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穿梭] 黎明之劍 作者:遠瞳 (連載中)

   
mk2258 2018-4-11 21:17:49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7 4534909
x24685 發表於 2019-4-19 09:18
第五百一十章 知識傳播

  塞西爾城的行政中樞——政務廳內,諾里斯帶著他的幾個助手來到了新聞與宣傳部的辦公室。

  曾幾何時,這個與土地和莊稼打了大半輩子交道的老實農民根本不敢想像自己有朝一日會站在這樣的房間裡——寬敞明亮的建築物,大人物辦公的地方,堅固美觀的書桌和椅子,擺滿書本和卷宗的書架,還有屋頂上的魔晶石燈,在過去,哪怕是莊園主的大屋子裡也不可能有這樣的房間——然而現在,他就真真切切地站在這兒。

  而且他的身份還是農業部門的負責人,是為領主管理農事的人——用以前的話說,就是「上流人」。

  已經換上乾淨體面衣服,多多少少也適應了在政務廳和其他政務官員打交道的諾里斯微不可查地呼了口氣,現在他站在這樣的地方已經不緊張了,但直到去年,他見到領地上的騎士老爺們還是會結巴的。

  幾個助手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這些都是諾里斯親自挑選出來的年輕人——他們讀書識字,而且也懂種莊稼,能同時滿足這兩點的人非常難找,因此諾里斯這大半年來只要有機會就會帶著他們,想盡快讓這幾個年輕人成長起來。

  他知道自己年紀大了——雖然這樣的年紀放在超凡者中還屬於壯年,但他不是超凡者,而且年輕時候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餓,一身的毛病不是依靠這兩年吃飽穿暖以及喝兩瓶煉金藥水就能彌補回來的,或許用不了幾年,他就會離開這個崗位。

  對此,他倒是沒有太多遺憾,因為這幾年時間裡他就已經過上了曾經一輩子都不敢想的好日子,但他總覺得這樣會對不起領主的一番信任——他想在自己精力還旺盛的時候,至少能把農業部這些青澀的年輕人培養到能夠獨當一面,至少要把自己當了農業部主事人之後遇上的溝溝坎坎和犯的錯都儘可能地告訴後來人,還要把自己積累了半輩子的各種知識和經驗都流傳下去……

  農業部長腦海裡轉著這樣的念頭,一陣腳步聲突然從門外傳來,緊接著辦公室的門就被推開了,留著花白鬍子,身穿學者長袍,氣質儒雅沉穩的戈德溫?奧蘭多推門進來:「啊,諾里斯先生——非常抱歉讓你久等了,我最近實在是有點忙……」

  「快別這麼說,」諾里斯趕忙迎上前去——在這片土地上,他的身份和戈德溫?奧蘭多是對等的,然而前半輩子的生活經歷都讓他習慣性地將「學者」視作是十足的上等人,現在哪怕能平等相處了,他也會帶著一種敬意和對方接觸,「是我們早到了十幾分鐘——現在時間剛剛好。」

  「請坐吧——先生們,都請坐吧,」戈德溫招呼著每個人坐下,隨後直入正題,「那麼我們就不耽誤時間了——領主和赫蒂女士有一項新的計畫,它非常重要,真的非常非常重要,所以我才把你們招呼到這裡,而且下午我還會把漢默爾先生和詹妮小姐也叫來,它需要很多人的合作。」

  諾里斯一時間有點困惑:「農業,冶煉,還有符文研究院?」

  「先看看這個吧,你們很快就明白了,」戈德溫一邊說著,一邊打開桌子抽屜,從裡面拿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冊子,「諾里斯先生,這個應該是你編寫的吧?」

  諾里斯拿過那本小冊子,看到小冊子上印著通俗易懂的字:《甜木根和豆類作物的種植和收穫》。

  「當然,這是我寫的,領主讓我把種地的經驗變成冊子,教給其他農夫,我就自己琢磨著寫了這麼本……書,」諾里斯說道,言語間卻有些羞愧,因為他眼前坐著的是在王都都鼎鼎有名的大學者,自己在這位著作無數的學者面前談論起自己寫的「書」,實在是一件很考驗自信的事,「怎麼,這個……有問題麼?」

  「當然沒有問題,而且現在我們需要更多的冊子了,」戈德溫?奧蘭多說道,這位大學者臉上洋溢起了年輕人般的光彩,「讓我們讚美印刷機——當然更要讚美那些發明出印刷機的可敬的人們——知識的大傳播開始了。根據領主的命令,我們要編寫一套名為『萬物基礎』的叢書,它涵蓋包括農業常識、魔導工業、社會常識、魔法常識、自然常識、神學常識和地理歷史在內的七個大類,未來還可能會涵蓋更多。諾里斯先生,你曾經編寫的這個小冊子非常有用,塞西爾城有許多農民依靠你教授的知識獲得了豐收,但現在你的工作要更進一步了——」

  諾里斯仔細聽著戈德溫?奧蘭多的每一個字,他的身體微微向前佝僂著,半輩子風吹雨打在他臉上留下的皺紋就如田間的溝壑一般,彷彿記錄著他的整個前半生,恍惚間,他突然醒悟了,醒悟了自己應該怎麼做。

  他確實有些東西要流傳下去——

  「諾里斯先生,我只擅長文字,並不懂農事,所以這部分內容我希望能得到你和你的學徒們的幫助,」戈德溫?奧蘭多誠懇地說道,以前的他絕不會想到要去向一個農民求取知識,而現在的他則根本沒有餘力去思考向一個農民求學有什麼不對——他的熱情已經被點燃,現在腦海中只有「知識的大傳播」幾個字,「我們需要你的知識。」

  ……

  「我們需要你的知識……」

  魔網廣播中心的休息室內,詹妮回憶著幾天前赫蒂女士對自己說的話,忍不住又深吸了一口氣,隨後她低下頭,繼續看著自己用了好幾個晚上才整理出來的稿件和資料。

  負責調試機器設備的機械學士和魔導技師們仍然在隔壁房間忙碌著,休息室內顯得格外安靜,甚至只能聽到紙張翻動的聲音,但就在這時,詹妮突然感覺有人碰了碰自己的胳膊。

  她有些訝異地抬起頭,卻看到瑞貝卡不知何時已經坐在自己身旁,這位子爵小姐一手抓著一摞紙,另一隻手卻正遞過來幾個糖塊:「緊張嘛?緊張你就吃點糖!」

  「啊……謝謝,」詹妮道著謝接過糖塊,隨後一邊把糖放進嘴裡一邊好奇地看著瑞貝卡手中的紙張,「你等一下也要……錄『節目』麼?」

  「是啊,我在你後面錄,」瑞貝卡晃了晃手裡的稿紙,然後又指了指放在牆角的一堆機器模型,「幾種常見魔導機械的辨認方式和使用說明,還有最原始的斥力活塞式魔能引擎的示意。」

  因為曾一同研究符文學,還共同編輯過第一版的「低階法術-符文陣列對照表」,詹妮和瑞貝卡的關係很好,這位有著一頭白髮,總是在研究院裡深居簡出的符文師沒有隱瞞自己的緊張:「我……等會不知道該說什麼怎麼辦?」

  「那就重新錄唄,」瑞貝卡擺擺手,「今天又不是直播——多錄幾次總能成功的。不過三天後就要做第一次直播了,到那時候你可要注意點。」

  詹妮似乎略微鬆了口氣,緊接著便忍不住感慨起來:「真佩服吉普莉小姐……據說她第一次就是直播。」

  「其實只要放鬆點,沒什麼緊張的嘛,只不過是站在檯子前演示幾個最簡單的小實驗罷了,擺弄擺弄符文,讓大家看看最基礎的符文是怎麼運作的,你在研究院裡帶學徒教的內容可比那要深奧多了——你不照樣能教好麼?」

  「可不一樣,」詹妮苦笑著搖頭,「如果在身邊站幾個學徒,讓我給他們講課,我反而不緊張了,但剛才我看了裡面的演播廳……要站在一個空蕩蕩的檯子上對著一大堆魔網終端機和半屋子面無表情的技術員做演示,我真有點緊張。而且一想到那些影像還會被記錄下來,被放到魔網廣播裡……」

  詹妮說著,便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緊張之色再度浮現出來。

  「沒辦法,那是為了保證實驗細節能被拍到……不過你倒是給我提了個醒,下次錄的時候說不定可以讓一兩個助手上台,能打打下手,還能減少緊張……」瑞貝卡的思路似乎被打開了,開始帶著愉快的表情巴拉巴拉起來,但她剛說到一半,視線卻落在了詹妮的臉上。

  這位來自王都的符文師,符文研究院的院長,塞西爾魔導工業的奠基者之一,正用手不自然地攏著耳朵邊的幾縷長髮。

  詹妮今天特意重新梳理了她那一頭白色的長髮,柔順的髮絲從臉頰側面垂墜至胸前,頭髮幾乎遮擋了她的半副面孔。

  然而即便如此,在髮絲的縫隙間,在她那露出來的脖頸處,那些醒目的燒傷疤痕仍然清晰可見。

  明明平日裡已經幾乎不再在意這些疤痕,在研究院工作的時候也不會刻意去遮掩它們,然而在這個特殊的時刻,這位符文師小姐顯然還是在意的。

  詹妮注意到了瑞貝卡的視線,頓時更加不自然起來,她再次攏了攏自己的頭髮,有些不放心地問道:「這樣……還看得見嗎?」

  「看得見,」瑞貝卡點點頭,「而且不管怎樣都會看見。」

  詹妮攏頭髮的動作頓時僵硬下來,她的表情顯得沮喪而又失望:「我其實試過皮特曼大師的祛疤藥膏,但一點都沒管用……」

  「皮特曼的藥膏只要是私下賣的就幾乎都沒用,」瑞貝卡撇了撇嘴,隨後一臉認真地看著詹妮,「而且我覺得你也不用遮擋它們——相反,我覺得你應該大大方方地展示出來。當然,這只是我的想法。」

  詹妮驚訝地看著自己這第一位跨越身份隔閡與自己坦誠相交的朋友:「為什……」

  「因為你很漂亮啊,」瑞貝卡很坦然地說道,「真的——你很漂亮的,雖然有這些疤,但它們真的沒你想像的那麼嚴重。」

  詹妮猶豫著,她很高興聽到瑞貝卡的誇讚,卻不知道這些誇讚是否真的屬於自己,而在她的猶豫中,一個聲音突然從旁邊傳了過來:「你因為這些疤痕而羞愧麼?」

  詹妮驚訝地抬起頭,看到了那個高大的身影。

  她慌忙起身:「領主……」

  高文擺擺手,示意詹妮無須多禮:「應該為這些疤痕羞愧的是你那個導師,而不是你——當然,不管選擇遮擋它們還是無視它們都是你自己的權力,只不過在我看來,我並不覺得你這些疤痕是醜的,更不覺得你有必要為此羞愧。」

  通往演播廳的門打開了,一名技術人員從裡面走出來,對著詹妮說道:「詹妮小姐——機器準備好了,我們隨時可以開始。」

  詹妮抓了抓手裡的幾張紙,略有些茫然地站了起來。

  高文靜靜地看著她:「你是要將知識傳播出去的,你應該因你的知識而自豪,因為在這份知識背後還站著那位無名的野法師,還站著拉文凱斯先生——你確定要帶著忐忑和羞愧,而不是帶著自豪與自信去介紹他們麼?」

  瑞貝卡也站了起來,她用力抓了抓詹妮的胳膊,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加油!」

  詹妮低頭看了一眼手中那幾頁已經快被她抓爛了的稿紙,在幾秒鐘的沉默之後,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隨後,她挽起頭髮,邁步走向不遠處的那扇門。

  看著詹妮的背影,高文微微呼了口氣:「總要走出第一步的。」

  「是啊,我也覺得她該走出來了——明明很漂亮,」瑞貝卡嘀咕著,隨後好奇地看向高文,「不過話說回來,祖先大人您怎麼也來啦?」

  「赫蒂很不放心你,」高文無奈而哭笑不得地說道,「當然我也挺不放心的——我怕你把這地方給炸了。」

  「哇——」
x24685 發表於 2019-4-20 09:15
第五百一十一章 進城

  霧月降臨。

  冬天來了。

  安蘇的冬季總是來的很早,往往在霜月結束之前,很多地區便已經進入蕭瑟空寂的時節,田間的作物完成了收割,過冬的糧食和柴火被早早儲備進家家戶戶,隨後從城市到鄉村,從堡壘到民舍,大街小巷之間便再難見到成群結隊的人影,人們就像荒野中過冬的動物一樣,會在寒冷徹底降臨之前回到遮風擋雨的家裡,靜靜等待春天的來臨。

  但塞西爾城已經有兩年不曾這樣了,對於塞西爾人而言,冬天仍然是個可以照常出門做工的日子。

  昨夜一場細雨剛過——這很可能是今年的最後一次雨水——細雨澆濕了城市街頭的水泥和石板路面,滋潤了路邊街角的耐寒花草樹木,而當太陽升起來之後,水汽便微微升騰起來,再藉著城市地區略高的地面溫度,這些水汽就形成了霧,並籠罩在每一個有人煙聚集的地方。這稀薄的霧和提豐境內那種會遮蔽視線的冬日大霧不同,卻帶著一種令人舒適且慵懶的感覺——就好像在一個朦朧而美好的夢境中醒來一般。

  巨日的光輝便照耀著這樣的塞西爾城。

  在這初冬寒冷的早晨,人們吃過一餐飽飯,穿著暖和的衣服,便走出家門準備去工作,而隨著街頭巷尾的人越來越多,整座城市也漸漸甦醒過來。

  清晨那點稀薄的霧氣很快便被太陽的熱力驅散,城市掀去了那層朦朧的面紗,一切光景都變得清晰明快。

  一輛造型紋飾在本地不太常見的馬車駛進了塞西爾商業區的大門,輕快的馬蹄聲噠噠噠地撒過街道,陽光灑在馬車的車篷上,讓那些被雨水清洗過的銅製鑄件閃閃發亮。

  車廂側面的蓋板被人打開了一條縫,一雙明亮的眼睛從裡面看向外面,足足看了數分鐘,那雙眼睛才縮回去。

  「父親,塞西爾的街道真寬!」馬車裡,一個留著短髮的年輕人看向坐在車廂後部的中年人說道,「而且他們的房子……都非常高大!」

  「我上次來的時候這裡還沒這麼多房子……」車廂後部的中年人——來自卡洛爾領的大商人科德也難掩心中驚訝,但在長子面前,他還是努力維持著表面上的冷靜淡然,「別表現的像個沒進過城的鄉下人——帕爾,我們是代表卡洛爾商人協會,來面見南境的統治者的。」

  「是的,父親。」

  被稱作帕爾的年輕人慌忙低下頭,認真聽著父親的教誨——他的父親科德是卡洛爾地區最成功的大商人,這位大商人素來以精準的判斷力和執行力著名,正是因為他當初第一個響應政務廳號召,在商人聯盟協議上簽字,才讓家族能有更進一步的發展,到現在甚至有了代表卡洛爾商會來面見南境統治者的機會,面對這樣一位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能力的成功者,年輕的帕爾是發自內心的尊敬。

  看到長子的態度,大商人科德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後他放緩了語氣:「不過在不影響旁人印象的前提下,也應注意謹慎細緻地觀察周圍,不管是商機還是人脈,往往最初都隱藏在環境的細節裡。就如這座城市——它發展的是如此之快,人口增加的也是如此之快,這就意味著它的商機簡直無窮無盡……」

  科德一邊說著,一邊透過車廂側面打開的蓋板,看著塞西爾的街頭:「……這是一座流金之城啊……」

  幾乎在科德話音落下的瞬間,城市中心的大型機械鐘發出了響亮的奏鳴——八點整。

  安置在各處廣場以及大型街道路口的一座座魔網終端機同時啟動了。

  魔力灌注入基座,在複雜的魔紋和符文之間震盪共鳴,隨之又被注入投影水晶,街頭巷尾的空氣中浮現出了抖動的光影,那光影又迅速凝聚成一個個清晰的全息投影,面帶微笑的吉普莉站在投影中,和所有人打著招呼:「早安,塞西爾公民們,現在是塞西爾時間八點整,『女巫』吉普莉向你們問好。

  「今天,我們睿智而可敬的機械學士、魔導技師、符文大師們將為我們帶來一種全新的魔導機械,展出地點位於塞西爾中心開拓者廣場,各處魔網終端也將為大家帶來現場直播……」

  馬車車廂內,正看到這一幕的科德瞪大了眼睛,低聲驚呼起來:「這是什麼東西?!」

  年輕人帕爾也被嚇了一跳,他已經完全打開了蓋板,伸長脖子看著外面,良久才想起來回答:「父親,我聽說過這個——在康德就有!這個叫魔網終端!」

  「我也聽說過……那些從南邊來的行商跟我描述過它……」科德喃喃自語著,「原來是這種東西麼……」

  「父親?」

  「覲見時間還早——我們先去那個開拓者廣場。」

  中央廣場早已聚集了很多人。

  住在廣場周圍的人在天剛濛濛亮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士兵們在廣場周圍警戒,身穿白袍和藍衣的技術人員們也聚集了起來,周圍有一條街道被提前清空,說是要運送大型的機械——一個成熟且經驗豐富的塞西爾市民對這一切是不會陌生的。

  這意味著偉大的領主和充滿智慧的學者們又有了新的造物要展示給大家。

  別處的平民或許不關心他們的領主在做什麼,但塞西爾人不一樣,他們知道,領主在這個廣場上展示出來的東西基本上都是和大家息息相關的,它們通常是新的魔導機器,有時候則是書刊報紙這樣的事物,不管哪一樣,它們很快都會成為大家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而且多半會為生活帶來很大的好處。

  人們聚集著,關注著,討論著今天將要展出的東西是什麼,然而直到「女巫」小姐所公佈的時間臨近,人們也沒看到廣場中央的平台上有什麼東西。

  人群竊竊私語起來,而就在討論聲逐漸變大的時候,一個從廣場外面傳來的、尖銳而響亮的怪聲突然打斷了所有人的交談。

  那聲音好像是某種銅管發出來的,動靜很大,在廣場上聚集的人幾乎各個都被嚇了一跳——而當他們看清那個正越過廣場邊緣,沿著士兵們清出的道路向著廣場中央駛來的大傢伙之後,他們被嚇了第二跳。

  那是個什麼東西啊——

  它是一個由鋼鐵打造的龐然大物,幾乎比馬車還大上一圈,周圍的車輪似乎說明了那是一輛車,然而在那車子前方卻看不到任何牽引車輛的牲畜:這台龐然大物竟然是自己行駛起來的!

  即便是見多識廣的塞西爾市民也忍不住驚呼起來,但卻幾乎沒有人驚慌失措,他們只是帶著一點點緊張看著那輛由鋼鐵打造的怪車慢慢開到廣場中央,看著它在士兵和技術人員中間穩穩當當地停止下來,他們好奇地看著那車子的外殼,看著它那方方正正的車頭、後半截的開放式車廂以及車子前面的魔晶石燈具,還有它那又高又大的車輪——考慮到目前南境的實際建設情況,為了讓這輛車可以適應惡劣的路況,它的車輪直徑、底盤高度以及內在的減震、平衡結構在最終定型出廠的時候又進行了一次調整,這讓它的車輪部分顯得更加威猛而令人印象深刻。

  那輛車在停穩之後又過了一會,隨後它前中段的外殼突然打開了——那裡有一扇門——一個精神十足的姑娘從裡面跳了出來。

  人們立刻鼓起掌來,有人微笑著脫帽致敬,有人微微彎腰致意,一個站在廣場內緣的老婦人開心地笑著:「看吧——果然是咱們的瑞貝卡小姐。」

  旁邊人也笑起來:「這種東西肯定有她的份。」

  「大家好!這個東西叫魔導車——也叫魔能驅動車,」瑞貝卡高興地跟廣場上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打著招呼,「作為第一代,它的型號是『魔能475型』……」

  魔能475型。

  這是為了紀念有史以來第一輛魔導車在走下組裝台之後成功行駛的第一段路程——475米。

  當時瑞貝卡為了測試而安裝在車輪裡的一個機械計數盤準確記錄了這段路程的長度。

  人們再次鼓起掌來——儘管很多人其實還沒搞明白這個名叫魔導車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概念,但這並不妨礙他們鼓掌,一方面是因為活潑又熱情的瑞貝卡從來都很受大家喜歡,另一方面則是因為……

  這個叫魔導車的東西看上去真的很不可思議。

  在廣場的一角,一對父子正目瞪口呆地站著。

  「別表現的像個沒進過城的鄉下人」,大商人科德突然想起了自己剛剛才對兒子說過的話。

  然而……他有什麼辦法呢?

  位於塞西爾公國的北方邊陲,緊挨著磐石要塞的卡洛爾城……此刻確實就是鄉下。

  雖然在僅僅兩年前,那裡還因為靠近聖靈平原而被視作南境最有機會,最接近「王國潮流中心」的地方……

  「父親,」年輕的帕爾終於從目瞪口呆的狀態清醒過來,他嚥了口口水,「那輛車是用魔法機關驅動的麼?那是魔偶?」

  「它確實是用魔法機關驅動的,但絕不是魔偶,你看那個車門裡面的景象——看到那些操控用的拉桿了麼?它是一台魔導機器,就和我們之前見過的那些礦山機器一樣。」

  「礦山機器……」帕爾若有所思地說道,「您是說,它也是做給普通人用的?」

  「是的,毫無疑問——根據我的分析,我們的領主一向致力於製造這種能讓普通人使用的魔法造物,」科德一邊說著,一邊豎起耳朵,認真聽著廣場上的瑞貝卡向人們介紹「魔導車」的概念,他低聲自語起來,「果然如此……它也是用魔能引擎驅動的……那它的力氣一定比牛馬大多了,而且還不用吃草料……」

  「父親?」帕爾好奇地看向自己的父親,「您說什麼?」

  「帕爾,我的兒子,好好看看這座城市吧,看你能找到多少機會——」大商人科德的眼睛中充斥著如火一般的熱情,這位已經人到中年,在旁人眼中快到可以功成身退的年紀的大商人鬥志昂揚起來,恍惚間,他彷彿回到了自己第一次獨自行商的歲月,回到了第一次離開故鄉,去外地謀求生意時的那段日子,他想起了在第一次看到城市街頭時,第一次看到那麼多人和那麼多貨物之後,自己偶然間聽到的一句話。

  「我的兒子啊,這裡……遍地都是黃金……」
x24685 發表於 2019-4-20 15:24
第五百一十二章 偶遇

  寬闊乾淨的街道,高聳而整齊規劃的建築,彷彿衛隊一般立在路旁的魔晶石路燈,半空中漂浮的魔法投影,廣場上展出的不可思議的魔導機器……

  大商人科德坐在馬車上,作為一個成熟穩重的商人,他已經成功調節好了自己的心態,開始以冷靜淡然的表情觀察外面的景象,但他心中的風浪仍然沒有消退分毫。

  卡洛爾曾經是個子爵領,但由於緊鄰著聖靈平原,有著繁盛的貿易,它曾經是南境最富裕的地區之一,卡洛爾城的繁華一向是科德甚為滿意和自豪的地方,但和眼前這座城市比起來……

  不,兩座城市根本沒有對比的必要。

  這裡的空氣中絲毫沒有大城市常見的便溺腐臭氣味,也看不到衣衫襤褸的貧民和農奴在街邊走動,一種難以言喻的「秩序」似乎浸透在空氣中,這種秩序感是科德在任何地方都未曾見過的。

  他知道卡洛爾城新建的政務廳,也知道政務廳頒布的一系列新法律——那些新法律有一些得到了當地人的支持,比如降低稅負、分配土地,而另一些則推行艱難,比如衛生法和部分工作制度,坦白來講,哪怕是科德也並不能全部理解那些新政的意義——然而在看到塞西爾城今日的景象之後,他至少意識到一件事:

  住在這樣一座城市裡,起碼比住在卡洛爾城舒服。

  回去之後應該動員一下商業協會的人了,至少要讓大家都心甘情願地執行衛生法案……

  馬車離開了繁華熱鬧的市街,轉過兩個彎,周圍便漸漸顯得清靜下來。

  開拓者廣場緊挨著政務廳和領主府,二者之間僅隔著兩條街道,中間沒有城牆,也沒有護城河,僅有一些哨所護衛著通向行政區的道路,商人的馬車在其中一處哨所停下,接受檢查。

  科德和帕爾早早準備好了打點士兵所需的錢幣,在馬車停穩之後,他們第一時間服從命令下了車,然後看到一個身穿魔能鎧甲的戰士走過來:「停車檢查——請出示身份證明。」

  科德趕緊從懷裡摸出由塞西爾商業部簽發的身份證明,以及帕德里克部長親筆簽名的介紹信,一邊遞給士兵一邊估摸著這樣的守衛需要多少錢才能打點到位——他雖然跟帕爾說自己來過塞西爾,但也不過是去年為了出售藥材原料跟著家族的船隊來過這裡一次而已,之後他便再沒來過,對這座城市實在說不上有多瞭解。

  所謂的「來過塞西爾」,多少有些自我吹噓的成分在裡面。

  而就在他思索的短暫片刻中,士兵已經檢查完文件並確認了文件上的黑白人像,另有兩名士兵則檢查了馬車的情況,一個乾脆利落的聲音傳入科德和帕爾的耳朵:「檢查通過——你們可以進去了。」

  科德下意識地點點頭,然後一懵:「啊……啊?」

  「你們可以進去了,」士兵再次重複了一遍,在注意到商人臉上困惑的表情之後,他又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文件,再次確認上面的內容,「確實沒有問題——進去吧,拿著你們的通行證。」

  科德暈暈乎乎地拿著文件和發給自己的通行證,和帕爾一起回到了馬車上,直到馬車離開哨所,他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帕爾也是滿心困惑:「父親……剛才那幾個士兵是不是忘了收我們的錢?」

  「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會忘,」科德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隨後有些不可置信地嘀咕起來,「卡洛爾那邊也是,這邊也是……公爵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帶著一腦門子的困惑,商人父子乘坐的馬車繼續向前。

  片刻之後,他們便來到了領主府前。

  離開馬車,抬頭看著眼前高大的宅邸,科德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把一路走來所有的驚訝、好奇、困惑和興奮都仔細地藏在那副平靜淡然的面容下,然後整理了一下自己本就無可挑剔的衣著,在一名領主府衛兵的陪同下,帶著帕爾向前走去。

  停在領主府前的不只有一輛車,顯然這裡還有別的訪客,在那扇描繪著塞西爾家族徽記的大門前,科德看到一位年輕女子正走出來,她穿著得體的女士冬裝,邁步走下台階,似乎正打算離開。

  門前的守衛顯然與年輕女子很熟,他們短暫地閒聊了幾句。

  「吉普莉小姐——這麼快就匯報完了?」

  年輕女子話中帶著笑意:「只是例行報告。」

  守衛帶著一絲期待:「明天還會有節目麼?」

  「當然,每天都有——而且最近幾天說不定還有新節目可看。」

  科德來到了門前,陪同的衛兵上前進行交接,而那名被稱作「吉普莉小姐」的年輕女子則回過頭來,好奇地看了這位來自卡洛爾城的大商人一眼。

  「你好。」年輕女子微微點頭,禮貌地說道。

  「啊——我在那個……魔法投影上看到你了!」科德驚訝地看著眼前的年輕女子,這才發現對方竟然就是自己之前在城裡的全息投影上看見過的那個人——這種之前還在全息投影上看著,突然就看到真人的奇妙感覺讓這位大商人頗為驚奇,隨後他便以完美無缺的男士風度行了一禮,「『女巫』小姐,您比投影上看到的還美麗。」

  「謝謝您的誇獎。」吉普莉微笑著點了點頭,然而就在下一秒,她心中卻浮現出了一種怪異的熟悉感,眼前這個中年商人的面孔和她腦海中的某張面孔重疊在了一起。

  科德也多看了吉普莉一眼——在拋開「魔法投影」這層隔閡之後,他看著這位「女巫」小姐,心中也突然一動,一種隱隱約約的熟悉感浮上心頭。

  兩個人異口同聲:「我們是不是見過?」

  在同一個瞬間,他們都找到了這種熟悉感的源頭。

  在十幾年前的某個秋季,一個剛剛接過家族生意的年輕商人闖蕩南境,來到了一座陌生的城市,雄心勃勃。

  在那個秋天,一個逃難的法師學徒流落在異鄉,飢腸轆轆。

  年輕商人尋找著商機,帶著某種昂揚的心情,他找到占卜的攤位,想聽幾句好話。

  還只是個小姑娘的法師學徒尋找著食物,她拿出了剛學到的幾個戲法,想換兩塊麵包。

  一種無言而短暫的尷尬在領主府的台階前凝滯下來,卡洛爾的大商人和魔網上知名的女巫小姐面對面站著,幾秒種後,尷尬被兩個人不約而同的笑打破了。

  「你說那城裡遍地黃金,」科德向前一步,伸出手去,「科德,來自卡洛爾。」

  「吉普莉,很高興再次認識您,」吉普莉輕輕握了握對方的手,「很抱歉,當時是騙您的,我很餓。」

  「我知道,」科德鬆開手,禮貌地向後退了一步,「我能看出來,你根本不會占卜。」

  吉普莉微笑著:「但從那天之後就會了。」

  他們錯身而過,大商人走向了領主府的大門,女巫小姐則走向停在路邊的那輛馬車,但在乘上馬車之前,吉普莉突然停了下來,回過頭高聲說道:「科德先生——這座城遍地黃金。」

  科德驚訝地回頭看了一眼,他看到那位女巫小姐對自己揮了揮手:「這次是真的。」

  大商人笑了起來:「我知道。」

  路邊的馬車駛走了,科德和帕爾則邁步走入領主府的大門。

  「父親,」年輕的帕爾在走進大門之後終於忍不住開口了,「您認識那位女巫小姐?」

  「年輕時見過一面——那時她還只是個小姑娘,」大商人隨口說道,「她給我上了第一課。」

  「第一課?」

  「是啊,內容是『不要相信路邊占卜』。」

  ……

  在高文面前,擺放著兩份文件。

  一份是來自瑞貝卡的,關於「通用牽引底盤」的分析報告,在這份報告書上,有著對第一代魔能驅動車全套系統的詳細解讀,以及在這個基礎上,以魔導車的技術經驗為起點,製造通用牽引底盤的方案。

  魔導車的製造成功了,這個世界的研發人員們利用魔法技術和本世界獨有的資源,歷經一番艱難開發,終於成功解決了所遇上的大部分技術難題,讓一台用魔力驅動、普通人亦可操縱的交通工具開上了路,雖然它距離完善還很早,有著這樣那樣的問題,但這第一步無疑是成功的。

  一種比牛馬力氣更大,速度更快,不知疲憊,不需要消耗草料的交通工具,有了它,塞西爾大規模建設過程中所遇到的運輸難題毫無疑問將得到巨大緩解,而為了更大程度地發揮出這項技術的價值,就有必要根據魔導車的原理,製造出各種各樣功能各異的專用工程車輛。

  在高文這麼長時間的熏陶下,瑞貝卡已經有了模塊化設計和通用技術的概念,而且從裡面嘗到了很大的好處,所以這次魔導車造出來之後,不等高文要求,那姑娘就自己琢磨了一個「通用底盤」的方案出來。

  在這個方案中,瑞貝卡認為有必要把第一代「475式」魔導車的底盤做成一種可以很方便地和其他外殼以及牽引物相接駁的模塊化底盤,然後在這個基礎上造出貨車、客車、農業機械、工程機器在內的大量衍生車輛,她甚至還在報告書的末尾畫了一幅簡陋的戰車示意圖——基本結構就是在475魔導車底盤上焊了一門輕型魔導炮,然後在車殼子外面圍了一圈鋼板……

  那車頭甚至還有個不倫不類的撞角。

  簡陋,粗糙,思路簡單粗暴,但十分令人驚訝。

  說實話,在看到這份報告書之後高文驚訝了半天,因為他還壓根沒來得及提出這方面的概念……

  而在這份報告旁邊,第二份文件則是高文自己正在草擬的一份計畫書——

  《開發新式媒體的潛在價值》

  報紙已經在南境逐漸流行開來,覆蓋範圍基本上達到了每一個鎮級單位,而全新的魔網廣播則以十字軸線為中心,正覆蓋越來越多的城市,南境人正在漸漸熟悉這些新事物,從另一方面——製作報紙和廣播的人手們也在漸漸熟悉這些新的工作。

  新式媒體在信息傳播上的作用已經漸漸體現出來,尤其是在盧安城事件中,輿論宣傳所展現出來的力量讓政務廳的每一個人都印象深刻,赫蒂也曾感嘆,那些報紙和節目的力量不亞於一支全副武裝的軍隊。

  但高文知道,這些新式媒體的價值還遠遠沒有開發出來——它們仍然是應用面很窄的、僅限於政務廳公佈事務時所用的工具。

  內容單一,品類匱乏,缺乏商業收益,與其說是新媒體,不如說是更大號的布告欄。

  這和高文最初的目標相差太遠。

  他拿起筆,在計畫書中羅列著下一步的推進計畫——要想辦法教導領民主動參與到這些新事物中,讓人們更深刻地認識到,領主創造出來的東西不僅僅是領主能用的,也是普通人能用的,要想辦法創造更多的民用市場,讓這些新事物「活」起來,讓它們的價值最大化……

  這樣做的好處顯而易見,僅從開放報紙的商用板塊這一項,一方面就可以更加迅速地開啟民智,刺激普通人去思考,去行動,加速塞西爾的文化建設,另一方面則可以產生經濟收益,以緩解目前塞西爾政務廳越來越重的財政壓力——過多的建設項目正在壓榨著塞西爾公國的經濟,目前塞西爾創造出的很多新事物都是徹底的「官方項目」,它們完全依賴公國財政,卻幾乎無法收回成本(或者僅能收回前期成本,而無法產生後續收益),它們是百分之百的「政務廳產業」,和各種民間團體幾乎完全脫節。

  雖然現階段還沒事,但這遲早會成為巨大的問題。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如何進行有效的管控,防止這些新事物失去政務廳的控制,那也是要認真考慮的……

  高文皺眉思索著,手下的筆寫寫停停,他既要考慮新式媒體未來的發展方向和相對應的管理制度,又要考慮應該怎樣去引導領民,考慮這個時代的人的思維方式,計畫書制定起來並不容易。

  就在這時,貝蒂的聲音突然從門外傳來,打斷了高文的思索。

  「老爺!卡洛爾的科德先生和帕爾先生來啦!」

  高文愣了一下,隨之想起了這兩個有些陌生的名字是什麼人。

  是商業部長帕德里克推薦的那對商人父子。

  「讓他們進來。」

  門打開了,科德和帕爾帶著一絲緊張走進領主的書房。

  他們終於親眼見到了那位南境統治者。

  他坐在寬大的書桌後面,手中握著一支筆,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在他身後,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房間,落在那位開國公爵的肩頭,彷彿一襲淡金色的披風。

  他比科德想像中的還要高大。

  「公爵大人,」在短暫的錯愕之後,大商人趕緊拉了自己的兒子一把,畢恭畢敬地行禮致敬,「我們萬分榮幸——您的光輝照耀這片土地。」

  (媽耶!!)
x24685 發表於 2019-4-21 08:18
第五百一十三章 民間

  科德,卡洛爾地區的大商人,家族世代經商,年輕時曾經獨自出門闖蕩,在南境北部地區頗有名氣,為人眼光敏銳,敢於行動但又不失謹慎,是個能抓住一切利益,但又恪守契約精神的標準商人,其家族生意涵蓋毛皮、香料以及藥劑多個領域,因為交友廣泛,在聖靈平原和東境都有渠道。

  帕爾則是科德的長子——如無意外,這個頗有經商天賦的年輕人將繼承自己父親的事業。

  高文看著眼前的卡洛爾大商人,將其和自己腦海中的資料對上了號——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科德本人,但對於這位商人的情報,他還是頗為瞭解的,並且對方有兩件事讓他印象深刻:

  第一件就是卡洛爾商業協會的重組,在南境統合戰爭結束之後,政務廳接手了卡洛爾地區,當地商人原本的鬆散聯盟被重組,並歸於政務廳管理,當時第一個簽字的大商人就是這位科德先生,而且他在之後也積極推進了整個地區的商業秩序整頓,從而進入當地執政官的視線,在政務廳中有了一席之地。

  第二件則更早一些——在塞西爾煉金藥水崛起之後,廉價的工業藥劑迅速覆蓋整個南境,幾乎所有涉足藥劑生意的商人都受到了衝擊,科德的家族也不例外,然而在商人們紛紛出逃或者轉行或者投靠霍斯曼伯爵的時候,這位科德先生卻做了個驚人之舉:他毫無遲疑地拋棄了家族的所有成品藥劑生意,然後做起了草藥原料和煉金藥劑批發的買賣,成了塞西爾最早的原料供應商和煉金藥水批發商之一……

  一個優秀的生意人。

  「坐吧,不必拘禮,」高文選擇在書房接見這對商人父子,自然不會拿出高高在上的態度,「貝蒂——準備茶點,送到書房來。」

  書房中有待客的桌椅,科德和帕爾平復著有些緊張的情緒,以儘可能得體的姿態坐了下來——能夠與如此級別的貴族面對面坐著,這種事情對於他們這樣平民出身的商人而言幾乎是不可想像的奇遇,即便以科德的心志都很難做到平心靜氣,但這位大商人仍然沒有失去基本的判斷力——他注意到了這裡是書房,這無疑是個好現象。

  客廳是接待客人最常見的場所,但書房卻更加隱秘,在書房能談的東西,很多時候是不能拿到客廳去談的。

  今天有一筆大生意。

  高文觀察著科德和帕爾的反應,微微笑了一下:「不必緊張,今天要談的是你們的專業領域——帕德里克向我推薦了你們。科德先生,據我所知,你的商路廣泛。」

  「都是為生計奔波,」科德仔細斟酌著每一個字,「在您面前算不得什麼。」

  「不必謙虛,商人的價值對公國而言是很重要的——科德先生,聽說你們甚至在東境也有生意?」

  科德心裡咯噔一下,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脖子後面也慢慢冒出汗來。

  東境與王國軍正在開戰……雖然南境並沒有捲入這場內戰,但商路廣泛的商人們多多少少都受了一些影響。

  科德的生意除了在南境之外,另有一大片市場在聖靈平原,而與此同時,他和東境的商人們也有一些往來。

  由於磐石要塞的局勢變化,目前通往聖靈平原的商路略有不暢,為了避免損失,很多和聖靈平原做生意的商人都在想別的出路,科德也加強了和東境的聯繫——通過葛蘭地區的陸地走廊作為中轉,他最近往那邊送了好幾次大宗貨物,大多是藥水……

  他沒有違反塞西爾的法律,所有稅都交齊了,所有貨物都登記在案,但公爵此刻突然問到這個……是該回答有,還是沒有?

  高文?塞西爾是安蘇的開國大公,那麼他在這場內戰中支持誰?從正統性來看,他支持的或許是王國軍……但說實話,現在內戰的雙方,有誰是百分之百正統的麼……

  科德腦海中一瞬間轉過了無數的念頭,海量的利益權衡此起彼伏,但他必須作出回答,所以在短短兩秒鐘的遲疑之後,他還是開口了:「……確實有一些渠道,但因為內戰影響,渠道並不是很通暢……」

  「對我而言,東境與王國軍都一樣,」高文不緊不慢地說道,「小輩打架而已。」

  科德臉色一正:「但最近一段時間渠道通暢多了。」

  「那就好,」高文滿意地點了點頭,「公國需要你的生意。」

  科德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變化,但他的呼吸仍然不禁一窒。

  大!生!意!!

  比他想像中更大的生意!!

  大商人臉上幾乎泛著光:「願為您效勞——這是我們整個家族的至高榮耀!!」

  高文再次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後說道:「那麼,你應該瞭解一下這筆生意了……」

  科德仔細聽著,不敢落下一個字。

  就如他預料的那樣——公爵要和東境做生意,要把藥水賣到東境去。

  這是一比公開的大買賣,但也不能太過大張旗鼓地做,因此它需要一個代理人。

  科德和他的家族將成為這個代理人,去執行公爵的意志,去管理那些流淌的金幣。

  公爵開出的條件堪稱優渥——雖然從今往後家族對東境的藥水生意將不再獨享全部利潤,而需要把一大半收益上繳公國,但這部分「損失」和即將到來的收益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在公爵的支持下,家族對東境的藥劑生意會擴大多少倍的規模?十倍?二十倍?

  只會比那更多!

  科德知道成為貴族的代理人是一筆怎樣的買賣,平民出身的他,知道有很多和自己一樣的人哪怕散去大半家財也要爭取一個這樣的機會:這是一條能夠躋身上流社會、獲得血脈殊榮的道路。

  優秀的代理人可以為子孫後代謀取一個真正的爵位,而為了這一點可能性,他們願意付出巨大的代價。

  雖然現在南境的貴族已經沒有多少實權,而僅剩下榮譽頭銜和有限的世襲待遇,但從另一方面,公爵也不需要他付出什麼巨大的代價,他甚至還能賺到很多——世界上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等到把大部分事情講明白之後,高文看著科德的眼睛:「那麼,你聽明白了麼?」

  「是的,公爵大人,我完全明白了,」科德趕緊點頭說道,隨後他拉了拉自己的領結,一邊平復著心情一邊謹慎地問道,「但我不明白……您為何會專門選中我?」

  「你有能力,是個聰明人,」高文靠在椅背上,「另外,我並沒有專門選中你——帕德里克推薦了十二個人選,我只是從十二個備選方案中抽中了你。」

  科德眨眨眼,臉上露出一絲明悟,隨後他站起身,深深低下頭去:「我明白了——科德?鮑德溫,以家族的名義起誓,必將恪盡忠誠,絕不背叛與您的誓約。」

  「你會的,」高文微笑著點了點頭,並取出一摞文件,「那麼我們簽協議吧——之後帕德里克會和你聯絡,為你接下來的生意做好一切準備。而至於如何開展在東境的生意……應該就不用旁人幫你了。」

  科德鄭重其事地接過那摞文件,並把它從上到下仔仔細細看了兩遍——公爵擬定的協議比他想像的還要嚴密正規,甚至比很多商人之間簽訂的契約還要專業的多,他完全看不到任何可以質疑的地方。

  於是他在上面簽上了自己的名字——隨著最後一筆落下,他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名叫帕爾的年輕人只是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牢記著父親的教誨,在這種場合下不多說一句話,也不漏聽一個字。

  等到契約成立之後,科德的一顆心也徹底放下來,隨後他小心翼翼地看著高文,臉上露出一絲猶豫。

  高文這時候已經準備重新回到之前的工作中了,但注意到這位大商人的反應,他還是問道:「科德先生,還有什麼問題?」

  「公爵大人——我有一個很冒昧的問題……也可能是幾個問題,希望您不要覺得冒犯,」科德比剛才更加謹慎地斟酌著詞彙,在得到高文的許可之後,他才繼續說道,「我們來的時候看到了廣場上展出的新式車輛……那種不可思議的魔法車令人印象深刻,我想請問一下……它對平民出售嗎?如果想買,大概需要什麼條件?」

  看著這位大商人滿臉期待的模樣,高文忍不住笑了起來:「當然是出售的,和礦山機器一樣,魔導車也可以買賣,當然,初期它會很昂貴,就像最早的礦山機械一樣,但對於你這樣需要它的富商而言,那是一個可以承受的價格。另外,由於這是個全新的事物,工廠生產線還在作進一步調整,一些後續管理制度也還沒有公開,你大概需要等一段時間才能買到它。而至於條件……首先必須經過培訓,掌握它的控制方法,其次必須遵守與之配套的交通法規,因為那是一種比牛馬車輛速度更快、力量更大的交通工具,我們必須保證它在使用過程中的安全。」

  「哦,這個我完全理解,」科德連連點頭,「我見識過礦山機器,能想像到同樣用魔能引擎驅動的車輛會有多大力氣,這種東西在路上跑起來,不小心可不行。」

  高文很高興看到在一樣新事物誕生之後這麼快就有人意識到了它的作用,並主動想要接觸和使用,他看出科德還有話想說,便鼓勵道:「還有什麼想說的,儘管說吧——我不是個嚴苛的人,你也不必緊張。」

  「感謝您的理解,我還有個問題,」科德一邊組織語言一邊說道,「關於魔網廣播……卡洛爾地區現在還沒有安裝廣播裝置,但是在更北邊的磐石城還有更南邊的康德地區都有……」

  高文聽著科德的話,心中卻微微嘆了口氣。

  這位商人說的是事實,魔網廣播裝置目前的覆蓋範圍和報紙比起來確實相當有限,這是因為魔網終端機的產能在限制它的鋪設,有限的終端機數量決定了高文只能把它們先安裝在必要的地方,磐石城屬於前線要塞,康德市則是工業新城,這兩個地方自然包括在內,而卡洛爾地區……發展就只能暫緩了。

  「魔網終端機是有限的,所以未能及時覆蓋卡洛爾地區,但你們可以放心,塞西爾不會拋棄任何一片土地和那裡的民眾,下一步我們就會開始在包括卡洛爾在內的二級城鎮裡安裝終端機。」

  聽到高文的解釋,科德先是表達了感激,隨後便說道:「那如果卡洛爾商業協會願意提供資金……我們出錢購買機器,鋪設中繼塔,出錢維護,可以優先為我們安裝麼?我只有一個很小的請求……」

  高文微微一怔,隨後露出審視的神色:「什麼請求?」

  科德清了清嗓子,開始描述他的想法:「是這樣,在來的路上我打聽了很多和魔網廣播有關的東西,我想到一種……事物,和魔網上的『節目』有些類似,但內容不一樣,我想用它來介紹卡洛爾地區的特產,介紹我們商業協會的經營項目……」

  高文臉上表情沒什麼變化,然而心中已經驚愕起來,他聽著科德的話,視線卻不由得落在了那份還沒寫完的計畫書上。

  科德則已經進入了狀態,他的緊張感終於消退了,話語也愈發流暢:「人們都說卡洛爾沒什麼特產,但我們那邊其實有一種上好的奶酪,配上當地的赭黃葡萄酒簡直是無上的美味,但幾乎沒多少外鄉人知道,也很難賣出去。這次聽說我要來塞西爾城,我的幾個朋友拉著我討論了很久,他們想在『報紙』上租一小塊地方,用來介紹這種特產,但沒有人知道具體該怎麼做,我們研究了政務廳公佈的所有法律,並沒有發現禁止此事的條文,我就決定來這裡碰碰運氣,但在看到魔網廣播之後,我覺得它比報紙還要好……」

  高文忍不住打斷了對方:「你們還想在報紙上登廣.告?!」

  「廣.告?」科德愣了一下,這是從未聽過的詞彙,但高文用的是詞根造詞法,是用「廣為傳播」和「告知」兩個詞根組合起來的,因此他略微反應了一下便領悟了其中意思,「啊,原來您已經設想了這個東西?」

  「……不,這是你們創造出來的,」高文捏著眉心,擺擺手,「繼續說,科德先生,繼續說,你的所有想法,你們的所有想法,都說出來。」

  「是。我覺得魔網廣播是更好的東西,您看,它給人的印象更深刻,活動的畫面也能直接展示商品,而且它傳播起來可比報紙要快——但如果也能在報紙上刊登『廣.告』那就更好了,因為報紙的發放範圍更廣……」

  科德在得到高文的鼓勵之後似乎勇氣倍增,他滿臉興奮地說著,以至於旁邊的帕爾都目瞪口呆起來:這個年輕人已經有太多年未曾見過自己的父親有如此激動了。

  「其實我們還考慮過要不要自己花錢買印刷機,自己印宣傳用的東西,但政務廳告訴我們這樣是違法的……

  「卡洛爾那邊有很多商人在購買機器,想要建造紡織廠和磚瓦廠,政務廳批准了我們的請求,但我們很難招到人,造出來的東西也不太好賣出去……我們是嚴格按照政務廳的要求生產的,可是要把東西宣傳出去太難了……

  高文一條條聽著這個大商人的講述,等到對方終於說完之後,他輕輕呼了口氣。

  「公爵大人,」科德這時候彷彿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有些過於膽大,臉上露出了不安的神色,「我這都只是些膽大妄為的想法,您大可以……」

  「這些想法都很有趣,」高文打斷了對方,「而且很有價值。」

  科德露出大喜過望的模樣:「那……您是同意的麼?」

  「我認為可行——當然,這需要嚴密的計畫和配套的制度約束,」高文點點頭,「你能想像到假如報紙和廣播上允許商人們發佈自己的廣.告,都會有什麼結果嗎?」

  科德皺起眉思考起來,一邊思考一邊說道:「東西會更容易賣出去,會有很多人知道遠方的特產……」

  說著說著,他略微猶豫了一下,但還是繼續說道:「……也可能會有人編造過於誇張的描述,甚至完全虛假的信息……如果情況失控,人們甚至會不再相信報紙和廣播節目上的東西……」

  高文暗自點頭——這確實是一個聰明人,也是一個合格的生意人。

  在廣.告還沒有真正誕生的時候,他就已經想到虛假廣.告了——儘管看起來他並不打算用它。

  「如你所說,科德先生,這種新事物是需要謹慎對待的,」高文說道,「在把它放開之前,我們必須制定出比較嚴密的規則,防止有人弄虛作假,防止有人坑害受眾,我們要設置審核制度,也要設置懲罰制度,而從另一方面,我們還要設置對政務廳負責審核的人的管理制度,以防止他們以權謀私,將審核資格當做牟利的工具……」

  嚴密的制度約束——科德不自覺地想起了哨所前那些一個銅板都不收的士兵。

  儘管他不知道公爵都用了哪些手段來約束士兵,但想必嚴密的制度和紀律在其中產生了重要的作用。

  這位大商人在高文面前低下頭,心悅誠服:「治理一片土地比我想像的更加複雜,我對一切太想當然了。」

  「治理一片土地確實很複雜,但我更慶幸這片土地上有像你們這樣勤奮又願意思考的人,你們提出的每一個問題,都是在讓這片土地更加進步,」高文站了起來,他離開辦公桌,來到科德面前,主動伸出手去,「科德先生,感謝你們為塞西爾做出的貢獻。我會記著你們的需求的,請回去等著好消息吧。」

  大商人誠惶誠恐地帶著自己的兒子離開了,高文則在書房中靜靜地站了一會,隨後轉身回到書桌前坐下。

  他看著自己草擬的那份計畫書,看著上面那些半成品的條文,思索片刻之後,他抬起手在紙上拂過。

  未寫完的一頁紙瞬間化為灰燼。

  隨後高文把手伸向旁邊空白的稿紙,準備重新寫計畫書,然而在這之前,從空無一物的窗檯上卻傳來了琥珀欠打的聲音:「哦豁——白寫。」

  高文頭也不回地扔過去一個紙團,聽著窗外傳來的「媽呀」驚呼,他重新拿起筆,又從書桌下取出一個特殊的筆記本,打開之後在上面用漢字寫下幾句話:

  安蘇736年霧月8日,新的一課。

  人民不用你來教。

  這樣的錯誤不要再犯了。
x24685 發表於 2019-4-22 10:03
第五百一十四章 重返帝都

  清晨初升的巨日照耀著奧爾德南大平原廣袤的原野,在陽光帶來的熱量中,空氣流動起來,這個季節常見的濃霧隨著空氣流動而呈現出奇妙的旋流景象,並漸漸變得稀薄——在那漸開的霧氣中,三輛由傀儡奴隸駕馭的黑色馬車正碾過新修的道路,駛向帝都的方向。

  三輛車,都是在提豐很常見的形制,雙馬並駕的設計和加長的寬敞車廂讓這種經典的車型可以承載更多的乘客與貨物,也讓它深受那些較為富裕的旅人的喜愛,而在馬車車廂上描繪的藍色眼睛與環繞符文的標記則在提醒著往來的旅人——這三輛車是某位大魔法師的私產。

  三輛黑色馬車自西向東駛來,裹挾著初冬時節的寒風與薄霧,馬車的底部散發著微弱的淡藍色光輝,光輝蔓延到整個車廂上,形成了可以籠罩整輛車子的稀薄護盾,這層稀薄的護盾阻擋著外界的冷氣,讓車廂裡維持著溫暖舒適。

  瑪麗小心地把車廂一側的蓋板打開一條窄縫,看著外面的風景——略顯荒涼的曠野景色在道路兩旁後退著,遠方則是朦朦朧朧的冬日霧氣,她看了很久,卻幾乎看不到多少行人和車輛,只偶爾可以看到懸掛著某些官方徽記的貨運馬車匆匆駛過:在這已經入冬的寒冷時節,即便是提豐也沒有多少平民有那份餘裕可以隨意出門,如此寬闊的道路上,大部分時間竟只有自己視線中的三輛馬車在行駛著。

  年輕的女學徒心中湧出了一絲不安,但又有一絲期待。

  她終於離開了那座黑暗、陰森、恐怖的法師塔,也離開了那個鄉下,她要前往那座傳說中的帝國都城,要見識到另一番天地了。

  雖然她並沒有擺脫自己的導師,但一種莫名的興奮感卻始終隱隱相伴,她並不知道自己在期待著什麼,但她覺得……自己的人生似乎終於要有些改變了。

  「這個季節的道路上沒什麼可看的。」

  導師略顯陰森和沙啞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瑪麗被嚇了一跳,她忍不住輕輕一哆嗦,趕緊關上窗板,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老法師丹尼爾坐在馬車車廂的中間,他仍然披著那身又大又厚的黑色長袍,像一尊了無生氣的雕塑一般,另有兩名學徒則小心翼翼地坐在車廂角落,低頭看著手上的《代數》。

  瑪麗飛快地看了自己的導師一眼,她在老法師臉上並沒有看到什麼怒氣,心也就踏實下來。

  前一陣子所感覺到的並非錯覺,導師的脾氣是真的變好了很多。

  雖然他仍然有著陰鬱的氣質,仍然有些刻薄嚴厲,仍然會研究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禁忌知識,但這位老法師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陷入癲狂,也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曾隨意處罰學徒了。

  這些好轉並不能讓瑪麗和其他學徒們徹底放鬆,也不能讓大家放大膽子和導師親近,但至少,現在瑪麗敢主動向自己的導師詢問一些問題了:「老師,我們會在帝都待多久?」

  老法師今天的心情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好一些,他看了瑪麗一眼,隨口說道:「不要想這些用不著的——老老實實跟著我就行。」

  瑪麗趕緊低下頭:「是……是的。」

  「改改你這唯唯諾諾的毛病,」老法師看著瑪麗,「在我面前沒關係,在別人面前不要總是這樣發抖——抬起頭,你是個法師,你的導師是大魔法師,你在帝都也是有身份的。」

  瑪麗怔了一下,接著答道:「是。」

  「你們也要注意,」老法師略微提高了聲音,對馬車中的另外兩名學徒說道,「不要一副鄉下人的樣子——但也不要肆無忌憚。你們既要有超凡者的驕傲,也要有矜持,不要給我惹麻煩,也不准任人欺負。」

  學徒們愣了一下,也趕緊點頭。

  導師竟然在教大家在帝都做人的道理——瑪麗心中驚訝地想著。

  而老法師在交待了幾句之後便不再說話,他從懷裡摸出了一塊銅製的鏡子,默默地看著。

  那鏡子似乎是一件魔法物品,它上面刻滿了複雜玄奧的符號和花紋,就連光滑的鏡面也不例外,瑪麗在旁邊只是飛快地瞥了一眼,便趕緊轉過頭去——

  那面鏡子是導師出發之前做的,但沒有學徒知道鏡子的作用是什麼,老法師不允許任何人接觸鏡子,甚至遠遠地看一眼都不行,瑪麗只知道,導師幾乎每天都要拿出那鏡子看上幾次——而每次他看完之後心情都會變得更好一些,甚至連他的脾氣,似乎都是被那鏡子轉變的。

  所以不管那鏡子具體的作用是什麼,它都肯定是個好東西。

  丹尼爾沒有在意自己的學徒腦袋裡都在轉什麼念頭,他只是認認真真地看著鏡子上那些玄奧神秘的符號與花紋,沉浸在溫柔的海浪聲和愉悅的精神放鬆感中,並以此舒緩著自己略有些緊繃的精神——事實證明主人所賜予的這些神秘符號效用非凡,而且即便從房間的牆壁上轉移到小小的銅鏡上,其效果也沒有減弱分毫。

  在這些符號和花紋的幫助下,他徹底放鬆下來,隨後任由自己的精神瀰漫,感應著外面的情況。

  霧已經消散了很多,但仍然有一層薄霧籠罩在天地間——提豐中部地區入冬之後就是如此,即便陽光正盛的時刻也經常會有薄霧,而這薄霧也正是「霧月」二字的由來——在那薄霧的深處,帝都奧爾德南巍峨的城牆已經臨近了。

  已經離開這座城市多久了?

  十幾年?還是二十幾年?

  丹尼爾一時間有些記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確實離開了很長時間,在這十幾二十年裡,他從一個在皇家法師協會中風頭正盛的大魔法師,變成了一個自我流放、隱居鄉下、孤僻陰沉的黑巫師,他不知道帝都裡還有多少人記得自己,但想必當初那些排擠過自己,嘲笑過自己,甚至暗中坑害過自己的人都不會忘記吧……

  醉心於神經交互魔法理論,但又半輩子一事無成的大魔法師丹尼爾回來了——帶著主人的意志回來了。

  薄霧籠罩的奧爾德南街頭,三輛黑色的馬車碾壓著潮濕平整的石板路,駛向皇家法師協會的方向。

  在巨日掠過天空最高點的時刻,丹尼爾帶著學徒瑪麗來到了皇家法師協會的總部。

  其他學徒們已經被打發去安頓行李,打掃住處——在丹尼爾看來,那些捧著主人賜予的偉大知識啃了大半年都跟不上進度的學徒通通是庸才,帶出來也是給自己丟人,唯有瑪麗多少在數學上還有些天賦,是可以帶出來見世面的。

  皇家法師協會莊嚴的黑色外牆和多層尖頂在薄霧中聳立著,那外牆上莊重而筆直的線條給人的印象就好像一個嚴肅又古板的老法師,這位「石頭建造的法師」穿著長袍站在奧爾德南的街道盡頭,建築物上的尖頂則是這個老法師的魔法帽——丹尼爾抬頭看了一眼法師協會總部的屋頂,隨後將腦海中那些毫無意義的回憶拋到一旁。

  瑪麗想要上前敲門,但還沒邁步便被自己的導師攔住了,這個來自鄉下的年輕女法師驚訝地看到那黑沉沉的木門表面浮動起一層微微的輝光,隨後輝光中浮現出了一個蒼老的面孔:「訪客,說明你的身份。」

  「丹尼爾,丹尼爾?弗萊德,」老法師輕車熟路地說道,「你這個發霉的老房子裡最後一個聰明人。」

  「哦——真是熟悉的話,哈哈,」把守大門的魔靈發出嘶啞的笑聲,「囂張的年輕人,中年人,老年人……自我流放的巫師,你回來幹什麼?」

  丹尼爾的語氣冷漠而平靜:「溫莎?瑪佩爾知道,去問她。」

  黑色大門沉默下來,片刻之後,那張蒼老的面孔再次蠕動起來:「溫莎?瑪佩爾會長邀請你去東塔——但你身邊那個姑娘不能進去。」

  「瑪麗是我的學徒,她能進去——告訴溫莎?瑪佩爾,我和當年一樣缺乏耐心。」

  這一次,大門沉默了更長的時間,直到瑪麗都感覺有些不安的時候,她才聽到那扇不可思議的魔法門發出回應:「你們可以進來了。」

  沉重的魔法門緩緩打開,瑪麗帶著滿心的好奇和一絲緊張,抬腿跟上了老法師的腳步。

  皇家法師協會總部的大門在他們身後合攏了。

  依循著記憶中的路線,丹尼爾在這座巨大而複雜的建築物中前行著,一道道走廊和一個個房間都和他回憶中的沒什麼兩樣,那些暗紅色的長地毯,牆壁上鑲嵌的魔晶石燈,立柱上繁複的裝飾性花紋,屋頂上的浮雕……這些奢華又毫無意義的東西彰顯著這座法師協會的底蘊和超凡者們毫無長進的品味,然而在這些多年不變的走廊中,往來之人的面孔卻跟昔日大不相同。

  法師協會裡有很多人,卻至少有一半面孔是陌生的,他們穿著華貴的法袍,戴著尖頂帽或貴重的法環、頭冠,他們在燈火通明的古典走廊中昂首緩步,氣度非凡,他們保持著某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矜持感,但卻都忍不住偷偷打量身穿黑色長袍、領著一個不起眼的女學徒、在走廊裡大搖大擺走著的丹尼爾。

  瑪麗與丹尼爾那「寒酸」的外表在這座莊嚴華貴的建築物中確實很不常見,但更不常見的是丹尼爾那旁若無人、驕傲自信的姿態——老法師穿著他那件已經多年未換過的長袍,人造神經索在他的長袍裡蠕動著,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聲,這怪異可怕的造物即便放在大多性格古怪的法師身上也是非同尋常的,它自然引起了每一個人的關注,可是在這些關注中,老法師只是信步向前走去,就如走在自己的後花園中一般。

  瑪麗從未見過自己的導師流露出這幅姿態。

  周圍的法師們向這邊投來好奇、關注、質疑和審視的目光,這些視線讓年輕的女法師有些緊張和不安,她知道這些都是什麼人,這些都是在魔法造詣上有著卓絕天賦,在法師群體中也有著極高地位,代表著提豐魔法力量頂峰的、可敬的大人物,而她自己卻只是個從鄉下小地方來的低階小法師,如果是在正常情況下,她甚至沒有和這些大人物並排行走的資格……

  「抬起頭,」導師的聲音突然傳入耳朵,讓瑪麗激靈一下子清醒過來,「如果你再低著頭走路,我就把你的脖子變成石頭,讓你一輩子低不下頭去。」

  瑪麗嚥了口口水,她努力地抬起頭,看到這條長長的走廊終於到了盡頭。

  一扇描繪著金紅色花紋、表面浮動著符文光輝的木門立在那裡。

  丹尼爾在門前停下,瑪麗也跟著停了下來,那扇門上的符文隨之點亮,一枚小小的水晶從門上的某個孔洞中飄出來,繞著兩人轉了一圈,隨後那扇門便自動打開了。

  門背後是一個寬敞明亮的房間,和瑪麗印象中狹窄逼仄、陰森壓抑的法師實驗室截然不同,在這間被魔晶石燈照亮、有著一圈書架和大幅落地窗的房間中央,一張半圓形的大書桌正對著門的方向,一個身穿藍色裙式法師袍的中年女人站在書桌前,似乎已經保持這個姿態在那裡等了許久。
x24685 發表於 2019-4-23 10:28
第五百一十五章 丹尼爾的往事

  那就是提豐帝國最強大的施法者之一,皇家法師協會的最高統治者,皇帝陛下的首席魔法顧問,位比公爵的溫莎?瑪佩爾女士。

  她比瑪麗想像中的要普通很多。

  瑪麗帶著近乎敬畏的情緒小心翼翼地打量了那位站在書桌前的大人物一眼,她本以為那位傳說中的強大法師會是一位更有特色的女士——可能是穿著繁星法袍,充滿威嚴的老夫人,也可能是用法術改變了自己的身體年齡,美豔不可方物的絕色佳人,但都不是,溫莎?瑪佩爾看上去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年女子,三十到四十歲之間,雖然眉眼間仍然有著動人的姿色,可是歲月的痕跡已經出現在她臉上,她穿著普普通通的紫色法袍,一頭同樣淡紫色的長髮很隨意地挽在腦後,她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裡,甚至也沒有任何氣勢流露出來。

  隨後瑪麗看到自己的導師動了,老法師就那樣不緊不慢地走到溫莎?瑪佩爾面前,用一種毫無敬意的,甚至可以說有些失禮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對方,在年輕學徒驚愕的注視下,老法師點了點頭:「你終於站到這個位置了。」

  「您仍然是我的導師,」溫莎?瑪佩爾帶著複雜的神色,在瑪麗驚愕到甚至有些驚恐的注視中,她對著老法師彎下了腰,「永遠都是。」

  老法師擺了擺手:「但你不是我的學徒了。」

  瑪麗突然大大地喘了一口氣——在剛才的一小會裡,她竟然都因驚愕而忘了呼吸,而她呼吸的聲音也引起了丹尼爾的注意,老法師對她招招手:「過來,和溫莎?瑪佩爾打招呼,她是皇家法師協會的會長。」

  瑪麗暈暈乎乎地走上前去,在她開口之前,那位令人敬畏的女士便掃了她一眼——似乎這位女士直到現在才注意到房間裡有這麼個陌生人似的:「她是誰?」

  「我的學徒,」丹尼爾嘿嘿一笑,「比你天賦差,但比你聰明。」

  這是瑪麗這輩子第一次從丹尼爾口中聽到對自己的誇獎——儘管並不是專門對她說的。

  「您的……學徒?」溫莎?瑪佩爾難以置信地說道,但她很快恢復了常態,並對瑪麗點了點頭,「你好,我是溫莎?瑪佩爾,丹尼爾導師的第一個學徒。既然你也是導師的學徒,那麼不必在意我的會長身份。」

  「我……我叫瑪麗,」瑪麗誠惶誠恐地說道,「很……很榮幸見到您。」

  溫莎?瑪佩爾皺了皺眉,下意識地問道:「沒有姓氏?啊,我無意冒犯。」

  「她是我在鄉下撿到的,哪來的姓氏,」丹尼爾隨口說道,並略有些不滿地看了瑪麗一眼,不耐煩地擺擺手,「沒有長進——去旁邊站著,不要插嘴。」

  瑪麗立刻聽話地後退,儘管她有滿肚子的問題,但她緊緊地閉上了嘴巴,一句話也不敢說。

  而溫莎?瑪佩爾則深深地看了從各方面來看都稱不上是個優秀法師,體內魔力反應也薄弱可憐的瑪麗一眼,隨後鄭重其事地轉向丹尼爾:「導師,這些年我一直在找您……」

  「作為皇家法師協會的會長,你要真想找早就找到了,」丹尼爾發出一聲嘶啞的低笑,「而且你找我幹什麼?讓我繼續接受那些弱智的嘲弄?還是邀請協會的人來參觀一個著名的怪胎?」

  溫莎?瑪佩爾的臉色微微變化,她立刻搖頭:「導師,您知道我的意思,沒有人輕視您在魔法領域的造詣,只不過是您的神經交互魔法……」

  這位協會會長的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

  她瞪大眼睛,死死地盯著視線中的某樣事物——在丹尼爾的黑色法袍後面,躁動不安的人造神經索蠕動著,幾條細長的、閃爍著微微電光的、彷彿血肉和金屬相互糅合而成的扭曲之物從法袍的下襬延伸了出來,在溫莎?瑪佩爾的視線中緩緩擺動,就如盲目的掘地蟲,又帶著某種褻瀆神明般的氣息。

  這位強大的施法者低聲驚呼起來:「您……您難道……您難道成功了?!」

  「我失敗了,但也成功了,那幫墨守成規的蠢貨大概不會承認我的成功,但我不在乎——神經交互魔法理論終究是有意義的,我能突破我的天賦限制做到曾經做不到的事,」丹尼爾嗓音低沉地說著,「溫莎?瑪佩爾,我們今天不是來談這個的。」

  「……是的,我們不是談這個的,」溫莎?瑪佩爾沉默片刻,微微嘆了口氣,「導師,我收到您的信時幾乎不敢相信,但您竟真的來了——您真的願意重新回到法師協會,重新為提豐效力麼?」

  丹尼爾哼了一聲:「哼,我會為提豐效力的,但我對這個協會已經沒興趣了,據我所知,我們那位皇帝陛下也沒有要求響應招募的法師必須加入協會,不是麼?」

  「……確實如此,」溫莎?瑪佩爾皺了皺眉,接著便調整好了狀態,一臉鄭重地看著丹尼爾,「您在數理和古剛鐸魔法領域的造詣無人能及,即便不用我引薦,皇帝陛下也聽聞過您的名聲,他一定會非常高興像您這樣的智慧之人會願意重新為帝國效力。我會立刻命人重新準備好您的實驗室和法師塔——這些年來協會一直保留著它們。」

  「不必了,我已經不習慣在人太多的地方工作——皇家法師區的人恐怕也不願意跟一個改造過的怪胎生活在一條街區上,」丹尼爾冷笑了一下,搖著頭,「我已經找好了落腳的地方,也打算自己重建一個實驗室,你知道我的習慣,我只信任自己打造的實驗環境,不希望任何人插手和打擾。」

  溫莎?瑪佩爾看著丹尼爾的眼睛,雖然後者已經比她記憶中的蒼老了許多,甚至蒼老幅度大的有些不正常,而且脾氣性格貌似也有很大變化,但那種眼神中的執著與頑固仍然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她放棄了繼續勸說的打算,而是微微點頭:「我明白了,會按照您的意圖安排的。」

  說完這些之後,溫莎?瑪佩爾停頓了一下,在略微的遲疑中,她看著丹尼爾說道:「老師,您過去這些年都住在什麼地方?」

  「這是調查的一環?」

  溫莎?瑪佩爾這一次沒有遲疑:「這是我的職責。」

  「答得不錯——我這些年就在提豐,在西南部,皇家法師協會可以隨意調查,包括我接觸過的任何人,你們都可以調查。還有什麼問題麼?」

  溫莎搖了搖頭:「沒有了。」

  「好,那我就離開了——這個地方待起來並不舒服。」

  丹尼爾叫上了仍然在旁邊發呆的瑪麗,轉過身向大門走去,但就在這時,那位協會會長突然再次開口了:「老師,您當年真的不必離開,那些排擠過和嘲諷過您的人不過是庸庸碌碌之輩,他們如今都已經……」

  丹尼爾停了下來,回過頭看著溫莎:「因為我嫉妒你。」

  溫莎?瑪佩爾的聲音戛然而止,她站在那裡,臉上的神色複雜,在足足幾秒種後,她才打破沉默:「老師,您知道我是不信的。」

  「但這是事實——或許很多資質平庸的魔法師都會認為自己的學徒能晉陞為傳奇是一件值得榮耀的事,但我從不以此為豪,因為我知道,你晉陞為傳奇只是因為你有這樣的天賦而已,那不是我的功勞,那是無法用努力彌補,無法用任何後天手段去改變,甚至與導師的個人能力毫無關聯的天賦,任何一個庸庸碌碌的蹩腳法師當你的導師都能讓你晉陞傳奇,而哪怕是魔法女神降臨,也無法讓我突破高階。」

  丹尼爾靜靜地說完了這些,隨後轉回頭去,再無停頓地離開了協會會長的房間。

  溫莎?瑪佩爾靜靜地看著老法師佝僂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再沒有說一句話。

  她知道,自己這位昔日的老師並不是嫉妒自己,他真正怨憤的,是「天賦決定一切」這個鐵一般的規則。

  他並不介意自己的學徒能早早地晉陞為傳奇,不介意學徒能在魔法造詣上遠遠地超過自己,但他無法接受這一切都是由天賦決定,無法接受這中間存在一條界線,而這條界線是通過後天努力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動搖分毫的。

  溫莎?瑪佩爾輕輕嘆了口氣——或許早在她達到高階之前,早在導師遇上自身的天賦瓶頸之前,後者就已經預見了將要發生的事,他因此才開啟了那個被視為離經叛道、異想天開的研究。

  神經交互魔法理論。

  通過植入體、神經外科手術、終生性增效劑之類的手段來改造人體的技術。

  從不相信命運的導師在二十多年前選擇了與命運抗爭,當時所有人都認為他失敗了,但好在,現在他回來了。

  雖然他變了很多,雖然他說自己用外科手術把自己變成了「怪物」,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

  一路上,丹尼爾都沉默著,瑪麗只能小心地閉著嘴巴,安安靜靜地跟在老法師身後,她著實有很多問題想問,因為今天發生的事情實在挑戰了她的認知,甚至挑戰了她迄今為止建立起來的三觀——皇家法師協會的會長竟然是導師當年的學徒?提豐有史以來在最年輕的時候突破傳奇位階的女魔法師竟然是自己的「學姐」?導師竟然曾是如此的大人物?

  這一切都是瑪麗從不敢想的!

  然而在導師允許之前,她卻一句都不敢開口詢問。

  這樣憋悶的狀態持續了很久,直到走出皇家法師協會的大門之後,丹尼爾才終於打破了沉默:「問題不少吧?」

  「啊……是,」瑪麗嚇了一跳,接著趕緊點頭,「我……我沒想到您當年那麼……皇家法師協會的會長竟然是您的學徒?!」

  「蠢問題,事到如今竟然還需要再問一遍,」丹尼爾瞥了瑪麗一眼,「她確實是我的學徒,但她成為協會會長是在我離開之後的事,包括她晉陞也是在那之後發生的。在我離開的時候,她和我一樣,都只不過是普通的高階法師罷了。」

  「那您當年真的是因為研究神經改造才離開協會的麼?現在您成功了,那些嘲諷過您的人一定會無地自容……」

  瑪麗有些嘴快地說著,但把話說出來之後她才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太過大膽的話:丹尼爾一向不喜歡有人提到他和皇家法師協會之間的任何瓜葛,這是在任何情況下說出來都會招致懲罰的禁句!

  可憐的姑娘立刻緊張起來,渾身的肌肉都在緊張中緊繃著。

  丹尼爾冷笑了一聲:「成功?如果你認為這些神經索是成功的話,今天我就會把它們裝在你身上。」

  瑪麗渾身顫抖了一下,但就在她認為自己真的會遭到這樣可怕命運的時候,她卻發現這竟然只是老法師的一個玩笑——

  「看看你的樣子,你認為我會有多餘的耐心給你做這種改造?」丹尼爾擺了擺手,「你的天賦跟猴子一樣,任何改造都是在浪費材料。」

  瑪麗絲毫沒有在意導師對自己天賦的評價,她只是感覺大大地鬆了口氣,隨後有些感嘆地說道:「其他人一定不會相信的,溫莎?瑪佩爾女士竟然是我們的前輩……」

  「你無須對溫莎那麼敬畏。」

  丹尼爾突然打斷了瑪麗的感嘆,隨後在後者略有些茫然的視線中,他抬起頭來,看著奧爾德南霧濛濛的街頭。

  「如果你知道祂的偉力,你就不會對任何人敬畏了。」

  老法師邁開腳步,帶著瑪麗繼續向奧爾德南的霧中走去。

  「不要浪費主人的時間了,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x24685 發表於 2019-4-24 08:51
第五百一十六章 更強大的工具

  在塞西爾城東部的工業區邊緣,機械製造所的一處研究室內,高文正在與瑞貝卡和尼古拉斯蛋聚在一起。

  圓滾滾的鐵球星人漂浮在房間中央,在他身旁,一個複雜而精緻的金屬模型正與他一同飄著,那金屬模型顯然是車輛的底盤,在尼古拉斯蛋高精度的加工能力下,它的每一個齒輪和連桿都得到了最精準的還原,並隨著磁場牽引進行著各種各樣的運轉演示。

  「這就是定型之後的通用牽引底盤——當然,只是個模型,具體要怎麼實現還需要技術人員努力,」帶著一絲金屬顫音的聲音從鐵球星人體內傳來,他一邊說著,一邊旋轉著模型,讓高文能看清它內部的細節,「在上一次設計圖的基礎上,我們重新調整了魔網單元和動力脊的連接方式,並增加了一層減震,這樣可以讓底盤適應更複雜和惡劣的道路,而這個減震結構是可以拆除的,拆掉之後能換成額外的魔網單元,讓底盤出力更大,這樣就可以在相對平整的地區充當工程機械的牽引車來用。」

  高文看著尼古拉斯蛋呈現出的模型,聽著對方的講解,輕輕點了點頭:「……不錯。」

  魔導車誕生了,而它要面對的第一個問題,就是這個時代惡劣的路況和維護保養上的艱難。

  這個時代沒有平整堅固的高速公路,城市與城市之間廣袤的原野上也找不到服務區和修車店,雖然自從瑞貝卡折騰出水泥之後,塞西爾的道路修築工程就始終沒有停過,但即便有魔法這種便利的手段,目前南境的道路設施也是嚴重不完善的——現階段,塞西爾只有三條道路算是實現了「現代化」,其中從塞西爾城到康德之間有一條寬闊的水泥大道,塞西爾至坦桑之間也有一條差不多的路,通往葛蘭地區的道路則是前幾天剛剛完工,而除此之外的地方,基本上就只有原先南境貴族們修築的亂七八糟的道路了。

  在這些一團糟的道路中,情況最好的是從坦桑通往霍斯曼市的「臨時公路」,但那也只是讓法師和拿著魔導終端的工程師們用「化石為泥」和「化泥為石」術進行了應急式的平整和加固而已,暫時用來運送人員與物資還行,但從長遠來看,它從耐用度到規模對高文而言都是不達標的。

  作為昔日分封割據的殘留,「道路」是阻攔在高文面前的一大難題,貴族們在自己領地內各行其法,修築的道路五花八門,不但質量和規模亂七八糟,而且規劃上也是一團亂麻,有時候為了防止受到臨近貴族的劫掠,他們甚至還專門在兩個領地之間道路相接的區域進行了破壞,用魔法塑造了大量人造的坑窪、沙地和泥潭,現在南境已經統一,昔日領主們退出了舞台,可是這些令人惱怒的東西卻都留給了塞西爾的建設者們。

  好在這個世界有著不可思議的魔法技術,專為普通工程人員使用的魔導終端也實現了普及,在「化石為泥」、「化泥為石」、「減重術」等各種法術的輔助下,南境的道路修築工程進展還算順利,但即便如此,考慮到大部分邊遠地區的實際情況以及南境之外的情況,早期的魔導車底盤仍然必須考慮到如何應對惡劣的路況。

  「通用底盤要講究最大的適用性,所以我們按照目前南境大部分道路的平均寬度重新設計了它的尺寸——基本上是略微收窄了一點,」瑞貝卡接過尼古拉斯蛋的話,一邊說一邊比劃著,「最寬處不超過一米八……」

  高文心說果然如此——一米八,這是這個世界最大號的雙駕馬車的寬度,嚴格來講,是兩匹馬加上一套挽具之後的極限寬度。貴族們修築的道路雖然五花八門,但其寬度卻大致相似,除小徑、鄉路之外,最窄的「官方」道路都不會低於這個數字——比這更窄的話,大型的雙駕馬車就會無法通行。

  塞西爾的道路修築是在舊道路的基礎上進行,修路所需的人員和物資也要依靠馬車運送,因此新修的水泥路每條車道也受到了這個數字的影響,基本上是一輛大型雙駕馬車的寬度再加上一米左右的「安全餘量」,而在此基礎上,魔導車的規模也必須符合能夠在這樣的車道上安全行駛的要求。

  據高文所知,地球上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原始的馬車寬度影響了道路的標準,道路標準影響了早期汽車和火車的尺寸,汽車和火車的尺寸影響了所有建立在早期公路、鐵路交通基礎上的運輸工具、貨物箱體等事物的尺寸……

  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終究是在這一點上殊途同歸了。

  心中突然想起了那個已經闊別無數年的故鄉,高文卻只能默默地感慨,而在慨嘆中,他的思維漸漸發散開來。

  魔導車有了,這是一種劃時代的交通工具,它們當然比現在的馬車強無數倍,有了這些力氣巨大又不知疲倦的車輛,南境的發展肯定會向前邁進一大步,但如果僅有它們,仍然遠遠不夠。

  南境說大不大,說小卻也絕對不小,狹長的領土形狀讓它的東西向交通格外艱難。目前為了建設「十字軸線」上的四座工業新城,高文需要把南境各地的海量物資和人員進行調配,包括坦桑-塞西爾地區的礦石,葛蘭地區的木材,培波地區的石料和魔導材料,以及人口遷移項目所帶來的龐大移民,這一切目前基本上都是依靠以白水河為中心的幾條河運航道來承載的,然而河運終究有著天然的限制,隨著幾座城市的規模越變越大,尤其是「十字軸線」開始向著東西兩個方向延伸,一些遠離河運航道的原材料產地遲早會步入正軌,高文必須想辦法找到更加高效的運輸手段。

  魔導車的優勢在於其靈活和便利,在應對短距離、小宗貨物的運輸時相當合用,但在應對整個南境的發展壓力時,它們的力量肯定會顯得捉襟見肘。

  當然,這個世界這個時代的人大概不會這麼認為,因為魔導車已經是他們見識過的最先進、最強大的交通工具,然而高文卻見過比魔導車更加優秀的東西——那些奔馳在鐵軌上的,能夠一次運送成千上萬噸貨物的,如工業社會的血管一般強勁有力的陸地運輸之王。

  火車。

  和那東西比起來,眼前的魔導車在運輸能力上自然會顯得相形見絀。

  說到底,魔導車並不完全是為了解決南境運輸問題而生的——它只是在這方面的一個補充,它真正的意義是為了開啟後續的交通工具大變革,是為了取代傳統馬車,為了製造農用機械,製造工程機械,甚至為軍用戰車做準備。

  高文知道,地球上的火車誕生要遠遠早於以內燃機為主要動力的實用汽車(不算早期那些以蒸汽機為動力的、試驗性質的各類機車),這是因為地球上火車所使用的「傻大黑粗」蒸汽機在技術起點上要遠遠低於精密、緊湊、高效的內燃機,同時汽車所使用的各種前置技術(輪胎,蓄電池,電火花塞等)也經歷了一段相對漫長的發展時期,這一切都是由客觀歷史事實決定的,但在這個世界,很多東西的發展規律注定會與地球不同,很多事物的先後順序自然也不一樣。

  蒸汽機無法實現,轉子式魔能引擎卻橫空出世,這個世界跳躍式地出現了一種近似於「內燃機」或「電動機」的高效率動力源,與此同時,由於這個世界本身的技術積累和高文有意識的引導,使得「魔導車」這一精密複雜的車輛比火車更早地出現在了這個世界,但這並不意味著這個世界就不需要火車了。

  事實上,現在南境正是需要它的時候,而且也具備研發它的技術基礎。

  在這裡生活了這麼久,高文早已經學會拋棄一些舊有觀點,並意識到了這個特殊時代在黑暗矇昧的表象下所隱藏的真實情況——這個世界的技術儲備遠比他想像的要豐富,技術起點也遠比他所看到的要高,只不過這些技術都集中在少數人手裡,或者呈碎片的狀態分散在零零星星的知識分子手中(這種「技術過度集中」與「技術破碎」現像是古剛鐸帝國崩潰的結果),這才導致了這裡的社會看起來要遠比它的真實技術高度顯得落後。

  在想明白這一點之後,塞西爾的技術研發速度自然也就不難理解了:很多時候,那些技術根本就不是從零開始研發的,而只是在將已有的「上層」技術進行量產化,或者在將破碎狀態的技術進行重構和轉化,甚至說句實話——如果把高文的「科學思想」複製一份扔到提豐那樣基礎雄厚、人才輩出的國度,他們的發展速度只會比塞西爾更快。

  但即便如此,高文還是會認可並尊重那些研究人員的才能和努力,並對自己手下的研究部門保持著最高程度的信賴,他知道科學這種東西是漸進式的——隨著破碎的技術碎片不斷被重構,隨著魔法技術領域的各項理論日趨完善,遲早有一天,這片土地會擺脫古剛鐸帝國的陰影,並踏入連星火年代的大魔導師們也未曾涉足過的領域。

  「祖先大人?祖先大人?」

  瑞貝卡的聲音突然從旁邊傳來,把高文從思索中驚醒過來。

  「您在想什麼呢?」

  瑞貝卡湊到高文面前,臉上帶著關心與好奇的神色。

  高文意識到自己剛才想得太多太遠,已經有點走神了,於是趕緊乾咳兩聲把表情調整過來,然後一邊思索一邊說道:「瑞貝卡,你知道麼,其實魔導車並不是最強大的陸地交通工具……」

  瑞貝卡眨巴著眼睛:「您是說……更大號的魔導車麼?!用多排聯動的引擎拖著個更巨大的車斗?」

  「……不太一樣,那確實是一種更大的車,但它的運行機理和魔導車完全不同,」高文組織著通俗易懂的詞彙,來描繪那個從未在這個世界上出現過的事物,「你可以想像這樣一種車:它有一個比魔導車力量大十幾倍,幾十倍,甚至可能上百倍的『魔能引擎』,這個魔能引擎牽引著十幾個車廂在大地上奔跑……」

  瑞貝卡瞪大了眼睛:「那怎麼可能!地面會塌下去的!而且轉彎怎麼辦?遇上顛簸怎麼辦?」

  「所以它需要行駛在軌道上——所謂軌道,就是鋪設在地面上的、用鋼鐵製造的溝槽或導軌,它們能分散沉重車廂帶來的壓力,減少金屬車輪的磨損,提高列車穩定性……」
x24685 發表於 2019-4-25 09:11
第五百一十七章 皮特曼的協助

  高文描述的前景彷彿為瑞貝卡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在廣袤的南境原野上,鋼鐵鋪成的軌道延伸向無邊無際的遠方,魔能動力的機車牽引著成百上千噸的貨物飛馳在大地上,機械的齒輪與槓桿在轟鳴,動力澎湃的魔能引擎在吼叫,那遠非人力所能及的造物就如塞西爾公國的動脈,只需數日就可以將物資和人員輸送到遠方——而那在過去很可能是需要走上一個月的路程,甚至還伴隨著生命的危險。

  她真的很想看看先祖所描繪的那番景象。

  「我們可以給它起個名字,」高文說道,他本想直接說出「火車」一詞,但想了想,他還是決定不要繼續為難魔導工業教材的編纂人員——那些可敬的學者們為了解釋「魔力電容器」裡為什麼有個莫名其妙的「電」字已經開始一把一把地掉頭髮了,「比如叫做魔能列車,好和魔導車區分開。它的工作機理和魔導車是完全不同的,它用更高的效率來運輸更巨量的貨物,雖然它只能沿著固定的軌道路線行駛,但它的效率能彌補這方面的限制。」

  隨後他頓了頓,接著說道:「而魔導車也有自己的適用領域,它更靈活,更便捷,可以在短距離和小宗貨物的運輸方面產生作用,它和魔能列車形成了完美的互補,它們所形成的運輸網就可以覆蓋南境的每一個角落。」

  瑞貝卡的眼睛閃閃發亮,她已經開始在腦海中勾勒這樣一種交通工具究竟應該怎樣實現:「這首先需要一個功率非常非常巨大的魔能引擎……現在我們還沒有這麼大規模的……但可以考慮把好幾台引擎連接在一起……或者把引擎分散在幾個車廂上,作為動力組。還需要在車上設置很大功率的魔網來給引擎供能……車頭裡的空間恐怕不夠,要把魔網單元分佈到那些『車廂』裡……制動方面要重新設計,還要設計軌道……啊啊,要考慮的事情好多!!」

  「我會給你一份概念資料,上面有更加詳細的描述,應該能給你帶來一定啟發,」高文看著瑞貝卡,但緊接著話鋒一轉,「不過這是個大項目,一定會牽扯很多精力,你不要影響了魔導車的後續研發製造和其他同期項目。據我所知魔導技術研究所最近剛進行了一次人員擴充,你可以借這個機會成立新的課題組。」

  魔能列車是一個很重要的設想,高文對此當然是期待的,但他知道人的精力有限,哪怕是瑞貝卡這樣有天賦的腦袋,那也不是塞給她一個計畫書然後「叮」一下就會彈出個結果的。而且魔導車雖然定型了,卻不意味著這方面相關的技術研發已經完成,還有大量後續的技術工作要有人去做——說實話,高文都懷疑瑞貝卡這姑娘到底腦袋裡有幾個線程,她究竟能不能搞定這麼多工作……

  畢竟從這姑娘一貫的頭鐵發言以及做事不過腦子的風格來看,她的線程應該並不多……

  「我知道的!」瑞貝卡使勁點著頭,顯然躍躍欲試的心情還沒平復下去,「我肯定不耽誤正事!」

  看著這姑娘眼底的那股興奮勁,高文就知道自己剛才的提醒多半是沒有用的。

  ……

  魔導技術研究所,大魔導師卡邁爾的實驗室內,一名身穿白色研究員長袍的魔導技師在旁人的攙扶下從一張造型奇特的座椅上站了起來,隨後邁著僵硬的步伐來到了旁邊休息的椅子上。

  這名魔導技師的眼神有些恍惚,渾身的肌肉一直緊繃著,足足十幾秒後,他的狀態才恢復過來,隨後看向漂浮在他前方不遠處的卡邁爾:「大師,我恢復過來了。」

  卡邁爾立刻向前飄了半步:「好,感覺怎麼樣?」

  「眩暈,看到大量錯綜複雜的幻覺,聽到意義不明的噪聲,偶爾可以聽到廣播聲——似乎是魔網廣播的節目,」魔導技師說著自己的感受,「坐在那張椅子上之後始終感覺肌肉緊繃著,即便大腦想要放鬆也沒效果,似乎腦子和身體的連接被什麼給干擾了一樣。」

  卡邁爾仔仔細細地聽著實驗人員的描述,發出一聲嘆息(雖然他已經沒有呼吸了):「……看來神經干涉和信息注入功能確實已經實現了,但連接和編譯有問題,而且『浸入』過程很不可靠。」

  隨後,他飄向了實驗室中央,來到了那個魔導技師之前曾經坐過的那張造型古怪的椅子前。

  這把座椅顯然是一件魔法造物,但卻不同於塞西爾製造出的任何一種魔導機械——它是一張可以半躺下的躺椅,整個座椅的下半部分就是一個結構異常複雜、表面遍佈著閃爍魔紋的金屬底座,那底座上的符文結構和魔網通訊器的基座符文略有一些相似,但卻明顯更加繁雜、更加深奧。而在座椅的上半部分,靠背的後面,則可以看到許多延伸出來的金屬弧形結構,那些弧形結構從靠背的中部一直延伸到脖子和後腦枕著的位置,每一根都如拉伸、彎曲的脊椎一般,並一直延伸到座椅底部的基座裡。

  而在座椅的正面,供人躺下的區域,則覆蓋著一層深藍色的皮革狀包裹物,那層皮革「椅墊」上排列著整整齊齊的金屬觸點,它們從腰椎位置一直向上延伸,對應著人類脊椎的大致結構,形成了一片矩陣。

  它顯得怪異而神秘,甚至近乎於有點恐怖,如果是一個沒見過什麼世面的普通人,大概是不敢坐在這樣一把看起來就好像某種獻祭道具的座椅上的。

  「它是嚴格按照領主所提供的資料製造的,包括基礎符文陣列和每一個神經連接點,我們僅僅重設了它的連接方向,令其指向了魔網,」另外一名魔導技師在旁邊說道,「但似乎普通人坐上去完全沒辦法把意識和座椅連接在一起,更不要說發射出去了。」

  又有一個魔導技師接過話:「即使除去衣物,讓皮膚直接接觸神經觸點也沒辦法提高連接效果,反而加重了副作用。」

  卡邁爾沒有吭聲,只是漂浮在座椅前,頭顱位置的兩點奧術火光定定地「看」著那把椅子上閃爍的符文。

  這個詭異到有些令人不安的裝置是高文授意製造的,其所用的技術在大部分普通人看來或許近乎恐怖——

  這是永眠者的造物,是一種被稱作「神經交互式心靈網路連接法陣」的魔法陣的變種,領主從永眠者的知識中找到了這個複雜深奧的法陣,並命令魔導技術研究所利用新技術來復原它。

  研究人員們沒有因這技術的來源而忌憚它——因為能在這裡工作的人起碼都是知道「技術無罪」四個字的,但當他們終於把那些複雜深奧的魔法符文構建出來,並製造了這麼一把座椅之後,他們卻發現這東西並沒有達到領主的要求。

  「或許我們少了某些關鍵的要素,」在一陣沉默之後,之前測試座椅的那名魔導技師說道,他已經恢復了一些精神,聲音也平穩有力起來,「我聽說永眠者不光會使用邪術魔法,還會用各種可怕的手段來改造自己——就和那些墮落德魯伊一樣,我懷疑這個座椅在這方面也有要求:普通人坐上去是沒用的,必須是和那些永眠者一樣,對自身進行了一番『改造』才行。」

  站在他旁邊的一名魔導技師立刻搖著頭:「這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卡邁爾聽著其他研究員的討論,心中卻忍不住有些嘆氣——

  如果自己的神經系統還在就好了,或許就能實際感受到這把椅子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但可惜的是現在別說神經系統了,自己就連眼神和臉色都沒了……

  他搖搖頭,發出嗡嗡的嗓音:「繼續討論於事無補,讓我們重新調整連接觸點的位置和弧形脊椎橋的狀態,再試一次吧。」

  魔導技師們立刻行動起來,開始重新調整那把座椅的狀態,一名新的測試者也走上前來,準備在座椅重新啟動之後進行測試:有卡邁爾這個傳奇法師在這裡看著,並不用擔心出生命危險,直接上人體測試是最簡便快捷的方案。

  這也算是有超凡強者坐鎮的實驗室所獨有的「高效模式」了。

  但就在一群魔導技師忙忙碌碌地將座椅重新調整到位,卡邁爾正準備下令開機測試的時候,一個聲音突然從實驗室門口的方向傳來,打斷了他們的工作。

  「再試幾次都一樣——有個關鍵環節不對。」

  卡邁爾抬起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他看到佝僂著背的皮特曼正慢悠悠地走進實驗室,這個小老頭仍然穿著他那身灰撲撲的德魯伊袍,頭髮鬍子亂糟糟的,臉上則帶著一抹比較欠打的笑容。

  皮特曼什麼時候笑起來似乎都挺欠打的,所以卡邁爾決定無視這傢伙的表情。

  「關鍵環節?」他看著已經走到近前的皮特曼,「還有,你怎麼有空過來了?」

  「我之前從瑞貝卡小姐那裡聽到了你們的研究項目,她似乎覺得我這個德魯伊能幫上你們的忙——而且我覺得她的想法有道理,」皮特曼嘿嘿地笑了兩聲,隨後繞著那台造型古怪的座椅轉了一圈,「永眠者的技術是將魔法造物和人類大腦建立連接的技術,注意,是人類大腦,以及魔法造物,你們似乎只關注了魔法造物的部分,但卻忽略了『生物結構』在這個過程中的微妙作用,你們缺個專業德魯伊的指導……」

  卡邁爾微微點頭,語氣嚴肅:「研究所這邊經費是有數的。」

  「……我還沒說要錢呢!」皮特曼頓時一瞪眼,然後斜眼看著卡邁爾,「話說你這個千年不死的傢伙也學會開玩笑了啊?」

  「我不會開玩笑,我只是為研究所的經費止損,」卡邁爾一臉藍綠地說道,「你上次來提供指導直接導致我們損失了一個小組半個月的經費。當然,如果你真能幫上我們的忙,我不介意以個人身份請你吃一頓。」

  「……算了吧,哪個跟你吃飯的人都不想再有第二次,我坐著吃,然後你飄我旁邊一分鐘切八十多個顏色,我可吃不下去,」皮特曼擺了擺手,隨後指著實驗室中央的那把座椅,「這東西的設計本身沒有問題,但恐怕就連領主都不知道這裡面有個技術細節——這後面用來連接基礎符文陣列的,是一種叫做人造神經索的東西,那不是用普普通通的導魔材料就能替代的。」

  卡邁爾的語氣充滿好奇:「人造神經索?」

  「一種用生物質和導魔金屬混合製造的東西,你可以認為它是活的,儘管實際上它更接近一個魔法傀儡,」皮特曼不緊不慢地說道,「我不確定自己能不能造出來,但或許可以試一下。」

  卡邁爾審視地看著皮特曼那似乎從來都不會正經的臉:「……這恐怕不是一般德魯伊會掌握的知識吧?」

  皮特曼微微一笑:「誰知道呢?我正好是個博物學家。」
x24685 發表於 2019-4-26 09:22
第五百一十八章 皮特曼的秘密

  入冬之後的第一場雪終於來了。

  飄飄揚揚的雪花從鉛灰色的天空落下,輕柔地覆蓋在塞西爾城的每一寸土地上,所有的鐘樓,屋頂,城牆,哨塔,都在很短的時間內被覆蓋上了一層潔白,在這無邊而又輕柔的雪中,天和地的界限,城市和曠野的界限,房屋和街道的界限,一切界限都變得模糊起來。

  提爾小心翼翼地蠕動到門廊前,她把長長的尾巴探出到門廊外邊,用尾巴尖飛快地戳了一下門廊下那層還不太厚的積雪,然後一陣肉眼可見的抖動便順著她的尾巴尖蔓延了全身——海妖小姐使勁哆嗦了一下,直接把尾巴收回來團成一團:「冰死啦!這種鬼天氣我才不出門!」

  然而瑞貝卡卻站在庭院中間,回頭對提爾使勁招著手:「難得今天周十休假,你來試試嘛!打雪仗很好玩的!我從小就最喜歡下雪啦!」

  在塞西爾,人們一週的工作日有八天,在每週六、周十都是休息的日子,但由於最近大量研究項目的進度問題,瑞貝卡已經很久沒有休假了,這場遲來的初雪讓她終於有了個放假的理由,也讓她回憶起了小時候在雪地裡玩的幸福時光——雖然已經長大,雖然世界已經天翻地覆,但下雪就是下雪,一如既往,令人快樂。

  出身深海的提爾卻沒辦法理解瑞貝卡的快樂源泉,這是她在陸地上度過的第二個冬季,這種會下雪、會結冰、水元素極不活躍的季節對她而言毫無樂趣可言:「不就是團雪球互相扔來扔去嘛——你們人類從扔石頭開始就喜歡把各種東西扔來扔去,我是沒法理解這種愛號……而且你要打雪仗起碼也等雪停了吧,就現在這點雪夠幹什麼的……」

  海妖小姐一邊說著,一邊更加努力地把尾巴團起來,並且嘗試著把上半身縮回到尾巴形成的球裡:「我困了,我想回去睡覺……」

  然而她話音未落,一個冰涼的小雪團便突然凌空飛來,結結實實地砸在了她的腦門上。

  「哇!!」提爾好不容易維持的平衡瞬間被打破,盤起來的尾巴球差點朝後面翻滾過去,「我都說不玩了!」

  「不是我啊!」瑞貝卡也看到了提爾臉上的雪團,趕緊擺著手,「雪球是從別的方向……」

  她話音未落,突然又是一團雪球從庭院的角落憑空飛來,這次結結實實地砸在了她的腦門上。

  「……琥珀!!」

  提爾終於尖叫起來,她的尖叫也提醒了仍然一臉蒙圈的瑞貝卡,兩個人一起抬起頭,看向雪球飛來的方向——在那裡,一把雪團正憑空凝聚,雪地上則印著一片鬼鬼祟祟的腳印……

  在仍然飄揚的初雪中,一場小小的混戰在領主府的庭院中展開了。

  「年輕真好啊……」

  在書房的落地窗後,高文收回了望向下面庭院的視線,輕聲感嘆道。

  皮特曼坐在書桌側面的一把椅子上,他吸溜了一口熱茶,抬起眼皮看向高文:「您的軀體年齡也不過三十七歲而已——仍然相當年輕。」

  「三十七歲已經是個不適合在院子裡和晚輩們打雪仗的年齡了,」高文回到書桌後面,在自己寬大的座椅上坐下,隨手捧起面前的茶杯,「在書房裡喝茶挺好的。」

  皮特曼嘿嘿一笑:「可惜是一個邋裡邋遢的老頭子坐你對面。」

  高文沒有接話,而是慢慢飲下一口熱茶,隨後看著皮特曼那似乎在任何情況下都能維持嬉皮笑臉的面容,在注視了兩秒鐘後,他才說道:「我聽說你解決了卡邁爾遇上的技術難題——那東西是叫人造神經索吧?」

  「沒錯,德魯伊技術和煉金工程結合的產物,一般人可想不到那種東西。」

  「一般的德魯伊也想不到那種東西,」高文語氣平靜地說道,「那是永眠者的技術,嚴格來講,是萬物終亡會的墮落德魯伊們創造出來,隨後傳給永眠者,再由永眠者的生化工程學家們改良之後的神經接駁技術。」

  皮特曼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愕然,隨後他搖了搖頭,臉上帶著無奈的笑容:「我還以為您不知道這些——既然您知道,為什麼不告訴卡邁爾呢?只是為了讓我說出來麼?」

  「不,我並不喜歡用這種方式來考驗或調查自己的部下,現在的情況對我而言只是個意外,」高文坦然說道,「我之所以沒有告訴卡邁爾,是因為這項技術並不人道,而且它有巨大的隱患:植入人造神經索會大幅度改變受體的性格,甚至有心智崩潰的風險。」

  「……確實如此,人造神經索是個很不可控的東西,」皮特曼點了點頭,「看來您確實是知道很多關於永眠者和萬物終亡的秘密……我很好奇,您在接觸了他們的知識之後,對他們是怎麼看的?」

  「他們掌握著在特定領域極為先進的技術,而且好像帶著某種使命感,我甚至懷疑他們自以為自己在拯救世界——這是從他們的一些大計畫上看出來的。但這既不能改變他們手段罪惡的事實,也不能證明他們的目標正確,」高文把茶杯放在桌上,不緊不慢地說道,「如果方向錯了,知識越多越反動,如果手段錯了,努力越多越罪惡。」

  皮特曼的眼神在那一瞬間有了些變化,高文說不清那變化的具體緣由和內容是什麼,但在這個瞬間,他確實地感覺到皮特曼那層偽裝的嬉皮笑臉、玩世不恭的模樣短暫消退了,一種沉重而落寞的氣質竟出現在這個小老頭身上——但也只是那麼短短的一瞬間而已。

  「您說的對,方向和手段……」皮特曼笑了笑,笑容中充滿自嘲,「天賦這東西確實是存在的,有些人生來就能輕而易舉地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您如此簡單就指出了關鍵所在,我卻摸爬滾打了大半輩子才磕磕碰碰地搞懂您這兩句話的含義。」

  「這些話不是我創造出來的,它是前人的智慧,我只是借用和改造,」高文說著,臉上露出認真的表情,「皮特曼,是時候開誠布公了。」

  皮特曼迎著高文的注視,在短暫幾秒鐘的沉默之後,他終於低聲開口了:「我是萬物終亡的枯萎神官,曾經是。」

  果然如此。

  高文心中輕輕舒了口氣,他在這方面產生懷疑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只是皮特曼沒有主動開口,他便沒有主動詢問,而今天,藉著「人造神經索技術」這個契機,他的懷疑終於得到了證實。

  然而在他開口之前,皮特曼竟還有後話:「同時我也是永眠者的噩夢導師——曾經是。」

  既是萬物終亡會的信徒,又是永眠者的成員?!

  這便完全出乎高文預料了,他驚愕地看著眼前臉上皺紋叢生的小老頭:「你同時加入了兩個教派?!」

  「是先加入的萬物終亡,」皮特曼搖著頭,「那是在我很年輕的時候——說實話,我最初確實是想當個正統的德魯伊的,而且我真的是林木之心學派,但命運這種東西就是如此不講理……鎮子裡發生了饑荒,是魔力侵蝕造成的減產,常規的德魯伊法術根本沒有效果,連我的導師後來都跑了,所有人都沒辦法,直到一個外來的德魯伊解決了問題,於是我就跟了那個新德魯伊,去當他的學徒——後來我才知道,他是萬物終亡的牧林者。」

  「然後你就加入了萬物終亡會?」高文看著皮特曼的眼睛,難掩心中好奇,「那你又是怎麼加入永眠者的?」

  「我原本認為萬物終亡會的技術能治癒土地,能解決災荒,能讓我學到真正的知識,但後來我發現他們都只是一群瘋子而已,於是我就趁著一次交流的機會加入了永眠者——在永眠者的記憶智庫中,藏有這個世界上最豐富的知識,雖然我對夢境法術並不在行,但我對他們的其他知識很感興趣……」

  「然後你發現他們是另一群瘋子,」高文知道皮特曼年輕時的經歷絕不可能是這麼簡單,但顯然對方並不願意說的那麼詳細,於是也就跟著略過了這個話題,「你脫離了永眠者?然後呢?」

  皮特曼一攤手:「然後?然後我就遇到一個蹩腳的小賊,跟著他收養了個嘰嘰喳喳毫無尊老之心的半精靈。」

  高文啞然,隨後笑笑:「我還以為你還要加入風暴之子呢,畢竟三個教派你都加入兩個了。」

  風暴之子啊……

  皮特曼臉上一瞬間露出了回憶的神色,隨之苦笑著搖了搖頭:「我還真找過他們,但學不會游泳,又暈船,更重要的是吃不慣生魚片,就沒去成。」

  高文:「……」

  這個看上去毫不正經,坑蒙拐騙,皮的一比,為老不尊的老德魯伊,曾有著波瀾壯闊的人生。

  雖然高文對皮特曼那不為人知又波瀾壯闊的人生確實有點興趣,但看對方的樣子,這個小老頭顯然在對那段人生極力迴避,因此他只是點了點頭:「你現在已經脫離他們了。」

  「脫離很多年了,」皮特曼平靜地說道,「說實話,我幾乎忘記了自己當年曾經是他們的一員,當初那個在碼頭上爆炸的改造人把我嚇了一跳,我以為他們終於找上門了——結果證明比起我這種中途叛逃的小人物,還是您這個從傳奇裡走出來的歷史人物更能引起他們關注。」

  「我有一件事很好奇,你真的只是個三級的低階德魯伊?」高文上下打量著皮特曼,「你的真實……」

  皮特曼淡然一笑:「兩次叛逃,是要付出代價的——現在的我,確實只是個三級的低階德魯伊。」

  「……原來如此。」高文接受了對方的說法,而在他身後的落地窗外,正傳來庭院中越來越熱火朝天的笑鬧聲。

  他問道:「琥珀知道你的過去麼?」

  「她不知道,我也不想讓她知道,」皮特曼搖搖頭,「兩度加入黑暗教派並不是什麼光彩的經歷,雖然我自認並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但我還是想把自己這段過去和琥珀的人生隔離開——她的人生應該和這些黑暗無關,她應該無憂無慮,沒有牽掛,不要去過擔驚受怕的日子,並得到良好的訓練和教育……」

  「這麼說吧,她都把溜門撬鎖當家常便飯,還會鑽到別人家祖墳裡撬棺材板了,我覺得你跟她養父對她的教育可能並不怎麼良好……」

  皮特曼想了想:「……您說的也有一定道理。」 本帖最後由 x24685 於 2019-4-26 09:25 編輯

x24685 發表於 2019-4-27 09:20
第五百一十九章 情報

  說實話,高文並不介意皮特曼曾經是個萬物終亡教徒(以及永眠信徒),而且從很早以前開始,他就隱隱約約覺得這個小老頭和那些墮落德魯伊之間有一定聯繫了——哪怕沒有聯繫,皮特曼也不可能是個普普通通的低階德魯伊。

  他實在懂得太多關於高階神術的知識,又對德魯伊教派的歷史太過瞭若指掌了,儘管他解釋說這都是德魯伊傳承的一部分,但這種話高文從沒信過。而且即便不考慮這些超出低階德魯伊傳承的知識,皮特曼在「逆變陣」上的創造也是個很令人在意的情況:逆變陣需要用到古剛鐸帝國的技術,而且其符文陣列本身也有很多超出正統德魯伊傳承的結構,這些東西……普通德魯伊是很難接觸的,只有那些醉心於極端技術的萬物終亡教徒,以及那些窩在白銀帝國的山林裡、專門鑽研古老秘術的資深德魯伊才可能精於此道。

  白銀帝國的資深德魯伊理論上不會跑到人類國度坑蒙拐騙,所以高文更傾向於前者。

  當終於捅破了這層窗戶紙之後,皮特曼也徹底放鬆下來,他端著已經不那麼熱乎的茶杯,語氣中帶著感嘆:「其實我猶豫了很長時間,要不要把這些事說出來——畢竟您看上去還是個不錯的領主,但我也得留心自己的腦袋……」

  「現在事情說開了,想必你也輕鬆不少,」高文露出一絲笑意,「我不介意你當年加入過什麼教派,只要你現在能為我效力就好,而且說實話,你加入兩個黑暗教派的經歷對我而言反而是種價值——從正常途徑,很難掌握萬物終亡會內部的秘密。」

  他只提了萬物終亡會,因為永眠者中有更優秀的內線存在——已經晉陞為噩夢主教的丹尼爾是個比皮特曼更好的情報源。

  「這方面您不要有太高期望,」皮特曼提醒道,「萬物終亡教會有著嚴格的內部管制,枯萎神官雖然已經屬於中高層,但我能夠接觸到的秘密仍然是有限的,而且我離開那裡已經幾十年了,很難說它內部的情況是否還是我瞭解的那樣。」

  高文看著皮特曼的眼睛:「至少你能告訴我它的大致結構和他們的運轉模式,還有大概的目的。」

  皮特曼沉吟了一下,隨後一邊回憶一邊說道:「……枯萎信徒是萬物終亡會的最基礎成員,通常來講,剛加入教會的成員都在這一層,枯萎信徒包括最低階的德魯伊,捐出家財的商人和小貴族,以及數量不少的普通人……

  「枯萎信徒之上的是牧林者,從這一層開始,就是完全由超凡者組成的階層了。牧林者是萬物終亡會的重要力量,他們負責在世間行走,用各種手段吸納新的成員,傳播萬物終亡的教義,製造破壞,管理基層的枯萎信徒,或者執行其他的來自上層神官的命令……

  「再往上是枯萎神官,這是牧林者晉陞之後的階層,通常需要中階超凡力量才能獲得晉陞,但也有例外。枯萎神官有資格研習那些古老的典籍,學習並參與到萬物終亡會的各種禁忌研究裡去……

  「更高一級的是教長,它相當於主教,到這一層才有資格接觸教會真正的秘密,瞭解教會的全部模樣,並有資格和大教長對話……

  「大教長是萬物終亡會的最高領袖,中低層的教會成員只聽說過他,但都沒資格接觸。據說大教長居住在一個古老的地下宮殿中,研究著最禁忌的血肉秘術……

  「萬物終亡會有著非常嚴密的組織結構和嚴格的內部管理,各級成員有著對應的行動權限,底層成員根本沒有資格瞭解整個組織的全貌,也沒有資格知曉上層命令的全部內容,這是為了防止機密洩露,也防止叛逃人員對組織造成破壞。

  「萬物終亡會對中下層施行洗腦一般的傳教,他們會以治癒絕症、賜予力量甚至永生不死為誘餌,讓教眾們死心塌地,而他們掌握的各種秘術確實能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他們的承諾,比如治癒疾病和延長壽命。但據我所知,這種膚淺的技藝從來都不是萬物終亡會真正的目的,他們有一個更大的計畫,我不清楚這個計畫的全部內容,但從他們的一些研究方向判斷,我認為他們可能在追求……某種進化。」

  高文的眉毛不禁一揚:「進化?!什麼意思?」

  「具體情況我不清楚,但我曾接觸過一個名叫『貝爾提拉』的女教長,那是個對生化改造偏執而瘋狂的女人,她甚至把自己的身體和一株嗜血植物融合在一起,變成了半植物半人類的形態,而她曾告訴我,那些改造都是『偉大進化』的一部分,而據我所知,其他的教長級人物身上也都或多或少地存在類似的改造,而他們的改造都是為了某種『偉大進化』做準備……」

  高文摸著下巴,仔細思索了片刻——以生化改造尋求「進化」,這確實很像是萬物終亡會的瘋子們會走的路,但他們的目的真的只是為了追求「進化」麼?

  可惜的是,皮特曼所知的也僅有這些了——他在萬物終亡會內部最終只走到「枯萎神官」這個高度,他所能接觸的秘密,也僅僅侷限於知道「偉大進化」這個概念而已。

  高文又問道:「關於萬物終亡會和永眠者的合作,你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三大教派從墮入黑暗之初就建立了合作,萬物終亡會提供生化改造技術,永眠者提供知識和……『思維協助』,而風暴之子……他們是個很特殊的群體,他們從深海中帶來隱秘的禁忌知識和各種在陸地上找不到的魔法材料,除此之外幾乎不和陸地建立交流,他們好像一直在深海中尋找什麼東西,和另外兩個教派的關係也不那麼密切。萬物終亡會算是和風暴之子有固定聯繫的,但『我們』也搞不懂那些海洋瘋子到底想幹什麼,我們甚至認為他們過多地接觸了深海中那些黑暗扭曲的秘密,已經從精神到軀體都特質化了,遲早有一天他們會變成類似海魔的東西,徹底倒向海洋的那一邊去。」

  「尋找什麼東西麼……」高文沉吟著,「或許可以找提爾打聽一下……不,那根鹹魚恐怕什麼都想不到,她們只關心她們的大魷魚……」

  沉吟片刻之後,高文敲了敲桌子:「讓我們回到人造神經索的問題吧。」

  「人造神經索確實存在您說的那些隱患,而且需要進行神經外科手術,風險極高,起碼在我離開的時候,這項技術仍然沒有看到突破的希望,」皮特曼點了點頭,「但如果想要在不借助永眠者秘術的情況下實現人腦和符文陣列的交互,神經索或者類似的神經改造體就是個繞不開的介質,我不知道您具體是從哪裡得到的這部分技術,但您想必也能注意到它的作用:在人腦和機械之間,必須存在一個生化接口。當然,如果本身有著特殊的精神天賦,或者擅長永眠者秘術那就另當別論……」

  「你說的沒錯,生化接口必須存在,但不一定就非得是植入式的,」高文打斷了皮特曼,「還記得帕蒂的頭冠麼?」

  皮特曼一怔,臉上的皺紋更深了一些:「您是說……」

  「永眠者在這個領域已經有了更進一步的研究,帕蒂的頭冠從本質上其實就是一種非植入式的腦神經接口,它不需要在神經上開洞連線,就能在人腦和符文陣列之間建立穩固的連接。」

  「但那個頭冠的核心部分沒辦法簡化,而且用到了很多常規手段根本弄不到的材料……」

  「咱們的技術人員確實沒找到思路,但有人取得了一些進展,」高文笑了起來,隨手從辦公桌上抽出一份資料,推給皮特曼,「看一下吧,你應該能看懂。」

  皮特曼疑惑地接過了那些資料,他注意到紙張上的文字和圖畫應該是剛寫成沒多久的,還散發著淡淡的墨水清香,而在看到那資料的具體內容之後,他的視線就再也移不開了。

  這些資料正是丹尼爾剛剛通過心靈網路送到高文手上的,也是關於腦波連接技術的第二批資料。

  皮特曼驚愕地抬起頭:「這是……」

  「非植入式的神經索,用巧妙的互補觸點結構提高了容錯率,而且增加了一層具備過濾和防護作用的符文,能夠有效減輕使用者的神經壓力,減少幻覺和幻痛——最重要的,因為是非植入式,它可以在連接出問題的時候迅速切斷,雖然可能造成一定後遺症,但起碼不用擔心腦死亡。」

  「它好像還沒做完……」

  「沒錯,有一些關鍵的地方因為缺少實際測試而沒辦法敲定,」高文點點頭,「設計它的人暫時……沒有做實驗的條件。」

  丹尼爾剛剛在提豐帝都安頓下來,為了防止引起懷疑,他現在要很低調,在他的私人實驗室完工,本人也得到提豐皇家法師協會信任之前,他的實驗條件很有限。

  「設計它的人……」皮特曼從高文的話中聽出了一層深意,他意識到自己對這位死而復生的開拓者的瞭解還是太少了。

  在這位領主身後,還存在著一些看不見的人或者勢力在為他效力。

  「我們這裡有實驗條件,實驗室,人員,材料,全都有,」老德魯伊仰起頭,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現在還有了個在萬物終亡和永眠者技術領域都有經驗的專家——並且只要兩倍獎金。」

  「如果你能把這些圖紙變成實物,我可以給你三倍。」

  「哦豁,那一切就很好辦了。」

  皮特曼離開了,書桌後的高文放鬆地呼了口氣,隨後站起身,來到書房的大落地窗前。

  技術無分好壞,關鍵在於人。

  在今天之後,皮特曼應該能夠為領地做出更大的貢獻吧——一個放下了包袱的黑暗教派神官(而且還入了兩次教),他所掌握的知識能派上多大用場呢?

  高文對此十分期待。

  他的視線透過落地窗的水晶玻璃,望向庭院中那場仍然在持續的、女孩子之間的小小混戰。

  提爾終於被雪球砸的忍無可忍,衝到庭院中參加了戰鬥,現在她化身為一團直徑達到十幾米的海魔盤踞在水池旁邊,十幾根觸手從她的軀體周圍延伸出來,向四面八方扔著鋪天蓋地連綿不斷的雪團,那猙獰龐大、難以名狀的巨大肢體宛若恐怖神話中肆虐人間的深淵魔怪,而在這龐大的海魔對面,瑞貝卡正在琥珀的掩護下高高舉起法杖,醞釀一個比門板還大的火球……

  高文:「??」

  不是……溫馨日常的姑娘們打雪仗呢?

  二樓書房的窗戶被一把推開:「你們幾個,給我上來!!!」

  瑞貝卡三人今年冬天的最後一次雪仗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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