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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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7721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20-8-15 21:16
第一千七百三十章:不堪一擊

  巨大的鐵甲,徐徐的露出了猙容。

  煙囪上,冒著滾滾的濃煙,巨大的濃煙將這初晨時陰霾的天空染得更黑。

  人間渣滓王不仕號上,無數人歡呼雀躍起來。

  出海時,所有的水兵們心裡都是忐忑的,雖然經歷過無數次的海試,雖然有過數不清的操練,可一旦真正下海,邁入深藍的海洋,這種對於未來的恐懼,依舊盤繞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可當他們忍受了半年多的顛簸。

  忍受了每日三餐的各種罐頭。

  忍受這方寸大的艦船上,那等無以倫比的寂寞。

  這時候……這群精力充沛的小伙子們,很快便開始祈禱,早日遇敵,死活不論。

  現在……終於開始了。

  朱厚照一改進入地中海之後的興奮,突然變得格外的冷靜下來。

  方繼藩親眼目睹了這個從不安分的小泰迪轉變成了一條中華田園犬的過程。他顯得很沉默,不斷的用望遠鏡瞭望著對方的動向,此後……艦隊散開,擺出了攻擊的陣勢,鐵甲艦的編隊,毫不猶豫的扎入密密麻麻的無敵艦隊之中。

  「傳令,不要著急開炮……節省彈藥,這是上千艘艦……不是一千頭豬。」

  回過頭,見了劉瑾,一腳踹過去:「吃吃吃,就知道吃,都什麼時候了,趕緊通知旗兵,傳達命令。」

  劉瑾噢了一聲,趕緊溜了。

  「老方,你來,我們去炮艙。」

  朱厚照一揮手,方繼藩立即明白怎麼回事了。

  接下來,便是戰鬥。

  這裡已經不需要朱厚照和方繼藩坐鎮指揮了。

  此時,艦船之間的通訊幾乎靠打旗和靠吼,一旦開始交戰,指望著指揮各艦,等於是癡人說夢。

  現在……只有一件事可以做,戰鬥。

  「打過炮嗎?」朱厚照一面走,一面朝方繼藩道。

  方繼藩臉一紅:「陛下,臣守身如……沒打過呀。」

  朱厚照便道:「那你來給朕裝填彈藥,朕要親自放幾炮。」

  方繼藩小跑著,點點頭:「這個我會。」

  事實上……方繼藩低估了裝填彈藥的難度。

  以往的風帆戰艦,因為考慮到後坐力以及炮艙的結構,所以往往艦載的火炮往往較小,威力也並不大。

  可如今有了蒸汽動力,那些喪心病狂的設計師們,便毫不猶豫將陸地上的火炮直接搬到了艦上,不只如此,他們還嫌威力不足,居然還加大了威力。

  人間渣滓王不仕號,設計了三層甲板,火炮四百零七門。

  喪心病狂的火炮,遍佈在這三層甲板上,此時,一個個火炮隨著鉸鏈和地下的滑輪推出。

  此後……固定。

  黑黝黝的炮口,滿是猙獰的探出艦身。

  一箱箱的炮彈自火藥庫裡搬出來。

  方繼藩努力的通過滑輪,將炮彈推至火炮附近。

  朱厚照在另一邊和方繼藩一道,火炮入鏜,彼此都是氣喘吁吁。

  此時,一艘無敵艦隊戰艦已開始悄然靠近。

  事實上,面對這冒煙的巨艦,西班牙人有些驚詫。

  可隨即,當他們意識到自己十倍於大明水師時,勇氣又回到了他們的身上。

  他們擁有這個世界最好的水手,嫻熟的開始展開了攻擊,各艦各司其職,其中這艘勇士號的大噸位戰艦,便已開始徐徐與人間渣滓王不仕號接近。

  「繼續靠近,繼續靠近……就要進入射程了。」

  激動的大副,歇斯底里的大吼。

  要開始了。

  只要進入了射程,就開始攻擊,無論對方是什麼,都要將他們送到海裡去餵魚。

  炮手們已經就位。

  優秀的舵手操控著艦船。

  此時……越來越近了。

  瞭望手已經開始清晰的看到人間渣滓王不仕號船上的每一個細節。

  「士兵們……」

  艦長發出高呼:「上帝選擇了我們,今日在此為天主的榮光而戰,拿起你們的武器,與魔鬼們堅決的作鬥爭……」

  只是,鬥爭這句單詞還未落下……

  突然……

  對面的艦身上,猛地冒出無數的火光。

  緊接著,轟隆隆……轟隆隆……

  無數的炮聲響起。

  艦長一懵。

  這不科學呀……

  現在雙方的距離……明明尚未進入射程。

  雖然快要接近,可依舊還要一段距離。

  而且……對面居然不是仰角射擊?

  為什麼是平射?

  要知道……炮彈射出,是有初速度的,這個速度意味著,射出的炮彈,是不斷墜落的過程。

  這樣的射程,進行平射,除非……對方的初速度……十分的……

  就在艦長不斷的思索的時候……

  而下一刻。

  轟隆隆……

  船身開始劇烈的搖晃。

  船上的水手們,一開始還很鎮定。

  他們已經身經百戰,什麼大風大浪沒有見過?

  船隻被射中,一般情況之下,是不會致命的。

  可隨即……

  那砸破了勇士號木船船身的炮彈夾雜著無數的碎屑進入船艙和甲板時,下一刻……轟隆……

  又是大明的開花彈。

  只是……威力更加的強大。

  一枚枚炸彈,帶著衝擊和火藥猶如煙花一般的炸開。

  無數靠近的水手,頓時血肉模糊。

  轟隆……

  有人徑直自甲板上,炸上了天空數丈,隨即……又垂直落地。

  更可怕的……是隨之而來的大火。

  只是頃刻之間,勇士號已是千瘡百孔。

  自底艙,自甲板,自桅桿,自炮艙,火焰噴吐著火舌,不斷的躥起。

  人們呼號著。

  也只這剎那之間,方纔還咬牙切齒誓言要讓大明水師送進海底餵魚的人,在這一刻,卻已蜂擁的一個個跳入海水之中。

  海上的風大,火勢瞬間就席捲了整艘艦船。

  緊接著,勇士號的船身……開始傾斜,隨即……船首徐徐的沒入了冰冷的海水之中。

  一旦船首入水,陷入火海的船身沉沒的速度開始不斷的加快,帶著無數人的哭嚎,最終只剩下了海面上燒焦的風帆和殘片。

  這顯然只是開始……

  轟隆……

  到處都是響徹天際的炮聲。

  鐵甲各艦,自行作戰,他們猶如野獸一般,闖入了密密麻麻的無敵艦隊之中,不斷的噴吐著火舌。

  西班牙艦隊,瘋狂的想要接近,要嘛還未靠近,便已中彈,倒是偶爾有幾艘幸運的傢伙,也開始了還擊。

  那鐵球自西班牙的火炮中飛出。

  哐噹一聲,將鐵甲艦的艦身上砸出一個巨大的彈坑。

  可隨即,他們絕望的發現,也只是一個彈坑而已。

  只有用望遠鏡細細的觀察,方才發現,那鐵甲艦的局部艦身,有那麼點兒凹陷。

  「靠近他們,繼續靠近他們……」

  英勇的水手們,雖是察覺到四週一艘艘的艦船開始沉沒,到處都是大火,到處都是淒慘的哀嚎,可此時……大家也已紅了眼睛,他們沒有膽怯,這群在海上縱橫的獵手們,反而變得狂熱起來。

  舵手們表現出了他們的勇敢和高超的技藝,即便是到了這個時候,他們依舊小心翼翼的操控著艦船,開始和鐵甲艦靠近。

  只要靠近……就是對他們最有利的近戰,等他們登上對方的艦船,對方失去了鐵甲的保護,勇敢的水兵就可奪船。

  這是艦船處於絕對劣勢,從而取勝的唯一辦法。

  於是……幸運的戰艦上,水兵們一個個拔刀,眼裡殺氣瀰漫。

  眼看著,艦船和鐵甲艦越來越近,他們個個躍躍欲試,面上帶著無以倫比的激動。

  「靠近了,靠近了,士兵們……我們絕不後退!」

  「殺!」

  水兵們咧嘴,露出了黃牙,猙獰的拔刀,做好了以血肉之軀,進行近戰的準備。

  兩船開始越來越近。

  而此時……舵手突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轉輪開始越來越不聽使喚。

  不對。

  龐大的鐵甲艦,因為噸位實在太大,源源不斷的動力,令他們的船底,形成了水流,猶如水中的漩渦一般,這只有可憐動力的風帆艦船,居然開始船頭傾斜,完全失去了操控,迎撞了過去。

  可在船身上的西班牙水兵們,並不明白這個情況……他們靠著越來越近的鐵甲艦,整個人興奮起來,甚至一齊高呼:「靠近了,靠近了……」

  「不好……要撞啦…停止,停止,立即停止…」

  可是這些驚愕的呼叫,顯然是一點作用都沒有的,失去了掌控的木船,依舊加快了速度,迎面而去。

  轟隆……

  許許多多的人,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鐵甲艦的艦首,無情的撞擊在了木船上。

  緊接著……猶如切豆腐一般,勇士號半邊的船身開始木屑橫飛,這靠近船舷無數躍躍欲試的血肉之軀,在這巨大的撞擊之下,瞬間落海。更有人……直接如磨豆腐一般,屍骨無存。

  鐵甲艦的船首,自木船的中間猛地抬起,勇士號隨即……直接一分為二。

  帶著無數人的嚎叫,徹底而快速的沒入海中。

  不堪一擊!

  德裡克公爵在遠處拿著望遠鏡,不斷的瞭望,海面上,是數不清的船板碎片,大火散落在海面各處,這位公爵在此時……徹底的震驚了。

  所謂的英勇,所謂嫻熟的技術,在這巨大的力量,竟是全然無用,他沒有見到英勇的格鬥,這一切,只是一場屠戮。

  單方面的屠戮。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20-8-15 21:17
第一千七百三十一章:萬歲

  德裡克公爵指揮過無數次的海戰。

  但是從未見過這樣的戰鬥。

  若他不是當事人,不是被暴打的那個,那麼對於一位海軍將軍而言,能遭遇這樣的場景,見識這一幕,絕對足夠自己吹噓一輩子了!

  可令人無語的是,被人暴錘的恰恰是他所領導的無敵艦隊,這就令他有些……

  那鐵甲艦所過之處,帶來的便是毀滅。

  橫衝直撞,簡直就是肆無忌憚。

  週遭的所有艦船,在他們眼前,都如豆腐一般。

  以至於到了後來,這些該死的鐵甲艦意識到,與其浪費彈藥,還不如撞了乾淨。

  此時,西班牙無敵艦隊數不清的艦船陣勢已破,本是要合圍,結果人家徑直撞來,於是不得不改變預定的航線躲避。

  只是……週遭乃是友軍,可似乎……艦上的人似乎意識到,與其去撞鐵甲,似乎還是友軍更好撞一些。

  於是……許多的艦船相互擁堵一團,或是撞擊在一起,海面上巨大的火焰騰空而起,滾滾而起的黑煙直升天穹。

  「閣下,閣下……我們應該撤退了。」大副匆匆而來,臉色焦急而灰塵,顯露著狼狽!

  到了這個時候,已是兵敗如山倒,艦隊任何的措施,都不可能傷大明鐵甲艦分毫,在這個時候……還在此繼續鏖戰,不過是平白送死而已。

  現在再不逃,那麼無敵艦隊今日……只怕徹底的要葬於此了。

  數萬的官兵,也要落入大明水師之手。

  這剛剛自奧斯曼海軍凱旋的艦隊,誰曾想到,這麼快就遭受了如此致命的打擊。

  德裡克公爵此刻,反而臉上略帶著不合時宜的平靜,歎了口氣道「我們逃不掉了,難道你沒有察覺到嗎,他們的艦船,航速更快……而且……」

  他眼眸微微闔起,繼續道「這顯然並非是他們全速前進的狀態。造物主,為何要製造出這樣的艦船……」

  他努力又艱難的發出了最後的感慨「神已死了!」

  這一句話,將德裡克的絕望徹底的暴露了出來。

  現在,他比誰都看得清楚,在這樣的鐵艦面前,哪怕是神站在自己一邊,也已無法保佑自己了。

  「立即升起旗幟,準備投降,我們需要得到體面的對待……」他突得張大了眼眸,說出了自己覺得最明智的決定!

  「公爵,您……這是……」大副話說一半,顯得驚異!

  德裡克公爵卻是再沒有說什麼,打到了這個份上,還有什麼看不明白的呢?

  火炮不如人,防護不如人,哪怕逃跑,顯然也不如人,眼下還有任何作戰下去的必要嗎?

  而此時……更多的艦船也很快的染起了火光,那人間渣滓王不仕號,竟是勇不可當,逕直朝著卡洛斯國王號疾奔而來。

  而後……

  卡洛斯國王號,立即開始升起了白旗。

  在王不仕號上,有人在這劇烈晃動的艦船上,搖搖晃晃的在炮艙裡尋到了朱厚照,興奮的稟報道「陛下,陛下……對方舉旗了,對方在乞降!」

  朱厚照皺了皺眉頭,他此時只覺得自己的腰酸得厲害,雙臂早已酸麻了。

  他氣喘吁吁,可雙目卻帶著激動,隨即咬牙切齒的道「這群狗東西,真是沒意思,這才剛剛開戰,便要降了?」

  方繼藩在旁連忙樂呵呵的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在你的帶領下,咱們大捷了。」

  朱厚照一揮手,卻是臉色冷峻的道「不對!」

  方繼藩「……」

  若是細細的看,不難發現,方繼藩的嘴角抽了抽!

  朱厚照則是正色道「所謂盜亦有道!這西班牙艦隊,不知是何人指揮,他乃是奉君命而來,雖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歷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人如此亟不可待的降了,可還有半分效忠之心?朕就算不是大明天子,現在倘若是西班牙國王,聞知朕所厚待的將軍,居然一觸即降,這……真是情何以堪哪。朕此番遠來,目的是什麼?」

  方繼藩就道「陛下是為了招討西班牙……」

  「錯了。」朱厚照站直身體,一臉神氣的道「朕此來,是與西班牙國王,交一個朋友,今日朋友的將軍如此奸佞,作為一個講義氣的人,朕實在看不下去了,傳旨下去,繼續進攻,我等現在開始,助西班牙王,招討叛將!」

  那士兵看了看朱厚照,再看看方繼藩。

  實在是,他的腦子有點轉不過彎啊!

  「狗東西,快去。」

  朱厚照作勢要打人。

  於是,那士兵方才倉皇而去。

  「來人……給我升起西班牙王旗!」

  方繼藩倒是很淡定的樣子了,其實……他習慣了。

  於是人間渣滓王不仕號上,一面旗幟冉冉而起。

  與大明旌旗一般,同時升上了瞭望台。

  自然……這西班牙王旗,本是偷偷渡過海峽時,做偽裝之用的,若是遇到其他的艦船,雖未必能迷惑住敵人,可至少……能糊弄便糊弄嘛!

  而現在……卻有了大用處。

  隨即,傳令兵在各艦上發出了大吼,聲音響亮的傳達了朱厚照的命令「助西班牙王討賊!」

  「討賊!」

  本以為對方乞降,開始有一些鬆懈起來的水師官兵們,先是一懵,他們現在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一邊的了。

  不過接下來的命令,到底簡單明瞭,別管大家是站哪一邊的,就是給我打!

  於是乎,鍋爐燒得更旺,鐵甲艦開始全速行進,船身兩側三層甲板上的火炮全開,火舌瘋狂的噴吐,戰鬥……繼續開始。

  …………

  「看,是王旗,是王旗。」

  此時,在卡洛斯國王號上,看到了這戲劇化的一幕。

  這很令人費解啊!

  為何大明水師掛起了王旗?

  為何在收到了無敵艦隊乞降的消息之後,居然進攻更加的猛烈?

  為何……

  此時……其實已經沒有任何為何了。

  因為那脫離了編隊的人間渣滓王不仕號,已是全速而來,在這浩瀚的大海裡,猶如一頭猛獸,直向卡洛斯國王號。

  德裡克公爵看著眼前的一切,內心不禁絕望起來。

  對方這是……完全沒有常理。

  他不得不發出了悲憤的大吼「戰鬥,全面戰鬥!」

  他抽出了腰間的軟劍,因為驚愕和憤怒,胸膛起伏著,而軟劍的劍尖,則指向人間渣滓王不仕號方向。

  而那大山一般的人間渣滓王不仕號,已是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越是靠近,水流開始變得越加急躁。

  於是……卡洛斯國王號開始失控,也開始瘋狂的朝人間渣滓王不仕號迎面而去。

  德裡克的眼裡瞳孔收縮。

  他緊緊的握住劍,依舊劍指前方,這似乎是唯一能給他帶來勇氣的舉動。

  而下一刻。

  哐……

  木屑橫飛。

  猶如紛飛的雨點飄落海水裡!

  渾身則是被甲板的碎片洞穿。

  手中的軟劍已不知所蹤。

  耳邊是嘩嘩的水流。

  奄奄一息的張開眸,便看那猶如幽靈一般的鐵甲艦船底,帶著巨大的水流,緩緩的自他的上方游弋。

  德裡克碧藍的眼眸裡,露出的是深深的恐懼。

  四面的海水,已令他窒息。

  而眼前那巨艦身軀在海底的倒影,已令他在彌留之際,竟依舊有著深深的絕望。

  世間,再無無敵艦隊,再無西班牙。

  於是……德裡克隨著那水流的壓迫,身軀朝著漆黑不可見的海底方向漸漸沉入,直至連他本身,也成為了黑暗的一部分。

  當硝煙散去。

  或許是海面上漂浮著太多的血肉,引來了一群鯊魚,他們的尾鰭突出海面,似乎也如凱旋的戰士一般,撕咬著戰利品。

  海面上……陡然恢復了平靜。

  大捷的消息,又一次傳來。

  雖然這是第二次。

  可依舊還是令人間渣滓王不仕號上歡聲雷動。

  這一場勝利,固然輕易。

  可為了實現這一場勝利,無數人日夜的操練,無數人忍受著汪洋大海之中的寂寞。

  朱厚照自炮艙中出來,已是筋疲力盡。

  終於宣洩了的官兵,已是朝著朱厚照和方繼藩湧來。

  「萬歲!」

  有人膽大包天的靠近朱厚照,幾乎要和朱厚照抱在一起。

  朱厚照卻是嫌棄他們平時在船上不洗澡,立即用手推開。

  可這依舊阻擋不住熱情。

  在陸地上,皇帝是至高無上的象徵。

  可在這艦船上,固然任誰都知道,陛下乃是萬歲,是九五至尊,可……

  每日看到這麼一個傢伙,在船上晃悠悠的經過,固然內心深處還有敬意,可那不敢直視的畏懼,卻也漸漸淡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20-8-15 21:18
第一千七百三十二章:萬里之外的孤臣

  朱厚照面上染著紅光。

  這數月的功夫,幾乎沒有白費。

  甚至可以說,當初鐵甲艦自十年前開始研製和改良開始,就不曾浪費過。

  任何的科學,其本質都需要靠利益去推動的,世上從沒有為了推動而去推動的事。

  這一場大捷,其本質……已讓這皇帝內心深處意識到,所謂的科學,才是根本。

  這世上再沒有比科學更一本萬利的事了。

  朱厚照拍了拍方繼藩的肩。

  方繼藩歎了口氣,此時佇立著,保持著良好的形象,抹了抹自己的髮鬢。

  這是歷史性的一刻,他朝一旁的起居宦官使了個眼色,這宦官立即打起精神,掏出了竹片,提筆。

  方繼藩道:「陛下親臨火線,與賊子鏖戰三百合,大敗賊子,覆滅西班牙、葡萄牙艦隊,至此之後,我大明四海縱橫,再無敵手,臣不才,隨陛下東征西戰,轉戰千里,雖未有運籌帷幄之功,卻也有決勝千里之志。此戰,臣親自操炮,擊沉賊船無數,也算是對得起方家門楣,對得起先祖英靈。今我等死戰,上賴陛下洪福齊天,下托將士們忠勇。我方繼藩,沒什麼功勞,現在,我決心吟詩一首,以此助興,這詩……你先空著,等本國公何時想起來,你再填上去。」

  這記錄的宦官手一抖,下意識的覺得……好像這不符合操作呀!

  於是,他小心翼翼的抬頭看了方繼藩一眼後,便忙又低下頭,卻是顫顫的道:「不知公爺所吟之詩為五律,還是七律?」

  方繼藩一愣,眨了眨眼睛,隨即惱羞成怒的道:「狗東西,哪裡有這麼多話。」

  宦官嚇的忙道:「這……這不是留空嘛,奴婢……奴婢可根據五律、七律,確定空格。」

  咦?還能如此?

  方繼藩突然覺得古人們每一個都很不簡單,似乎個個都是能人,這一點,方繼藩就想不到,可見隔行如隔山!

  於是方繼藩虛心好學道:「你自己看著辦吧,多留一些,說不準本國公詩興大發時,作詩兩首、三首呢。」

  哼哼,我就是我,方繼藩不慕虛名,否則我方繼藩作詩三萬首,教我方繼藩之後,再無詩人。

  既然大勝,自然少不得慶祝。

  在艦上,進行了一場簡短的慶功會。

  隨即,那隨性的帆船,便開始給鐵甲艦進行補給。

  這些隨行的帆船,帶著大量的彈藥、淡水以及煤炭,指望他們接敵,沒有啥意義,可讓它們輔助,卻還是有一些能耐的。

  在補給之後,隨行的木質戰船開始在此收撿戰利品,點驗俘虜,統計戰果,而後,鐵甲艦們開始出發,按照朱厚照的命令,前往北方省。

  現在,奧斯曼與西班牙、葡萄牙的海軍,統統覆滅。

  如今在這歐洲和北非的大陸上,還能飄蕩的船隻,幾乎都是老舊艦船,亦或者是一些只能載貨的商船罷了,充其量,也不過改裝成武裝商船,可在真正的戰艦面前,幾乎不堪一擊。

  因此……整個海洋,都已成為了大明的內湖。

  想去哪裡,便去哪裡,甚至根本無需制定精細的戰略。

  而接下來……便是抵達北方省,將這北方省作為支點,開始建立起一個全新的秩序。

  十數艘鐵甲艦,徐徐通過直布羅陀海峽時,因是在白日,這裡港口上的西班牙人察覺到了這不速之客。

  只是可惜,他們也只能望洋興歎而已。

  方繼藩站在船舷上,朝他們熱情的招手,問候了他們的親人,而這些人,只能通過望遠鏡瞭望,然後一臉懵逼的看著這艦隊,徐徐通過。

  …………

  算起來,北方省已經歷了六年戰爭。

  六年的時間裡,數不清的敵人,如潮水一般的來,又如潮水一般的褪去。

  起初的時候,荷蘭人還是麻木的。

  可隨著敵人越來越焦慮,因此,那原本騎士一般的戰爭,變的開始冷酷無情起來。

  他們但凡攻略一處,便開始殺戮,說過之處,寸草不生。

  為了徹底斷絕漢軍的補給,甚至在撤退時,在土地上撒上海鹽,他們劫走每一頭的牲畜,燒燬一切可以遮風避雨的屋子。

  如此……原本冷漠的弗裡斯人和荷蘭人,一下子變得憤怒起來。

  他們毫不猶豫的加入了漢軍,眾志成城。

  弗裡斯人組成的步兵團,以及荷蘭的步團甚至可以做到堅守一座堡壘一年半的記錄。

  現在在這片土地上,漢軍的人數在六千人上下,而荷蘭的本地人,卻能從中招攬一支一萬一千人的正軌兵團,以及六七萬人規模的輔兵。

  可是……那源源不斷的聯軍,卻是數之不盡,在歷經了六年,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血戰之後,整個北方省,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糧食幾乎已經告罄,只有艦隊突破了封鎖,偶爾從英國那裡購置一些糧食,生產力大大的破壞,以至於土地大規模的絕收。

  劉文善在此,推行了配給法。

  戰爭期間,所有的糧食必須統一的分配,每一名士兵每日多少口糧,每一個市民是多少,都需精打細算,一粒糧都不得輕易的浪費。

  唐寅和戚景通帶著艦隊,四處尋覓糧食,甚至……將艦船變成漁船。

  只是可惜,這裡沒有大黃魚,以至於在寧波的經驗,在此變得失去了用處。

  王細作作為總督,開始慢慢的得心應手。

  只是……每日的戰事,都如絞索一般,時刻讓他感到窒息。

  一次又一次的絕處逢生,使本地的荷蘭人和弗裡斯人認可了這位總督,本地的商人和貴族們,也相信王細作和自己是一體的。

  這些日子……攻勢明顯的開始放緩。

  令殘留下來的半個北方省,終於開始鬆一口氣。

  可致命的冬天,即將來臨了。

  糧食依舊沒有著落。

  人們不得不吃著烘烤的黑麵包,這等硬的像石頭一樣的東西,需用鋒利的刀子努力的切割,方可一塊塊的切下來。

  而後,便是小塊小塊的塞入嘴裡,用唾液慢慢將生硬的麵包泡軟,方才可以下嚥。

  所有的茶葉,都已沒了。

  以至於劉文善、唐寅、戚景通、江臣幾個,只好將白水當做是茶葉,學著喝茶的樣子,慢慢喝著白水。

  劉文善的運氣不錯,他的茶缸是紫檀的,從前一直泡茶,這泡的久了,哪怕是倒入白開水,依舊還能感受到一股茶香。

  於是乎,師兄弟幾個,總在來了茶癮時,輪流拿他的茶缸喝茶。

  而劉文善脾氣好,也只能做到不吭聲。

  「要入冬了,今日城中,竟有百姓割下樹皮,借此來充飢,咱們的糧食,只怕也要告罄,也不知……英國的商人,是否會如約帶著糧食來,哎……再這樣下去,真的擔心度不過這個冬天。」唐寅幽幽的道,顯得很擔憂。

  來了北方省,方才知道這裡的環境十分險惡,現在顯然已經到了無計可施的地步了!

  劉文善本是打算出使法國的,可法國人打定了主意,坐山觀虎鬥,毫不動搖。

  「又是一年了啊,馬上要過年了。」突然,戚景通發出了感慨。

  要過年了……

  只是,這短短的幾個字,猛地,好像觸動了所有人的心事,居然……

  幾個默坐於此的人,突然……眼眶裡竟是濕潤起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20-8-15 21:19
第一千七百三十三章:你會救誰?

  年年歲歲,歲歲年年。

  在這北方省,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春秋。

  這裡的鏖戰,甚至沒有絲毫的慷慨激昂,也沒有所謂浴血奮戰。

  有的……只是一次次令人窒息的壓迫。

  每一個決策,都決定了無數的生命,每一天,戰況都在變化!不斷變化的戰況,需要立即做出反應,任何的遲鈍,都可能讓前方的將士帶來滅頂之災。

  明軍和荷蘭的步兵團們一開始是彼此分明的,可打到了後來,開始成建制的在一起作戰,再到後來,建制一個個的出現了缺額,索性……直接混編。

  起初的交流,只是手舞足蹈,彼此用一切辦法讓對方明白自己的意圖。

  此後,大家開始簡單的發出一些音節。

  再到後來,便能夠流暢交流了。

  這裡的每一寸土地,都經歷了戰火的洗禮,每一個人,似乎都變成了戰士。

  人們忍受著飢餓,不知明日睜開眼時,會發生什麼,是新的戰鬥,亦或者……是迎接死亡。

  唐寅,江臣,劉文善和戚景通也是一樣。

  他們一樣飢腸轆轆,若是他們不餓著,就難以服眾。

  劉文善負責後勤。

  相比於他宏大的國富論,在這裡,他卻需要精打細算每一粒的糧食,如何公平的將糧食發到每一個人的手裡,讓任何人都沒有怨言。

  戚景通需帶著艦船,突破封鎖,每一次,都在鬼門關走一遭。

  江臣負責前線的佈置,協調諸軍和軍民之間的關係,這足以讓人操碎心了。

  唐寅主管文書,可同時,也是坐鎮的總指揮。

  每一日,都是艱難的日子。

  這樣窒息的日子,甚至令他們心生麻木。

  於是……說到了過年,他們不吭聲,只是低頭默默的喝著白開水。

  突然的,戚景通咧嘴道:「咱們在此奮戰,恩師在京裡平安即可。我是個粗人,哪怕後來讀了書,可知道的道理,也遠不及諸位師兄。說起來,我這樣的大老粗,是沒有資格和諸位師兄一起入恩師門牆的,可是恩師不棄,居然收我入門,這是何等大的功德啊。我的命不值錢,即便死在這裡,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只要北方省在,只要咱們大明還在此,豁出去也值了。若是不幸死啦,那也挺好,我一輩子沒有什麼建樹,至少這馬革裹屍,消息報回了朝廷,大家準會說,恩師門下固然也有良莠不齊的不肖門生,可至少,有種。」

  眾人聽了戚景通的話,笑了。

  當然……只是苦中作樂而已。

  倒是江臣突然眼淚模糊,哭了:「戚師弟雖是拜入門牆,在恩師身邊學習的機會卻少。可我……說來真是慚愧,和諸師兄弟們都在恩師身邊,卻在他身上,只學到了皮毛,師兄弟們個個的建功立業,唯有我卻是一事無成,科舉不能名列一甲,只中了一個二甲進士,給恩師丟人現眼,做官也不過是個翰林學士,不值一提,細細思來,真是無顏見恩師,這些日子,我都已想好了,倘若這西班牙人當真到了破城之日,師兄弟們自是想辦法和船隊突圍,我就罷了,我與北方省共存亡,至少將來若是有人提起,不至沒令我辱沒門楣。」

  似乎提到了恩師,總讓所有人心裡又多了一重陰霾。

  唐寅不禁感慨:「恩師平日,最心疼的就是我啊,許多年不見,他一定是思念我思念得很。」

  劉文善向唐寅投去了一個怪異的目光。

  隨即……呵呵一笑。

  只是這笑容,有些勉強。

  「只是這些日子,西班牙人調走了不少的軍馬,說來,實是奇怪,聽說……他們在與奧斯曼人有戰事。或許這是一次轉機呢。」劉文善轉移開話題,氣定神閒的道:「諸位師弟,不妨調動第三步兵團,攻擊一下對岸的薩克森營,試一試對方的深淺。」

  每一次的戰鬥,都關乎著許多人的生死,於是眾人板起臉,又回歸了正題。

  無論是懷念恩師也好,還是懷念故鄉,這樣的念頭,絕不可過多流露。

  因為……他們就是大明在歐洲的釘子,他們要死死的釘在此,寸步不離,要如一根刺,卡在西班牙人的喉頭,如此,才可破壞整個西班牙對全天下的攻勢,分擔其他方面的壓力。

  「如此,倒是甚好,只是要進攻,糧食卻是不足,說實話,以現在的糧食,能不能熬過冬天尚且未知之數,若是發起進攻,少不得要給將士們犒勞一番,這……」唐寅說著,幽幽的搖搖頭。

  戚景通咬著牙:「不如……借此機會,我在帶艦船出海去碰碰運氣吧,說不定遇到了西班牙的糧船呢,實在不行,籌措一筆銀子,去英吉利,那兒……糧食雖是賣的價高,可也總能買一些。」

  江臣卻是若有所思:「諸位師兄弟,若是恩師在此,他會做什麼決定?」

  …………

  卻在此時,王細作匆匆而來!

  王細作面上佈滿了血絲,面黃肌瘦,一臉疲倦的樣子,他進了來,立即道:「有最新的消息,有最新的消息……西班牙艦隊,覆滅奧斯曼海軍,諸位……我們的末日來臨啦。」

  王細作的臉色,顯得悲慘。

  要知道,無敵艦隊所需承擔的任務極為繁重,既需要駐守地中海,防備奧斯曼海軍,還需派出海軍,維護通往美洲的航道,甚至需要去印度支那,其他的分艦隊,才是北方省的威脅。

  可現如今……

  一旦奧斯曼海軍覆滅,那麼接下來,只怕無敵艦隊的主力即將要降臨北方省,攜帶著大勝之威,一鼓作氣,要覆亡北方省的力量了吧。

  所有人沉默了,氣氛一片沉重!

  可是……靜默了一會,有人突的站了起來,是唐寅!

  唐寅冷笑:「那又如何,再大的場面,我們也見過,告訴所有人,我等寧願與北方省共存亡,也絕不苟且,仰人鼻息。」

  眾人一凜。

  「準備封鎖港口!」

  …………

  而這個時候,在浩瀚的海面上,鐵甲艦幾乎是全速前進。

  嘗到了勝利滋味的朱厚照,此時顯得格外的神氣,他站在船頭遙望著遠方,卻是叉著手,洋洋自得的樣子。

  可似乎是因為見多了海戰之中許多敵人跳海,朱厚照又開始變得敏感起來。

  他思考了幾天,想出了一個從此又令方繼藩生出了新的煩惱的問題!

  「老方,朕來問你,朕與妹子一起落水,你救誰,不許耍賴,只許救一人。」朱厚照一臉期待的看著方繼藩!

  方繼藩毫不猶豫就道:「自是救公主殿下。」

  朱厚照咧嘴,樂了,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那若是朕與天賜一道落水呢。」

  方繼藩道:「天賜。」

  朱厚照又問:「若是朕與劉瑾呢?」

  方繼藩:「……」

  不得不說,方繼藩這個時候,很想立即將朱厚照踹下海裡去。

  朱厚照卻是執著的道:「你說呀,你趕緊說!」

  一旁的劉瑾,很淡定的啃著從西班牙人那兒繳來的麵包,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當然……劉瑾很清楚,這個時候,乾爺一定有答案了。

  可是……他一點都沒有怨言,自己是奴婢嘛,本來就該死的!

  方繼藩道:「救我孫子劉瑾。」

  劉瑾一聽,頓時的身軀一震,隨即口裡的麵包便嚥不下去了,吐了出來,嗚哇一聲,克制不住心裡的激動,嚎嚎大哭:「乾爺有這句話,孫子現在死一萬次也值了。」

  朱厚照的臉,卻是慢慢的拉黑了!

  方纔還樂呵呵的樣子,轉眼之間,臉便拉長下來,虎著臉,表情很僵硬。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20-8-15 21:19
第一千七百三十四章:天子親臨

  見朱厚照鬱鬱不樂的模樣,方繼藩才歎息道:「陛下乃是聖君,自有上天庇佑,臣只是區區凡人,哪裡有資格救陛下呀,這世上的命運,都是已有上天注定的,就如陛下生下來的時候,臣便聽說,那時的寢宮之上,竟隱有金光,這說明啥?」

  朱厚照的臉色好看一些,他一臉期待的樣子,故意搖搖頭:「啥?」

  方繼藩表情認真的道:「說明這天下要降下一個聖天子了,既是聖天子,需要一個臣下去拯救嘛?」

  朱厚照哈哈一笑,道:「有幾分道理,朕還是糊塗了,居然沒有想到這一茬,還是老方周全,朕是聖天子,你便是姜子牙和伊伊。」

  方繼藩滿足的點點頭,也偷偷的舒出了一口氣!

  這鐵甲艦在海上,就如入無人之境。很快就抵達了北方省的海域。

  緊接著,一小隊艦船出現了。

  鐵甲艦立即開始擺出了進攻的姿態!

  直到朱厚照提著望遠鏡,察覺到了對方的旗幟,方才道:「是北方省的艦船,北方省的艦船,警戒,警戒,向他們發送訊號。」

  不多時,一個煙花升騰而起。

  對面也燃放了煙花。

  再過片刻,對面的艦船放下了小舟,登上了人間渣滓王不仕號。

  為首的乃是一個千戶。

  他第一次見此鐵甲艦,整個人已是懵了。

  在北方省海域逡巡,從未想過,在這裡居然能遇到故國的艦船。

  艦船上的人員,配給會好一些,是能勉強吃飽肚子的。

  可即便如此,這個千戶依舊還是面黃肌瘦。

  他到了甲板上,便見許多人圍著他。

  一個宦官道:「大膽,見了陛下還不快行禮。」

  陛……陛下?

  這千戶一愣,隨即兩腿便不聽使喚了!

  突的……熱淚盈眶,瘋狂的拜倒在地,哭天搶地道:「陛下……陛下居然親自來救我們啦,陛下來救我們啦。陛下,卑下北方省艦隊千戶官,崇武艦艦長劉騰,見過陛下,吾皇萬歲。」

  朱厚照看著這劉騰,不禁唏噓起來,別人打仗,朕也打仗,為啥別人總是這樣狼狽不堪呢?

  他倒是問起了正經事:「北方省現今如何。」

  「岌岌可危。」劉騰苦著臉道:「糧食幾乎沒了,死傷甚重,當初帶來的藥品,大多都已告罄,卑下們在唐先生、江先生還有劉先生的帶領之下,拚死堅持到了現在……」

  「將士們不怕死啊,陛下,只是將士們……已經離家六年,卑下們已是離家六七載,自來了此,每日朝不保夕,不知何時會倒下,不知故鄉中的親眷們現今如何,更不知道他日死在此,屍骨能否被帶回鄉去,不知能否入土為安。」

  這千戶的話說的顛三倒四的,似是因為數年來情緒一直緊繃,現在突然之間放鬆了下來,因而情緒有些崩潰。

  朱厚照聽罷,也不嫌他囉嗦,唏噓道:「現在朕來了,那麼……全速前進吧,準備入港,來,帶這兄弟去吃頓好的。」

  劉騰被待為上賓,劉瑾親自招待,他愉快的取出了他的私藏之物,一條烤魚。

  在重新加熱之後,擺在了劉騰的面前。

  劉騰吸吸鼻子,他的眼眶還是紅的,身子孱弱,弱不禁風的樣子,一點都不像是一個武官。

  只是看著烤魚……他卻是沉默了。

  「吃呀,快吃呀。」劉瑾死死的盯著自己貢獻出來的烤魚,自己都開始流口水了。

  劉騰沉默了很久,才下了決心似的道:「我……我……公公……我想吃米,魚……魚不好吃。」

  劉瑾:「……」

  北方省的糧食大多告罄!

  所謂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為了節省糧食,水師上下,當然自行解決,平日都是撈上魚蝦作為吃食,只是吃了六七年,雖是各種變換著花樣吃,可早就吃的反胃了。

  劉瑾則是嫌棄的看了劉騰一眼,隨即又彷彿知音難覓一般歎了口氣。

  米倒是有的,不過也不多,供應劉騰卻是足夠了。

  於是劉騰就著劉瑾準備的白飯,不需菜餚,一口氣吃了四大碗,一面吃,一面哭。

  而此時,艦船終於緩緩的抵達了港口。

  只是突然出現了這麼一個恐怖龐大的艦船,在那港口上的人……顯然如臨大敵。

  可當有人探查到,來船居然是大明水師時,起初,先是漢人歡呼,荷蘭人尚不知怎麼回事,當他們得知大明的援軍抵達,一時之間……竟也不知該是什麼情緒,整個鹿特丹港,驟然之間,處在歡樂的海洋之中,人們甚至湧至海岸,湧在沙灘,甚至進入了海水裡,這海水齊腰時,他們才不捨的停下,似乎只希望距離這艦船近一些,再近一些。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朝廷是不會放棄我們的……」有人撕心裂肺的嚎嚎大哭。

  有人在沙灘上打滾一般,歇斯底里。

  那海平面上,碩大的船影,緩緩的移動。

  在這慢慢入港的過程之中,先是港口沸騰,此後消息很快的傳遞至不遠處的城中。

  這座飽經戰火的城市,曾無數次擊退敵人的一次次進攻,又依舊矗立於此,高高飄揚著的日月旌旗,從未倒下,隨即進行一次次的反擊,收復附近的城鎮,準備迎接新的進攻。他們有無數的苦難,卻也有一次次勝利,可任何一場勝利,都及不上今日。

  因為……勝利固然可喜,可真正讓將士們所喜極而泣的,卻是故鄉的親人,終於……來了。

  自己並非是棄子……是堂堂正正的大明衛戍卒。

  唐寅聽聞了消息,赤足從塌上起來,直接一路狂奔。

  待到了港口,便發現幾個師兄弟已接連到了。

  連王細作竟也來了。

  眾人對視一眼。

  唐寅目光炯炯,略顯激動的道:「這是鐵甲艦,乃是我在天津衛時奉旨督造,這定是援軍無疑了。」

  眾人往那龐大的鐵甲艦看去,只見那上頭緩緩放下了一艘小船,那小船先行朝著棧橋而來。

  沒多久,小船上的人登岸。

  朱厚照第一個躍上去,緊接著,是方繼藩,是徐經。

  港口處,數不清的水兵阻攔著歡呼的人群,生恐讓他們將棧橋壓垮了。

  朱厚照等人迎著所有人的目光,走過了長長的棧橋。

  唐寅等人已是翹首以盼。

  可當朱厚照人等越來越近時,猛地……唐寅人等身軀一顫。

  熱淚已是止不住流下來了!

  居然是太子殿下……

  還有恩師……

  還有徐兄……

  他們萬萬料不到,此番來援的,竟是如此的規格。

  唐寅已是拜倒,高呼道:「太子千歲。」

  激動的眾人,這才醒悟過來……

  皇太子……

  竟是皇太子親臨……

  於是,無數人的眼睛,都齊刷刷的只朝著朱厚照的方向逡巡。

  歡呼聲,漸漸的落下。

  朱厚照已走到唐寅的面前,凝視著他。

  事實上,從前……朱厚照是不喜唐寅的!

  愛做詩的人,都很討厭。

  渾身上下,都好像有一股酸臭味。

  可現在,見這傢伙瘦不拉幾,渾身臭烘烘的樣子,好像……反而順眼了許多。

  朱厚照佇立著,淡淡道:「唐寅,你可知罪?」

  唐寅哽咽道:「臣與諸師兄弟在此駐守,六七年來,一無所長,毫無功績,實在萬死。」

  朱厚照道:「錯了,你的罪過在於,朕現在乃是天子,你為人臣,何以不知天子,卻呼朕為太子。」

  天子……

  唐寅似渾身觸電一般,驚詫無比。

  人與人是有分別的。

  皇帝將國家大事交給太子,交給輔臣,一聲不吭就跑了,這在許多人看來,這天子實在是……不像話。

  可這世上還有一種人,他們遠在邊疆,每日與敵人戰鬥,此時,若知天子親臨,拋下一切,來此救援,那麼……

  唐寅眼淚撲簌而下:「臣……見過陛下,吾皇萬歲。」

  「萬歲……」

  身後,萬歲聲不絕於耳,直衝雲霄。

  朱厚照的唇邊勾起了一絲再也忍不住的微信,道:「罷了,朕這一次原諒你了,不可有下次,見過你的恩師吧。」

  恩師……

  唐寅抬頭,就看到了朱厚照身後的方繼藩。

  只是這一刻……他終於覺得自己的情緒要崩潰了。

  恩師還是那個樣子,雖是出海,卻沒有出海人那般黝黑的膚色,還是白白淨淨,細皮嫩肉的樣子……

  還是那樣可親的樣子!

  唐寅朝方繼藩叩首:「學士唐寅,見過恩師……恩師……您……您還好嗎?」

  他小心翼翼的問著,聲音顫抖……

  六年了哪,人生有幾個六年。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20-8-15 21:20
第一千七百三十五章:借糧

  方繼藩見唐寅人等衣衫襤褸的模樣,心裡不禁感慨。

  原以為船上的伙食已經很差了,想著登上了陸地之後,能打打秋風,滿足一下口舌之欲。

  可看著唐寅他們一個個面黃肌瘦,像一副餓了三日的鵪鶉模樣,方繼藩便意識到,只怕陸地上的伙食……更差。

  聽著唐寅的低泣聲,方繼藩歎了口氣,上前將唐寅攙扶起來,動情的道:「伯虎啊伯虎,為師沒有一日不在想念著你啊,只恨不得飛來此地,與你們相見,現在你們活著,實在太好了,為師甚是欣慰,你看看你,又清瘦了,為師看著你,這心像針扎的一樣,現在好啦,為師來啦,從此以後,就跟著為師享清福吧,為師當初無一日不後悔將你調來這北方省,哎……哎……」

  難受……

  「恩師……」唐寅不禁又動容。

  他已經能夠想像,恩師在京裡的時候,如何對自己幾個師兄弟日思夜想了,如若不然,恩師怎麼會不遠萬里來這北方省:恩師這輩子沒吃過多少苦哪,可為了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弟子,居然萬里迢迢而來。

  是了。

  若非是因為自己,恩師不會來的,陛下……自然也不會惦記著這萬里之外的北方省……

  一念至此,唐寅終於情緒失控,嚎哭道:「弟子不成器,讓恩師擔憂了,弟子……萬死之罪,弟子對不起恩師,恩師……您打我罷,罵我罷……」

  他這一哭,身後劉文善,江臣人等,便都失聲痛哭起來!

  只有戚景通這等武人,覺得面子很緊要,便死死的咬著牙關,強忍著不哭出來,只是牙要咬碎了。

  方繼藩深吸了一口氣,心裡只是翻江倒海,兩世為人,前世的記憶越來越模糊,似乎……自己從不曾有過前世一般,只因這一世的每一個人,都深深的印在自己的腦海,擠佔去了前世的記憶,這身邊一個個人,當下的這些人,才是最重要的。

  「好啦,不要再說下去了,再說下去,別人要笑話了。你們都起來,都起來。」

  唐寅被人攙扶而起。

  他擦拭了淚水,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有師如此,夫復何求。

  這輩子,自己的父親早亡,婚姻也並不算幸福。

  可這輩子,對他而言,已經沒有任何的遺憾了。

  大丈夫定海伏泊,大丈夫萬里討賊,大丈夫能入恩師門牆,求取功名,有恩師在,足以讓自己後顧無憂。

  他起身,顧不得自己狼狽的樣子。

  隨即,目光穿梭過恩師,他見著了徐經。

  其實……這樣緊張的日子,唐寅已經顧不得去遐想故人了。

  而現在……兩對眼睛又觸碰在一起。

  本以為……此刻該是熱淚盈眶。

  可已痛哭過的臉上,卻顯得這樣的平淡。

  徐經朝他微笑。

  於是,唐寅亦笑。

  徐經上前,朝唐寅拱手作揖:「伯虎師兄,別來無恙否?」

  唐寅的心裡,突然出奇的平靜。

  猛地,無數的記憶浮現在了他的腦海。

  唐寅又笑了,先是笑的拘謹,隨即開懷,變得放肆,他眉一挑。

  此刻,他想起了當初彼此的誓言。

  唐寅於是扶了扶自己頭上的方巾,鄭重其事的拱手作揖,道:「尚安,徐師弟呢?」

  「還可。」徐經回答道。

  二人彼此作揖之後,各自心領神會的對視一眼,隨即唐寅目光瞥到了別處:「聖駕到此,速速侍駕入城,加派衛戍,以防不測。」

  眾軍民聽令,在激動過後,居然迅速的開始行動起來!

  人人似乎都謹記著自己的職責,沒一會,人流便如潮水一般散去,軍士則開始三五成群的衛戍在各個交通要道上。

  無論是荷蘭人,還是漢人,彼此都有默契,居然一會兒功夫,整個港口便恢復了秩序。

  朱厚照饒有興致的步行,他不想坐車,於是一邊走,一邊看這四處的斷壁殘垣,不禁道:「唐寅,你來。」

  「臣在。」唐寅本是尾隨在自己的恩師身後,上前一步,邊走邊行禮道:「不知陛下有什麼吩咐。」

  朱厚照按著腰間的劍柄,他的體力充沛,精神不錯:「朕觀此地,一聲號令,人人進退自如,井然有序,軍民人等,盡都如此,倒是覺得奇怪了,要將所有的人力都揮如臂使,便是軍中,也未必能做到。」

  朱厚照還是很有眼光的,一眼就看出了此地的不同。

  唐寅正色道:「陛下,北方省已守了六年,這六年間,不知經歷了多少次兵臨城下,這城中軍民,乃至上下官吏人等,更不知遭遇了多少次的殺身之禍。臣……臣慚愧的很,在這種環境之下,任何一個錯誤,都將是致命的,正因為如此,所以臣等……在這北方省,絕不能處絲毫的差錯,臣等如此,軍民們也是如此,若是稍有差池,便不能活了,生死大事,沒有人敢開玩笑。」

  朱厚照聽罷,神情一下子肅穆起來,他明白了。

  想想看,每日都是生與死的考驗。

  只有做出正確決定的人,才有資格活下來。

  而遵從正確決定的百姓,也才能活命。

  這就如煉鐵一般,一次次的鍛打,將其中的雜質去除,剩餘之人自然而然,也就是人中之龍了。

  朱厚照忍不住回頭看著方繼藩:「你看看你這幾個弟子,看來……多磨礪磨礪,還是很有好處的。」

  方繼藩本想笑,可見唐寅等人一臉風霜的樣子,心裡不禁有幾分酸楚,便板著臉道:「陛下,此言差矣。」

  「差什麼?」

  方繼藩:「……」

  理論是正確的。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嘛。

  理論上而言,此時無論是唐寅還是劉文善,哪怕是渣渣如江臣者,現在只怕都是獨當一面的大將了,他們是真正從血與火中淬煉出來的。

  可是這些都是他最親的弟子,作為有情有義的方繼藩,他能沒有一點心疼嗎?

  待走至總督府。

  那王細作便領著本地總督府上下官吏來給朱厚照行禮。

  他們都是一臉的激動,眼中的喜悅之色怎麼也掩蓋不下去,畢竟親眼看到一艘艘的鐵甲船出現在港灣,那龐大的鐵甲船,看著就讓人心裡踏實。

  大明皇帝親來,此後……浩浩蕩蕩的水兵和第一軍兵馬登陸,個個精神飽滿,訓練有素,武器精良。

  有了這麼一支生力軍,北方省終於可以高枕無憂了。

  王細作拜下,行了一個實實在在的大禮。

  朱厚照上下打量他,倒是和顏悅色:「你便是王細作?這名兒好,好的很,朕聽聞你在此,為我大明衛戍北方省,數次受傷,這六年來,你是殫精竭慮,從未動搖。你雖是胡人,可是竟有如此忠心,令人難以想像。」

  王細作正色道:「陛下,臣說的是漢話,寫的乃是漢字,用古之大賢的經驗,日日三省吾身,怎麼能說是胡人呢?臣是考據過的,自三皇五帝開始,從前有一族,將羌,這羌又分數種……有一支西遷,臣的祖籍,乃是從前東羅馬的……」

  朱厚照挑了挑眉,壓壓手,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好啦,好啦,知道啦,朕不管這些,無論如何,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朕自會論功行賞。」

  王細作大喜,忙是謝恩。

  緊接著……便是傳統的項目,吃飯了。

  肉自然是有的,廚子也是現成的,方繼藩盼星星盼月亮,盼來了一頓好的,看著一桌的酒肉,說來也怪,詩興竟要來了。

  朱厚照狼吞虎嚥之後,片刻功夫,便風捲殘雲,而後打了個飽嗝,劉文善忍不住皺眉道:「陛下,這一頓御膳,花去了三頭羊,一頭牛,以及豬仔兩頭,還有其他蔬果若干……這北方省拮据,現在正處在斷糧……」

  不是他敢以下犯上,而是這些年來的挨餓的苦日子逼的他不得不心疼糧食!

  朱厚照直接一拍桌子道:「斷個屁,沒有糧食,不會借嗎?」

  劉文善詫異的看著朱厚照。

  朱厚照朝方繼藩使了個眼色:「老方,明日叫個人,去法國借糧,不還的那種!」

  方繼藩繼續低頭吃喝,卻是臉拉下來,注定……又是讓自己去做惡人啊。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20-8-15 21:21
第一千七百三十六章:形勢大變

  當然,只是借而已,想來只是小事。

  至於以後還不還,這是憑本事借來的,想來……

  方繼藩在幾個徒弟的臉上巡視了一眼,最後目光定在劉文善的身上,微微想道:「這事兒,就交你辦啦,對了,有一件事忘了告訴你們,就在不久之前,西班牙無敵艦隊以擊潰了奧斯曼海軍,而很不巧,這無敵艦隊,以及葡萄牙海軍,又被我大明水師所滅,劉文善啊劉文善,都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為師養了你這麼年,也該到你為為師分憂的時候了!」

  此前,大家只光顧著高高興興的迎聖,卻並不知道這消息。

  唐寅,劉文善人等聽了這消息,頓時愕然。

  隨即,唐寅喜上眉梢。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這消息意味著什麼。

  唐寅掩蓋不住激動的道:「實在太好了!水師一滅,則天下盡為我大明所有,恩師,制海的重要性,學生與徐師弟通過書信,早就有過討論。大國欲富強,非有海岸不可。而有海岸,若海權不在其手,則我大明只要有艦船,則無處不可去,無處不可制之。」

  唐寅和徐經,一個是航海開拓,一個是編練水師,他們對於海權,都有極深刻的見識。

  這天下的所有大國,都是擁有海岸線的,那些沒有海岸線的國家,根本就不足為慮。

  而只要有海岸線,那麼操控了制海權的大明艦隊,便可出入如無人之境。

  因為任何海岸線,都是漫長的,長則千里,短則百里。

  沒有任何一個國家的軍隊,在這漫長的海岸線上駐防,只能選擇一些要害的位置。

  如此,一旦受到了擁有海權的國家攻擊,這仗就沒法打了。

  就如大明一般,哪怕空有上百萬軍馬,可你的海岸線如此的綿長,你守哪裡?

  你守廣州,我就集中力量打天津衛,你守福州,我便打寧波。

  而等你疲於奔命的自陸路調撥了援軍,靡費了十倍於我的錢糧增援而至死,我已將你洗劫一空,揚長而去了!

  可以說,舟船的便利性,比陸地的車馬要強之十倍以上。

  因而,理論上而言,若是從前的大明只需有三萬精兵,一支足夠強大的艦隊,便可使整個大明陷入內亂。

  譬如襲擊上海,威脅大運河的起點杭州。

  譬如襲擊天津衛。

  這都會將整個大明的漕運陷入癱瘓之中。

  現在的狀況也是一樣,對大明如此,那麼對於天下諸國而言,這些幅員並不廣闊,兵力遠遠不足的其他諸國,簡直就是案板上的魚肉了。

  在朝中,徐經,唐寅人等,乃是出了名的制海派。

  其他如歐陽志等人,卻是穩妥一些,他們嘗到的乃是鐵路的好處,認為朝廷的更多資源,該用於鐵路連接東西南北,以鐵路動脈,降伏四夷。

  只有劉文善,此時,眉梢竟不見喜色,反而陷入了深思,他苦苦冥想了好一會,緩了緩才抬頭看著方繼藩一眼道:「學生有一個不成熟的想法。」

  方繼藩依舊只低頭吃喝,口裡含糊不清的道:「不要問我,你既想到,自管去做便是了,為師哪裡能什麼都管,什麼都知道,教授你們這麼多學問,難道是讓他們吃乾飯的?」

  劉文善忍不住苦笑,卻是感激涕零的看了恩師一眼。

  恩師還是那個恩施啊!他的最厲害之處,恐怕不只是因為他胸腹之中,有著包羅萬象的學問。

  而在於,他懂得放手,肯讓弟子們自己去磨練。

  如此,方才能啟發弟子們的思考,不斷的調動弟子們的主動性,在歷練裡提高自我!

  可見……恩師不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真正厲害之處,還是育才!

  古有孔夫子三千弟子,育出七十二賢才。今有他家恩師桃李滿天下。

  劉文善越想,越覺得恩師實是深不可測。

  心裡……莫名又有些感激,他自知自己資質愚鈍,若不入恩師門下,得恩師悉心調教,只怕早已泯然於眾人,此生渾渾噩噩的就一輩子了!

  他心裡無盡感慨和感激,隨即站了起來道:「那麼,陛下,恩師,臣請告辭。」

  「走吧,走吧。」朱厚照好爽的一揮手。

  在船上縮食了那麼久,一頓飯吃下來,心情愉快起來。

  方繼藩覺得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肉多了一些。

  其實他還是喜歡米飯的。

  要不……在這歐洲,也種上稻子?

  江臣一直默不作聲,等方繼藩出恭小解時,他小心翼翼的跟著方繼藩後頭,待方繼藩出來,他一臉委屈的道:「恩師……」

  「噢。」方繼藩看了他一眼,覺得這個人好奇怪,撒尿也跟著,怎麼跟個下流胚子一樣。

  「恩師……學生有話,一直不吐不快。」江臣終於憋不住的道。

  方繼藩便道:「你說吧。」

  江臣神情略帶鬱鬱,委屈的道:「學生蒙恩師厚愛,只是一直不成器,在這北方省,竟也難有功績,學生……學生覺得愧對恩師……」

  方繼藩背著手,歎了口氣,只是……這總督府卻是歐式建築,並沒有亭台樓榭,因而……這一聲歎息,似乎少了些許詩情畫意一般。

  總覺得像是有違和感。

  方繼藩道:「龍生九子,總會出一兩個不成器的,為師已經習慣了。你為何還要耿耿於懷呢?你天資就是如此,這不是你的錯啊,這是你父母的問題,你不要總是耿耿於懷,為師還是很心疼你的,好啦,走吧,別妨礙為師飯後百步。」

  江臣聽了恩師的話,也不知恩師是安慰還是罵人,不過……確實感覺心裡好受了許多:「學生陪恩師走走。」

  看他低頭謙恭的樣子,方繼藩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有默默的歎息!

  …………

  大明水師又開始出擊。

  大家都知道,這還不是過安逸日子的時候,於是在短暫的休整之後,一支艦隊,逕直向拉芒什海峽而去。

  此處海峽,分隔了英國和法國,又是整個東歐洲進出的要道。

  唐寅此次為鐵甲艦隊的總兵官,其目標,就是威脅英國與法國。

  西葡艦隊覆滅的消息,這麼大的事情,自然很快就傳遞至整個歐洲。這個消息有多震撼眾人,自是不用多說!

  而實際的情況,跨海的西班牙軍隊,依舊還在北非,與奧斯曼人鏖戰。

  只是……這場戰爭,很快就變得沒有意義了。

  因為西班牙人發現。

  派往北非的大量陸軍,隨著制海權的失去,已經被切斷了補給。

  大明寧波水師,只需二三十艘風帆戰艦,橫在直布羅陀海峽處,那數不清的戰爭物資,便徹底的斷絕。

  西班牙人不禁惶恐起來。

  對面的十數萬西班牙精銳,在此刻,他們的性命,居然只握在數十艘風帆艦上。

  那些補給的艦船,一經出海,隨時可能成為獵殺的目標,可是……

  他們自是不能放任這些精銳不救的,否則,不但海軍的家底喪盡,便連整個西班牙陸軍,也將徹底覆滅。

  更可怕的是……奧地利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

  失去了海軍的支援,數十萬的奧斯曼大軍開始對匈牙利和奧地利瘋狂的掃蕩。

  奧斯曼人開始引入了較為新式的火炮,成為了攻城的利器。

  整個歐洲……形勢已經大變。

  這已不再是大明的侵入如此簡單了,而在於異教徒數百年來矢志不渝的夢想,即將達成。

  在權衡利弊後,於是西班牙人開始急於向直布羅陀海峽的寧波水師締結一份協議。

  甚至已到了不惜任何代價的地步。

  葡萄牙徹底暴露在艦隊的炮口下,態度也開始變得游移不定起來。

  唐寅率水師已至英法的海峽,指揮著人間渣滓王不仕號,本著先打他一下再談一談的精神,預備對法國的一處海港發起攻擊。

  可就在此時,一艘快船,自鹿特丹瘋狂抵近,帶來了一個恩師的消息。

  「鎮國公有命,請唐總兵立即罷兵。」

  唐寅皺眉,眼眸裡儘是不解之色,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法王的特使,已至北方省,劉文善先生正在與其洽商,劉先生建議鎮國公,為了表示誠意,還是不打為好,法王特使很有誠意,說一切都可以談,若此時動兵,難免有傷天和。」

  唐寅聽罷,不禁苦笑。

  「來都來了啊。」他搖搖頭!

  特意跑來這裡,正準備一場激戰,然後突然收兵?

  後頭一個個軍將,個個皺眉沉思。

  他們開始為自己的軍功而擔心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20-8-15 21:25
第一千七百三十七章:幸福的味道

  這個時候,法蘭西特使已至鹿特丹。

  不只如此,西班牙人的信使也已到了。

  整個北方省的戰事,突然之間就停止了下來,所有的軍馬,如潮水一般的褪去。

  和平,是人們所渴望的,可這突如其來的和平,顯然令所有的荷蘭人首先感覺到的便是極度的不適。

  配給制開始逐步的廢除。

  從前的市場,又開始重建。

  那些經歷了長期戰火的人,一臉茫然的站在滿是斷壁殘垣的街道上,看著眼前的一切,猶如在夢中,覺得很不真實。

  六年慘烈的戰爭之後,人們似乎已經開始對和平陌生起來。

  以至於稍微的響動,依舊令他們提心吊膽。

  但是很快,第一軍的士兵,就出現在了街道上,開始維持新的秩序。

  緊接著……王細作頒布了許多的法令,開始恢復街道的平靜。

  原有的民兵悉數解散。

  並且……開始給他們發放遣散的貨幣。

  當然,這貨幣還是大明寶鈔。

  人們看著手中的紙片,覺得真實,卻又顯得滑稽。

  這個東西……還有用嗎?

  好在……第一批的罐頭,已經開始出現在了市場上。

  這本是船隊的補給,如果作為第一批的物資登陸。

  而且……只允許寶鈔來購置。

  如此一來……這本是一張張不值錢的紙片兒,突然讓人們意識到……好像……它並非沒有價值!

  罐頭在水兵們心裡,其實並不美妙,甚至可以說猶如豬食一般。

  要知道,他們在海上的半年多,吃的主要食糧就是罐頭,如今他們是寧可啃著木屑一般的黑麵包,也絕不願嘗這罐頭一口。

  因而……大量的罐頭,開始直接供應北方省。

  …………

  小約瑟出生的時候,正在北方省的戰爭打響的時候。

  這六年來,他懵懵懂懂的經歷了這一場席捲了整個北方省的戰火,還有因戰事而過的每一個挨餓的日子!

  自幼……他的父親便極少回家,在北方省,他的父親隨著步兵團在低地一帶與西班牙人周旋,他們早已和正規的陸軍打散了,於是便在法國邊境一帶,時不時伏擊附近的西班牙人,一旦西班牙人大舉進攻,便立即退入法國的密林之中。

  等他的父親回到家的時候,小約瑟看著自己的父親,這面黃肌瘦的人,面頰深深的凹陷進去,眼裡佈滿了血絲,腰間是一柄破舊的羊皮刀鞘,身上的衣衫猶如布條一般,已經尋不到有軍服的痕跡了。

  令他注目的,是父親瘦弱的身子上背著一個袋子,袋子裡有一堆紙鈔,這是紋銀二十兩,除此之外,便是一些撿回來的煤炭。

  他將煤炭放入了盆子裡,先點著了引火之物,而後引燃了煤炭,升騰起絲絲暖意!

  北方省的冬日,是真的很冷。

  父親的臉色冷漠,如所有的老兵一樣,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似乎……他已忘記了如何去笑了。

  母親便在此時,絮絮叨叨的談起這些年來家中的難處,能變賣的統統都變賣了,為了供應軍中鑄炮,家中幾乎沒有了任何的鐵器,此前家中的一匹駑馬,也被徵用了,迄今為止,總督府也沒有想要還的意思。

  父親只是一直默默的聽著,沒有吭聲。

  小約瑟則是靠著炭火,昏昏欲睡,又覺得飢餓。

  母親便尋了一些蔬菜湯來,讓他吃下。

  家裡……已沒有食物了。

  冬天也已來臨。

  似乎戰事有沒有過去,對於小約瑟而言,都沒有任何的區別!

  到了次日一大早,父親便走了,依舊是冷漠和沉默的樣子,乾癟的嘴唇,只在小約瑟的額上點了點,隨即收拾了東西,出了門。

  照例……母親在這個時候又苦著臉,開始絮絮叨叨的埋怨起來。

  日子如何的艱難,男人們從不顧忌家中的事,詛咒今年的冬日,如何的寒冷。亦或者,熱了昨日的蔬菜湯,抱怨沒了配給,卻不知以後還能吃什麼。

  小約瑟捂著毯子,只昏昏欲睡,他餓極了,不過……似乎從生下來,他的人生就是如此,雖是飢餓,可這也是最平常的一天。

  到了傍晚時分。

  外頭的風,如往常一樣,嗚嗚的響,吹著那殘破的柴門!

  只是今天,是跟平日顯然不一樣的!

  猛地,門被推開了!

  母親起來,捨不得點燈,好在她聽到了丈夫的聲音。

  小約瑟對父親沒有絲毫的感覺,似乎……父親不過是一個名詞而已,他繼續蜷縮在毯子裡假寐!

  事實上,少動對他來說能省點力氣,似乎飢餓感也能輕許多!

  接著,父親似乎低聲說了什麼,而後,燈居然亮了。

  還不等他鬧明白狀況,父親便將小約瑟從毯子裡拎了出來。

  這一次回來,父親的臉色溫和了許多。

  他的一身破舊的打扮似乎也有了一點點的不一樣,在他的胳膊上,綁上了一根紅綢子,格外的鮮艷。

  父親拎著小約瑟在炭火邊坐下,沉默寡言的他,開始說話:「總督府治下,需要一隊差役,我的老上司決定讓我去捕快房幹,一個月給二兩銀子。」

  說著,他從自己今早帶出的布袋裡,取出了一個玻璃罐頭。

  「這是市場上買的,三十七個銅錢。」

  說著,他喉頭之間,有嚥口水的滾動聲:「這是我們的艦隊帶來的,艦隊已經擊潰了流膿的西班牙人……」

  他繼續嘟囔著,說著小約瑟含糊不懂的話:「現在,北方省是在皇帝的直轄屬地,我們現在效忠皇帝陛下了……」

  他邊說著,邊熟捻的用匕首,撬開了玻璃罐頭。

  這一下子,依舊昏昏欲睡的小約瑟卻是打起了精神。

  因為他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肉香味!

  於是,眼睛直勾勾的盯著罐頭。

  父親如冰山一般的臉上,似乎在這一刻也猛的融化了一些,露出了一絲的笑容。

  緊接著,他粗大的手,摸了摸小約瑟頭上亂蓬蓬的頭。

  「這東西叫罐頭……是皇帝陛下供應的。」

  說罷,他取來了鐵勺,輕輕的在玻璃瓶最上面舀了一些,父親佈滿了血絲的眼睛,死死的盯著勺子上的黑乎乎的東西!

  母親已湊上來,也仔細的看著,似乎在猜測這種食品的成分。

  父親並沒有急著去吃,而是小心翼翼的將勺子放在了炭火上,似乎是希望以此使勺子裡的食物溫熱一些。

  他一面看著勺子裡的東西,一面感慨道:「皇帝陛下只用了幾個小時,就擊潰了西班牙人,為我們爭取來了永恆的和平……」

  待那勺子上的食物溫熱了一些,父親將勺子拿起來,用手指間,輕輕的沾了沾勺裡的湯水,隨即將手指頭放入口中吸吮。

  這是這個男人第一次吃罐頭。

  上午的時候,他便將這罐頭買了,一直貼身藏著,哪怕是中午和下午時腹中飢餓難受,也不肯拿出來吃一口。

  他已習慣了飢餓,留著這幾個罐頭,是要帶回家的!

  現在,雖只是指頭沾了一些肉醬,放入了口裡,整個人……竟像是酥了,也似乎整個人都暖和了似的!

  小約瑟狼吞虎嚥一般,已將勺裡的肉醬吞下了!

  這口裡……一股奇香的肉味,還有那醬料特有的滋味,頓時讓小約瑟整個人猶如被蜜餞所包圍。

  他口裡咀嚼著的其實……是牛肉……

  牛肉特有的嚼勁,以至小約瑟不敢吞嚥,而是反覆的放在牙根裡咀嚼。

  太……太美妙了。

  世上似乎從來沒有如此神奇的東西,可以讓小約瑟感受到世間竟有這樣溫暖的事。

  於是……第一勺,第二勺。

  一家人圍坐在此,只有咀嚼和吞嚥的聲音。

  小約瑟第一次感受到了幸福的滋味。

  他親暱的看著父親,父親吃的少一些,只喜歡用手指頭蘸著肉醬入口,罐頭裡大塊的牛肉,自是送到小約瑟的口裡。

  吃到了一半,小約瑟正感到越吃越覺得飢腸轆轆的時候。

  突然,父親手裡的勺子居然有些不穩,幾滴肉醬落下地去。

  母親欲開口,想要埋怨丈夫。

  可剎那之間,那一向臉上冷漠的漢子,突然失聲痛哭,眼淚啪嗒啪嗒自他充血的眼睛裡落下來,滴在了炭火裡,發粗話劈裡啪啦的聲音。

  漢子抽泣,嗚嗚的哽咽,手裡的勺子顫抖。

  「王細作……王細作都督說……」漢子哽咽道:「再……再也不會有戰爭了,再不會挨餓了,這是……這是皇帝陛下……對北方省做出的保證……再不會有人死在溝塹裡……我們……我們……」

  淚水就像開閘的洪水,似永遠流不盡。

  小約瑟抬頭,他大抵只明白,皇帝做出了保證,以後都有這樣的罐頭吃。

  這鹿特丹港最尋常的一個夜晚,尋常到連月兒都和平日也絕沒有什麼不同,此刻……繁星隱現,落在這最普通的一處處柴屋裡。

  對於柴屋中的人而言,這卻是注定最不平凡的一日。

  小約瑟這一夜睡得極香甜,哪怕是夢中,也撅著嘴,那肉香的味道,還在他的口齒之中蕩漾,這是幸福的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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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20-8-15 21:27
第一千七百三十八章:磨刀霍霍

  再沒有外敵敢入侵,再沒有戰火紛飛的日子,戰爭真的結束了。

  人們終於可以放下緊繃的情緒,開始面對各自的生活。

  於是許多的老兵,成為了教師。

  當然,一個經歷多年戰爭的地方,不可能一下子就能重建妥當,所以教授學問的學堂,只能在許多勉強修葺之後的斷壁殘垣裡。

  讀書的環境的確不怎麼好,可在百業待興之時,立刻招攬孩子們來讀書,卻是方繼藩認為應該做的事。

  一群沒讀過書的熊孩子是可怕的,他們是禍亂的根源。

  所以為了鼓勵前來讀書的孩子,統統發放一份口糧,自然,食物的吸引力是非常大的!

  一處工棚也進行了改建,在這裡,西山北方省的印刷作坊便算成立了,他們四處搜羅舊紙,重新回爐,重新雕版,印刷出了一份份粗糙的『課本』。

  教師都是戰爭中退下來的老兵,畢竟總得讓他們找點兒事做。

  所有的薪俸,都是大明的寶鈔。

  罐頭的供應,暫時可以讓寶鈔建立了信用,而接下來……還需其他的食品和生活用品來作為補充。

  法國人做事很利索,很快就送來了小麥,當然,西班牙人是想送小麥而不可得,作為如今在海域上最有實力的帝皇,朱厚照磨刀霍霍,將尖刀打磨的鋒利無比,顯然是要從西班牙人的手裡,割下一大塊肉來。

  從西班牙人特使沮喪的表情來看,這一次,可能很疼很疼。

  小麥也是一種主糧,最好的用處就是可製成麵包。

  對於麵包,方繼藩非常的有興趣。

  要知道,在這個時代的所謂麵包,不過是黑乎乎的大蒸餅罷了,可若是增加一些食糖,一些酵母,其口感和滋味便完全不同了。

  以往,食糖在這個時代,其實是極緊缺的資源。

  可自奪取了呂宋之後,大明已有了源源不斷的食糖供應渠道,此番艦隊來此,便帶來了許多的食糖,因而……新的麵包也開始上市。

  其價格,也維持在人們還能接受的水平。

  當然,尋常的麵包還是必須的,不是每一個人都捨得花錢去買新的麵包。

  許多的舉措下來,有了食物為錨,大明寶鈔開始被越來越多的人接受。

  有了一部分的人帶頭,人們漸漸開始習慣於用寶鈔來進行交易。

  而艦隊所帶來的大量寶鈔,除了進行一些救濟之外,也可在北方省任何一個地方,採買一切商品。

  北方省的土地,在經歷了經濟危機和戰爭之後,本就絕大多數都控制在西山手裡,這就起到了許多便利的作用!

  ……………

  天氣越來越冷了,這一天,小約瑟卻是清早便來了學堂。

  這是一個由舊教堂改造的學堂,因為經歷了戰火,這裡已很難找到神曾在人間的痕跡了,只經過了一些簡單的修補,就作為孩子們的學堂所用了。

  今兒,是小約瑟第一次來上學,他得到了一部簡陋的書,還有兩個麵包。

  他將麵包塞在自己的書袋裡,和所有的孩子一般,穿著破舊的衣衫,在這寒冬裡瑟瑟發抖。

  不過,有了方繼藩的重視,學堂得到了大量的煤炭的供應,教師們自己打製了一個簡易的爐子,慢慢的,課堂裡變得熱烘烘起來。

  教師和小約瑟的父親一樣,是一個老兵,曾在明軍之中進行服務,所以已經懂得漢語了,他的荷蘭語卻很糟糕,只會聽,不會寫。

  當然,這在這個時代,本就是常態。

  甚至對於絕大多數人而言,普通人是沒有語言的,貴族和平民的語言完全不同,對於戰前還是平民的教師,他現在能在此教學,並且每月可以得二兩銀子的薪俸,便覺得很知足。

  這個薪俸,按照當下食物的價格,是可以極勉強的養活一家老小的。

  他並沒有急著開始教授孩子們如何寫字,甚至也沒有急於教孩子如何用漢話進行發音。

  雖然在北方省的教育界,已經有了一個普遍的共識,讓人學會漢話,對於孩子們而言,有著莫大的好處,畢竟若能與來此的漢商進行無障礙的交流,能看懂漢人的書籍,甚至……能看懂公文中的漢語,對於一個人在未來的發展是極有利的。

  更何況,便連手中的寶鈔寫著的,都是漢字。

  而這位教師是特別的,他神色冷峻,帶著所有老兵們的某種倨傲,他看著課桌上的孩子,率先開始講授的乃是戰爭。

  這是一個綿長的戰爭史,從羅馬的分裂,至哥特的戰爭,再至百年戰爭,三十年戰爭,七年戰爭,有英法之間,有神聖羅馬帝國之間。有北方省一次次的戰爭。

  祖祖輩輩,數不清的戰爭,從未有過停止。

  父祖輩們如何死去,戰爭引發的瘟疫如何擴散,再至十字軍的屠戮……

  小約瑟睜大眼睛,眼眸裡略顯驚恐。

  「這便是大明皇帝所講的。」

  大明皇帝和鎮國公這兩個詞兒,對於北方省的許多人而言,已經能夠耳熟能詳了,連小約瑟尚且都已瞭然於胸。

  「我們不要這該死的戰爭,戰爭已經過去了,從今日起,直至以後,我們都將唾棄戰爭,我們將來為之一切的奮鬥,都來源於用自己的雙手,來換取財富。亦或者用我們的刀劍,來捍衛和平。基於這個理念,皇帝陛下將在北方省招募一支和平軍,未來,我們將隨明軍駐紮在直布羅陀,埃及,甚至可能是奧地利,以此來捍衛和平。我們將會有一支捍衛全歐洲和平的艦隊,保證我們的和平。」

  教師說到此處時,神情嚴肅,眼裡放著光,對此,他是深信不疑的

  皇帝陛下只信任北方省人。

  至少暫時是這樣的,所以,雖然退下來了許多的老兵,可是…依舊還會保證一支可觀的軍事力量。

  他相信大明皇帝的任何許諾,或者說,認為這是大明皇帝的恩典。

  小約瑟和夥伴們對於這一堂堂的課,記憶猶新。

  因為……他們也經歷了一場場的戰爭,戰爭過後,一切都開始變好起來。

  沒有了戰火,曾經蕭條的市面也開始變得熱鬧起來了,在放學回家的道路上,沿途可見商人們運來了許多的木材,男人們拿著錘子,爬上屋頂,開始修葺房屋!

  一家家的屋子,每到了正午,開始燃起了炊煙,甚至一些泥濘的地方,開始有工人鋪上碎石,道路越加的平整!

  接下來,大量的建築開始修建。

  聽說法國人無私的支援了北方省的新建,當然,這是鎮國公以和平艦隊作為籌碼,保障下來的。

  因而……新的西山錢莊,還有西山建業,在這裡重新開設。

  全歐洲的貴族,似乎都派出了人抵達這裡,他們暫時在這殘破的客店裡屈就,有的人上了談判桌,而更多的人,連上談判桌的資格都沒有,只能在總督府外頭,焦灼的等待著最新的消息。

  朱厚照懶得去和人談判。

  方繼藩借口自己病了,嘰嘰哼哼的由總督府王細作的幾個使女小心侍奉著養病。

  所以這事情就落在了劉文善和徐經的頭上,於是他們每日接見來自各地的外使。

  這談判自然不可能是三言兩語就能談妥的事情,最初的協議制定起來十分艱難,尤其是以哈布斯堡的特使吵的最凶,當然,他們憤怒的幾次離席,可很快的就發現,並沒有人勸說他們留下,其他人繼續和劉文善以及徐經細談的時候,過了兩天,逐漸看明白形勢的他們,便又乖乖的回到了談判桌上,如此幾次,態度便好轉了許多。

  這協議之中,包括了許多項目,有維持均勢所需裁撤多少軍隊,有嚴格規定至多可以建造多少戰艦,甚至還要求被奴役的民族,應該准許其脫離宗主國的統治。

  其中傷害最大的,莫過於哈布斯堡。

  哈布斯堡通過聯姻,其領土幾乎佔據了大半個的歐洲。

  這等於是……大明皇帝用錘子,很不客氣的將他們敲了個支離破碎。

  單單一個神聖羅馬帝國的頭銜之下,就有數百個德意志的諸侯,這些統統都需脫離哈布斯堡家族的影響,不只如此,哈布斯堡家族不得一個支系,同時統治奧地利和西班牙,這便更加讓人無法接受了。

  更何況無敵艦隊的覆滅,導致了西班牙和葡萄牙海外領地的全部喪失。

  法國人對此,居然是極力支持的。

  因為能肢解掉西班牙帝國,對於法國人而言,並非是壞事!

  只要認可大明在北方省的地位,就意味著法國將成為首屈一指的大國!雖然這個大國很有水分,畢竟徐經不允許他們建造戰艦,所有的港口,只能對北方省進行開放。

  不過這對法國人而言,並非是不可接受的,他們現在最大的動力,就是慫恿著大明將西班牙帝國肢解的更破碎一些,每每看到更苛刻的條件出台時,他們便樂不可支,像是要過年一樣。

  以至於對外頭情況依舊保持著瞭然於胸的方繼藩,都不禁有些糊塗了,這些人到底咋想的。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20-8-15 21:27
第一千七百三十九章:財源滾滾

  除此之外,北方省的交易所,也在此時成立了。

  其實這一項協議,對於歐洲各國的貴族而言,不無好處,雖然土地的分割已經支離破碎,各貴族的領地,也大抵延續了千百年來的傳統,進行了劃分。

  如此一來,北方省這幾乎沒有貴族的領地,卻變得格外珍貴起來。

  整個歐洲的商賈,都將齊聚於此,這裡……也將成為未來歐洲的窗口,各地領主的農產,需要換成貨幣,而大明乃至天下各處的貨物需要輸入,都不得不從北方省集散。

  因而……劉文善所主導的,便是一個期貨市場。

  之所以建立這個期貨市場,其本質,就是徹底的鞏固大明寶鈔的地位。

  所有的期貨買賣,都需通過此地,交易的貨幣,自然而然也就是大明寶鈔,這裡不收任何的金銀,這就意味著,哪怕是你手裡有金幣和銀幣,一旦你需要大量進出口大量的貨物,都必須先去西山錢莊兌換寶鈔,將金銀送入錢莊的庫房裡,方可拿著寶鈔進行交易。

  倘若是法國人,尚且還可勉強抵禦,他們可以對內發行自己的金幣和銀幣體系,再用一部分國庫的資金,存入西山錢莊,作為進出口的儲備,來維持自己的貨幣發行。

  可對於其他歐洲小國而言,他們幾乎是沒有任何抵抗力的。

  當然,哪怕是法國,在此時也是岌岌可危。

  錢莊,期貨交易所,建業,一個又一個西山的產業,開始在北方省原樣的複製。

  法國人需要大量的進口貨物,起初的時候,還想借助農產的出口,來獲取大量的寶鈔。

  可實際上,農產品的定價權並不在法國人手裡,往往農產品的出口價格,都極為低廉,因而……用不了多久,便開始債台高築起來,緊接著,法王不得不想盡辦法,從西山錢莊借貸,債務開始逐漸的增加。

  劉文善對這些諸侯們,幾乎是放任的。

  他喜歡借錢。

  反正借出去的乃是寶鈔,而抵押品卻往往都是真金白銀的土地和城堡。

  朱厚照沒有在北方省逗留得太久。

  事實上……對於朱厚照而言,當他察覺到整個歐洲不過是一盤散沙,根本沒有一支可以與之匹敵的力量時,便覺得毫無生趣,嚷嚷著要走了!

  方繼藩自然沒有朱厚照那麼沒心沒肺,這裡可謂是百業待興,而戰事其實剛剛結束而已,許多事還沒穩妥的安排好,他有些不放心!

  於是忙令寧波水師,將所有俘獲的西班牙艦船,統統進行了改編,在北方省招募了一批水師,確保鐵甲艦離開歐洲之後,北方省的海軍,依舊可以擊潰全歐洲的海軍時,這才決心啟航。

  不過離家多日,更何況他出來得突然,甚至沒有親自跟朱秀榮交代一聲呢!現在終於可以回去了,方繼藩是很是高興的,特別是離開京師越久,方繼藩對那裡,便越是想念,歸心似箭之下,鐵甲艦終於啟航了。

  港灣處,十二艘鐵甲艦滿載而出,帶著足夠的燃料和補給,徐徐的離開了港灣。

  港口上,卻已是人頭攢動。

  唐寅將留在此,作為皇帝派駐此地的欽差大臣,而王細作依舊為北方省總督,其餘的弟子,則統統隨方繼藩登上了船!

  此時,方繼藩扶著船舷,看著數不清來送別的人。

  這許多人,甚至方繼藩聞所未聞,可見他們熱切的朝著人間渣滓王不仕號招手,方繼藩心裡不禁感慨:「佛朗機人,真是熱情啊,這佛朗機也是一個好地方。」

  「老方這麼喜歡這裡,朕就將你留在此好啦。」朱厚照樂呵呵的道。

  方繼藩臉一拉,就不作聲了。

  艦隊一路航行。

  可用不了多久,方繼藩卻突然感覺不太對勁了。

  「這是去哪兒,為何走的是向西的航線……」他招來了隨行的徐經,卻已經隱隱的有種不大妙的預感!

  徐經看著恩師皺著眉頭問他話的樣子,詫異的道:「恩師,您不知道?」

  方繼藩覺得後脊發涼,悲催了,他的預感就是這麼靈驗!

  只見徐經道:「學生以為恩師已經知道了,陛下前日下旨,已更改了航線,責令艦隊一路向西,前往黃金洲,所以……走這一條航線是沒有錯的。」

  方繼藩又感覺腦殼痛的厲害了!

  我方繼藩生是大明人,死是大明鬼,我不要去黃金洲啊。

  方繼藩心裡哀嚎,隨即怒氣沖沖的道:「為何這件事,我不知道?」

  「那時雖是正午,可學生記得恩師還未起。」

  方繼藩怒不可遏道:「那麼事後呢,事後為何不說?」

  徐經一臉無辜的道:「事後,學生以為恩師已經知道了。」

  方繼藩:「……」

  自打方家一船船的往黃金洲送人之後,方繼藩雖然處處和人說黃金洲的好處,可實際上,方繼藩比任何人都明白,這黃金洲尚未開始大開發,此處……更多的像是一大片的蠻荒,裡頭點綴著大大小小的蠻族部落。

  至於方家在此營造的基業,畢竟前後不過十五年的時間,如此短暫的時間內,最多也就是開墾拓荒罷了。

  看著這茫茫的大海。

  方繼藩心裡不禁抑鬱起來。

  於是,只好安慰。

  無論如何,自己是要去見自己爹,和自己的兒子……

  至於皇上……方繼藩已下定決心,這個狗皇帝從此之後,再也騙不到自己了。

  朱厚照似乎很為自己的小聰明而洋洋自得。

  他看著方繼藩愁眉不展的樣子,便不禁安慰著方繼藩:「老方啊老方,黃金洲是你們方家人的家啊,兒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難道你連狗都不如?朕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雖也立了些許的功績,可這般回去,終究心有不甘,何況,你在黃金洲親戚這樣的多,難道就不想念他們?」

  方繼藩耳根子軟,終究還是妥協了。

  …………

  新青島港。

  作為港口中最普通的引水員,方文鏡如往常一般抵達了港口。

  此處乃是整個黃金洲最大的港口。

  有大量四海商船以及其他各地的商船出入,吞吐量驚人。

  整個港口,有三十多條棧橋,可供船隻停泊,附近又有大量的貨棧,可供貨物集散。

  方文鏡上工,少不得要和自己的上司打一聲招呼。

  上司是個大肚子的文吏,做了簡單的記錄後,便道:「文鏡哪,冬日要來了,再過一些日子,怕是會有一支船隊來,這兩日,你可躲一躲清閒,可到了那時候,切切不可偷懶。」

  上司稱呼方文鏡為文鏡,倒不是親暱。

  反正這港務司上上下下三百多號人,也就是一個人姓劉,其他人都姓方的。

  那個姓劉的異類,還需自報一下自己的姓氏。

  其他人,已經懶得自稱自己姓方了。

  因而,這裡的人,大家直呼其名,不稱姓氏,只有異類才會特別提起。

  「遵命。」方文鏡抱拳。

  馬上就要過年了。

  越是到了過年,這黃金洲上下,就更加格外的看重,畢竟人在異鄉,人們就更珍惜家族的團聚。

  唯一的區別就在於,方文鏡所在的這個家族有點大。

  這家族長,乃是新津郡王殿下,其他的耆老,更是數不勝數。

  到時候……一到了年關,新津郡王便要親自帶著族中各房各支的耆老們,前去宗廟祭祀先祖,此後……數十萬方氏族人,便開始狂歡。

  方氏的規模在黃金洲極其龐大,這幾年,就更加的可怕了。

  譬如方文鏡,就生了七個孩子。

  和他同輩的族兄弟們,也大多都是如此。

  這黃金洲食物充足,只要想墾荒,數百上千畝的土地幾乎是白送的,只需去登記一下即可。

  再加上有了青黴素,還有西山醫學院在此地大量的人才輸送,以至於黃金洲的孩子們存活率極高。

  方文鏡想到自己的七個孩子,心裡便暖暖的,他才三十六歲,大子已快成年了,最小的,還在襁褓之中,不過不出意外,自己的媳婦可能又有了,一想到這個,自己便覺得自己的人生充滿了意義。

  畢竟黃金洲也沒什麼娛樂,這引水員的工作,也頗為枯燥。開枝散葉,終究是人生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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