上也是顯得極為怪異。

    有一名看似不過十八九歲年紀的少女,便染著一頭火紅色的頭髮,十分引人矚目。

    這名少女絲毫不在意周圍人群看著自己的目光,她一雙碧藍色的雙瞳,也似乎天真無邪的始終在打量著周圍的人,似乎這是她第一次出遠門。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她是魔宗部眾之中的重要一員,或者說,她在西域一帶,便是第二個賀蘭黑雲。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0 18:10
第八百三十五章 失手

    這名紅發少女叫做天都光,和賀蘭黑雲相比,她要更加年輕一些。

    年輕便往往意味著氣盛。

    所以即便一個遠在北魏,一個在西域,她卻總是將自己和賀蘭黑雲相比。

    她覺得自己比賀蘭黑雲優秀,既然比對方優秀,那應該是自己得到更多的重用,只是西域的舞台,對於她而言太小了。

    優秀不優秀,自然要證明。

    只是還沒有來得及證明,賀蘭黑雲就已經在北魏的那座寺廟裡出了事情。

    她對賀蘭黑雲本來就沒有什麼感情,她當然有些幸災樂禍。

    她才不管賀蘭黑雲的對手是中山王元英等人,在她看來,能夠動用魔宗在北魏全境的力量,卻輸得那麼一敗塗地,那是賀蘭黑雲自己的事情。

    對於營救賀蘭黑雲這件事,她也不怎麼上心。

    她可不是那種一定要救出對手,然後證明自己比對手優秀的蠢貨。

    現在她更大的樂趣在今日的追捕對象元燕身上。

    能夠從一個被人鄙夷的「野種」成為北魏長公主,再到竟然能暗中和如日中天的劍閣主人林意勾結,這個和她年紀差不多的少女的確太過出乎她和魔宗的預料。

    所以這無疑是一個比賀蘭黑雲更為有趣的對手。

    元燕雖然明面上叛逃出皇宮,但只有傻子才會真正以為她對於北魏皇帝和北魏皇太后不重要。

    只要能夠抓住元燕,北魏潛伏在南朝的很多細作都會被拔出來。

    因為西域太遠,她也從未真正出現在南朝和北魏修行者們的視線,所以她根本不用隱匿自己的行藏,根本不用擔心天樓洞這裡的人會將她和魔宗的部眾聯繫在一起。

    她是一個興致勃勃,專心狩獵的獵人。

    她今日狩獵的對象,是按照確切情報,今日必定會出現在這一帶的北魏長公主元燕,隱秘的蒼狼隱性血脈的繼承者。

    隱性血脈在修行者世界的典籍裡也是很稀罕,很神秘的東西,即便是連原道人和雲棠那樣的人物,也對隱性血脈沒有多少真正的瞭解。

    只是荒漠之中的苦行僧眾,對於北魏皇族的隱性血脈,卻有著很多深刻的理解。

    北魏皇族當年從北魏的北邊而來,原本只是穿越漠北尋覓一處水草豐腴之地的遊牧部族,然而最終卻戰勝了那些想要吞滅他們的部落,最終成為北方的主人,除了北魏皇族的善於學習和足夠吃苦耐勞,最擅長長途奔襲不知疲憊的作戰之外,最為關鍵的,便是他們是天恩眷顧者,他們擁有傳說中的隱性血脈,擁有與生俱來的獨特修行天賦。

    這是北魏皇族最深層的秘密,但終究被少數人瞭解。

    這種被一些苦行僧眾稱為蒼狼血脈的獨特血脈,在北魏皇族之中被稱為「元」,「元」在北魏皇族最早的文字裡,意味著一切之始,一切本源。所以北魏皇族真正成為北方的主人之後,真正擁有這種隱性血脈的真正皇族,便直接以元姓。

    這種血脈體現在修行上,首先便是感氣十分簡單。

    普通修行者感氣凝結黃芽的階段最為難過,但擁有這種血脈的北魏皇族,在感氣時卻沒有任何困難可言,他們之中的很多人,甚至在沒有任何老師傳授他們修行知識和功法時,便已經自動感氣,其中更有甚者,譬如現在的北魏皇帝,在開始真正接觸修行之前,體內就已經自動凝結黃芽。

    他們的身體,就像是一個已經能夠自動吸納天地靈氣凝結黃芽的容器。

    而在真正開始修行的過程之中,他們修煉絕大多數功法,和尋常的修行者相比,都是事半功倍,哪怕是同樣的功法,同樣靈氣程度的同一地方打坐修行,同樣的時間裡,他們所能凝結的黃芽數量,也比尋常的修行者要多出許多。

    他們的身體耐受能力也超過尋常的修行者很多,尋常的修行者若是真元動用太過劇烈,身體受創導致整個身體機能崩潰,那恐怕撐不過十數個呼吸,整個身體就已經衰敗而亡,然而擁有蒼狼血脈的修行者,卻如同蒼茫荒原上的那種真正孤狼一樣,即便體力透支到極致,哪怕身體被其它猛獸撕扯出巨大的傷口,身體其實已經崩潰,但卻依舊能夠支撐很久,甚至依舊能夠奔襲百里。

    然而這些還不是這種血脈最為特殊的地方。

    蒼狼血脈最為特殊之處,便是在這種身體真正已經到了崩潰的極限狀態時,神識感知不會像很多修行者一樣因為身體的太過虛弱而變得發散,反而神識會擴張得更遠,甚至能夠和自己的祖地遙相感應。

    這是一種凌駕於修行境界之上的元氣遙相感應能力,這令擁有這種血脈的修行者,在瀕臨死境的時候,反而如同那些限於絕境的蒼狼一樣,擁有更悍勇的血腥之氣,能夠擁有更強大的垂死一搏的能力,在使用各種修行手段的時候,反而顯得更為可怕。

    ……

    駱駝上的貨物卸了下來,頓時引起了很多商隊的興趣。

    這些貨物之中,有奇異的粉紅色的岩鹽,有圖案異常精美的羊毛毯,有可以禦寒的皮毛披肩,還有南朝和北魏貴婦最愛的各種名貴香料,甚至還有一些珍稀的植物種子。

    天都光在這支商隊之中顯得十分稚嫩,她的無所事事更像是一個純粹跟著商隊出來觀光的遊人。

    她在一條厚毯上坐了下來,拿出了一塊紅色的石佩慢慢摩挲。

    早在之前的眉山一役之中,北魏的修行者們就配備了一些奇怪的法器,其中有一件法器叫做感氣盤,是專門用來發現隱匿的修行者的蹤跡。

    這種感氣盤,就出自魔宗之手。

    當年元燕就用這種感氣盤,想要捕獲南朝陳家的陳寶菀,只是最終卻是以失敗收場,差點身陷眉山。

    她現在手中的這塊紅色石佩看似只是件西域的玩物,然而事實上便是和感氣盤一般的獨特法器。

    而她手中的這件法器,沒有別的用處,不感應尋常的修行者的氣息,卻是能夠感應擁有蒼狼隱性血脈的修行者的氣息。

    按照北魏方面傳過來的確切訊息,元燕今日一定會經過這裡,或者在這裡停留。

    只要元燕在天樓洞出現,她手中的這件法器就會讓她輕易的將元燕從無數人之中找出來。

    作為一個外表稚嫩卻成熟的獵人,她擁有足夠的耐心。

    然而天光從熾烈到逐漸暗淡,她耐心的等待了許久的時間,等到夜幕降臨,她手中的法器卻始終沒有任何的反應。

    在一輪皎月升騰在夜空之中時,她無比失望的垂下了頭。

    她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只是可以確定的是,她也失手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0 18:10
第八百三十六章 南渡

    黑夜裡,有黑色的流雲飛過,然而那些黑色的流雲近了,卻是一群群黑色的渡鴉。

    北魏,東平,苦津渡。

    連綿數十里的蘆葦蕩裡,看似渺無人跡,然而卻隱匿著許多和乾枯的蘆葦叢同色的大小船隻。

    這些船舶的主人在北魏官吏的眼中,和山賊、馬賊無異,只是他們並不打家劫舍,並不劫掠商旅,這些船戶平時所做,便是私運。

    通過錯綜複雜的水路和夜色的掩映,他們吃準了北魏軍方沒有什麼厲害水軍,他們將一些商隊的貨物偷偷來往運送,與此同時,他們也運送一些無法通過正常途徑進入南朝或是北魏的人入境。

    能做這種生意的船戶,不只是擁有高超的御舟技巧,往往還擁有亡命之徒才擁有的膽魄,其中很多甚至都是修行者。

    在入夜之時,即便這些船戶都感覺到今日的氣氛似乎有些不同尋常,但按天色來看,今夜有大雨。對於他們而言,大雨加上夜色,在他們的領地裡,即便真有什麼大事,也沒有什麼人能夠奈何得了他們。

    所以他們和往常一樣,在夜色黑沉沉的壓下來時,很安靜的吃著晚飯。

    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

    他們的晚飯是一天之中最重要的一餐,也是最豐盛的一餐,很多人的荷葉包裹之中,甚至有大塊的醬牛肉,有完整的烤雞。

    然而看到那一群群黑色的渡鴉時,這些船戶心中卻都生出了濃烈的寒意,感到了莫名的心悸。

    渡鴉是體型最大的烏鴉,這種烏鴉在苦津渡一帶並不多見,這種大群大群的烏鴉,一般是追逐著死亡的氣息而來,它們在北魏的傳說裡,有著預知死亡的能力,它們往往會出現在即將有大量死亡的戰場上,或者出現在遭受軍隊或者馬賊屠戮的村寨和城鎮。

    所謂死亡的氣息,是根本無法感知之存在,然而當這些黑色渡鴉從遠處到來時,這些對周圍水域極其熟悉的船戶,卻分明感覺到了一股以往沒有的陰冷氣息。

    那些渡鴉並不飛散,卻是以某一區域為中心盤旋起來。

    那種陰森的寒意,似乎正從那片區域不斷的散發出來。

    一名身穿黑袍的男子,就在那片區域的中心。

    整個北魏沒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很少有人見過他的真正面目。

    他是魔宗。

    在絕大多數時候,他的面色都很平靜,給人一種儒雅溫和的感覺。

    現在這些渡鴉在他頭頂上空飛舞形成旋轉的黑雲,將更濃重的黑投到他身上時,他還是顯得十分溫和儒雅。

    「來就來了,為何還要弄出如此的陣仗。」

    他的目光平靜的落在前方不遠處,緩聲說道。

    他的前方不遠處看似空無一物,然而隨著他的出聲,一點稀薄的霧氣緩緩的蕩漾開來,卻是顯現出一頂黑色的轎子。

    此時他所在的這片區域已經是東平苦津渡水域周圍的荒地,根本不通車馬,而且周圍荒草和蘆葦叢生,若是有人硬生生的抬這頂轎子進來,也會折斷許多蘆葦,弄出許多痕跡,但周圍的荒草和蘆葦蕩中,卻並沒有任何這樣的痕跡。這便顯得這頂轎子更加的詭異。

    「既然要見魔宗大人,自然就要隆重一些。」黑色的轎子裡傳出冷肅的聲音。

    「恐怕倒是和隆重沒有什麼關係。今夜我在這裡的事情傳出去,再加上這些渡鴉群飛,恐怕會令人產生許多對於我不利的想像。」魔宗微微一笑,說道。

    「魔宗大人難道還怕天下人想像?」轎子中人也笑了起來,「事實不正是如此嗎,魔宗大人您所有和所傳的功法,現在天下盡知就是食死功法,正是從死人身上抽取力量,那如此說來,你是死亡之君也不假。」

    「抽取元氣,似乎比吃肉更雅。自古以來,獵殺吃肉,這就是人增加自己氣力的手段,那我這功法抽取元氣,有什麼不妥?」魔宗淡淡的說道:「不過今夜莫先生特意到來,應該不是想和我辯駁道理的。」

    「那是當然。」

    轎中人異常緩慢的說道:「我雖到了這裡,但實在不想在這裡見到你。聖上所想的也和我一樣,不管您存在什麼私心,但您對於北魏有極大的功勞,他認為君臣的情分在,只要您不過分,他自然也不願意做出過分的事情。」

    「其實他應該比你更懂我。」

    魔宗負手靜靜的看著上空飛翔的渡鴉,說道:「任何人生來都是懵懂,但懂事理之後,或多多少,或大或小,都會有著自己的目標,有著自己活著的意義。他自己也應該明白,我之前和他聯手,是因為他足夠強大,我和他在一起,足夠完成我想要做的事情。然而世事變遷,我和他加在一起,已經並非那樣絕對的強大,我和他之間,從來都不是你和他之間的那種君臣的關係。」

    「我不是來和你辯駁道理的,只是這人世間,除了純粹的利益之外,總還有情義在。」轎中人認真道:「哪怕你派你的信徒去南朝也就罷了,但你要去南朝,從此是不能回頭。我們不想讓你去。」

    「我只是一個俗人,所以去南朝,也是和世間的俗人一樣,從這裡走。」

    魔宗搖了搖頭,「而且在我看來,既然你們攔也攔不住我,又何必要攔我?」

    轎子裡的人沉默了一個呼吸的時間,道:「我們想試一試。」

    「我們」便意味著不止一個人。

    魔宗對於北魏而言是舉國之重,為了阻止他叛入南朝,便會不惜一切代價。

    即便是南天三聖那樣的存在,也不可能認為自己一個人能夠戰勝一個國,而今日之魔宗,尚且不能和南天三聖相比。

    只是聽著轎子裡這人的話,魔宗的眼中沒有任何的凝重神色,反而有一種難言的感慨。

    「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我不是想戰勝你們所有人。只是我要逃,應該沒有什麼人能夠阻止我逃,從很多年前開始,我的逃命手段,應該就是天下第一。」

    魔宗認真的說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0 18:10
第八百三十七章 棋子

    轎子裡的人又沉默了片刻的時間。

    「我原以為是個驕傲的人。」

    然後他說道:「我總以為,任何人到了這樣的地位,終究會有些驕傲。」

    「我說過,我是個俗人。」

    魔宗自嘲道:「不過驕傲這種東西,在我看來是最無用的情緒。」

    對於魔宗,北魏人瞭解得自然要比南朝人多一些,而用了魔宗很多年的北魏皇帝,自然是天下最瞭解魔宗的存在。

    魔宗決意南渡,這對於北魏皇帝而言便是徹底的決裂,他派來的這些人,自然是不可能直接被魔宗控制真元,也自然有著一些可以壓制魔宗的手段。

    只是魔宗只想要離開。

    他根本就沒有和這些人一戰的想法。

    現在轎中人對於留住魔宗沒有任何的信心,只是忠君之事,又事關整個北魏的命運,他終究要盡力一試。

    在他再度沉默下來的剎那,天空之中那些飛旋的黑色渡鴉突然靜止了一瞬。

    任何的生靈存活在這天地間,自身都帶著獨特的元氣法則,這些黑色渡鴉就像是天地間很微弱的黑色符號,但它們的身上也有著獨特的元氣流動,也牽引著天地間的一些氣息。

    這些微弱的氣息,卻是轎中人的武器,是他藉以和更多天地元氣溝通的工具。

    黑色渡鴉靜止在空中,無數縷微弱的元氣從它們的身上發散,從它們飛過的很多地方,卻有無數縷的元氣被牽引了過來。

    「何必?」

    魔宗笑了起來。

    「好手段,可惜太慢。」

    他評價了一句。

    在這句評價出口之前,他的衣袍就已經往外膨脹了起來。

    無數股凜冽和霸道的氣息,就像是漠北高原之中埡口的罡風一樣,從他的衣袍之中吹拂而出,朝著四面八方飛射出去。

    這些氣息就像是風,但卻遠比世上任何風都要快,都要鋒利。

    以他為中心,方圓近百丈之內,所有的荒草和蘆葦瞬間折斷,這種氣息之中,有數十道帶著金屬光澤的飛行之物,卻是在這些荒草和蘆葦折斷之前,就已經飛向了他的那些敵人。

    噗噗…

    兩道這樣的金屬光芒穿過轎子,打在了內裡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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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轎中人不動聲色,在這兩道金屬光芒剛剛刺入他的血肉之中時,他體內的真元並不往外迸發,反而是往內吸引。

    這兩道金屬光芒並未被他的真元牽動往他體內深入,反而只是淺淺刺破了他的肌膚,在接下來一剎那,反而逆流而上,分射了出去。

    這是逆鱗。

    逆真元而走的法器,魔宗的獨特手段。

    無論是這轎中人還是其餘那些在折斷的蘆葦叢中出現的修行者們,都很清楚這種手段,而且在此之前,也已經經過了多番的練習,確保自己可以第一時間反應,將這些逆鱗反激出去。

    所以這一瞬間,沒有任何人死去。

    然而當這些逆鱗被他們的真元逆向牽引反激出去之後,卻並未就此墜落。

    這些逆鱗在夜色中散發出更明亮的光,就像是無數夏日的螢火蟲一般圍繞著魔宗飛舞。

    無論是在水畔,在淤泥之中,在腐朽的破舊小船上….所有出現的這些修行者,都是北魏修行者世界裡的異類,都是那種平時足夠令人仰視的存在,然而這些明亮的逆鱗,卻映射得他們的臉色都很黯淡。

    他們都很震驚,都很感慨。

    他們甚至從來都沒有想過,這世上竟然有人能夠像控制飛劍一般,控制逆鱗這種法器。

    逆鱗是一切護體真元的剋星。

    這些逆鱗飛舞的區域,便是魔宗的絕對領域,任何修行者都不能靠近他的身軀。

    只是今夜魔宗給他們的震撼遠不止如此。

    ……

    其實絕大多數強大的修行者也並不喜歡近戰。

    他們原本更加擅長的,便是隔著很遠距離就直接殺死對方的真元手段。

    無法近戰,原本就是他們擅長的真元手段展現威力的時刻。

    一名身穿白衫的中年文士站立在一片淤泥地裡。

    這片淤泥地裡居然少見的長著一些荷葉,看來時節若是合適,甚至能夠在下方的淤泥地裡挖出些藕來。

    魔宗的氣息讓他身下的這片淤泥地裡的淤泥濺,然而沒有一滴污泥可以沾染到他的身上。

    之前飛過來的一顆逆鱗也根本沒有落到他的身上,就已經被他激飛出去。

    此時他的身體之外,散發著一種奇異的白色輝光,這種輝光在他的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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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隱隱形成一朵巨大的白色蓮花。

    他體內的真元,如決堤的河水一般沿著他的雙足擴散出去。

    然而也就在此時,他感到了莫名的律動。

    這股律動來自天地之間。

    無論是天空,還是他腳下的這片土地,都產生了一種奇異的震動。

    他不可置信的看著魔宗。

    這股莫名的律動似乎和魔宗無關係,然而他看到了光線圍繞著魔宗產生了奇異的變化。

    與此同時,以魔宗為中心,許多泥土開始游動。

    地下就像是有無數條大蛇在穿行,形成了一條條泥浪。

    不只是他所在的這片淤泥地,就是那些並不潮濕的乾硬土地之中,也有許多詭異的泥浪在遊走。

    噗的一聲。

    這名身穿白衫的中年文士噴出了一口鮮血。

    他滲入身下土地之中的真元力量,竟然反激了回來,瞬間震傷了他的五臟六腑。

    噗…噗…

    魔宗開始動步。

    他的身影如鬼魅一般,朝著前方的水域行走。

    然而這股強大的力量,卻始終圍繞著他,以他為中心,跟隨著他行走。

    轎子裡的人沒有受傷。

    只是他的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

    在煉器和用器方面,魔宗早在北魏展現出遠超所有人的手段,而此時,魔宗以事實告訴他們,在法陣方面,魔宗也是大行家。

    魔宗說自己俗人,但他自然不會如此認為。

    直到此時,轎中人才真正明白,為什麼魔宗要選擇這條路離開北魏。

    因為這裡並非是他們針對魔宗的陷阱,而是魔宗早已經選擇這裡作為對付他們的陷阱。

    蓬的一聲。

    天空就像是破了一個口子。

    一條細針般的黑煙從天空之中墜落,然後急劇的變大,變成一頂營帳般,壓在魔宗的身外。

    無數條遊走的泥浪瞬間消失。

    那種法陣獨有的場域力量,被壓入了泥地深處。

    魔宗的法陣被破。

    但是他的臉色沒有什麼變化。

    他手中握了一顆黑色的棋子,此時他便將這顆黑色的棋子捏成了粉末。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1 21:45
第八百三十八章 親至

    這顆黑色的棋子在他手中碎裂成粉末,他自身和周圍的元氣卻沒有任何明顯的變化,然而在百丈之外,一名身披著蓑衣,如同漁夫一般的修行者,卻是一聲悶哼,身上發出了無數的碎裂聲。

    無數如粉塵般的元氣結晶,從這名修行者的身體裡往外飛灑出去,這名修行者的眼瞳也像琉璃一般開始碎裂,他眉心之間的血肉,竟然如同剝落的牆粉一般不停的掉落,然後是內裡的骨骼。

    他的眉心之間出現了一個奇異的孔洞,甚至可以清晰的看見他頭顱裡的腦髓在如同花瓣一般枯萎。

    一聲聲駭然的驚呼聲響起。

    他們不知道魔宗用了何種方法,竟然瞬間完全損毀了這名修行者的本命元氣,甚至讓這名修行者因為本命元氣的反噬而瞬間詭異的死去。

    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名身穿蓑衣的修行者十分神秘,在場的所有修行者都甚至沒有一個人知曉他的真正身份,他的來歷,只知道這人叫做余先生,是隱匿在北魏皇帝身邊的一名神秘供奉。

    「仲先生。」

    也就在此時,已經到了水邊的魔宗出聲道:「你養在霽月弄的妻子,還有繡鞋巷的五房小妾,全部都會死。」

    在他的聲音響起之前,一名戴著白銀面具的青衫修行者正在凝神看著魔宗身前不遠處的水面。

    水面上有閃耀的粼光。

    在他的凝視之中,這些粼光就像是實物一樣片片飛起,脫離了水面,就像要交織出一片光怪陸離的未知世界。

    在聽到魔宗這句話的剎那,這名修行者的身體巨震,他隱藏在白銀面具下的面容,變得比白銀面具還要蒼白。

    「魔宗…你!」

    他嘶聲叫了起來,只是心情太過激盪,他的喉嚨血肉就像是被擠壓住了一般,竟是說不出更多的話。

    「要想殺我或是和我為敵,便自然要承受一定的代價。」

    魔宗踏上了水面,他看著那些散亂的粼光,溫文爾雅的面容上帶著一絲難言的冷酷,「不要和我說禍不及家人這種蠢話,我從來不是你們這種修行者,你們從今夜之後應該想清楚,我知道你們不知道的許多事情,我會用你們不會用的任何手段,我在你們面前都是秘密,而你們之中的絕大多數人,在我的面前沒有秘密。」

    「從現在開始,只要向我出手的,都是我的敵人。」

    「你們的家人,你們的弟子,你們的好友,都會是我的敵人。」

    …….

    當感受到那些可怕的氣息時,苦津渡這一帶的那些船戶已經悄無聲息的撤離。

    有一艘小船卻並未撤離,這條小船停靠的位置,始終在魔宗的感知極限之外。

    這條小船上有兩個人。

    其中一個人是中山王元英,而另外一個人,則並非是北魏人,而是來自南朝南天院。

    南天院因蕭衍而興起,在所有人的固有認知裡,南天院自然絕對忠誠於南朝皇帝。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葉暮峪因鐘離之戰而死,其實對於很多南天院的教習而言,葉暮峪死得其所。

    他的死不只是換取了鐘離之戰的大勝,換取了南朝和北魏戰爭的轉折,而且他還讓南天院最為優秀的學生林意活了下來。

    林意主導的鐘離之戰的榮耀,讓南天院的諸多教習與有榮焉。

    南朝皇帝對林意的明升暗貶其實已經讓有些南天院教習對皇帝有些怨言,再到後來,魔宗要和南朝皇帝見面的消息確切的傳遞出來,若非何修行那名弟子的阻攔,恐怕魔宗已經歸降南朝。

    魔宗是誰?

    是所有南朝修行者的大敵,是殺死他們敬愛的葉副院長的死敵。

    這樣的人,對於他們而言,只存在一種關係,那就是你死我活。

    所以在那樁事情之後,南天院其實已經分裂兩派,只是也並未那麼決裂。

    然而現在,當確定魔宗即將歸入南朝,南天院的這兩派便已經徹底分裂。

    此時坐在元英對面的南天院教習是一名中年女子。

    這名女子有些微胖,面孔很圓,並非林意等人見過的任何一名教習。

    她的感知並不如魔宗,然而她精通某種秘術,可以通過特殊的手段,確切的感知這個戰團裡所有那些人的氣息變化,包括魔宗。

    「魔宗和葉副院長一戰,他負重傷是十分確定的事情,我們復盤過他和葉副院長的那一戰,包括現場的痕跡….一切都可以推斷出這個結果。」

    她看著元英,聲音微寒道:「哪怕時至今日,他現在的氣息也可以讓我確定這個結果,他現在還有隱傷在身。只是他展現出來的手段和力量,卻只能說明,他在鐘離之戰和葉副院長交手時,其實還刻意的隱匿了他的真正修為和實力。他竟然不惜拼著身受重傷,也隱匿了他的真正實力。」

    中山王元英的眼睛緊緊的眯了起來,他也聲音微寒道:「那按你判斷,今夜能困得住他嗎?」

    這名中年女子搖了搖頭。

    「我們之前對於他的判斷出了問題。」

    她臉色難看起來。

    像她這樣的圓臉女子本來給人都是十分和氣的感覺,所以她此時徹底的沉下臉來,臉色便顯得比一般人臉色難看時更難看。

    「除非你們北魏皇宮裡的那兩位親至,除非何修行的那名弟子正巧過來,但按照我們手頭的情報,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聲音艱澀無比,她的眼中,除了深深的無奈之外,甚至還有一種難言的沮喪。

    因為這夜,她看到的不只是魔宗如何逃出生天,她看到的是北魏和南朝即將徹底改變的命運,然而她和所有來這裡的強者,卻偏偏無法改變。

    「我們的情報也會出現問題。」

    然而當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中山王元英的臉色卻也古怪起來。

    他感知到了一種熟悉而令他敬畏的氣息,這種氣息讓他的臉上和眼睛都發出光來。

    「他不想讓我們知道真相,我們就肯定知道不了真相,因為這片天地,終究是他的天地,而不是魔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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