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修真] 平天策 作者:無罪(連載中)

 
Babcorn 2018-4-4 17:32:11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42 735878
V123210 發表於 2019-9-5 06:43
平天策 第八百八十八章 物盡其用

    岩羊城,城主府中,細封洪齊用看著白痴一般的眼神看著那些洋洋自得的部將。

    他忍不住有些唉聲嘆氣。

    他原本生得白白胖胖,自從林意到了黨項,各族放開手了和南朝邊境通貿之後,他似乎愈發的胖了,去年新做的那些衣衫,穿在他身上倒像是縮了水一般。

    看著他這副模樣,聚集在他下首的那些細封氏的將領卻都有些不能理解。

    這些將領之中,有些人也是直性子,心中根本藏不住事情,當下就有人問道:「主上,你為什麼反而悶悶不樂?」

    「你們這些人啊…」

    細封洪齊用又白又胖的手指點著這些莫名其妙的將領,想要生氣卻也生不出來,只能有些惆悵的說道:「要是天祁盛在這裡,他就能明白了。你們覺著南朝皇帝和林意鬧崩了,林意就成了我們黨項人了?林意大將軍自己還沒有表態,你們高興個什麼勁?」

    這些細封氏的部將頓時面面相覷。

    一群人心中驟然有些不安,覺得細封洪齊說的似乎有些道理。

    「怎麼,該不會還有迴旋餘地?」

    剛剛那發問的人有些發愣,「這南朝皇帝都已經號令天下討賊了,難道林意大將軍還能和他重新說合?」

    「中土王朝有多少這種先例?南朝皇帝討賊,最為關鍵的就是說林意擁兵自重,扶持夏巴螢為王,中土王朝這些人最重名節,若是林意委曲求全,證明自己並無叛逆之心,那到時候割讓的,還不是我們黨項的利益?」細封洪齊連連搖頭,「到時還說不定有多少禍事。黨項的其餘那些人高興也就罷了,我們細封氏的領地和南朝接壤,是首當其衝。到時候萬一割地建立要塞,那割的是誰的地?」

    「這….」這些細封氏的將領頓時都是臉上變色。

    「報!有林意林大將軍的文書傳遞!」也就在此時,門外一聲聲急喝如雷。

    這下倒是換了細封洪齊有些發愣,他抹了抹臉上的油光,衝著門外便喝道:「什麼文書,不是軍令?」

    「不是軍令,是哭天書,說是要盡快傳入南朝的.」

    踏進門來的傳令官也是修行者,但來得太過急切,一時有些喘不過氣來。

    「哭天書?」

    細封洪齊不明所以,但身體裡不知道哪裡來的力量和躁氣,他幾乎直接蹦了起來,奪似的將那份文書搶到了手中,只是一眼掃過,他臉上的陰霾頓時一掃而空。

    他雖然像是個胖胖的商賈,外貌容易被人輕視,但在黨項境內,卻是少有的對中土文化和風情頗有瞭解的智者。

    他是一眼掃過,就已經明白了林意的意思。

    他之前看面前的這幾名部將還是越看越不順眼,越看越覺得這些人粗鄙而愚鈍,但此時,他眼中的這些人突然就變得可愛睿智起來。

    「哈哈哈!」

    他放聲大笑,伸手拍到了那名之前出聲的將領肩上,道:「你們果然沒有看錯林意,果然是我多慮了。想來他也是屍山血海裡走出的虎狼似的人物,怎麼可能被南朝皇帝嚇倒。」

    這名將領倒是反而發蒙,覺得今日的細封洪齊似乎有些不太正常,這情緒反差也太過劇烈,他自己的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

    「這一份東西哪裡叫什麼哭天書,簡直就是架南朝皇帝於炭火之上的烤命書。」

    細封洪齊越看越是欣喜,連連叫人,道:「快,令人多多抄錄,乘著這段時日邊境局勢不緊,盡速分發出去,這是一等一的大事。」

    欣喜之餘,他也知道自己這些部將看不出個所以然,所以便直接說道:「在我們黨項和西域諸國,對於所謂的皇血正統,並不怎麼看重,誰的兵強馬壯,自然誰說了算。但你們不知道,在中土王朝,能最終做龍椅的那位,不只是要兵強馬壯壓過其他人,最關鍵的,還要名正言順,所謂的正統。」

    細封洪齊面對的這些部將都是眉頭微皺,一臉懷疑的模樣。

    他們當然也知曉一些中土王朝的歷史,但總覺得細封洪齊所說的太過誇張。

    「中土皇朝的皇帝都是真龍天子,講究君權天授,意思是說,哪怕你靠拳頭奪得了天下,最終還是要這天地認為你是真龍天子,你才是名正言順的做了皇帝,否則萬民不服,都覺得你是竊位。」細封洪齊此時心情極好,只是鼻孔裡輕哼了兩聲,便接著道:「當然所謂的天地,和拓跋氏那些佛宗日夜誦經祭拜的那些神佛一樣,他們自己也都沒有見過,不過這規矩就是規矩,好歹要想些法子讓萬民覺得這皇位是得到了天地的承認。這種認與不認,一般只糾結於這開國的皇帝。」

    細封氏這幾名將領紛紛點頭。

    這些話他們倒是真的聽得懂。

    就是老子真正的做了皇帝之後,他的兒子,孫子,那些尋常百姓就不會覺得血脈不正,不夠正統。

    「妙就妙在蕭衍的確是搶了前朝皇帝的皇位,他若是謀反不成,在南朝也就是個亂賊。」

    細封洪齊笑道:「林意這份文書,明意是哭訴自己遭遇不公,拚死報國卻蒙受冤屈,但實則卻是將南朝那些民眾的想法往這上面引,隱隱就是說蕭衍自己不過就是個搶奪了皇位的強盜,說他不是真正的天子,如此倒行逆施,天意都看不過去。最毒辣之處是,以往中土王朝的皇帝,若是起兵從別人的手中奪了皇位,很多都會粉飾一番,譬如先立個前朝血脈正統的皇親國戚為傀儡,接著再逼那傀儡皇帝借天意傳給自己。或者就是搞些虛而類似神蹟的手段,比如天降祥瑞,又或者大興祭祀,告天求得正統。但蕭衍在登基之後大約覺得前朝暴戾,自己已經足夠得民心,所以這些手段倒是沒有做什麼,這便正好給了林意可乘之機。」

    兵者,詭道也。他這麼評論林意的時候,倒是沒覺得自己是在貶低林意,反而是在誇獎。

    他此時也的確是覺得林意是真的聰明,而且不愧是經歷舊朝新朝變換的建康將門之後,對於蕭衍的疏漏之處,以及民間的一些非議,恐怕是清楚的很。

    事實上也是如此,蕭衍雖然仁政,廣修佛寺,但其實民間對他大修佛寺其實頗有微詞,而且建康一帶之前大多數人並不信奉佛宗,哪怕是那些佛宗大能評論蕭衍是聖重,在那些民眾的心中,這些佛宗大能恐怕也不能代表天命。

    「這文書在南朝傳開,不只是說皇帝對功勞甚重的邊將不公,而且是直接質疑他並非真命天子,如此一來,林大將軍和南朝皇帝是真正的決裂。對於我們而言,這才是真正的大喜。」

    細封洪齊此時也不管手下這人懂不懂,他徹底鬆了一口氣,道:「南朝的重兵都在雲集在北邊,我們黨項這一帶邊境,南朝皇帝哪怕是想徹底封鎖,最多能湊齊個十萬軍隊?這些軍隊能有什麼用,林大將軍和南朝皇帝在這邊境真正廝殺起來,我們的邊貿根本就不用再顧及南朝皇帝的臉色。南朝皇帝對邊區的控制原本就弱,那些州郡的望族,難道會有好處不撈?更何況林大將軍有大量的靈冰,在此亂世,還有什麼寶物比他的靈冰更動人心?這是無盡的軍資,南朝皇帝簡直是神志不清才下了這一招昏棋。」

    「這….」

    又是先前那名性情最直的將領滿心搞不懂了,他忍不住看著細封洪齊問道:「我聽聞南朝皇帝也不是笨人,若是笨人,他也不可能從一州刺史起兵到奪了皇位。這聽來混賬…他怎麼會下這樣的昏棋?」

    「這身在皇位,也如在大船之上,水推船走,也是身不由己,恐怕也是迫於形勢。」細封洪齊微嘲的笑笑,他此時倒是真正有些瞭解當時蕭衍的心情,「他終究是靠了他母后得了皇位,現在他母后自命天下無敵,大開殺戒,他又不可能殺了他母后,而且恐怕想殺也殺不了,如此一來,他應該擔憂民心有變,所以他就索性順著他母后的意思,趕緊將他母后想殺的人全部殺個乾淨。」

    那名將領重重點了點頭,有些佩服,「也的確是個虎狼似的人物。」

    細封洪齊自然贊同,只是以目前的情形來看,他覺得林意幾乎佔盡天時地利,不太可能會敗。

    「準備車馬,我要去達爾般城。」他下令道。

    這幾名將領頓時大驚,「去達爾般城作甚?」

    「這些道理我是想的清楚,但我生怕其餘各族的人腦袋發昏想不清楚,我一路過去,便將這些道理幫他們理理清楚。以免他們短視,被南朝皇帝的人收買。」

    細封洪齊笑了起來,道:「現在替林大將軍做得越多,將來哪怕林大將軍最不濟,也是和南朝割據,有的是好處。而且若是戰事一起,我們這岩羊城太過接近邊境,遠離這裡,是保命要緊。」

    幾名將領的面色頓時有些古怪,原來說了半天,還是怕死。

    細封洪齊知道他們心思,卻不生氣,只是笑道:「若論打仗,細封英山都在我之上,我擅長謀略和遊說,這便是物盡其用。林大將軍聰明,他知道大戰將起,內部一心最為重要,所以將來論功行賞,我的功勞必定不會小。」
V123210 發表於 2019-9-5 06:43
平天策 第八百八十九章 虛弱

    在許多南朝文人的頑固印象裡,即便是北魏都是不通教化的蠻生,這些南朝文人未上過戰場,也沒有去過洛陽等北方大城見識過花團錦簇的繁華,他們很自然的認為北魏的那些人最多就是勇武有力,打仗還可以,但智謀和品味是遠遠不行的。

    對北魏的印象尚且如此,對黨項和吐谷渾一帶的印象就更不必說。

    細封洪齊這類黨項的王公貴族,在他們的固有印象裡,恐怕也不過是渾身流淌著羊油味道的遊牧民。

    只是細封洪齊的這番見地若是在南朝對著他們說,這些南朝文人恐怕也會大驚失色,他們之中的絕大多數人困於眼界,都根本想不到這般清楚。

    道理明於見知,光是從書本上學習是遠遠不夠的,更不必說只看和自己差不多類型的人所著的著作。

    只是即便是細封洪齊這樣的人,也十分清楚哪怕明白道理,風口浪尖上,也需要運氣。

    有時候運氣往往比任何東西都要重要。

    晉安郡崔家是南朝赫赫有名的地方門閥,崔家有一家十分有名的江州工坊,已經延續了崔家數代的富貴,在前朝,江州工坊就是軍方最重要的輕甲供貨商。

    前朝那些精銳軍隊的皮質輕甲,十之六七都是江州工坊所出,到了蕭衍登基之後,南朝和北魏的戰爭一起,輕甲的需求反而激增,崔家的權勢更勝以往。

    除了崔氏門閥這兩百餘年來出了不少修行天才,甚至出了崔真關踏入妙真境大關的修行者之外,這和崔氏門閥的運氣也不無關係。

    在蕭衍起兵之前,江州工坊原本就和蕭家有諸多生意往來,許多輕甲的原料,本身就來自蕭家的一些商號。

    到了蕭衍登基之後,除了輕甲的生意擴大之外,蕭衍甚至有意將一些漕運和鹽運的督運交給崔家。

    這是真正的一本萬利,崔家自己都不需要承擔車隊和船隊,只需要沿途押運時派上自己族內的修行者維護沿途安全。這連帶著的不只是純粹的金錢利益,還有和很多地方上的官員混得熟絡,接著便有更多的想像不到的生意。

    原本這樣的好運氣並未到頭。

    就在數十日前,崔家新建青衣工坊,這工坊將為軍部提供貼身的粗布衣衫,這又是一項御賜的令人眼紅耳熱的大買賣。

    晉安郡在南朝屬於小郡,又無其它特產,朝堂的大員也罕有前往巡查,所以作為當地最大的門閥,崔家的宅院修得金碧輝煌,比起建康城中那些權貴的府邸還要豪奢。

    就連院牆之外,都是遍鋪石坪,廣植竹林。

    至於貼近院牆,甚至種了不少紅楓和松樹,到了秋冬,火紅翠綠,更顯意境。

    崔家在當地的名望和威勢也是獨一,附近百里的鄉民,哪怕是捕魚捕得珍稀一點的江魚湖魚,都會第一時間想到送到崔府,由此可見一斑。

    然而今日裡晉安郡崔家的深宅大院裡,卻是彷彿變成了可怖的地獄,高牆大院之中,那些特意從湖州運來的山石之上,到處是鮮血淋漓,臥倒著無數具屍身。

    就連崔家老太爺之前靜修的那間院落裡,那些原本意味著多子多福的石榴樹上,都流淌著將凝未凝的鮮血。

    就在崔家老太爺旁邊的一座小院裡,一名身穿紫色錦繡袍服的老者渾身顫抖的看著站在面前的灰袍男子,他不敢看對方的臉,但是他知道對方是魔宗,是真正的魔鬼。

    他心中也十分清楚,他已經是這片宅院裡的唯一活人。

    「我不明白,像你這樣的存在,為什麼要特意跑來晉安郡殺人,是因為我家老太爺在建康出手嗎?那和你又有什麼關係,他去建康出手,不是為了殺你,而是為了殺何修行那名弟子。」這名老者根本想不明白,他忍不住叫出了聲來。

    「和這個相比,你不是更應該好奇,為什麼崔家的其餘人都死了,卻偏偏還有你還活著?」魔宗看著他,平靜的說道。

    這名老者的確更不明白這點。

    他抬起了頭,第一次真正的看了魔宗一眼。

    只是一眼,他的眼中便充滿了不可置信的震駭神色。

    他看到了一副詭異的畫面。

    他看到魔宗的脖子上有未徹底癒合的傷口,然而這傷口並不平整…傷口如同被多次割裂的樹皮,而樹皮之中,卻有許多像紫黑色葡萄一般的肉瘤隱隱透出。

    魔宗微微垂頭。

    崔家這名老人看到了他幽深的眼瞳。

    一種超越方才的深深恐懼瞬間籠罩了崔家這名老人的內心。

    「崔真關的命是你吊住的。」魔宗看著他,說道:「是因為你才吊住了他的命。」

    崔家這名老人明白了魔宗的真正用意。

    「你的修行出了問題。」

    崔家這名老人慘笑了起來,「你若是不殺人,威逼我幫你,或許我還有可能幫你,但你現在殺光了這些人,卻還想我幫你?」

    「沒有全部殺光。」

    魔宗搖了搖頭,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你還有一個孫女,我可以饒她不死。」

    崔家這名老人的面色瞬間變得慘白無比。

    他終於確定對方是真正的魔鬼。

    「我可以幫你,但我未必能夠解決你的問題……」崔家這名老人乞求般看著魔宗。

    「你當然不能徹底解決我的問題,但我可以保證你孫女的安全,因為你會跟在我的身邊。」魔宗擺了擺手,直接打斷了他的話語。

    每一名修行者和醫師都有最擅長之處,用藥也自然要講究對症。

    在過去的很多年裡,崔家這名老人所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幫崔家那名隨時都會死去的老太爺吊住命。

    要想用藥,自然就要先發現魔宗現在有什麼症狀,什麼問題。

    只是現在魔宗的修為已經遠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範圍,他無法通過魔宗體內的氣息運行來判斷出魔宗有什麼問題。

    然而當夜幕降臨,當月在中天時,和魔宗同坐一輛馬車的這名老人終於看到了魔宗有什麼問題。

    崔家的這名老人驚恐的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分外可怕的一幕。

    他看到魔宗脖子上的傷口裡,那些葡萄一般的肉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長大,擠佔了整個傷口,然後鑽出來。

    一道冰冷的氣息在魔宗的指尖生成。

    那些未徹底張大的肉瘤被魔宗自己切斷。

    除了脖子上之外,魔宗的後背上也有這樣的肉瘤掉落下來。

    「我說過你無法解決我的問題。」

    魔宗面無表情的看著驚恐欲絕的他,說道:「我只需要你解決割肉的問題…我每日都要割肉,但你要保證我每日割肉,卻要保證我不要不斷虛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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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天策 第八百九十章 吊命

    崔家這名老人尚且無法完全理解魔宗這句話的意思。

    但魔宗似乎也並不需要他馬上理解。

    在說了這些話之後,魔宗直接閉上了眼睛,根本不再和他交談。

    魔宗的呼吸很平穩,很久都是同樣的節奏。

    在黑暗的馬車車廂裡,魔宗似乎已經徹底入定。

    崔家這名老人看著被黑暗浸潤的魔宗的面目,他曾經有一剎那忍不住想要出手偷襲,他可以確定那名駕車的車伕的修為極為普通,然而最終理智還是戰勝了這一剎那的衝動。

    他儘可能的平復下心神,他的目光再次停留在魔宗脖子上的那道傷口上。

    那道傷口很深。

    甚至接近頸骨,給他的感覺,就像是有一個人用碗扣掉了他脖子上的一大塊血肉。

    許多血脈甚至都直接切斷,在魔宗剛剛自割血肉時,他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血肉下暴露的食管。

    這樣的傷口,足以讓尋常的修行者直接死亡。

    即便魔宗這樣境界的修行者能夠直接控制自己每一絲血肉,甚至可以一個動念便止血,但這樣的傷勢按理來說依舊可怕,甚至害怕強烈的氣息波動。

    然而只是這片刻的時間,他看到那些被切掉的血肉就慢慢豐盈,不是新鮮的血肉,而依舊是如同惡瘤一般的紫黑色血肉。

    只是看著那些東西的生長,他都感到十分的可怖。

    他無法想像這樣的東西如果在自己的身上生長,自己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他覺得自己的精神意志恐怕很快就會崩潰。

    越是如此,他就越是覺得魔宗是真正的怪物。

    在日出時分,魔宗睜開了眼睛。

    崔家老人在昏昏欲睡之中醒來,當馬車車簾掀開時,接著清晨的曙光,他看到魔宗的傷口處已經沒有了切割的痕跡,高低不平的血肉就像是很多痦子堆積在一起,更加觸目驚心。

    魔宗依舊沒有理會他。

    魔宗只是平靜起身,走出這輛馬車。

    當這輛馬車停下,魔宗走出這輛馬車時,崔家這名老人才赫然發覺自己來到了九華山宗的山門。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這名崔家老人意識到了什麼,他的臉色再度變得無比蒼白。

    「其實你並不用抗拒,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賜予你力量。」魔宗看了他一眼,淡淡的笑了起來。

    說完這句,他徑直走向九華山宗的山門。

    九華山宗是九華山一帶最大的劍宗,不僅門人弟子眾多,而且有兩個鑄劍劍坊,所制的長劍在南朝非常出名。

    「什麼人!」

    修行地自有修行地的威嚴,當魔宗接近山門,數聲厲喝聲便頓時從山道上響起。

    「不在建康的劍宗…孤山劍宗應該算是第一,這種山野劍宗不只是沒有多少底蘊,而且連門人弟子都缺乏足夠的眼力,若是換了任何一個建康的修行地,像我這樣的人出現在山門,他們至少也看得出我的修為不能受他們這樣呵斥。」魔宗的聲音淡淡的響了起來。

    他似乎是在對崔家這名老人說話,又似乎純粹只是感慨自語。

    「只可惜孤劍山宗也沒有了。」

    魔宗自嘲的笑了笑。

    他是光明聖宗的弟子,但也曾經是孤山劍宗的弟子。

    只可惜因為種種原因,他都背叛了這兩個宗門,而且都導致了這兩個宗門的覆滅。

    自己這一生的軌跡,似乎真的都在背叛之中度過,而且似乎總帶著說不出的厄運,只要有他存在的地方,都不會有好結果。

    「或許我本身就意味著死亡,我本身便和死亡的力量有著不解之緣。」

    他感慨的笑了起來。

    在下一剎那,那幾名厲聲喝問的九華山宗弟子的頭顱便已經飛了起來。

    山林之中瞬間響起無數驚駭的喝聲。

    原本安靜的山林之中,驟然捲起無數松濤。

    魔宗深吸了一口氣。

    數縷元氣從那幾名九華山宗的弟子身上飛起,隨著他的呼吸湧入他的身體。

    這些山野宗門的修行者力量太過微小,對於他而言,的確是聊勝於無而已。

    然而對於他身後的那名崔姓老人和對於九華山宗的眾多修行者而言,卻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那幾名九華山宗的弟子的血肉迅速的乾癟了下去,不像是剛剛死去,而像是風乾了許久。

    「魔宗!你是魔宗!」

    感受著這種死亡和在死亡之中滋長的力量,九華山宗之中終於響起了這樣的聲音。

    那些修行者終於聯想到了近日的傳聞。

    魔宗微笑不語。

    他的雙手十指凌空彈動。

    一團團空氣在他的真元牽引之下,在空中化為和他的手指連接在一起的十道劍氣。

    這十道劍氣橫空數十丈,如有十柄大劍在殺伐。

    他的手指只是微微移動一寸,和他手指相連的劍氣便已經在空中橫掃不知多少丈。

    這是孤山劍宗的獨門秘術,只是這種殺伐秘術雖然強橫,但太過耗費真元,很多年前開始,他就已經棄之不用,只是今日感懷,而且不需要再像以往一樣珍惜體內的真元,他便用了出來。

    沒有人能夠阻擋他的一劍。

    無論是真元,還是飛起的飛劍,還是那些凝聚了真元從劍身上湧起的劍氣,在他的劍氣之下全部一劍破碎。

    破碎的血肉飛濺在山林之中,許多松林變成了紅色,山道上留下黏稠的鮮血。

    魔宗往山上走去,他殺光了所有修行者,然後並不停留,朝著山下的馬車走來。

    直到這時,站立在山道上,被鮮血浸透了鞋面的崔姓老人這才真正的明白了魔宗的意思,才明白魔宗需要他解決的是什麼樣的問題。

    魔宗脖子上和後背的惡瘤,在不斷的生長,不斷的消耗著他的元氣和力量,然而魔宗通過這樣的殺戮,便不斷的汲取被他殺死的修行者的元氣,來補充自己元氣和力量的損失。

    只是這樣的過程,元氣交換太過劇烈,魔宗的身體臟器得不到任何的休憩,無論是那些惡瘤迅速生長的過程,還是他迅速汲取元氣補充自己體內力量的過程,對於他的身體本身,都是太過沉重的負擔。

    無敵的魔宗,就像是一個上山挑著重擔的腳伕,始終在不斷負重前行。

    他所能解決的問題,就是和這些年侍奉崔真關差不多,便是儘可能讓他身體的負擔變得更小一些,便是儘可能的讓他的臟器衰敗的速度減緩一些。

    如此強大的魔宗,其實也和崔真關一樣,需要他吊命。
V123210 發表於 2019-9-5 06:44
平天策 第八百九十一章 善意的謊言


    晨光沐浴著的南朝皇城裡,蕭衍緩緩的抬起頭來。

    御書房裡燃著南海來的香料,這種香料可以安神,只是太過名貴,即便是皇宮的庫房裡也是所備不多,而他登基之後一向崇尚節儉,所以平日裡也絕對不用。

    只是現在他卻是不得不用。

    他的心難安。

    臣子依舊早朝,百官覲見依舊井然有序,各種需要他御批的文書也萬流匯海般匯聚到他的案前。

    一切都似乎和往日沒有任何的不同。

    然而他十分清楚,此時他所坐的似乎不是龍椅,而是一道不知會去向哪裡的暗流。

    他從來不是很驕傲的人,相反一直很謙虛,他也並不好大喜功,甚至不喜歡讓人見到自己有多出色。

    所以即便他以武力奪得了皇位,整個天下也很少有人知道他真正的修為。

    只是他再怎麼謙虛,也不會認為他自己實在差勁和昏庸。

    他一直很勤懇,很為他的子民考慮。

    只是為什麼會弄成這樣?

    他一直很鄙視前朝那位被他推翻的昏君,一直覺得那是何等腐爛的存在,才會將屬於他的王朝弄到那般地步,然而今天的晨光裡,看著這座曾經屬於那位昏君的皇宮,他卻是莫名的覺得若是換了自己,當時恐怕也做不了什麼。

    無力改變。

    無法改變。

    他現在似乎就面臨著這樣的局面。

    一切看起來和平時沒有什麼差別,然而他十分清楚,這個屬於他的王朝,很多看著還井然有序的地方,實際已經脫離了他的視線,脫離了他的掌控。

    整個王朝,原本就像是一塊很完好的木材,現在表面上看起來也依舊是完好,然而內裡的很多地方,其實已經被各種力量蠶食一空,而他卻無力去阻止和改變。

    他有種深深的無力感和挫敗感。

    若是換了其他人,會有不一樣的結果嗎?

    若是自己不支持自己母后,和自己的母后決裂,那以他母后的性情,恐怕甚至會設法將他殺死,恐怕也是天下大亂。

    而現在支持自己的母后,原以為這樣的雷霆手段能夠一舉鎮壓何修行那一脈,然而迎來的結果卻是他母后死了。

    北魏的威脅還在,北方那五部邊軍各有各的想法,陳家控制了一部分,有一部分人會選擇兩邊都不幫,還有一些人即便能夠聽從他的命令,那最多有多少?

    三分之一邊軍?

    他能夠完全將那三分之一的邊軍全部抽調?

    抽調去打黨項?

    即便那些邊軍肯這樣做,肯去和林意為敵,恐怕現在的南朝也無法再支持這樣的一場長途遷徙和大戰。

    軍糧和軍械的很大一部分,原本就來自各地州郡的供給,甚至有許多都來自各地望族門閥的資助,但現在很多人不會站在他這一邊。

    只要某些環節供給不上,那些他即便能夠調動的大軍,也反而會遭受滅頂之災。

    所以他似乎什麼都做不了。

    在這個晨光裡,他覺得自己很委屈。

    他已經竭力的想做一個好皇帝。

    何修行一直是他的敵人,他心中一直都認為何修行是他在這世間的最大威脅,所以他對林意都是很自然的充滿了莫名的惡感,然而在此時,他卻忍不住想到,或許當年何修行一直是對的。

    過分依靠他母后獲得的皇位,原本就存在著很大的問題,所以在今日裡,才將他陷入這樣的境地。

    魔宗的消息還在不斷的傳來。

    他在不停的殺戮。

    許多王族和修行地,在過去的五六日裡都被他屠戮乾淨。

    然而他真的什麼都做不了。

    他似乎只能無助的看著這個屬於自己的王朝在發霉,在慢慢死亡。

    ……

    這個晨光裡,發生了太多事情。

    傳承了數百年的九華山宗也消失在了人世間。

    一名南朝老將所在的馬車停在了驛站邊,早就得知消息的驛站官員懷著無比尊敬和欣喜的心情,盡心的準備好了酒菜。

    即便是清晨,但這名驛站官員還是儘可能的拿出了自己最好的珍藏來招待這名從邊關回來的老人,這名令北魏人都敬畏的虎將。

    驛站的官員自然嚴格保密了韋睿的行蹤,但這在軍方原本也不屬於機密,所以沿途還是有人得知了消息,在這幾輛馬車到達之前,即便這個驛站距離最近的村莊都有近一個時辰的路途,但這個驛站周圍,還是黑壓壓的聚集了無數人。

    有些人提著一些地裡的瓜果,有些人只是抓著幾個煮熟的雞蛋,有些人則是抱著新紡的棉布,然而這些,卻是這些人所能拿出的最好的東西。

    他們聚集在道路兩邊,等待著這個為國征戰了很多年的老人回來。

    令人愛戴的將軍回朝,原本應該是令人高興的事情,然而終於等到這幾輛馬車的到來,看到傳說中的這名老將從馬車走出來的剎那,卻是沒有多少歡呼。

    看著這名老將花白的頭髮,看著他身上的布衣,那名滿心激動的恭立等待著的驛站官員在數個呼吸之前還在興奮的喊著身後的兩人熱菜,但此時卻莫名的第一個濕了眼角。

    「韋大將軍!」

    人群中有人出聲。

    一片呼聲響起,很多人拜伏了下去,對著這名老人行禮,只是聲音裡出現了嗚咽,而這種嗚咽似乎會傳染。

    片刻的時間,很多人哭了出來。

    驛站的官員也是悲傷不能自已。

    本來是高興的迎接,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弄成這樣。

    明明打了個大勝仗,眼看北方這些邊軍都已經熬出了頭,都甚至可以長驅直入洛陽,甚至可以一統北方了,為什麼偏偏這樣的大將,卻是被調了回來。

    為什麼林大將軍明明平定了黨項邊境,會突然變成了逆賊?

    「韋大將軍,林大將軍真的是亂臣賊子嗎?」

    這名驛站官員無法這麼問,但那些哭泣著的人們之中,有人問出了這樣的問題。

    「將在邊關,消息多有不通,誤會或許便難免。」

    韋睿自己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但他知道這些民眾想要聽什麼,於是他在心中嘆息了一聲,道:「或許會有緩和的機會。」

    只是真的會有緩和嗎?

    按照這兩日新傳來的消息,他自己心中知道這種緩和的機會趨近於無。

    這只是一個善意的謊言。

    也就在此時,他在人群的邊緣看到了一名小姑娘。

    那名少女的年紀,對於他而言,只算得上是一個小姑娘。

    只是那名小姑娘只是和他對了一眼,只是一眼之間,他就已經隱約猜出了這人的身份。

    她應該姓元。
V123210 發表於 2019-9-5 06:44
平天策 第八百九十二章 態度

    韋睿微微垂下頭。

    他輕聲的對著身後一名隨從說了幾句。

    那名隨從面色沒有絲毫的改變,但是眼瞳裡也出現了深深的震驚神色。

    他悄然的離開了韋睿的身邊。

    當韋睿和這些迎接他的百姓說了些話,進入驛站之後不久,這名隨從領著那名小姑娘進入了驛站,到了韋睿的身前。

    驛站的官員和其餘人員都被請了出去,這些人對韋睿無比尊敬,自然不會有不快的感覺,而且他們十分清楚,韋睿這樣的人物是真正的南朝柱石,這樣的人身上,再小的事情也是大事。

    這是一名形容有些憔悴的小姑娘。

    她的身上不見任何的武器,她的神態也很安靜,只是即便是這名隨從,看著這名少女也直覺有些危險,所以他甚至在帶來了這名少女之後,並未離開,只是在韋睿的身後坐了下來。

    「一起吃吧。」

    韋睿點了點案上熱氣騰騰的酒菜,看著這名少女,平靜的說道:「遠來是客,洛陽到這裡很遠,你來到這裡也不容易。」

    「您已經猜出了我是誰?」元燕的眼睛深處也有敬畏的光芒閃動,她可以確定之前韋睿肯定不知曉自己的行蹤,然而他卻偏偏能夠在一眼之中便猜出自己是誰。

    「離家很遠的人往往會有離家很遠的人的氣息,而像你這樣背負著家國的人,就更不同。」

    韋睿看著元燕,伸筷幫著她夾了些菜,看著她慢慢的吃起來,他才一邊喝著肉羹一邊問道:「只是我原以為你會去找林意。」

    元燕笑了笑,她的笑容裡有孤獨,但更多的是驕傲,「您應該明白,像我這樣的人不可能由著自己的性子做。」

    「那是自然。」

    韋睿正色道:「更多的是責任和負擔,或者說犧牲。」

    「我離開北魏是意外,但不久之後我卻明白,是必然。」

    元燕認真的吃著菜,同時認真的說道:「其實魔宗的部眾就算不發現我和林意的關係,魔宗遲早也會叛回南朝,他要吃肉,必定是吃最大的一塊,他一直在等著機會將南朝皇太后吃掉。所以當他叛回南朝的時候,我也應該會到南朝來。」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

    她的筷子停頓了一下,然後也替韋睿夾了一塊肉,然後接著慢慢說道:「我對林意瞭解,按我所想,如果一定要請求南朝某個人的幫助,也自然是找他,只是他和南朝皇帝之間無法調和,我皇兄要和南朝皇帝聯手對付魔宗,只有您才是從中撮合的最佳人選。」

    「真是厲害。」韋睿由衷的感慨道。

    「不是我,是我皇兄厲害。」元燕看著韋睿,道:「只是他比任何人都瞭解魔宗,他知道魔宗在南朝必定生亂,只是就連他都沒有想到,魔宗竟然能夠將天下獨聖的人都殺死。」

    「我也沒有想到。」韋睿卸下了鎧甲之後,便更加像個尋常的老人,他現在不需要掩飾自己的任何情緒,所以情緒低落時,便顯得更加落寞。

    「我們皇帝也沒有想到,原本按照他的想法,若是何修行那名弟子順利被殺死之後,接下來要除去的就是魔宗,如此一來,最大的不安穩就只剩下了林意,林意若是出兵討伐,便成了真正的逆賊,而林意若是割據黨項,那對於南朝的直接威脅也小於之前的北魏。他接下來先可以用雷霆手段一舉擊破北魏,再慢慢來解決黨項的事情。」

    韋睿苦笑起來,「即便之前由我來看,這計畫也沒有什麼特別嚴重的問題,無敵就是無敵,僅憑皇太后一個人,便足以能夠決定戰局。她若是親征,不僅北魏可平,而且可以迅速收復人心。任何的意見,在南北的真正一統面前,都不算什麼。然而誰會想到無敵的人死了。」

    元燕的嘴角泛起一絲冷笑。

    她對南朝皇帝和皇太后自然沒有什麼好感,只是對於北魏而言,她卻不得不拋棄個人的好惡。

    「在魔宗叛到南朝之後,我北魏自然岌岌可危,只是在我看來,你們皇太后被魔宗殺死之後,蕭衍的皇位卻更加岌岌可危。」她認真的看著韋睿,說道:「我受我皇兄之托來見您,是因為我知道將軍您並不在意您個人的得失,而在於南朝的安危,在意這些民眾的安穩,所以在我看來,您和我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和蕭衍談,我皇兄其實現在很願意和他談,他願意和蕭衍聯手對付魔宗,殺死了魔宗之後,我們都停刀兵。另外一個選擇是拋開他直接和陳家談,我們和陳家聯手對付魔宗,同時讓他讓出皇位。」

    韋睿點了點頭,他也不先做表態,只是示意元燕可以接著說下去。

    元燕道:「只是我皇兄和任何人聯手,都自然基於北魏的存繼…所以這只是他的設想,他最後要找的,只是願意和北魏停止刀兵的那個人。」

    韋睿感慨的笑了起來,「所以最後的選擇是林意,想必對於你而言,林意應該是願意和北魏停止刀兵的那個人,他應該不會一定要想著南北合流,滅掉北魏。」

    「如果我只代表我自己,我只會和林意談,因為我信任他。」元燕點了點頭,她沒有掩飾的說道:「只是將他擺在最後,這對他並不公平,而且他和蕭衍之間恐怕無法調和,我其實並不願意最後我皇兄也變成他的敵人。」

    「但是對你皇兄而言,似乎也是形勢所迫。」

    韋睿平靜的說道,「畢竟他在黨項,相隔太遠,現在最能夠影響北魏的存亡的,還是蕭衍和陳家。」

    「無論是在修行還是在戰場上,您都是真正的前輩,您現在應該明白我和我皇兄的意思了。我和我皇兄的喜好,對於整個北魏的生死存亡而言都不值一提。」元燕停了下來,她認真的對著韋睿行了一禮,道:「所以我想知道您對於這天下的態度,我想聽您的意見。」

    韋睿苦笑起來。

    他微微抬起頭來。

    清晨的陽光很柔和,但此時對於他而言,卻莫名的刺眼。

    他只是個歸老的老人,然而可笑的是,這個帝國接下來的命運,卻突然又落在了他的手裡。

    他今日的一個選擇,便會徹底決定這個帝國的將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9-9-5 06:44
平天策 第八百九十三章 尋常人


    在南朝的這個清晨裡,原本似乎最應該風雲變幻的北部邊境反而風平浪盡,那些因為魔宗的意志而投降過來的北魏降軍都平穩的接受著整編,並未因為傳遞過去的消息而嘩變。

    北魏方面也很平靜,他們一直在調整著佈防,只是因為大量軍隊叛離導致的缺口,他們的防線更向洛陽方向收縮,甚至直接將一些要塞變成了空城。

    但與此同時,一場巨大的風暴卻在以建康為中心以及這帝國的西邊不斷發酵。

    魔宗在離開建康城之後不斷的殺戮,已經有數個望族和修行地遭受了他的屠戮。

    沒有人知道他的下一步計畫是什麼,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境界已經遠超過了在建康時那一戰的領域。

    他隱然已經超越了妙真,真正的踏入了這百年來只有那南天三聖才真正踏足的神惑領域。

    即便那日有著眾多強者的限制,在建康城內,何修行的那名真傳弟子已經展現出了近乎無解的速度和力量,現在在建康城外,還有誰能夠限制比當日何修行那名真傳弟子更強的魔宗?

    而帝國的西邊,一封「哭天書」正在瘋狂的朝著南朝的深處傳播。

    「哭什麼哭,我看這皇帝老子也太不厚道了,按我來看,林意還和他扯什麼犢子,直接起兵反了就是。」

    巴東郡的一處馬市裡,一個賣烙餅和麵糊的早餐鋪裡,一名只不過粗識字的馴馬漢子狠咬了一口烙餅,惡狠狠的說道,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在啃著建康那些貴人的肉一樣。

    這種話在靠近建康的那些都城裡可是根本不敢說,但是在巴東郡的這個鋪子裡,這名粗漢的話語卻是引起了一片叫好聲。

    「我看你也是扯犢子,說反就反,好歹人家在建康也有家業…」也有這種聲音響起,在這地方,這種反對的聲音更多是調侃,並非是真正的辯駁。

    「我可是聽說了,林意大將軍可是沒撈著什麼好處。他父親的家產在皇帝老子登基時就被收沒了,上個月建康那邊我堂哥他們商隊過來,還有人說,他在建康城就是住一個四處漏風的破院,就連他去南天院修行,也根本不是皇帝老子保薦,而是他同學之中有貴人提攜,否則他從軍的資格都沒有。」

    「你是在說笑吧?連從軍去打仗的資格都沒有?」

    「你去打聽打聽,罪臣之子不入軍籍,想要入軍打仗建功立業,門兒都沒有,直接就是堵死了。」

    「這皇帝老子可的確不地道。」一開始直接放言皇帝老子不厚道的那名馴馬漢子又狠狠咕嘟了一句。

    「你也別說不地道和反了,我就是,要是林意大將軍真的起兵攻過來了,你到底幫誰,你反不反?」他身旁一名馬販聽了,頓時忍不住笑罵了一聲。

    「那還用想,誰有理我幫誰唄。我跟你們講,就這理,我肯定幫林意大將軍啊。」這名馴馬漢子頓時雙目一瞪,漲紅了臉,揮舞著手中的烙餅,叫嚷起來,「要麼林意大將軍看不上我,也不讓我從軍,否則真缺人要拉人打仗,我肯定報名。」

    「得了吧,你會用刀用箭嗎?招你去養馬,你也好像不夠格啊。」一群人哄笑起來。

    這名馴馬漢子這下倒是不生氣,他訕訕一笑。

    早些時候其實像他這樣的市井漢子就都知道,現在好像鐵策軍沒多少騎兵,但是有限的騎軍據說可是陳家的金烏騎的殘部,那些人可是天下一等一的騎軍,別說上馬刺殺的功夫,就是馴馬,那也根本不是他們這種馴馴平常拖馬車的馬的人所能相比。

    那根本不是一回事。

    不過訕訕一笑之後,這名馴馬漢子哧溜溜的吸了半碗糊糊,卻還是抹了抹嘴拍著胸口嚷了一句,「馴馬打仗咱自然是不夠格,不過這行軍打仗難道不要人賣些力氣?像我們這些有些死力氣的,難道幫忙搬運個糧草,搬些軍械之類的,還不行?」

    「那可行。」一群人又是哄笑出聲。

    「不過話說回來,你們說這皇帝老子要是不回心轉意,這仗會不會真打起來?這不和北魏人打了,和自己人先干起來了?」隔了不過一個呼吸,有人卻是忍不住這麼說了一句。

    「那打就打,林大將軍的這哭天書說得一點都不錯啊,皇帝老子還不是從前朝的皇帝老子手裡搶到的皇位,要不是有林意大將軍,恐怕現在我們南朝不完也已經丟了一半了,難道接下來皇帝老子無論做什麼,他都要忍氣吞聲?」

    一群人沉默了也只是一瞬間,尤其有些喝了早酒的漢子更是鼓噪起來,「不打的話,想想都替林意大將軍憋屈。」

    「這群人,打仗是要死人的。」一些從更東邊一些來的商隊聽到這些人的鼓噪,嘴角都不自然的流露出鄙夷的神色。

    在這些人心中,這些邊遠州郡的人實在是太粗鄙太不知危險了。

    若是現在這片市場裡真的有皇帝的密探在,這些人恐怕當下就被記錄在案,若是真正戰事起來,這些人恐怕就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這些從東邊那些富庶州郡來的商隊自然是不希望打仗的。

    他們有家業,而且自從林意去了黨項之後,黨項的那些人也是開始規規矩矩做生意,邊貿生意,不再是那些馬幫的專屬。黨項和吐谷渾的邊貿現在還沒有徹底放開,他們這些商隊已經有了無數的商機,若是再安穩幾年,南朝的諸多商號,不知道會有多少的好處。

    但就基於這點,他們是覺得這些粗鄙漢子太過鼓噪,但心中卻也是向著林意這一邊的。

    在他們看來,林意越是對於南朝重要,就越是應該安撫,這樣硬吃,吃相的確是太難看了些。

    此時無人注意,在熱氣騰騰的鋪子一角,一名衣著普通的漢子拿著一個長條包裹很低調的悄然走了出去。

    長條布包裹裡的東西很顯然不是刀就是劍,光看形狀就都看得出來。

    只是在這種鬧市,帶刀帶劍的過往旅人卻實在很多,所以這名面目尋常只是略微顯得風塵僕僕一些的漢子根本就顯不出來。

    這名悄然走出這個鋪子的漢子被熱氣熏得心中有點暖。

    他叫李三魚。

    這個鋪子裡此時鼓脹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李三魚是鐵策軍的軍士。

    他是齊珠璣心憂的數百名鐵策軍之中的一員。

    他原本接受的軍令說簡單也簡單,但真正做好說難也難。

    也就是回鄉物色一些適合鐵策軍的人。

    找人特別簡單。

    比如剛剛那個叫嚷著寧願給鐵策軍搬運糧草的馴馬漢子就還不錯。

    只是要找到最為合適的,的確能夠讓林意和齊珠璣他們滿意的,在他看來卻並非很簡單的事情。

    畢竟那種被挑選出來的人,會成為靈荒時代的寵兒,應該有很大的機會和他一樣,成為修行者。

    而對於他和其餘像他一樣的鐵策軍軍士而言,這種挑選的權力本應該屬於林意和齊珠璣他們這些將領,現在他們擁有了這種權力,他們就必須越加小心。

    其實回到鄉里之前,他心中就一直在盤算,他的心中其實也是有了一點很好的人選的。只是離家也已經數年,那些在他腦海裡的人還在不在,還能不能和他想像的一樣,卻是未知之數。

    只是現在,這件事情卻必須緩一緩。

    現在雖然離他的家也只有半日的路途了,但有件事他卻需要先弄清楚。

    他的一名同僚,一名和他一樣的鐵策軍軍士,似乎在附近失蹤了。

    這似乎就和此時停留在市場東面的一支商隊有關。
Babcorn 發表於 2019-9-6 17:48
第八百九十四章 失蹤

    他鐵策軍之中的那名同僚叫做陳松,是鐘離之戰中鐵策軍的生存者,也是教導他們刀術的教習。

    李三魚自己是在桐山監之中被林意挑選出來的囚徒之一,他當年之所以被收押桐山監,是因為當地郡守私扣了賑災錢糧不用於賑災而挪作他用,李三魚便打了個地洞直接到了那郡守的庫房,直接將賑災錢糧都搬運一空,發放了下去。

    李三魚的祖上也暗中做些盜墓生意,不過讓林意看重李三魚的,是因為即便是李三魚的那些祖上,也都是頗有俠風,一般只在自己或者鄰里生活難以為繼的荒年,才去偷盜富人家的墓藏。偶爾有了些積蓄,李三魚的那些祖上也都不大手大腳的花用自己享受,而是充了一些貧苦孩童的治病花銷。

    李三魚往上數代一直都很清貧,不過當地有個醫館,卻是時常會免費施藥,幫那些看不起病的人治病,其中費用,其實也一直是李家所出。

    李三魚那偷盜官府錢庫的罪名極重,按例是要斬首示眾,家人也要分配邊關為奴的。但李三魚當年被抓時,便直接民憤起了民亂,那名郡守也因此下獄,而李三魚卻也是沒有斬首,被收在了桐山監服苦役。

    李三魚自己這一代沒有做盜墓的營生,不過祖上也是流傳了一些基本功,他在被林意挑選進鐵策軍之前並非修行者,但也頗有武技,之前鐵策軍暗造了鉛室之後,他也是鐵策軍之中第一批成功凝結黃芽的。

    陳松在鐵策軍之中是他的長官,這次和他執行的軍務不同,但到了這邊差不多同路,陳松是去巧爐鎮的一家工坊,他則是要路過巧爐鎮。

    但在今日日出前後,他卻發現陳松在這個馬市附近失蹤了。

    馬市附近過往的商隊有些雜亂,只是李三魚本來就是本地口音,和人交談打聽起來毫無障礙,所以很快便打聽出來,那支商隊之前也向人打聽過陳松。

    鐵策軍的人在外辦事,都是身穿便服,尋常人就根本不知道他們的身份,但李三魚心中清楚,陳松之間一直走的這條線,往來這個工坊辦事已經有兩次,所以若是工坊之中人走漏了消息,那陳松的身份便自然暴露。

    李三魚鎖定了目標,卻並未急著去接近那支不知什麼路數的商隊,他假裝成了到馬市邊上的皮貨和乾貨市場收買一些皮毛和干筍之類的貨物的小商賈。

    他遊走於那些商戶之間,用了不到半個時辰,他就輕易確定這支商隊果然有很大的問題。

    這支商隊居然都是吳中一帶的口音,吳中一帶養蠶盛產絲綢,平日裡只要到巴東郡一帶的吳中口音的人,十有八九都是絲綢商人,偶爾也順帶著做些棉布生意。

    只是這支商隊卻不是做絲綢和布匹生意的,他們販賣的卻是一些香料。

    若是那種上等的沉香,精製的麝香、檀香等香料也就算了,那種香料的確很受西域一帶的歡迎,價格高昂,但這些人用來交易的香料,卻是一些用來佐菜的香料。這些香料的價格在巴東郡這邊還不如一些干菇山菌,而且最為關鍵的是,這支商隊所帶的貨也不多,裝貨的貨車就頭尾各兩輛,載人的馬車倒是足有七輛。

    這些人哪怕把這些貨賣出個好價錢,恐怕都抵不過這些人遠道而來的人工錢。

    這些人也根本不做其它生意,和人商談賣這些香料,也是一副可有可無懶氣洋洋的勁道,這只要有人認真打量了,第一時間得出的結論就是這支商隊根本就不是正兒八經的商隊,而是別有所圖。

    而且光看其中一些人的神色,李三魚就覺得他們是一股在這裡事情已經辦完,沒有耐心再多停留的神色。

    這些人接下來只是賣了數分之一的貨,就已經在備馬準備離開。

    在這段時間裡,李三魚發現這支商隊中人對於其中的五輛馬車防衛甚嚴,明顯很刻意的不讓人接近那五輛馬車。

    除了那談貨賣貨的兩三個在外走動的人之外,其餘露面的一共有十六七人,其中有一大半人看上去身材並不顯得過分壯碩,但是都給他一種精氣十足的感覺。

    尤其在那五輛馬車之外行走的數人,腰間都配著精美的劍鞘,明顯都是擅長用劍的劍師。

    李三魚猶豫了片刻,他先找了一支和黨項人做生意的馬幫,花了些銀兩讓他們幫他帶個信,接著又返回了先前的馬市。

    在那個馬市裡,他找到了之前那個馴馬的本地漢子。

    「兄弟,你叫啥名字,我有個活想找你做。」他打了個招呼,開門見山的說道。

    「啥活?」

    這名馴馬的漢子有些狐疑的看著他,「我叫胡本善。」

    「我叫李三魚。」

    李三魚將這馴馬的漢子拉到一邊,直接在他耳邊輕聲說道:「你不要大驚小怪也不要聲張,我是鐵策軍林大將軍的人,現在有個要緊事,想要你幫忙。」

    「啥!」

    這馴馬的漢子頓時一跳,但旋即回過神來,眼睛瞪圓了看著他,一副質疑其中真假的樣子。

    「我們有個兄弟出了問題,但我一個人恐怕處理不了,我已經托其餘人給林大將軍傳信,但唯恐不穩妥。」李三魚從袖中掏出一個布包,塞進這馴馬漢子的手中,「你什麼都不用多做,你只要幫我跑一趟,到了最接近黨項境內的坎兒壩,你找那裡的黨項人,告訴他們一個叫做陳松的鐵策軍校官落在了一支吳中口音的商隊手裡,有可能是被殺了,也有可能是被擄了。」

    這馴馬的漢子只覺得布包沉甸甸的,裡面明顯都是銀錢,他原本還有些不信,但聽著要他帶信給黨項人,又聽著是帶這樣的口信,他頓時就緊張起來,緊張之中還帶著一絲恐懼。

    但接下來的一剎那,他馬上將布包塞給了李三魚,輕聲道:「李家兄弟,為你們鐵策軍和林大將軍辦事是我的榮幸,怎麼能收你們的錢財。你放心,就是這跑腿的事情,我一定幫你做到。」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李三魚搖了搖頭,讓這漢子拿著布包,道:「你和我們鐵策軍沒有什麼瓜葛,沿途過去應該不會有什麼人懷疑,但既然有人對付鐵策軍,我總是覺得有些危險,所以你在到達坎兒壩前,千萬不要讓人知道你在替我們鐵策軍送口信。」

    「放心,我有時候去收野馬,也會去那邊。」馴馬漢子拍了拍李三魚的肩膀,「你自己小心。」

    「那就此別過。」

    李三魚也不多說,他見到那支商隊已經啟程,他便直接和這馴馬漢子別過,遠遠的跟在了後面。

    這支商隊做生意的時候不緊不慢,但啟程之後,卻是驟然換了精氣神,行速極快,那些駕車的車伕也是一改疲態,遠遠望去都是坐得端正,別有一股肅殺的氣息。
Babcorn 發表於 2019-9-6 17:48
第八百九十五章 果決

    這支商隊朝著建平郡的方向走,李三魚知道這支商隊裡的人都不同於常人,也不敢跟得太緊,索性這車隊都是沿著官道走,所以他也不至於跟丟。

    遠遠的跟了半日,在正午時分,這支商隊卻是脫離了官道,又往北上庸郡的方向折去,走的是鄉鎮的小道,在一個臨河的集鎮停了下來。

    這集鎮叫做偏山鎮,河對面就有數座大山,叫做北偏山,靠著的大河叫做大安江,這偏山鎮沒有什麼出產,但在沿河有許多酒肆,卻是吸引了許多商船停靠。

    李三魚看著這支商隊停在這個鎮裡,他的眉頭就不由得大皺,他是生怕這些人在這裡棄了馬車換船,那到時候他要再跟就不便了。

    但讓他略微寬心的是,這支商隊卻似乎並沒有棄馬車換船的打算,這支商隊停靠在一家酒肆的邊上,其中一些人開始吃喝,但其中有三輛馬車卻始終沒有人下來,有五人卻是離開了車隊,朝著鎮區中心的一些民宅走去。

    李三魚沒有同僚,他心中想跟這五人,但又怕自己不盯著這列車隊又就此丟掉了重要的線索,猶豫了片刻之後,他看著那五個人的身影,總覺得這五個人是去做什麼至關重要的事情,心一橫還是跟了上去。

    這五人似乎早有計較,徑直朝著某處院落行去,李三魚偷偷躲在了一座院牆後,攀在院牆上朝著那五人看去,那五人很快分散開來,將一座顯得有些破落的小院圍了起來。

    這五人之中,正對著院門的兩人也都是普通車伕的打扮,但哪怕不是對他們心中起疑的李三魚,換了任何一個路人來看,這兩人自然是和尋常車伕不同的氣度。

    其中一人負手而立,蓄著短鬚,膚色如玉,四十餘歲的年紀,看上去有些文氣,看上去反倒像是某個大戶人家的師爺。

    「請問此地是否是唐高中的府邸?」

    這人在那院落門口朗聲發問,就連距離他們隔著上百丈距離的李三魚都聽得清楚,這人說話也是一副吳中的口音,而且文縐縐的。

    但「唐高中」這三字落在李三魚的耳中,李三魚渾身微震,連呼吸都是一頓。

    鐵策軍之中,也有一人叫做唐高中。

    這人是從別的苦牢被解救出來,李三魚對這人沒有別的印象,但印象深刻的是,這人原先是真正的讀書人,字也寫得極好,據說他父親自幼便是覺得他聰慧,費盡心思的讓他讀書,不過唐高中就是在和友人一起拜訪一名名師的途中,遭遇富家公子對一名村女施暴,他和那友人上前勸阻,他友人反而被一刀刺中要害,唐高中激怒之下奪刀刺殺那名富家公子,若是沒有林意正好解救,那唐高中再過兩個月就要處斬了。

    天下同名同姓的人雖然多,但此時李三魚卻是直覺,那人喊的「唐高中」,就是他們鐵策軍的那唐高中。

    雖然他們鐵策軍的軍士在外辦事,大多都不知道其餘人去了哪裡,但李三魚卻至少知道,唐高中似乎也是第一批成功感氣的鐵策軍軍士。

    他此時心念電轉,也不過一個呼吸之間,只聽那院落之中隱隱有人傳出聲來,「我就是唐高中,你們是?」

    聽著這聲音,李三魚的心就瞬間落了下去。

    他和唐高中雖然不算特別熟稔,但鐵策軍原本人數不多,他和唐高中至少還是說過幾次話,這聲音他可以確定,就是鐵策軍之中唐高中的聲音。

    「那便是沒錯了。」

    那名蓄著短鬚的男子頓時展顏一笑。

    他的笑意才剛剛在臉上綻開,他身旁那名比他年輕許多的車伕裝束的男子已經毫無徵兆的朝著前方衝了進去。

    轟的一聲,原本就已經有些朽的院門直接被這人撞得四分五裂。

    李三魚心中生寒,這人身上隱隱泛出黃光,那些破碎的木片根本無法真正接觸這人的身體,這不只是一名修行者,而且肯定不是像他和唐高中這種才算入門的修行者。

    但也就在這一剎那,院中又是一聲沉悶爆響,那名剛剛衝進去的男子一聲慘呼,整個身體直接往後倒下,他的身前血光迸射,遠遠望去,似乎胸口一下子多了許多細細的傷口。

    李三魚瞳孔微微收縮,他知道那是配備的火器,他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極其擔心,他沒有想到唐高中居然如此警惕,出手如此果斷,但他也同時清楚,這些人都非尋常人,唐高中恐怕還是難以逃脫。

    剛剛衝進院落的那人就在自己面前仰面倒下,身上無數細細的血洞,那名蓄著短鬚的男子笑容還正在臉上綻放,看到此幕,他一時發愣,竟是沒有反應過來。

    早已經埋伏在這小院後方的那三人卻是都一聲厲喝,身影都是騰飛而起,朝著院中唐高中所在撲去。

    轟!

    一團濃濃的氣霧爆開,小院的數道殘破院牆都承受不住這股力量,全部被震塌。

    這團濃濃的氣霧是詭異的深紅色,有如毒瘴,瞬間將剛剛衝進去的三人全部吞沒在內。

    幾乎同時,一團濃烈的火光在這團氣霧之中燃起。

    那剛剛衝進去的三人同時慘叫,其中有兩人瞬間衝出濃濃的氣霧,渾身都已經著火。

    那火焰似乎是某種黏油附著在他們身上,而且十分詭異的是,不管這兩人如何拍打,如何在地方翻滾,哪怕火焰剛剛熄滅下去,瞬間就又是燃起。

    在這火焰燃起的剎那,李三魚的牙齒咬得輕微作響,他想要衝出去,但是又硬生生的忍住,他的雙眼瞬間就紅了。

    這是夏巴族的磷油彈,這種火器是和南朝的幾個工坊聯手新制,夏巴族煉製的獨特膠油之中摻雜了大量的火磷,這種磷油彈極為歹毒,但李三魚同時十分清楚,在這種範圍之內炸開,內裡的唐高中肯定也逃脫不了火焰的灼燒。

    這毒瘴彈和磷油彈一爆開,李三魚心中就十分清楚,唐高中顯然比他想像的還要果決,他顯然是覺得自己不可能逃脫,但也決計不想讓對方生擒了。

    嗤嗤嗤一陣連響。

    瘴霧之中有連弩激射出來,那兩名渾身著火的修行者原本有可能避開這些弩箭,但是現在渾身被烈火灼燒,這兩名修行者卻是根本無法避開,身上頓時被連連射中。

    「你!」

    院落正門口那名短鬚中年男子面色變得煞白,他的身體都微微顫抖起來,雙手同時往前拍出。

    他體內的真元瘋狂湧出,兩道狂風在他身前湧起,將身前院門殘牆徹底震塌,狂風往前,毒霧也被他逼開,小院的正中,唐高山也已經渾身著火,身上滋滋作響,但他雙手抬起,剛剛施射完畢的他,竟是咬牙連慘叫聲都沒有發出一聲。

    李三魚的眼睛之中都似乎著火了,他難受無比,忍著眼淚不流淌下來。

    「皇帝想要討伐我們林大將軍,你們想必是皇帝的人,想從我們口中得到些什麼有用的東西,休想!」唐高山的聲音響起,這聲音裡參雜著痛苦,但卻說不出的堅定。

    這也是李三魚聽到的唐高山最後的聲音。

    在接下來的一剎那,在一柄小劍從中年男子的衣袖之中飛起的剎那,噗的一聲,唐高山手中已經握了一柄短刃,直接刺穿了自己的心脈。
Babcorn 發表於 2019-9-6 17:49
第八百九十六章 血債

    李三魚摀住了自己的嘴,他靠著牆跌坐了下來,他生怕自己哭出聲音。

    除了鐘離之戰那批倖存者,鐵策軍其餘絕大多數軍士都是和他以及唐高山一樣的尋常人,至少在李三魚看來,自己和唐高山都是很尋常的人。

    他和唐高山之前並不算特別熟悉,然而當唐高山在他的面前這樣悲壯的死去時,他卻感到了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悲痛。

    這是真正的失去手足之痛。

    他真正的明白了,何為手足。

    他沒有衝出去,不是因為明白自己根本不是那名劍師的對手,並不是因為他害怕,而是他不能讓唐高山這樣的手足白白死去。

    他必須讓鐵策軍的人知道,是誰殺死了唐高山。

    鎮區裡響起了各種各樣的聲音。

    一個平靜的遠落突然發出了這樣的爆炸和火光,伴隨著戰鬥和有人死去,自然會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有無數的腳步聲和呼喊聲響起。

    許多鎮民朝著這個小院行去,想要看看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

    院門口那名中年男子的小劍還在身前的氣霧裡懸浮飄飛,他看著身前那名鐵策軍軍士和其餘幾名同僚的屍身,心境激盪兀自不能反應過來。

    這名鐵策軍軍士雖說入了黃芽境,但黃芽境的修行者原本只是修行者世界裡最低等的存在,誰能想到,這樣的一名鐵策軍軍士,竟然殺死了一名如意境和三名命宮境的修行者?

    這名中年男子自身都是承天境的修行者,以他這樣的身份前來督辦,結果只剩下了他一個,這種結果,如何能讓他相信。

    明明只是一名普通的鐵策軍軍士,為什麼竟然如此果決,如此悍不畏死?

    「郡守府辦案,閒雜人等迴避!」

    這名中年劍師還不知道如何面對這種他無法相信的結果,他身後的道路上,卻是響起了一聲厲喝。

    伴隨著這一聲厲喝,一名青衫男子落入了所有人的視線之中。

    一柄無柄小劍隨之發出淒厲的劍鳴聲,在他身

    週數丈之地飛舞繚繞了一圈。

    劍光瞬間消失,尖利的鳴聲卻是依舊在所有人的耳中迴響。

    這種集鎮之中,原本就沒有幾個人見過真正的修行者,更不用說真正的飛劍。

    此時這道飛劍一出,所有原本想匯聚過去的人全部都停住,一個都不敢靠前,更不用說去問是什麼郡守府辦案了。

    已經兩名能夠使用飛劍的劍師了。

    李三魚深吸了一口氣,他擦乾了眼角的淚水,站了起來。

    他直覺這兩名劍師在那支商隊之中也並非是最頂尖的存在,尤其那支商隊都是吳中一帶的口音,如此一來,那支商隊絕對不可能是屬於哪支郡守府,這邊任何一個郡縣的郡守府,不可能擁有這樣的力量。

    混亂之中,他看到那些馬車周圍也有不少河邊往來的商戶經過,只是幾名護衛依舊不讓任何人接近那數輛馬車。

    很快這些馬車中人收斂了屍首,離開了這個鎮區。

    很顯然他們也不想太過引人注意,不想要暴露行蹤,在離開這個集鎮之後,這些馬車走得很急,而且都不走大路,一直到了夜間,這支商隊都沒有在任何集鎮停留,而是在江邊的野地裡紮營。

    在半夜裡,這支商隊拋了一些重物在江中,然後在天色還未放亮時,就繼續上路,往東行。

    這支商隊行遠之後,李三魚的身影在江岸般的草叢裡顯現出來,他脫下了身上的外衣,鑽入冰冷的江水之中,連續入水數次之後,他從江水之中拖出了兩個重物,拖到了岸邊的樹林之中。

    這是兩具用厚布包裹的屍首,後背上都綁了鐵塊。

    切開了厚布之後,李三魚看著這兩具屍首的面容,摀住了自己的嘴,他忍住了沒有哭出聲來,但是有一種如同野獸咆哮般的聲音,卻是從他的喉嚨深處不斷的響起。

    這兩具屍首之中,其中一具是唐高山,他的整個面孔都幾乎被燒爛了,但李三魚卻依舊看得出他的五官輪廓,而另外一具屍首便是失蹤的陳松。

    陳松的臉上和身上,也是無數的傷痕,甚

    至還有很多針孔般的傷口。

    很多傷口明顯都是新傷,最讓李三魚痛苦和憤怒的是,陳松的雙手和很多穴位之上,還釘著一些很奇特的木釘。

    在被殺死之前,陳松肯定經歷了某些想像不到的酷刑。

    他們到底是什麼人?

    他們到底想要探聽出什麼秘密?

    這些李三魚都還不知道,但他知道,只要自己將所見的這些完整的告知林大將軍,這些人就一定會為他們的所作所為付出應該的代價,一定會血債血償。

    ……

    就在這個清晨,韋睿的車列剛剛從某個驛站出發,便停了下來。

    有數名騎軍沿著官道趕來,到了他的車列前,然後馬上的幾名騎者全部躍落在地,跪在韋睿的馬車之前。

    這幾名騎軍都是星夜兼程傳遞消息過來,而且他們都是地方上的鎮戊軍,原本這種軍情的傳遞並非他們的職責,所以他們知道按照軍法,他們一定會受到些處罰。

    但是他們不在意這些,他們只想盡快要讓韋睿得知這個消息。

    「發生了什麼事情?」

    馬車車廂裡,元燕看著韋睿問道。

    她看到韋睿的手指在拆開那封密箋時僵住了。

    「我們或許得換個計畫。」

    韋睿嘆息了一聲,他的面色沒有多少改變,但似乎眼角又瞬間多了兩條皺紋。

    他看著元燕,看著這個來自北魏的小姑娘,輕聲道:「林望北死了。」

    「是蕭衍殺了林望北?」元燕面色一寒,第一時間反應道。

    韋睿沒有回應,只是將手中的密箋遞到了她的手中。

    元燕看完了這封密箋,她沉默了數個呼吸的時間,然後認真道:「如果可以,我想見一下蕭淑霏。」

    韋睿看了她一眼,依舊沒有說話。

    元燕看著他,說道:「林望北因為蕭淑霏走漏消息而死?….我並不怎麼相信,能夠讓林意傾心的女子,不可能因為懼怕或是害怕失去榮華富貴而做出這樣的選擇。」
V123210 發表於 2019-9-7 13:45
第八百九十七章 江灘青衫

    李三魚沒有花很長時間在收斂和安葬這兩名同僚的遺體上,既然從軍,就要做好隨時都會戰死的準備,自然也要做好馬革裹尸還或者曝屍荒野的準備。

    更為重要的,是不讓自己的同僚默默無聞的死去,無法為他們報仇。

    他追著車隊的蹤跡跟了下去。

    這支「商隊」似乎也不願意讓人發現他們所做的事情,在拋屍之後,他們的行蹤和之前相比驟然變得隱秘起來。

    這支「商隊」很快在一片荒林裡棄了所有的馬車,部放了一把火燒了。

    在接下來的兩天裡,這些人部騎馬,折向江夏郡,他們並不往熱鬧的集鎮和縣城去,在距離江夏郡大約還有七十里處時,這一行人進入了江邊的一片道觀之中。

    這道觀約有三十餘間房屋連成一片,都建立在江邊的絕壁之上,而且都是獨特的紅牆,看上去氣勢不凡,但外牆和道觀門上卻沒有任何的名號牌匾,而且這道觀平時似乎也不對外人開放,道觀門也大多數時候緊閉。

    這道觀的周圍方圓數里都沒有什麼人家,這段江水也十分湍急,不適合捕魚,所以江面上甚至也沒有多少漁戶往來。

    這一行人進入這道觀之後,似乎並不急著離開,李三魚在這道觀最近的數里外的村莊暗中打聽了一下,這道觀在前朝原本是個龍王廟,但在前朝就已經賜給了某個修行者,現在似乎是個修行地,那道觀裡面平時似乎有不少弟子走動,只是具體有多少人,叫什麼宗門,這些村民卻是一概不知。

    李三魚雖然此時已經凝結黃芽,算是入了門的修行者,但他對於修行者的世界卻還是一無所知,所以他自己根本無從得知這道觀到底是什麼宗門,他只是詳盡的將自己沿途所見部記載下來,包括那兩名同僚的死狀,他們遺體所在的位置,這個道觀所在的位置,具體外貌如何。

    他花了不少的時間,又找了幾個人幫他送信。

    不知為何,他心中隱隱覺得,自己說不定也會出事,或許長久下去,即便能夠追蹤出真相,自己恐怕也無法平安回到鐵策軍。那所見的事情,那兩名同僚的死狀,卻變成了一種莫名的力量在支撐著他,讓他胸中始終有一股氣,讓他一定要追下去。

    只是又隔了一日,他赫然發現,先前進入那道觀的人並沒有離開,但從西邊卻又分別有兩股人進入這道觀。

    那兩股人身上的衣衫也都是車伕或是商賈的模樣,雖然他不敢距離太近,聽不清楚這些人的口音,但即便是遠遠望去,他也覺得這些人的氣質相近,恐怕這些人不是軍隊之中的將領所扮,就都是修行者。

    這些人來得越多,李三魚的心中就越是有種寒意在生成,他此時心中隱然覺得,若是自己按照原計畫返鄉,若是左右鄉鄰知道自己回了,恐怕過不了多久,自己也會落入這些人的手中。

    這些人似乎就像是一支支的狩獵隊伍,都在四處搜尋鐵策軍軍士的蹤跡。

    入夜,李三魚將日間的所見細細的記載了下來,他沒有加以自己主觀的判斷,因為他覺得林意大將軍他們自然會做出更有效和更準確的判斷。

    到了清晨,他出現在一個靠江的小鎮,他吃了碗當地的魚片粥,同時默默的物色著可以替他送信的對象。

    也就在此時,江灘上有一名年輕的青衫道人走了過來。

    這名青衫道人很年輕,五官都很俊秀,他在江灘上的霧氣裡似乎走了許久,但身上的衣衫卻一點都沒有被染濕。

    這名青衫道人似乎只是在江灘上漫步,順便想些事情,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但隔著很遠的距離,卻偏偏看了李三魚一眼。

    雖然只是遠遠的一瞥,李三魚的心中就有一種寒意生成,他直覺有些不對。

    也就在這一剎那,他後背微微一痛,就像是有細針扎進了衣衫,他還未反應過來,只覺得整個後背已經發僵。

    一種讓他的血肉麻痺的氣機,正以可怕的速度朝著他的體內擴散。

    「嘿嘿!」

    「昨日喊人送信給鐵策軍的人,應該就是你?」

    一聲細微的冷笑隨即傳入他的耳廓。

    李三魚呼吸一頓,不知為何,他此時腦海之中第一時間閃現的,卻是唐高中的身影。

    幾乎隨著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之中閃現,他體內的那些黃芽真元盡數順著他的右手經絡噴薄而出。

    噗的一聲,一顆深紅色的彈丸從他的袖中噴射了出去,此時他的右手也幾乎不能動彈,這顆彈丸直直朝著前方射出,卻是落向前方的江面。

    他身後發生的人一聲驚呼的低聲怒喝,似乎也完想不到他渾身已經無法動彈,竟還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江灘上,那名年輕的青衫道人也是面色微微一變,他微微抬手,似乎想要控住那顆深紅色的彈丸,但也就在這一剎那間,轟的一聲,那顆深紅色的彈丸已經猛烈的爆炸起來。

    一片驚呼聲響起。

    無數條粘稠的火焰灑落在江面上。

    尋常的火焰落在水面上,便自然瞬間熄滅,但這一條條火焰墜落在水上,卻是漂浮在水面上,繼續燃燒,滾滾的白汽和濃煙不斷朝著天空飄去。

    「你簡直是找死!」

    一隻手掌落在李三魚的後頸上,一股陰狠的氣息順著他的脊椎直入他的氣海,瞬間將他的一切氣機都鎮壓下去,也直到此時,李三魚眼睛的餘光裡才看清這名乘著青衫道人的出現而偷襲他的修行者。

    這是一名樵夫裝扮的男子,四十餘歲的年紀。

    這名樵夫模樣的男子直接單手提起李三魚,朝著前方的江面就掠了出去。

    與此同時,那名青衫年輕道人也是幾個起落就到了李三魚和這名樵夫的面前。

    「這種火油彈,的確是鐵策軍無誤了。只是不知道是哪路做事不小心,竟然被這樣的人物跟了上來。」樵夫裝扮的男子臉色極為陰沉,對著這名青衫年輕道人說道。

    這名青衫年輕道人面目俊秀,但此時臉色卻反而比這樵夫模樣的男子還要陰狠,他微眯著眼睛看著李三魚,寒聲道:「死到臨頭,竟還敢鬧出這一出。等會就讓你嘗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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