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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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7938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25
第三百一十七章:大喜

天上下著細雪,大地籠罩在冰寒中。

可這并沒有阻擋住考生們的熱情。

順天府的鄉試雖不重要,可因為在京師,且在京籍的豪門眾多,因而各府關注的也是不少。

劉杰乃首輔之子,自是有不少同窗認得他的。

他一出現在考場外,立即引起不少人熱絡的打著招呼。

這些人中,有年老的,也有年輕的,眾人朝他拱手,而劉杰心里帶著幾分不自然,還是不得不回之以禮。

早在十幾年前,他來考試,定是呼朋喚友,而如今面對這樣的局面,卻顯得無措起來。

他年紀越長,隨著父親的官職越來越顯赫,他便開始發現,自己和別人是不同的,別人中了秀才,那已是運氣,若能中舉,便更是可喜可賀了。

而自己,一個秀才功名,屢屢落第,卻不啻是奇恥大辱啊。

不只劉杰,還有不少在西山讀書的秀才也到了。

總計十三人,大家天天見著,又或是因為同病相憐,碰面了倒是顯得熱絡一些。..

眾人有序地進入了貢院,今歲主持順天府貢試的,乃是禮部尚書張升。

張升的經歷,自是傳奇,乃成化五年狀元,此后在成化時,上書彈劾內閣大學士劉吉十大罪狀,反被誣陷,好端端的一個翰林修撰,被貶為南京工部員外郎,此后罷官。于是乎,如許多當時成化年間不如意的大臣一般,等到弘治皇帝登基,張升立即一飛沖天,歷官禮部左、右侍郎,遷禮部尚書。

陛下突然點了禮部尚書張升,是因為順天府和尋常鄉試是不同的。

各省的鄉試,只需要一個提學官前去主持考試即可。而順天府的情況最為復雜,畢竟在這兒,權貴多如狗,倘若尋常的提學官主持鄉試,即便此人剛正不阿,能夠頂住壓力,可是考試的結果,也多會為考生們質疑。

因而,順天府考官往往都是欽點,上一次,考官乃是吏部尚書王鰲,此公位高權重,自然考生們不必擔心有人敢在王公面前施加壓力。另一方面,王鰲素來正直,人所共知,更沒有人擔心他會牽涉舞弊。

張升也是一樣,禮部尚書,非比尋常。何況他也是同樣的出了名的剛正不阿,年輕時就已和當時的閣老作對,因此罷官也不改初衷,又是狀元出身,此等資歷,誰敢質疑張尚書的公正性?

劉杰對張升沒什么印象,因而入貢院向這位大宗師行禮時,取了考號便走。

到了考棚,他深吸一口氣,許多次的落榜,已讓他心灰意冷了,還來考,只是心底深處還有那么一絲絲的不甘心罷了。

想來……這一次,也是難中了。

不過……在西山,幾位先生讓他不斷的作八股文,說他的八股已有了一些進步,卻不知有沒有用?

他努力的回憶在這短短半年的時間,自己所作的八股文章,沒有一百,竟也有八十篇了,乃至于看到了任何一個四書五經中的話,都條件反射式的想要去破題。

或許……這一次……會有機會的吧。

他這樣想著。

接著一聲炮響。

考官放題,差役們舉著牌子,在各個考棚里游走。

待那差役舉牌到了劉杰面前,劉杰便見那牌子上赫然寫著:“寧武子邦’四字。

劉杰愣了一下,此題,竟有印象。

倒不是說這題印象很深刻,而是他作了許多題中,還真有這么一題。

幾位先生出的題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這題作的多了,也就不免有些麻木了,而這個題之所以有印象,在于此題很坑。

坑到了什么程度呢?

你若是照寧武子邦這四個字去理解,發現根本沒法理解,這四個字出自,原文是:子曰:‘寧武子,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黑……真黑……

當初先生們將這題布置下來,這是所有人最初的印象。

寧武子,乃是人名,而‘邦’,卻是出自‘邦有道則知’,這就好像,自己的恩師王守仁,自己想對王守仁說,王守仁你吃飯了嗎?然后有人出了個題,叫‘王守仁你’。

來來來,給我寫一篇文章來,這文章還得符合規范,還得符合圣人的道理,對了,每一個格式,無論是破題,是承題,你還都得符合規范,一個字不能多,一個字不能少!

當然,這些其實還只是開胃小菜罷了,你還得符合程朱的理解,譬如在這一句中,朱熹在中曰:‘知,去聲。寧武子,衛大夫,名俞。按,武子仕衛,當文公、成公之時,文公有道,而武子無事可見,此其知之可及也……”

看到沒,你還得符合朱熹圣人對這一段話的理解,若是你沒有領會朱熹圣人的意思,那么很抱歉,照樣淘汰。

而且,你還只有一天的時間,準確的說,是五個時辰左右,寫不出來,照樣滾蛋。

自開科舉以來,幾乎每一個考生都在搜腸刮肚的想要去押題,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而每一個考官也都在絞盡腦汁的出偏題怪題。

今日,這位張升張尚書,也算是玩出了花樣,玩出了水平,居然直接用論語中的人名,再加一個邦字,跑來刁難順天府考生了。

這題一放,四處的考棚里,頓時傳出了隱隱的長吁短嘆的聲音!張升你大爺,你有本事,拿你張升的名字來作一篇齊家治國滿口大道理的文章來看看,臭不要臉啊這是。

禮部尚書張升,正坐在明倫堂里,微微帶笑地捋著須,想到眾學子們犯愁的樣子,卻是甚為得意。

都是寒窗苦讀出來的人,作為狀元出身的張升,張升年輕的時候,那也是曾是讀書人中的奮斗機,而如今,自己早已翻身了,多年媳婦熬成婆,想不到也有今天。

此題,是他閉門琢磨了很多天才琢磨出來的。

這題一出,一下子就顯出了他這狀元公的水平,想來今年順天府交白卷的,定會不少吧。

坐在考棚里劉杰,先是錯愕,可他并沒有太多的欣喜。

他只記得,當初自己作過這篇文章,可因為這些日子刷題太多了,所以也已忘記自己是如何答題的了,不過顯然,因為此題有了印象,倒是記起自己對這是了解甚多的。

因而只略一沉吟,便開始提筆破題:“大夫非僅以愚稱,而愚之所全大矣’。

輕輕松松就破了題,雖然劉杰自跟了王守仁學習,對這八股可謂是深惡痛絕,他自己都知道,這破題似是而非,空洞無物,可卻也知道,唯有這樣的破題,然后圍繞一個莫名其妙的題目,寫出一番看似大道理的文章,方有機會高中,所以他不禁苦苦一笑,收起了心神,接著便繼續下筆。

過了一個多時辰,劉杰已是將一篇文章寫完了。

他剛放下筆,扭了扭自己的酸痛的手腕,想要檢查一遍,準備重新謄寫這一篇草稿上寫下的文章。

卻在此時,隔壁不遠的考棚里,突然嘩然一聲,像是有人將筆墨砸在了地上,還未等他反應過來,便聽人哀嚎道:“張升,爾亦是讀書人,當初受寒窗之苦,受考官刁難,今日爾為考官,竟出此禽獸不如的題,真真豬狗不如,我……不考了,不考了……”

一頓撕心裂肺的痛罵。

顯然……又被逼瘋了一個。

劉杰光潔的額頭上頓時滲出了冷汗,心里想說,若非在西山學習,只怕自己見了此題,估計也得發瘋!

幾個差役已是如狼似虎的奔上去,毫不留情的將那考生制服,快速的拖了出去。

只是那考生口里還在嚎叫著:“張升,汝賤婢所養,非人哉,非人哉!”

考場上,悲涼的氣氛蔓延,便有差役趕忙大喝:“肅靜,肅靜!”

而在明倫堂里。

張升正在得意地看著書,幾個考官在旁閑坐著。

聽到喧鬧,張升微微皺眉,放下了書,努力傾聽著,等聽到這些,老臉頓時拉了下來。

“真是大膽,張公,如此生員……”有考官臉色怪異,便下意識的痛罵。

張升倒沒有露出任何的怒色,只是淡淡道:“想當初,老夫也曾對考官有過腹誹,而今自做了考官,方知考官之難,考官之苦,該生是不能體諒的,老夫為朝廷掄才,便是挨一些罵,又算什么。”

言外之意,還有一點點小小的激動,雖然挨了罵,不也顯出自己水平了嗎?

此時,那考官又道:“張公,是否將該生革除功名……”

張升壓壓手道:“不必了,事情沒有這樣嚴重,趕出去,取消他今年的鄉試即可,年輕人嘛,不懂事,也是常有的事。”

于是,眾考官無不借此機會嘖嘖稱贊:“張公寬宏大量,非尋常人可比。”

張升老神在在地道:“想來今年順天府想要挑揀出幾個人才,殊為不易吧。”

這是實情,題目難到了這個地步,有人能通順的作出一篇文章就已算是神奇了,其他的,怕也難指望。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26
第三百一十八章:御前失儀

到了傍晚,在一聲鐘響之后,差役們開始收卷,接著封存。

這場考試,雖是惹起了一個小風波,不過考生們的情緒還算良好。

因為……無論這題作的好還是不好的,大家真的累了。

考試本就是極消耗體力的事。

劉杰渾身疲憊,提著考藍徐步走出考場,許多考生,家里都已派了轎子和車馬來接人。

可唯獨劉府,沒有這樣的安排。

或許劉府上下都已知道,自家少爺是不希望有人來接的。

見家里沒人來,劉杰反而松了口氣。

不過……其實這一次做題,他做的出奇的順暢。

或許是每日刷題的緣故,這一下筆,許多的想法就如泉水一般涌出來。

再者,此題作過,有些印象,因而有了一點底子。

八股最難的是破題,尤其是此等怪題,一旦無法想到好的方法去破題,那么無論是再如何文采斐然之人,都得徒呼奈何。

再者,八股反而不需文采。

能中秀才的人,底子都是有的,這是一個填詞的游戲,到了哪一段該填什么詞,之乎者也,憑的都是基本功。

這一次……或許會有希望。

劉杰眼里,放出光來。

可是隨即,他又垂頭喪氣起來,畢竟……有太多太多次的失敗,已令他對自己沒有太多的信心了。

外面寒風刺骨,可是皇宮里的暖閣依舊溫暖如春。

弘治皇帝坐在這里,正認真地看著一份公文,卻是感到嘆為觀止。

他忍不住道:“王不仕是何人?”

幾個內閣大學士懵逼了。

顯然,他們對于王不仕這個名字,是極陌生的。

弘治皇帝倒是吹胡子瞪眼的道:“胡鬧,簡直就是胡鬧!”

說著,便將奏疏擱置到了一邊!

雖然是罵胡鬧,可這事兒,他發現不能深究,因為這真怪不得胡鬧的太子和方繼藩,這兩個家伙可是上了奏疏來的,希望他能夠為艦船賜名。

想一想,其實太子和方繼藩也不容易啊。

朝廷下西洋,讓兵部調動朝廷的一切資源,可太子和方繼藩,不也是為朝廷效力嗎。卻不能打著官面上的旗號,凡事都需自己操心勞力,有這份心,就已很值得贊賞了。

他卻不肯賜名,怕墜了大明的威風,只好讓他們自行裁處。

這可是他開了金口的,都說了你們自己看著辦吧,現在還能說啥?

事情木已成舟,想改都改不了了,這么多公文在各部以及天津衛那兒來回傳遞,這‘人間渣滓王不仕’,你越改,反而越會鬧得滿城風雨,只能捏著鼻子默認吧。

不過,他發現劉健今日有些魂不守舍,不由關切地問道:“劉卿家,你今兒身子不好嗎?”

“啊……”劉健一愣,回過神來,茫然地看著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皺眉道:“方才朕在問……”

“陛下。”謝遷這時出來圓場:“劉公想來疲倦了吧。”

弘治皇帝見謝遷話里有話,忍不住追問:“可朕看,劉卿家有心事。”

“這……”劉健有些開不了口。

自己的兒子已經第六次考鄉試了,說實話,作為首輔大學士,兒子四十好幾了,還在參加鄉試,這已只夠難堪了。

現在陛下追問,令他有幾分抬不起頭來。

謝遷和李東陽卻是知道的,想要為劉健圓過去,免得在御前使劉健難堪。

可這時,劉健卻是嘆了口氣道:“不敢隱瞞陛下,臣子劉杰,今日參加鄉試……順天府鄉試,想來已經結束了吧。”

弘治皇帝恍然大悟,此事,他略知一些,現在卻不禁懊惱起來,早知如此,真不該問啊,這不是揭人傷疤嗎。

只是這科舉之事,誰被錄取,這是天子都無法更改的事,任何影響到科舉公平的舉動,都可能遭致整個天下的非議,這是讀書人的根本,想到這里,弘治皇帝忍不住同情地看了劉健一眼。

可偏偏,劉健最無法接受的,未必是別人在背后的嘲笑,而是有人當面的同情!

這同情,真的太扎心了,自己是何其優秀的人啊,廣為人所稱頌,無論是學問、道德、治理天下的能力,君王的信重,都是整個大明數一數二的,如此優秀之人,怎么承受得了同情呢?

弘治皇帝便笑道:“今日就議到此吧,既然劉卿家身子不妥,來人,預備駕輿,送劉卿家出宮。”

“這……陛下,臣不敢。”

這意思是,陛下要命人為劉健準備轎子,乘轎出宮,這是極大的殊榮。

弘治皇帝便道:“別人不敢,卿家有何不敢?卿乃朕之肱骨,回府去歇一歇吧。”

于是宮中預備了軟轎,劉健今日確實沒什么心思,索性告辭而去。

等劉健一走,弘治皇帝便幽幽得嘆了口氣,看了謝遷一眼道:“為何兩位卿家不早提醒朕,哎,真不該如此啊。”

謝遷哭笑不得地道:“臣也沒想到陛下會突然提及此……”

弘治皇帝搖搖頭道:“那劉家郎讀了這么多年的書,想來學問精進了不少吧,兩位卿家,你們以為,這一科,他可有希望嗎?”

謝遷和李東陽便很一致的默不作聲起來。

弘治皇帝倒是有些惱了:“說說也無妨,朕很為劉卿擔心。”

“這……”謝遷只好道:“前幾科,劉郎的考卷,臣都查閱過,他的文筆有些平庸,最重要的是,破題總是有些……無法立意。”

謝遷指出了劉杰的幾個重大缺點,說穿了,劉杰是個資質太過平庸的人,這樣的人能中秀才,就已是運氣了,若非劉家深厚的家學,怕連秀才都沒有機會。

謝遷又道:“這三年,卻不知他有沒有繼續讀書,不過他年紀已越來越大了,只怕……”

弘治皇帝頷首道:“倘若題目不難,他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吧?”

李東陽此時開了口:“院試的題目會容易一些,可但凡鄉試,勢必是難上加難的,劉郎底子還是有的,只是……”

弘治皇帝看出,無論是李東陽和謝遷,對劉杰都沒有信心。

弘治皇帝這才想起,這些日子太忙了,竟是疏忽了順天府的這一場鄉試:“此次鄉試主考……朕記得,點選的乃是禮部尚書張升,他出了什么題?”

“正午的時候……”李東陽頓了頓道:“從貢院里傳來了消息,題為‘寧武子邦’。”

“什么?”弘治皇帝擰起了眉頭,露出了訝異之色。

寧武子邦……沒聽說過啊。

弘治皇帝也算是讀過四書之人,雖不算精通,可也絕非等閑,他第一個反應就是,自己記憶中,那四書里頭有寧武子邦這句話嗎?

謝遷深深地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道:“子曰:寧武子,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

“……”弘治皇帝終于有印象了,老臉不禁一紅,難怪自己沒有印象,原來……

“這個張升!”弘治皇帝不禁惱怒地道:“真不是個東西啊!”

這下,輪到謝遷和李東陽懵逼了。

其實若不是因為心系著劉公公子的鄉試,本心而言,他們對張升這道題還是很欣賞的,出題能出到了這種花樣,這位張部堂,也算是推陳出新了。

當然,他們繃著臉,謝遷道:“張升此人,是有些太過了,考生們也不易啊。”

李東陽也道:“據說上午的時候,還瘋了一個考生,被人叉了出去。”

弘治皇帝搖搖頭,沒有繼續說什么,其實他知道,李東陽和劉健都是違心之言,無論是張升,是李東陽還是謝遷,甚至假若沒有劉杰考試,那么便算上劉健,這些人,讓他們做考官,他們大抵也是將考生往死里整的。

弘治皇帝長長的嘆了口氣,看來劉卿家又要失望了,這些日子,劉健在他面前奏對時,他說話卻要小心一些才是,免得觸動人的心事,戳人心窩子了。

劉健回了府,這府上顯得冷清,他面無表情,很快,主事劉安便給他奉上了一盞茶。

劉健在廳中坐下,沒有說什么。

倒是劉安低聲道:“老爺,少爺一個時辰前就已回來了,之后就回了屋子。”

“嗯……”劉健呷了口茶,只是淡淡的道:“知道了。”

他的心情有點低沉,可還是故意裝作漠不關心的樣子。

只見劉安又道:“這些日子,小人會格外關注少爺的。”

“好。”劉健只頷首:“有勞你費心了,哎,這三年便是一道坎,猶如鬼門關,子欣他……每每要過這鬼門關,心里都不好受啊,平日不要打擾他,讓他獨處靜靜吧,他有他的難處,這些年,他不是不夠努力,其實……不中,也沒什么不好,誰說老夫的兒子就一定要中舉人,要中進士呢?沒有的事,嗯……就這樣……噢,對了,他上次說西山讀書挺有趣味,勸勸他,有閑多去西山吧,喜歡做什么便做什么,不要怕有什么流言蜚語,人嘛,活在世上,也不盡都只剩功名二字,他能開心一些即可。”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26
第三百一十九章:榜首第一名

這一場鄉試,方繼藩其實不太關心。

唯獨聽到的只言片語,不過是外頭對今年試題的吐槽。

這卷子一封存,隨即那主考官便帶著諸考官在貢院開始閱卷了。

張升的心情,頗為愉快。

因為在他的印象之中,自己這題,要是能寫出還算合格的八股文試卷,想來也不多。

這一科,怕是能勉強應題的文章,都足以入圍了。

只是……這卷子一路閱下去,他覺得有些不對勁。

居然在這其章。

短短一天時間,自己出的又是如此怪題,許多人構思都來不及,即便是勉強破題,承接都是極困難的事。

怎么可能會有這么多人……洋洋灑灑的寫出文章來?

北直隸,在兩京十三省之中,鄉試的水平一直不算高,這樣的題,張升相信,若是放在南直隸、江西、浙江的鄉試,那里的考生們個個突出,大量能應題的文章作出來,倒也不算什么稀罕事,說不準還能碰到幾篇好文章呢。

可這是北直隸啊。

張升一路批閱下去,哭笑不得了,北直隸……何時這么變態了?

到了第三天,他開始灰心起來。

這絕對是喪心病狂啊。

那些工工整整,能對答如流的文章,竟比他想象中的多了足足一倍有余,從那文章之中,他甚至能感受到從容不迫的氣息。

此題在開考之前,他一直藏在心底,所以根本就不存在泄題的可能……

真是咄咄怪事……

卷子閱畢,接著便是預備放榜了。

消息已出來,貢院選定了十一月初九,這一日乃是吉日,將會按時放出榜去。

聽說初九放榜,方繼藩倒是上了心。

其實區區的鄉試,說實話,他是沒有太大的興趣。

自己的六個門生,想當初,可是將天下的讀書人按在地上反復的摩擦過好幾次的。

只是……聽說西山書院有十三個生員參加了鄉試,方繼藩卻也是留了心。

初九一大早。

天上照舊是鵝毛大雪,地上的積雪足有一寸厚,大地越加的冰寒!

方繼藩起得遲,小香香為方繼藩穿了衣,方繼藩拍了拍她消瘦的香肩道:“大清早,凍著了嗎?來,少爺抱一抱。”

從前耍流,是因為腦疾的需要,而現在,似乎有點是養成了習慣。

果然,環境是會改變一個人的啊,方繼藩脫口而出這句話的時候,心里不禁感慨,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果然只有圣賢才可以做到,本少爺只做到了一半,距離圣賢,還差那么幾寸的距離。

小香香的臉上透著幾許淡淡的紅粉,帶著幾許羞意,仰著俏臉道:“少爺,別人看見了,不好的。”

她竟沒有說不好,而是說,別人看見了不好。

“……”意思就是,若是別人看不見,就可以……

女兒家的心思,還真是深啊,套路太多。

方繼藩畢竟是個男人,小香香許多方面都已表現出了她的心意,方繼藩有點點的意亂情迷,卻總算穩住了心性,轉而道:“近來你在讀書?”

“是啊,在讀女四書。”小香香驕傲地道:“少爺,我已識字了,原來識字也不難。”

方繼藩卻是皺了皺眉道:“別讀什么女四書,烈女傳,這等都是害人的東西,學了有個什么用?”

“……”小香香臉上都沒有露出任何驚訝之色,對方繼藩的‘奇談怪論’,她是見怪不怪了。

“下次,我尋一些好書給你看。”方繼藩朝她賊賊一笑,便興沖沖的出了門。

今兒得先去西山一趟,安排一下屯田千戶所出關的事宜。

得趕緊去,也得早回,再看這放榜的結果如何。

紫禁城。

今兒,弘治皇帝也起了個大早,他自寢殿里出來,開口問的第一件事便是:“今日乃是鄉試放榜吧?”

今兒隨侍的是蕭敬,忙恭謹地道:“是。”

弘治皇帝輕點頭,接著背著手,一面步上步輦,一面吩咐道:“放了榜,第一時間來報朕。”

“奴婢遵旨。”蕭敬自然知道這是什么意思了。

陛下之所以對區區的順天府鄉試有興趣,還是因為劉健啊。劉健深得陛下信任,在東宮時,萬貴妃亂政,是劉健為首的這些大臣拼死保護當時的太子,也就是現在的弘治皇帝,才沒有讓萬貴妃的心思得逞。

此后陛下克繼大統,也是劉健十年如一日的和弘治皇帝一起操勞,處理國家大事。

這既是君臣,亦是友人的情誼,是無人可以替換的。

那劉杰,陛下雖從前關注得不多,見的次數也少,可陛下終究還是因為劉健,將他當子侄看待。

陛下這是該有多盼望劉杰能夠成為舉人,哪怕只是吊在末尾,也是可喜可賀的事。

一到了放榜的日子,無論是下了多大的雪,多寒冷的氣候,京師里都要比往常熱鬧一些。

早早的,就有貨郎在貢院外頭設攤了。

劉杰也起了大早,而后孤零零的便出了門。

其實這一次,他本不想去看榜的,可不看,在家里更是坐立不安,終究還是不甘心啊。

于是乎,踏著積雪,迎著寒風,劉杰早早的來到了榜下。

此時,其實已有無數的生員在此等候了,整個貢院之外,人聲鼎沸。

也有人認出了劉杰來,彼此之間打了招呼。

劉杰在家忐忑郁悶了許多日,也不知自己是否有機會,在這忐忑不安之中,站在這榜下,身邊無數人嘈雜的聲音傳出,他覺得煩躁不安。

他心里不禁在想,此番若是再不中,從此便安心的在西山求學吧,八股,憑什么就決定一人的命運,評判一人學問的好壞呢。

他木木地站著,腦海里胡思亂的想著,像是癡了。

這時,總算聽到了有人大聲道:“榜來了……”

果然,只見貢院終于開了中門,書吏們小心翼翼的捧著密封好的榜,將第一份榜文打開,張貼起來。

攢動的人頭,猶如浪潮一般,無數人引頸,死死的盯著榜。

“我中了,我中了……”

有人激動萬分地大叫。

更多人呼吸都已停止了,依舊死死的盯著榜。

第二份榜張貼了上去。

可是,這兩份榜里……都沒有劉杰的名字。

劉杰心灰意冷起來,那心里最后的希望在這寒冬里一點點的冰結!

榜單只剩最后一張了,末尾都沒有自己,更別說剩下這張名次更前的榜單了,看來這一次……又是名落孫山了。

他不禁苦笑,搖搖頭。

這……或許真的是命吧。

一輩子的書啊……而今,什么都沒有換來,真的該認命了吧!

淚水,竟已不自覺的打濕了衣襟。

一輩子的心血,三十年的寒窗,一錢不值!

只是當最后一份榜張貼出來后,劉杰還是下意識的抬眸去看。

此次錄取的舉人,大抵有百五十人。

而最后一份榜單,顯然有四五十個名字。

劉杰眼淚模糊,不得不揉了揉眼睛。

接著,他開始從榜單的最下看起。

沒有…………

依然沒有……

還是沒有……

自下而上看時,幾乎看了三十多名,依舊沒有他的名字。

可再繼續看,他看到了一個名字——趙興。

此人……竟是中了,而且……還高舉在首榜十六七名上下。

這個人,劉杰再熟悉不過,他和自己一樣,都在西山求學。

接著,他繼續看……楊文昌。

竟是他……

楊文昌,也是自己在西山求學的同窗啊。

劉杰腦子像一下子要炸開一樣。

再上……文盛!

文盛!

是那個個子矮小的家伙嗎?兩位先生都說他八股文不夠端正,過于劍走偏鋒。

再上……鄧明星!

呼……

這一個個熟悉的名字,讓劉杰的臉色一下子蒼白起來。

這些人,他認識啊,都認識……幾乎每一個人都曾朝夕相處。

原本他們還邀自己一起來考試,一起來看榜,可自己沒有答應,一方面是害怕自己首輔之子的身份暴露,另一方面,太多次的名落孫山,已讓他信心全無……

他繼續看,再上,是鄭英。

此人……沒什么印象,不過據聞,乃是北直隸的才子,當然,北直隸的才子,一般而言,是比較有水份的,往往被南方士人恥笑。

再上……又是一個熟人……

劉杰的眼睛忍不住跳了跳。

他倒吸了一口氣,一路朝上看。

剩下的名字里,除了有兩個,他不甚熟悉之外,其余的,竟都是西山的同窗。

他已徹底的懵了,等他最后……看到了那最顯赫的位置,那位置上,大喇喇的寫著——劉杰……

劉……劉杰……

榜首……

北直隸鄉試第一名。

這……是解元……

這怎么可能,他的文章雖還算是一氣呵成,可是他卻覺得還不夠出色。

又或者……是因為他刷題刷多了,早已對八股文失去了欣賞,就如先生們所言的一樣,所謂的作八股,就是做工,沒什么技巧可言,唯手熟而已。

他如遭雷擊,直勾勾地盯著那幫上赫然的劉杰二字,已是徹底的啞口。

他的身軀,開始微微的顫抖起來。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27
第三百二十章:喜報入宮

第一!

竟是第一!

劉杰對自己的期望不高。

這輩子,他經歷了太多的挫折和蹉跎。

他甚至早就做了最壞的準備。

自己的父親位極人臣,可能便連老天爺也覺得有些過了。

因而才會出了自己這個不肖子,不但不能光耀門楣,給自己的父親錦上添花,甚至他覺得自己給父親蒙羞了。

他不受控制的緩緩的跪了下來,跪在了雪地里。

冷風如梭地刮在他的臉上,褪下一片的冰冷,他卻渾然不覺。

耳邊,聽到了許多的議論:“劉杰,是哪個劉杰……”

“首輔劉公之子,除了他,還能有誰。”

“真是虎父無犬子啊,其父為首輔,其子乃北直隸解元,想來又是一段佳話了。”

人是最現實的。

當初屢屢名落孫山,遭人恥笑,即便沒有人當面取笑,可也看得出別人對待他時,那笑臉背后審視的樣子。

你堂堂首輔之子,竟不過是個秀才,讀了三十年的書,舉人都沒有嗎?

可而今,卻成就了一段佳話,人人羨慕,人人妒忌,妒忌上天將所有的榮耀俱都加在了劉家,妒忌一家一姓,竟可享此雨露。

劉杰已自雪地里爬了起來,他抬眸,再看了一眼榜上,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

他這才回過頭,眼里噙淚,突然笑了,接著跌跌撞撞的,逆著人潮而行。

他許多年不曾和人交際了,認識他的人不多,許多人還以為這又因為名落孫山,因而瘋掉了一個。

所以紛紛給他讓開道路,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他。

耳邊,則是一個個質問的聲音:“第二名,這吳志,是何人?第三名的周艷昌又是何人,還有……”

終于有人發現古怪了,他們發現,在位列前十五的位置,除了兩個北直隸才子為人熟知之外,其他十三人,俱都聲名不顯。

所有人發懵地看著榜。

突然,有人道:“那吳志,不就是那個在西山書院讀書,遭人恥笑的秀才嗎?”

眾人一聽,突的,有人也反應了過來:“還有那第三名的周艷昌,此人……好像……好像我有印象,他也是在西山……”

西山……都是西山。

漸漸大家發現了一件大事,整個榜,幾乎被西山的學生所占據。

一個又一個人的認出了排在榜首靠前位置的人,都是出自西山。

除了那兩個北直隸的才子之外,還有就是榜首上的劉杰了。

也就是說,名列前十五者,有十二人竟是出自西山。

那些落榜之人,眼睛都直了。

他們第一反應,就想死。

尤其是有一些八股文作得還尚可的,原以為此番有希望高中,如今直接落榜的,他們……想死啊。

若是沒有這西山的十二人,或許自己就入榜了啊。

“西山書院……可是新建伯的西山書院?”

“是那新建伯與他諸弟子的西山書院,他們在那兒教授新學……”

那些想要喊不公的人,突然沒了聲響了!

是新建伯啊,你可以討厭他,可你必須得服氣,他的六個門生,當初可霸占了榜單,將天下讀書人吊起來暴揍,現在這十二個西山的讀書人霸占鄉試榜,顯然……也就不那么出奇了。

京師……沸騰了……

此時正是正午。

劉健心神不寧的在暖閣里票擬著奏疏,今日皇帝沒有召見他,目的他猜著了,陛下這是知道今日對自己是大日子,想來實在沒心思去君前奏對。

劉健雖說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是……他的心底深處依舊沒來由的煩躁。

他安慰自己,人生總該有所缺憾,不必在意,越是在意,反而會使自己的兒子承受更大的壓力。

所以他面帶著微笑,努力如常地做著平日該做的事,而整個內閣里,似乎今日上下人等,都格外的小心翼翼。

李東陽和謝遷都躲在自己的值房里,沒有冒頭出來,平時他們本該公務閑暇之余會邀劉公一起喝喝茶,解解乏,今日也假裝事務格外繁忙,埋首在案牘上,認真地票擬著奏疏。

誰也能感覺得出,這內閣里,彌漫著詭異和尷尬的氣氛。

卻在這時,有書吏匆匆地邊走邊道:“劉公,劉公……”

這突兀的聲音,打破了內閣里的沉寂。

頓時,許多人表露出不滿之色。

可那書吏不在乎,無視這文淵閣,也即為內閣前堂所有人不滿的目光,幾乎是沖進了劉健的值房。

“劉公,大喜。”

書吏進了劉健的值房后,便對著劉健拜下,竟是激動得顫抖。

劉健抬眸,錯愕地看著這書吏。

書吏嚷嚷道:“公子高中,高中了。”

“……”劉健一怔,雙目露出了茫然。

可周遭的值房里,卻是一下子炸開了一樣。

李東陽想起身,可細細一想,又坐了下去,要淡定,內閣大學士豈可如此沉不住氣,且先聽一聽。

謝遷本在票擬,手里的筆劃拉一下,這了個激靈,直接將奏疏糊了一團墨。

翰林和書吏們就不太沉得住氣了,紛紛在外探頭探腦的。

“你說什么?他……他……中了?”

劉健短暫的呆愕后,凝視著這書吏問道,臉上不可置信的樣子。

而接著,內心的深處一股喜悅開始油然而生。

可是……這份喜悅,他又不得不極力地壓抑住,他怕啊,真的怕,怕這是夢,怕眼前的這一切都不是真實的,因而,他不敢過份的喜悅,拼命地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只見書吏笑意滿臉地道:“不錯,公子高中了,不止如此,高中的是弘治十三年北直隸鄉試頭榜第一名,公子為北直隸解元!”

劉健真的驚了,瞪大了眼睛,瞳孔開始收縮。

解……解元……

怎么可能……是解元……

以往可是連舉人都中不了的啊。

順天府的解元,可能在從前,尤其是南方士人眼里,含金量不高,可隨著歐陽志等人的奮起,北地才子已開始隱隱有與南方士人分庭抗禮的趨勢。

即便是他,也不曾中過解元啊。

他難以置信地問道:“當真?”

“學生豈敢欺騙劉公,當真!”書吏激動得嗓子都啞了。

一下子,外頭的書吏和翰林們瞬間開始沸騰了。

神了啊。

當初所有人私下議論,都說這次劉公的公子又是要名落孫山呢,誰料到頃刻之間,天地翻轉!

今年的試題很難,很多翰林和書吏其實在得知了考題之后,都曾在暗地里嘗試著作一作此題,翰林是何等人,個個學問精深,可他們一作,雖也能在一天時間里勉強作出還算漂亮的八股文章來,卻還是覺得絞盡腦汁,費了無數精力。

想不到,劉家公子……

眾人瘋了一般,涌入了值房,紛紛朝劉健作揖道:“恭喜劉公……”

“下官給劉公來道賀了。”

“咳咳!”是謝遷的聲音,謝遷已經耐不住了,背著手進來,威嚴的咳嗽,意思是,像什么話。

眾翰林和書吏連忙住了口,他們是比較害怕苛刻的謝公的。

謝遷這才上前道:“劉公,可喜可賀啊。”

他話音落下,劉健才抬頭,凝視著謝遷:“劉杰……考中了解元?”

直到現在……他還依舊以為在做夢呢。

“是,劉公,準沒錯,誰敢來欺騙劉公啊,哈哈……”謝遷大笑,顯然也很為劉健高興。

而接下來,劉健的行為,就令人詫異了。

他原本是跪坐在案牘之后,而因為跪坐,所以往往要脫靴子,可劉健已是豁然而起,突然一下子,這平日老邁的劉健,竟是龍精虎猛,雙目如電地站起來道:“吾兒……爭氣了啊,吾兒……終于光耀門楣,給劉家爭了一口氣啊!”

他大哭著道出這番話,隨即,就這么連靴子都沒有穿,只穿著裹腳布,便匆匆而行。

“劉公,你要往哪里去?”

“回家!回家去!”劉健的聲音顫抖著,帶著一副老子也有今天的感覺。

當初自己金榜題名,當初自己入閣拜相,都不曾有過這樣的痛快啊。

我劉健的兒子,怎么會差,不存在的,劉家詩書傳家,書香門第,而今吾為首輔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劉家后繼有人了。

所以……回家。

天塌下來,這事兒也得擱一擱,放一放,自己要見一見自己的兒子。

他在無數人錯愕的目光之中,已是步出了內閣。

身后,有人才醒悟了過來。

謝遷看到了地上的靴子,忍不住大吼:“劉公,靴子,靴子,你沒穿靴子。來人,快追上去,外頭大雪,不穿靴子,劉公怎么受得住。”

于是眾人急匆匆的追了出去。

李東陽才淡淡然的自自己值房里負著手走了出來。

然后,他有點懵逼了。

這……

套路有點不太對啊。

本來自己要顯出一點風淡云輕,在別人都激動得不得了的時候,自己再慢吞吞的過去恭喜一番,可慢是慢了,結果劉公卻是風風火火的……走了。

這算不算吃都沒趕上熱乎的?

他搖搖頭,苦笑。

情有可原,情有可原啊,劉公這是憋屈的太久太久了。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28
第三百二十一章:宮中震動

坤寧宮。

弘治皇帝難得休息一日。

其實這也是無奈,不召劉健等人來議事,一日的政務也就沒了頭緒。

弘治皇帝在暖閣里呆了半日,也曉得留在那里也是無益,索性便來了坤寧宮。

誰曉得此時,這坤寧宮傳來了一陣濃濃的肉香。

這撲鼻的香氣,還有那么一絲絲土豆的味道。

弘治皇帝還未進午膳,這香味一下子刺激了他的食欲,令他感到肚子真的餓了。

他踏步上前,門前的宮娥想要進去稟告,弘治皇帝微笑著壓了壓手,那宮娥便頷首點頭,似乎領會到了陛下的意圖。

弘治皇帝繼續緩步往里走,寢宮里,傳來了朱厚照的聲音:“母后,這是兒臣親自給您和妹子烹飪的,可好吃了,此乃土豆,這是牛肉,母后莫慌,兒臣是遵紀守法之人,國法如山,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些道理,兒臣都懂,你看,為了讓母后知道兒臣絕非是私自屠牛,便連這‘宰牛書’都帶來了,白紙黑字,明明白白,瞧見了沒有,茲因此牛跌入山坳,暴死,準其屠牛……”

“……”弘治皇帝聽到這里,眼眸微微瞇起,目中露出了意味深長之色。

西山的事,他可知道得一清二楚。

東廠可是將那兒的事,事無巨細都報了來。

聽著這廝喜滋滋的口吻,弘治皇帝的臉拉了下來,加快了腳步進入了寢殿。

只見在這里的幾子上,正擺著一盤土豆燒牛肉,還熱騰騰地冒著熱氣,熱氣帶著香味彌漫了整個寢殿。

朱厚照則是一副興沖沖的樣子。

張皇后和朱秀榮好奇地看了看,似乎朱秀榮不放心自己的兄弟,拿著宰牛書左看右看,雖然她自己也不知這宰牛書是什么樣子,更不知為何殺牛需宰牛書,可兄長既然說他有宰牛書便不是犯罪,想來這定是極重要的吧!

只是以她對這個哥哥的了解,這宰牛書,十之是哪里弄虛作假來的。

“咳咳……”弘治皇帝故意地咳嗽了一聲。

朱厚照背對著弘治皇帝,頓時打了個冷戰。

而后連忙小心翼翼地回過頭,頓時驚得魂飛魄散。

弘治皇帝眼眸直直地盯著他道:“今日沒去西山嗎?”

“西山今日休沐。”朱厚照嚇得大氣不敢出:“因為其他的同窗都去看榜去了。”

弘治皇帝臉色淡淡的點頭,覺得這小子是怎么看怎么不順眼。

他想發作關于屠牛的事,可當著張皇后和朱秀榮的面,卻不得不忍著。

最終,弘治皇帝的目光落在了那盤土豆燒牛肉上。

這土豆燒牛肉,真是久仰大名啊,上回去西山找太子也沒吃這個,要不現在……試試?

弘治皇帝靠著張皇后坐下,淡淡道:“嗯,不可荒廢了學習,近來在西山,先生教授了你什么?”

朱厚照剛想開口。

弘治皇帝卻又搖搖頭道:“罷了,今日難得一家人在一起,就不說這些了,看你嚇成了什么樣子。”

難得放松下來,弘治皇帝看著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兒女,不禁生出了滿足之感!

他取了筷子,吃了一塊牛肉,味道……竟真的……很好。

“不錯,土豆真是好東西啊,渾身都是寶。”弘治皇帝笑吟吟的道。

朱厚照瞪大了眼睛道:“父皇,你是不是看錯了,你方才吃進去的明明是牛肉。”

“……”弘治皇帝一直在懷疑,為何自己每每見了這個小子,就氣不打一處來,今日算是有了點兒頭緒了,這家伙,真是個欠揍的性子啊。

張皇后是弘治皇帝最親近了人,自然是看明白了弘治皇帝的臉色,忙轉移開話題:“陛下,今兒怎么這么早回來了?”

弘治皇帝便笑道:“咱們的劉卿家,兒子要鄉試放榜,朕看他心神不寧,索性就讓他歇一天,朕呢,也趁機躲躲懶。”

張皇后莞爾笑道:“既是劉卿家的兒子,定會是虎父無犬子,想來定會高中的。”

朱秀榮只托腮,眼睛眨著,努力地消化著外界的信息。

她心里忍不住嘀咕,為何方繼藩不科舉呢?

他若是參加科舉,一定頂厲害的吧。

弘治皇帝卻是一笑,搖頭道:“說來,卻是有些戳人心窩子了,劉卿家什么都好,唯獨這個兒子屢試不中,哎,不說這些了。”

外頭,蕭敬卻是急匆匆的來了。

“陛下。”蕭敬氣喘吁吁的進來。

弘治皇帝夾著牛肉,又吃了一口。

土豆真是好東西啊!

他一面想,一面抬頭,看著氣喘吁吁的蕭敬,心里便明白貢院那兒……放榜了。

“陛下。”蕭敬一臉駭然的樣子,看了看張皇后,又看了看太子,才道:“陛下,放榜了。”

“劉杰如何?”弘治皇帝凝視著蕭敬,蕭敬平時在自己面前,歷來穩重,可今個兒的樣子,怎么跟見了鬼似的。

“高中了。”

呼……

弘治皇帝長長松了口氣。

想不到啊,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劉卿家也算是可以松一口氣了。

“高中的乃是解元。”

弘治皇帝不禁一愣。

接著,臉上開始露出了驚喜之色,這劉家郎竟如此有本事,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卻見蕭敬依舊帶著驚心動魄的神色道:“更可怖的不是如此,而是……而是……此榜的前十五,西山學院占據了十三個,其中第一至第七,以及此后除第十三名之外,西山學院的生員,俱都榜上有名,陛下,京師震動了啊。”

“第一……第一的劉杰,也在西山學院?”弘治皇帝驚詫不已。

“是的,別人不知,可這劉杰隱姓埋名,所以外人所知不多,可東廠卻早在暗中有所密報,奴婢還沒來得及稟告陛下,奴婢萬死。”

真是,神了。

“這西山書院……竟恐怖至此。”弘治皇帝驚訝得口里的牛肉都來不及咀嚼。

朱厚照眉一跳,激動了:“他們都是兒臣的同窗。”

弘治皇帝深吸了一口氣:“這方繼藩,真是有大才的人啊。”

張皇后眼波一轉,似乎有些動容:“陛下,西山書院和方繼藩有關系?”

“何止有關系,這書院本就是方繼藩所設,他的幾個門生都在那里教授人讀書,而現在,他門生所教授的生員無一不中了。”

此刻,弘治皇帝是真正感受到了方繼藩教學方法的強大。

這簡直就是進士和舉人的制造機啊,讀書人竟還可以批量的生產嗎?

他眼角的余光,不由的掃了一眼美滋滋的朱厚照。

朱秀榮這時驚訝道:“父皇,那豈不是說,這些很厲害的讀書人都是方繼藩的門生教授出來的?方繼藩是他們恩師的恩師……”

弘治皇帝已放下了筷子,有些恍惚,接著,他又看了朱厚照一眼,道:“傳方繼藩覲見,是了,還有那個王守仁,朕倒是極想見見。”

朱秀榮俏臉微紅,不過眼眸眨了眨,便輕輕地偎在了母后的身邊。

張皇后不經意的瞥了朱秀榮一眼,依舊不露聲色。

只是眼底深處,似乎有些意味深長。

在另一頭,劉健踉踉蹌蹌的回到了劉府,父子二人相見,先是相互凝視了很久。

接著,父子二人居然抱頭大哭起來。

事實上,無論是劉健,還是劉杰,都懵了。

至今還覺得如做夢一般!

劉杰步行回到了家里,坐又不是,站又不是,府上的人以為少爺又落了榜,一個個不敢靠近,而現在,見了父親,看到父親竟是沒有穿靴子,腳下的裹腳布早就被雪水淋透了,他一股悲傷和狂喜一齊涌上心頭,上前抱住劉健,喜極而泣道:“父親,兒子……中了,高中了,兒子親眼看到了榜,位列第一,北直隸解元。”

“為父知道,為父知道了。”不知經歷過多少大風大浪的劉健,已是淚眼模糊,拍著他的背道:“你不愧是為父的兒子,祖宗們在天有靈,此家門之幸啊。”

哭過之后,抹了淚。

劉健凝重地看著劉杰:“你從前屢屢不中,此番卻高中第一,此為何故?”

劉杰便道:“都是幾位先生教授的好,王先生、劉先生,還有……”

“是方繼藩!”劉健眼里放光。

“自然也是新建伯的功勞,他……”劉杰頓了頓,才又道:“還有,在書院的其他十二位同窗,也都高中了,和兒子一樣,都名列榜前。”

劉健倒吸了一口涼氣,隨即,他板起臉來,面色凜然:“你這逆子,真是不曉事啊,跪下。”

劉杰嚇了一跳,雖是不明所以,卻連忙跪下:“父親……”

劉健氣咻咻地道:“既如此,那么方繼藩于你有如此大恩,你既高中,理當立即去方家報喜,同時拜謝,我們劉家,詩書傳家,這是禮,可你高中了,竟就這么回到家來,你這不是忘恩負義嗎?”

劉杰恍然大悟:“兒子……兒子方才神游了,竟沒有想到這些。”

“你啊……”劉健手指著劉杰,痛心疾首地道:“知恩圖報,方為君子,休要找其他的借口。”

“是,兒子這就……只是,父親不是說,不要讓兒子泄露在西山的身份……”

劉健鐵青著臉道:“這樣的大恩,你還計較這些細枝末節?走,老夫帶你去方家,我們劉家人處事,要堂堂正正!”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29
第三百二十二章:門生故吏遍天下

劉健匆匆帶著劉杰到了方家,卻發現,在這里,竟已來了不少人。

今兒天氣很冷,另外十二個新舉人,個個冒著嚴寒,都來了。

他們見到了劉杰,再看看劉杰身邊的人,當然,他們是認不出劉健的。

今日方繼藩和幾個門生都在家。

一聽外頭的動靜,便動身出來。

方繼藩為首,歐陽志等人尾隨其后。

方繼藩本是背著手,在徒子徒孫面前嘛,自然要顯得大氣一點。

何況,方繼藩是囂張慣了的。

可這一出門,第一眼就看到了劉健,方繼藩不禁錯愕,劉公……今日沒當值,竟是親自來了?

這……就有些尷尬了啊。

方繼藩憋紅了臉,終于擠出了笑容,在劉健面前,他心里沒底,說白了,心虛。

方繼藩堆笑道:“見過劉公,劉公您……”

劉健的心情依舊很激動,額頭冒著青筋,卻是鄭重其事地朝方繼藩道:“新建伯,吾子多得西山書院的調教,而今高中,今日,老夫領著他特來拜謝。”

其他十二個新舉人,一個個錯愕的看著劉健和劉杰,他們心底已大抵的明白了幾分。

他們也是來拜謝的,任誰都知道,若沒有西山書院,就絕不會有他們的今日。

知恩圖報,這是人之常情。

方繼藩看看劉杰,說實話,他還真不知道劉健的兒子,居然也在西山書院學習。

方繼藩的心里浮出了幾分欣喜,這一下子,腰桿子總算挺直了起來,詢問式地看向劉文善,劉文善頷首點頭!

方繼藩的底氣也就更足了,便笑著道:“哈哈,都來坐,進來坐,咱在外頭像什么樣子,劉公,請。”

領著來客到了前廳,劉健當仁不讓的坐在了上首,他現在依舊還如做夢一般,想到自己兒子成了解元,便恨不得手舞足蹈。

方繼藩邀功似的給劉健斟了茶,再回頭看了一眼這十幾個新舉人,道:“慚愧啊慚愧,這書教的不好,平時比較忙,都是幾個門生教的,這幾個門生……”

“你就不要自謙了。”劉健一笑,接著道:“你這西山書院,當真是名不虛傳啊。”

方繼藩諂媚的朝劉健笑了笑。

臉皮是不值錢的。

可實力卻很值錢。

劉健可不是一般的大臣,他在朝中的地位,可謂是舉足輕重。

其實在實力面前,方繼藩是一向不太要面子的。

不過,對于劉健剛剛所說的話,方繼藩卻道:“劉公,此言差矣,西山書院確實和我有些關系,卻也是太子殿下的,當初就是殿下與我籌建,我方繼藩是個誠實的人,可不敢將所有功勞攬到自己的身上。”

“不錯,不錯。”劉健笑吟吟地看著方繼藩,從前看方繼藩,不知怎么的,雖也有欣賞,可內心總有些隔閡,覺得這個家伙怪怪的,反正怎么看,都覺得像是哪里有瑕疵一般。

可今日,卻發現方繼藩渾身都是光啊,相貌英俊,笑起來,表面上是賊兮兮的,可是這小伙子,別人都說他蠻不講理,但老夫看著,挺謙卑的嘛。

劉健接著朝劉杰一瞪眼:“你還快拜謝新建伯的恩德。”

劉杰正要拜。

方繼藩微笑,搖搖手道:“你拜謝你的幾位先生吧。”

劉杰轉頭,看向王守仁等人。

他此時,內心既是激動,又是百感交集。

若沒有幾位先生,沒有新建伯,只恐自己依舊還是一個廢物。

而今終于吐氣揚眉,心里已是一團亂麻了。

不過,他還未拜謝,其他的十二個舉人,卻已搶先了。

他們一個個哽咽,眼里含淚,一齊拜倒,那吳志更是激動得難以言表,他淚如泉涌地道:“王先生,諸位先生,往日學生學業不精,從未想過會有今日,這數月以來,一直蒙受先生們的教誨,尤其是王先生,使學生受益匪淺。今日學生有幸高中,請受學生一拜,學生吳志,愿自此之后拜入王先生門下,侍奉恩師以及師公。”

說著,也不等王守仁拒絕,直接跪下,狠狠地磕了頭。

在書院里學習的老師,和真正拜入門墻的恩師是有區別的,雖然都是授業,可后者更為正式,這就形同于,從現在起,吳志與王守仁建立了穩固的師徒關系,從此便算形同父子了。

吳志一番話之后,其余人頓時醒悟,紛紛道:“學生等,也愿拜入王先生門墻,還望先生不棄。”

一個個跪下,聲音哽咽,情難自制。

劉杰也已醒悟,二話不說,隨著他們一道拜倒:“學生劉杰,天資愚鈍,也愿拜入王先生門墻之內,侍奉恩師。”

眾人統統跪著,一個個熱淚盈眶,激動萬分。

王守仁不禁看了方繼藩一眼。

方繼藩含笑,朝他點頭。

本來就是書院里教出來的人,肥水不流外人田,方繼藩又不傻,不收才怪了。

王守仁這才頷首道:“既如此,那么為師便算是認下你們了,你們……快來拜謁師公吧。”

眾人大喜,尤其是劉杰,他率先跪在方繼藩的腳下,道:“學生見過師公。”

“哈哈……好徒孫。”方繼藩拍了拍他的肩。

不過,且慢著……

方繼藩突然臉色古怪起來,炸了眨眼道:“我是你的師公?”

劉杰毫不猶豫地應道:“正是。”

然后方繼藩回眸,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劉健。

劉健坐在椅上,欣慰的眼淚模糊,帶著盈盈笑意捋須,不斷點頭。

自己的兒子拜入王守仁的門下,沒什么不好的,雖然可能會引來一些爭議,可這又如何呢?若不是王守仁等人的恩惠,劉家才真的是令人擔心啊。

可現在……

空氣中,突然安靜了下來。

在這突如其來的沉默之中,劉健嗅到了一絲尷尬的氣息。

尤其是發現方繼藩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方繼藩小心翼翼地道:“我乃劉杰的師公……而劉杰又是……”方繼藩很沒底氣地指了指劉健。

劉健總算后知后覺的想到了什么,頓時覺得毛骨悚然起來。

方繼藩尷尬地道:“你的兒子,咳咳……我想冒昧的問一聲,這樣算來,是不是……是不是……”方繼藩竟有點扭捏起來,很難為情的樣子:“這個,我是不是該叫你一聲……小劉……”

小劉……

劉健感覺自己頭皮都要炸開了。

我堂堂內閣首輔大學士,都可以做你祖父的人了,你叫我小劉?

可是……

劉健不需掐著指頭去算,似乎也覺得……好像……有那么丁點兒道理。

自己還真矮了方繼藩一輩啊。

坑哪。

好端端的,拜什么師,現在鬧的什么呀!

劉健便板起了臉,眼眸如刀子一般在方繼藩身上掠過。

方繼藩不甘示弱,挺直了腰,此時,真正的是底氣十足了,同樣以鋒利的目光,與劉健對視。

“這個,禮法的事,我也不懂,還想小劉……請教一下。”

劉健有一種要嘔血的沖動,他拼命的使自己心情平復下來,捋須,像是風淡云輕地道:“不用請教,這一次多虧了你,我們劉家是知恩圖報之人,劉杰能拜入王守仁的門下,老夫亦是欣慰無比。今日老夫不只是來道謝,明日哪,還要修書一封給令尊,也就是方景隆老弟,道一聲謝,畢竟飲水思源嘛,沒有方景隆老弟,也不會有新建伯,自然也就不會有王守仁,不會有今日犬子高中解元了。”

方繼藩又懵了。

這么說吧,方繼藩的意思是,自己是劉杰的師公,而劉健是劉杰的爹,那么我方繼藩也就不客氣了,我是比你劉公高一輩吧,我叫一聲小劉,有錯嗎?

當朝首輔,我方繼藩都呼一聲小劉,想一想都很激動啊。

可劉健顯然不是省油的燈,他說要修書道謝是假,真實的目的,卻是引出了方景隆老弟。你看,方景隆見了老夫,也得乖乖叫一聲劉公,或是兄吧,你方繼藩算個屁,你是方景隆的兒子,你還想騎在老夫的頭上,你大爺還是你大爺!

方繼藩瞪著眼睛有點發愣:“……”

方繼藩覺得這關系,有點繞。

雙目帶著迷糊,還想努力掙扎一下。

劉健卻是面帶微笑,可目光依舊很鋒利的在方繼藩身上掃過。

最終……方繼藩笑了。

好吧,我方繼藩畢竟是個不睦虛名之人,功名利祿于我如浮云焉,這位老家伙,自己招惹不起呀,算了,吃點虧吧!

于是他道:“家父若是得了劉公的書信,一定很欣慰,劉公……劉杰既已拜入了伯安的門墻,那么大家就是一家人,算了,不必這樣客氣。”

劉健才松了口氣,幸虧老夫身經百戰,拿你爹鎮住了你方繼藩,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方繼藩則一臉郁悶,極想掰著手指頭再把這輩分的問題理一理,怎么最后像是自己吃了虧呢?

劉健此時微笑道:“小方啊……”

“……”方繼藩不做聲。

“你這西山書院,可是要樹大招風了!”

樹大招風四個字出來,方繼藩頓時擺正了自己的位置,你大爺,這算不算威脅來著?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30
第三百二十三章:敕命

劉健撇眼看著方繼藩,依舊還保持著捋須的動作,心里卻想笑!

這個小子,還想占便宜占到老夫的頭上來。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此時,總算將這家伙的心思給壓了下去,劉健決心擴大戰果。

他微微笑著道:“小方啊。”

方繼藩也笑,就是笑得有點無奈:“劉公,有啥話,您吩咐。”

“這個……這個……”劉健端坐首位,自有一番氣度,首輔大學士的威儀畢露。

劉健徐徐道:“這一場鄉試,令你西山書院名動京師,老夫是過來人,因而免不得要勸你一句,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萬萬不可年輕氣盛,中庸之道,你可知道,總之凡事低調,萬萬不可授人以柄。”

“……”方繼藩遲疑了,低調不是方繼藩的本性啊。

何況走到了今天這一步,我還能做好人,啊,不,做一個低調的人嗎?

“怎么?”劉健擺足了架子,今兒要是不讓你方繼藩服服帖帖的,老夫這個首輔大學士,就算是白做了。

方繼藩汗顏,看著劉健嚴厲的目光,他開始懷疑,劉杰拜入了自己的門墻,成為了自己徒子徒孫中的一員,怎么感覺好像招來了一個大爺。

“好的,好的,小侄正是這樣想的,小侄一直都是個極低調的人。”

方繼藩賠笑,只是這笑,有些僵硬。

十幾個新徒孫們都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的師公,似乎對于傳聞中的師公,都帶著好奇。

可今日看來,似乎師公還是個講理的人嘛,也沒外間所傳言的那樣脾氣糟糕,不知上下尊卑,這哪里有半分腦疾的樣子。

看來,坊間流言,真是不足為信啊。

劉健心滿意足了:“你有此見識,便再好不過了,好啦,老夫也該入宮了。”

他滿懷著激動和欣喜,想到自己的兒子給自己好好爭了口氣,而自己從宮中狂奔而出,這笑話實在鬧得不輕,得趕緊入宮。

他站起來,方繼藩忙殷勤地道:“小侄送一送劉公。”

劉健頷首微笑,這小子,總算是找準了自己的位置,沒有飄起來的時候,還是很不錯的。

只有歐陽志等人,一個個木著臉,可是他們,總覺得好像今日……太順了。

沒錯……是太順了,這實是咄咄怪事啊。

十三個徒孫,卻是一個個繼續好奇地打量著師公。

這師公……很是知書達理啊。

見劉健已起身,方繼藩甚至恨不得立即去攙扶他。

劉健擺擺手道:“還走得動,你啊,倒還知禮。”

說著,笑吟吟的要跨過大堂的門檻。

這時,卻見有人冒冒失失的沖進來。

是鄧健。

鄧健美滋滋的道:“少爺,少爺……外頭來了許多人,都是來討喜錢的,中榜的許多舉人都在咱們方家,他們好不容易才打聽到,說是恭喜高中……”

劉健臉上微笑,斜眼看了方繼藩一眼。

說實話,他挺羨慕方繼藩的,六個進士門生,十三個舉人徒孫,這放在哪朝哪代,都足以為人稱道了。

方繼藩卻是大怒了,眼眸頓時冒出了火來,直接狠狠的踹了鄧健一腳,氣呼呼地痛罵道:“狗一樣的東西,討喜錢竟敢討到我們方家來?”

“這個……這個……”鄧健挨了踹,立即委屈巴巴的樣子,猶如喪家之犬,委屈得眼淚都出來了。

方繼藩驟然之間,神氣起來了,厲聲道:“你聾了耳朵嗎?沒聽見劉公教誨本少爺要低調做人,萬萬不可沾沾自喜嗎?竟來討喜,告訴他們,方家沒什么喜的,劉杰這些混賬東西,不過就中了區區一個狗屁舉人,算個什么喜?本少爺沒抽他們便算不錯了,還想來要錢。你出去,和他們說,半盞茶之內,倘若方家門外頭還有人敢來談錢的,告訴他們,我方繼藩受劉公教誨,洗心革面,低調做人,中十幾個舉人并不算什么,誰若是妨礙我方繼藩低調,我方繼藩打斷他的狗腿,我方繼藩誠實做人,說到做到,滾去吧!”

氣氛,一下子凝重了。

鄧健已是嗖的一下,跑了。

劉健老臉抽了抽,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小方,你這……”

他……突然感覺有點坑。

“劉公……”方繼藩轉眼,便又露出了討好之色,笑著道:“不知劉公還有什么教誨?要不以后我統統都記下來,往后要時時的拿出來,日夜誦讀,牢記于心。”

“……”劉健沉默了很久,突的正色道:“沒有什么可教誨的,老夫要回宮了。”

走出方家中門的時候,這方家門前,格外的清冷,莫說是人,臉鬼都不見一個了。

仿佛鄧健所言的來了許多報喜的人,從不曾來過,沒有留下絲毫的痕跡。

方繼藩安排了轎子,畢恭畢敬的送劉健入轎。

劉健在轎里坐穩了,簾子還未打下來,方繼藩探著頭道:“劉公真的沒有什么可再教誨的?”

劉健抿著唇深深的盯著方繼藩半響,而后搖搖頭。

方繼藩覺得劉健有什么難言之隱:“劉公……”

劉健突然板著臉道:“你走開,老夫不想和你說話!”

劉健很不客氣的,卷下了轎簾。

目送走了劉健,方繼藩抬頭,看著這茫茫的大雪,口里呵出了一口白氣,突然覺得,一個渾身都閃著光的人想要低調,實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啊。

方繼藩才回到家里安坐不久,宮中就來了口諭,敕命方繼藩、王守仁求見。

區區鄉試,顯然已經引起了皇帝陛下的格外關注。

方繼藩不敢怠慢,匆匆帶著王守仁入宮。

暖閣!

在這里,弘治皇帝和太子朱厚照早在此等候了。

只不過,太子殿下是跪著的。

朱厚照也不知今天到底又錯在哪里了,反正父皇笑容可掬的帶著自己自坤寧宮里出來,臉色就不太對了,到了暖閣,父皇直接指了指角落。

朱厚照很實在,二話不說,啪嗒一下,便跪在了角落里,行云流水,沒有絲毫的不諧之感,管他犯了啥錯呢,跪了就不會有錯。

弘治皇帝開始了焦灼的等待,他已低頭看了許多遍的榜,說實話,結果很震驚,甚至可以用駭人來形容。

可左等右等,也不見方繼藩和王守仁來。

于是,他終于想起了朱厚照,狠狠看他一眼道:“知道錯在哪嗎?”

“兒臣知道。”朱厚照垂頭喪氣地道:“兒臣偷殺了牛。”

弘治皇帝的臉色總算是好看了一些,還算是知錯,不過,顯然弘治皇帝怪他的不只是這個,而是……不爭氣!

連那劉杰都如此大的出息了,你是太子,是未來的天子啊,可你是怎么樣的?

弘治皇帝的臉色依舊還鐵青著。

朱厚照看著父皇的表情,嚇得大氣不敢出,兢兢戰戰地道:“還有……兒臣腹誹了父皇。”

“嗯?”弘治皇帝冷冷地盯著朱厚照,你還腹誹過朕?

朱厚照大汗淋漓,連忙又道:“更不該以父皇的名義矯旨……”

“矯旨……假傳圣旨?”弘治皇帝胸膛起伏,臉色比屋外的寒風還有冰冷,火冒三丈地瞪著朱厚照道:“畜生,你到底做了什么?”

朱厚照一呆,頓時明白了,原來父皇還沒發現啊,于是他忙道:“沒,沒做啥。”

“你不說,朕打死你!”弘治皇帝狠拍御案。

朱厚照反復權衡之后,最后道:“兒臣……兒臣用蘿卜雕了一顆玉印,和父皇的……有點像……”

弘治皇帝已經開始顫抖了。

什么叫有點像,私刻印璽,到了哪朝哪代,即便是太子,這都是萬死之罪,古來多少太子就因為驕橫,要嘛被廢黜,要嘛被處死。

若不是弘治皇帝知道自己兒子是個什么玩意,還真以為這朱厚照有什么勃勃野心呢。

怎么就生了這么個敗家玩意,而且朕還就只生了一個?

弘治皇帝厲聲道:“你雕刻這些做什么?”

“制了一道圣旨……”朱厚照聳拉著腦袋,似乎早有被發現的準備。

“什么圣旨?”弘治皇帝已經有點想要跳腳了。

這天下,也沒人敢如此大逆不道了吧,好嘛,就算你朱厚照這個太子當真有野心,朕也算敬你是條漢子,至少你還想做天子,你還懂得什么叫有組織有預謀。

你倒是好,你拿蘿卜雕印璽?

弘治皇帝怒視著朱厚照喝道:“你說!”

在弘治皇帝的怒目下,朱厚照縮了縮脖子,才道:“就是一封敕命,兒臣以父皇的名義,加封了兒臣。”

拿蘿卜雕了一個寶印,偽造了一份圣旨,然后給自己封官?

“加封了什么?”

朱厚照顯得既驚懼又有點無奈,到了現在,也沒法隱瞞了,只好道:“西山學院院長,兼西山總兵官……”

弘治皇帝不禁用手撫著自己額頭,感到頭痛的厲害。

沒出息啊!

“敕命呢?”弘治皇帝終于想了起來。

“這個……它……它,已早早去西山宣讀了,現在裝裱了起來,掛在了西山學院明倫堂‘萬世師表’的匾額之下。”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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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31
第三百二十四章:大宗師

弘治皇帝的內心,大抵是絕望的。

他突然發現自己的內心很矛盾。

這個敗家玩意若是真長本事,敢私印玉璽、預備金刀,雖然這是大逆不道,可也說明,這兒子想做皇帝,好歹還有一點雄心。

這天下,反正是你的!弘治皇帝倒也不是什么貪戀權位之人,說實話,他這個皇帝當的很苦,苦極了,這么苦,不就是為了將一個太太平平的江山交給自己兒子嗎?

兒子若有野心,那還求之不得,朕寧愿去享福呢。

可問題就在于,這等蘿卜雕玉璽,偽造圣旨,而后跑去給自己加封書院院長,還有什么勞什子西山總兵官的事,你說他大逆不道吧,反而更像是孩子的玩鬧。

書院院長就不說了,總兵官很大嗎?

很大,掌握一省的兵馬!

可西山是什么地方?方圓不過數十里而已,你能有點出息嗎?

弘治皇帝現在真想將朱厚照吊起來狠揍。

真是氣得想嘔血。

可問題就在于,那份偽造的圣旨,居然已經大喇喇的貼了出來,現在要承認太子偽造圣旨?

這太嚴重了,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貽笑大方!自此之后,人們會如何看待這個傻乎乎的太子殿下呢?

捏著鼻子承認吧……

一想到這個,弘治皇帝就想將這敗家玩意砍死算了。

堂堂大明天子,會發這樣荒誕無稽的圣旨嗎?宮中會折騰出西山書院院長的詔書,會弄出一個西山總兵官?

你朱厚照不要臉,他還嫌丟人哪。

朱厚照小心翼翼地抬起眼來,看了看弘治皇帝的臉色,又連忙垂頭,戰戰兢兢地道:“父皇……兒臣其實本來想和父皇商量來著,可又想著父皇會生氣,還是不稟告了。”

“好好跪著吧。”弘治皇帝吁了口氣,眼睛都紅了:“朕想靜靜。”

朱厚照如蒙大赦,連忙跪得更直了。

呃,跪著總比被揍的好吧!

過了一會兒,終于有宦官碎步進來道:“稟陛下,新建伯與王編修到了。”

“宣他們進來。”弘治皇帝索然無味的樣子。

沒多久,方繼藩和王守仁就一前一后的入了暖閣,雖是才進暖閣,可方繼藩好像對這里很是輕車熟路,因而下意識的就朝著一個角落看去。

果然,看到太子正直挺挺的跪在這里,方繼藩樂了,朝朱厚照使了個眼色,朱厚照與方繼藩的目光交錯,發現弘治皇帝正打量著自己,嚇得又忙低下了頭。

太子的遭遇,總是給方繼藩一種殺雞嚇猴的感覺。

你看,陛下對兒子都如此狠,臣下們還有活路嗎?

方繼藩本是有點兒偷樂,現在卻是樂不了了,想著想著就不寒而栗,努力地擠出微笑道:“陛下……”

“西山書院很好。”弘治皇帝直接進入了正題。

想來他是氣得不輕,所以自然不會有好臉色。

方繼藩忙道:“這主要是……”

話說一半,弘治皇帝不耐煩地打斷:“書院里張貼了一封詔書,這……你知道嗎?就在明倫堂的萬世師表匾額之下。”

“知道。”方繼藩道:“這是陛下的恩賜,太子殿下聰慧過人,陛下下旨命他為書院院長,西山總兵官!書院上下,無不歡欣鼓舞,俱都在說,陛下圣明,視書院上下讀書人若赤子,因而讀書人們發奮讀書,今日鄉試放榜,書院十三員秀才,具都高中,這既是陛下的恩庇之功,也是太子殿下領導書院,殫精竭慮,功不可沒啊。”

話還可以這樣說?

王守仁張嘴,想說點什么。

其實,王守仁才是一個耿直的人,他覺得恩師說的不對,想要糾正。

而方繼藩像是早有準備一般,狠狠的回頭,瞪了他一眼。

王守仁這才乖乖的將一席話咽回了肚子里。

弘治皇帝有點發懵了。

他終究還是冷笑道:“哪里是這個逆子的功勞,朕也不瞞你,這詔書,乃是偽造。”

“……”這一次,輪到方繼藩震驚了。

不會吧,當初自己可是看過詔書的,不像是假的,尤其是那寶印,誰敢作假來著?

他回頭看了一眼朱厚照,朱厚照很雞賊地低著頭。

方繼藩有點蒙了,很顯然,弘治皇帝不是在跟他說笑!

自己算不算是受害者,要不要重申一下?這樣的話,會比較容易劃清界限吧。

他亂七八糟的想著,又覺得界限劃得太清,似乎有點不夠仗義,畢竟我方繼藩也曾是一個義薄云天的人。

“此事,你不知情?”弘治皇帝死死地盯著方繼藩,似乎想從方繼藩的臉上深究出真假。

顯然,龍顏震怒了。

可方繼藩,覺得自己真是比竇娥還冤。

這一回,他是真不知情啊。

倒是朱厚照這時道:“父皇,方繼藩確實不知情。”

朱厚照不說這話還好,方繼藩聽他這么一說,心緒就有點不好過了,心里不禁天人交戰起來。

義氣還是自己的小命,哪個更珍貴呢?好像是后者更實在一點。

可小朱秀才,其實還是頗講義氣的,這是實在話,人家處處都在為自己開脫呢,往日也對自己不錯的。

想了想,方繼藩終于下了決心,道:“陛下,臣知情。”

“什么?”弘治皇帝的臉色更加嚴厲起來。

方繼藩道:“吾皇如此圣明,斷然不會發出這樣奇怪的詔書,所以看到了詔書之后,臣就懷疑了。”

弘治皇帝不發一言。

其實方繼續的心里頗為緊張,卻還是努力鎮定地往下說:“可是臣還是接受了這份旨意,這是因為,倘若圣旨是假的,那么勢必要深究是誰膽大包天,發出來的假詔書,一旦深究下去,后果不堪設想。”

方才還緊繃的臉,頓時開始舒緩了一些。

弘治皇帝的目光多了幾分溫柔。

方繼藩還是很穩重啊,居然想到了這一層。

“所以臣以為,這封圣旨,只要是太子殿下送來,無論它是真是假,那么臣都認為,這是真的。著就是宮中的敕命。何況太子本就為西山書院院長,這封圣旨,不過是官面上的確認而已,這沒什么不好,西山書院有太子為院長,與有榮焉,現在書院里考中了十三員舉人,陛下,這是天大的喜事啊,太子殿下桃李滿天下,豈不是可喜可賀之事?這十三員舉人,而今見了太子,都得稱呼太子一聲大宗師,陛下,您以為呢?”

大宗師……

大宗師和恩師是有分別的,恩師是授業恩師,也就是親自教授學問的人,就如王守仁稱方繼藩為恩師,這是比較親密的師生關系。

而大宗師本是指成就非凡、受人尊崇而可奉為師表的人,到了大明之后,人們一般稱呼學官為宗師,譬如某縣的秀才,見了本縣的學官,理論上而言,學官有教導本縣秀才的責任,所以他們往往稱學官為宗師。

這雖是較為廣泛的稱呼,某種程度而言,也可以說,這書院上下的讀書人,都是廣義上的太子門生了。

“……”弘治皇帝突然意識到了什么。

他當然不相信,太子這廝跑去偽造圣旨會有什么很深的用意了。

可方繼藩如此一提醒……

這西山書院,似乎也不像一個雜牌書院啊,一個順天府的鄉試,一下子中了十三個舉人,直接霸榜,如此恐怖的實力,而這些舉人……

深吸了一口氣,弘治皇帝道:“卿家繼續說下去。”

這一次,開始以卿家相稱了。

就好像是說,大家又成了好朋友。

方繼藩繼續道:“何況太子殿下之所以偽造圣旨,當真只是因為貪玩嗎?臣不這樣認為,太子殿下若只是玩鬧,這世上有太多可玩的東西了,可太子為何要自封自己為書院院長呢?可見太子殿下的心里是渴望著能真正獨當一面,為陛下分憂啊。”

“……”朱厚照聽到這里,眼睛都直了,還能這樣的解釋?老方……也算是人才了。

弘治皇帝已是站了起來,若有所思,在暖閣里,背著手,開始來回踱步,似乎開始在權衡著利弊。

方繼藩又道:“臣的這些門生,為何能獲得陛下的欣賞?就說歐陽志吧,歐陽志……臣若是一直將他當做孩子看待,只讓他乖乖在臣的府上讀書,那么他永遠都是一個長不大的迂腐書生罷了,即便書讀的再好,又有何用呢?天下從來不缺讀書人,可缺的,卻是經世之才,因而臣才想方設法讓他去遼東磨礪,使他可以獨當一面,明白讀書和做事的分別。”

“臣對待其他的門生,大抵也都是如此。”

“太子殿下也是一樣啊,倘若陛下一直將太子殿下當做孩子看待,那么太子殿下就永遠都是孩子。陛下,太子殿下已經長大了,他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這本是可喜可賀的事,陛下不去鼓勵他,反而指責,臣……認為這很不妥當,陛下,太子殿下遲早是要克繼大統,獨當一面的,他,已經不是孩子了。”

方繼藩說到這里,弘治皇帝終于駐足,他背著手,久久的凝視著方繼藩,面上,略有動容。8)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32
第三百二十五章:賜官

對于弘治皇帝的直覺而言,方繼藩的話有道理。

難道……當真是因為自己將太子當做是孩子,沒有給他獨當一面的機會?

還有這西山書院,此番中了十三個舉人,勢必震動天下,太子任書院院長,這本就是有百利而無一害之事。

歷朝歷代的太子,處境都是極尷尬的,他們一方面是儲君,另一方面又被宮中所忌憚。

可在弘治朝,則完全沒有這方面的顧慮,恰恰相反,弘治皇帝嫌就嫌太子的聲望不夠足,嫌太子在將來鎮不住滿朝文武。

方繼藩將錯就錯,這等于是將這西山書院巨大的聲望也加了一部分在太子的身上了。

大明王朝,是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西山書院的這些讀書人,難道就不是士大夫?

他們尚且稱呼太子為大宗師,那么,也足見太子對于士大夫的重視。

這真真是百利而無一害,這圣旨,居然陰差陽錯的弄對了。

可是……

弘治皇帝依舊還緊繃著臉,他看著方繼藩,雖是這樣的說法很好很令人心動,可太子拿著蘿卜私刻玉璽,假傳圣旨,自認院長和總兵官,這口氣……咽不下啊。

于是,暖閣里沉默了起來。

越是靜默,越是令人感受到越加大的壓迫感,朱厚照不禁瑟瑟發抖起來,他覺得很不對勁。

老方說的有道理啊,父皇肯定會聽從他的建言的。可是……越是聽從,自己的死期可能就要到了。

這里頭的意思嘛……父皇雖然覺得有道理,可他總要有個臺階下吧,難道就因為有道理,就鼓勵私刻玉璽的事嗎?

顯然,這是不可能的,肯定要先給他來一個教訓,然后才從善如流,表示對方繼藩建言的十分認可。

朱厚照雖然做事不計較后果,可刀子架在了自己脖子上時,求生欲卻還是很強的!

他立即啪嗒啪嗒的落淚,哽咽著道:“父皇,方繼藩說的對,兒臣……兒臣只是一心一意想為父皇分憂,兒臣也想獨當一面,做點力所能及的事,只是兒臣知道父皇心疼兒臣,所以…總是處處擔憂兒臣,庇護著兒臣,可兒臣已經長大了,愿為父皇分憂,這才鋌而走險,做下這些大逆不道的事,父皇若是要懲罰,便狠狠懲罰兒臣吧,兒臣便是被打死,也心甘情愿。”

這一次,簡直是受了方繼藩莫大的啟發。

原來是非黑白,這樣說都可以。

朱厚照是個擅長舉一反三的人,抽泣著,說出了這番話。

弘治皇帝則是抿著唇,繼續沉默著。

其實他也猜不透這兒子說的是真心還是假意。

可他在沉默之后,終究還是沒有下手。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了,再動手,可就沒什么意思了。

“你想要獨當一面?”

弘治皇帝凝視著朱厚照。

朱厚照使勁地點著頭道:“是,是,臣想要獨當一面。”

弘治皇帝隨即就毫不猶豫的自御案上取了一份奏疏,直接丟到了朱厚照腳下,道:“這件事,你來處置吧,處置的好,有功,處置的不好,朕不饒你。”

朱厚照欣喜若狂,一把將這奏疏拿起,可還沒來得及看。

便聽弘治皇帝又道:“方繼藩。”

“臣在。”

弘治皇帝臉色緩和了許多,道:“這西山書院乃是卿家所設,太子這所謂的院長不過是虛……”

方繼藩義正辭嚴地道:“陛下此言差矣,臣這個人比較耿直,太子殿下乃人中龍鳳,他為院長,不但書院上下歡欣鼓舞,臣的心里也是欣喜的。”

弘治皇帝搖搖頭,苦笑道:“你們啊……”

面對這兩個穿了一條褲子,相互掩護的家伙,弘治皇帝覺得有些無可奈何了。

弘治皇帝道:“那么太子假傳圣旨之事,如何處置?”

方繼藩毫不遲疑地道:“陛下,這不是假傳圣旨,這本就是真的圣旨,只要陛下認為是真的,即便它上頭蓋得是胡蘿卜雕刻的印璽,那也是真的。”

“……”弘治皇帝瞪了他一眼:“你也知道他是用蘿卜雕刻的印璽?”

“……”方繼藩自己都懵了!

臥槽,這人渣,還真用的是蘿卜?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氣道:“圣旨沒有經過內閣,宮中也沒有存檔,這是名不正言不順。”

“那么,重新發一份?”方繼藩道。

弘治皇帝搖頭:“若是重新發一份,豈不弄巧成拙了嗎?天下人一定會懷疑,既然此前發了一份,為何又發一份,事有反常即為妖啊,這一點,你不知道嗎?”

方繼藩翹起大拇指:“陛下慧心巧思,令臣敬佩。只是,既不能重新發一份,又不能……”

“再發一份。”弘治皇帝沉吟片刻,接著道:“只不過,這一次卻不是敕封太子,而是敕封你方繼藩,朕命人傳出中旨,蕭敬,你記下……”

蕭敬一直如透明人一般的站在角落里,可此前的君臣對話,他是全程看著的,此時,他不得不佩服方繼藩了,這廝膽子大,臉皮還厚,竟還巧舌如簧,看來這小子能一飛沖天,不是沒有道理啊。

心里感慨了一番,他忙道:“奴婢在。”

弘治皇帝淡淡道:“傳中旨,再敕命方繼藩為西山副總兵官,西山書院同院長,這封旨意,照例繞過內閣,就這樣辦吧。”

副總兵官,方繼藩是可以理解的。

區區一個西山,連總兵官都出來了,雖然是奇葩,不過無所謂,將錯就錯嘛,可同院長算啥東西?

當然,在大明,其實有一個專門同的官職和稱號。比如科舉,一甲是進士及第,二甲呢,是賜同進士及第。兩個都是進士,一個是真的,另一個也是真的。

可是呢,多了一個同,就好像差了那么一點意思,如同夫人和如夫人一樣,夫人是正兒八經的夫人,如夫人呢,是雖然你不是夫人,但你享受夫人的待遇。

總之……方繼藩也是院長,至少比副院長好聽一些。

何況,還給了一個副總兵官,左右都沒吃虧。

方繼藩便連忙謝恩。

弘治皇帝看了方繼藩一眼,又道:“辛苦你了,朕知你與太子情同手足……嗯……”他本是話里有話,卻又戛然而止!沒有繼續將那原話說下去,而是轉而道:“朕方才自坤寧宮來時,太康公主說她有些不舒服,你且去看看吧,這腦疾永不可根治,實是令朕擔憂啊。”

又復發了?

最近復發的頻率,好像快了一點呀。

方繼藩不敢怠慢,行了禮便道:“臣這就去。”

方繼藩的面上露出了焦灼的樣子,匆匆的出了暖閣,便入了后苑,他腳步匆匆,倒是很快的來到了一處閣樓前。

方繼藩剛進去,迎面就看到了劉嬤嬤,劉嬤嬤臉上顯露著幾分懼意,戰戰兢兢地給方繼藩行了個禮。

方繼藩沒給她好臉色,宮里的許多人都是如此,你越是擺出不容侵犯的樣子,她才曉得畏懼你。

進了寢殿,卻見太康公主柔弱無骨一般,半倚在臥榻上,上頭蓋了一層薄被!

方繼藩上前行禮道:“公主殿下,又不舒服了嗎?”

朱秀榮朱唇一抿,隨即道:“不知是否舊疾復發,還是染了風寒的緣故,所以請新建伯來看看。”

方繼藩便在塌下端坐,朱秀榮乖巧地伸手出來。

方繼藩便搭在了她的脈搏上。

這脈象,果然是波濤洶涌,再看朱秀榮,口起伏,方繼藩不由皺眉。

只見朱秀榮低聲道:“據聞今日放榜,你門生的弟子,中試了?”

方繼藩不禁一愣,有些意外太康公主的消息挺靈通的。

方繼藩板著臉,輕聲道:“一群歪瓜裂棗罷了,我沒功夫搭理他們的,都是任他們自生自滅,中個舉人算什么,說來慚愧。”

朱秀榮卻是道:“難怪你這樣有學問。”

方繼藩坐直了身體,手依舊搭在她的脈上,口里道:“學海無涯,這世上哪里有什么學問,眾生都是愚夫罷了,只是我幸運一些,看得比別人多了一點點,罷了,我不喜歡說這些,又不是什么好顯擺的事,公主殿下,你的脈象有些亂。”

方繼藩風淡云輕的樣子,俊秀的臉上,那劍眉總是微微的鎖起一些,帶著些許的愁緒,那眼睛里很平靜,令朱秀榮有些動容。

難怪近來這么多人夸他,似他這樣既有本事,卻又如此真誠、虛懷若谷的男子,真是少見啊。

朱秀榮低聲道:“我偶爾也讀書,可都是閉門造車,找不到人請教。”

“殿下。”方繼藩道:“讀書只是過程,而求知方為目的,因而若是殿下讀書,萬萬不可死讀書,需邊讀邊琢磨,就說一個最簡單的東西吧,殿下可知道回字有幾種寫法?”

“呀?”這還簡單?朱秀榮俏臉微紅,自慚形穢地道:“我……我不甚了解。”

“有四種。”方繼藩輕輕的用手在朱秀榮的小臂上開始劃拉,寫出回的四種寫法,朱秀榮看得極認真,一時癡了。

“現在,明白了嗎?”方繼藩抿嘴一笑:“這只是最簡單的學問,不算什么的。”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32
第三百二十六章:郎情妾意

朱秀榮看著方繼藩,目光柔和,嫣然的笑了,輕輕張唇道:“為何你和我哥一樣的年齡,他什么都不懂,你卻懂這么多?”

這真是個好問題。

方繼藩嘆了口氣道:“太子殿下聰明伶俐,非尋常人可以比擬。何況殿下是太子,東宮之中,有的是天下最頂尖的大儒,也有世上自見多識廣之人,教授殿下學問,所以……公主殿下,你錯了,太子殿下不是什么都不懂,他已經足夠聰明,懂得夠多了。”

方繼藩面上沒有什么表情,接著道:“當然,太子殿下是比我差那么一點點,至于原因,可能只是他平時貪玩一些,而我熱愛讀書,在別人飛鷹走狗時的時光,用在了窮究萬物的道理上,我并不是一個聰明的人,卻知笨鳥先飛的道理,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學習使我快樂。”

朱秀榮眨了眨眼睛,頷首點頭道:“極有道理,所以我才覺得這樣的人極了不起,你想想看,你也出自名門,雖不及我哥,他是太子,可你也是南和伯世子,分明可以承襲爵位,一輩子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一生,可你卻能安下心來讀書,這不是尋常人能做到的。我聽母后說,京里的許多子弟,仗著家里有權有勢,四處沾花惹草、飛鷹走狗、惹是生非,這樣的人,都是躺在自己的祖先們的功勞簿上,成日醉生夢死,在京里害人不淺,很是可惡。新建伯,我越發覺得你了不起了,我也要好好讀書,方才不負你……”

她一番真切的話,卻是說得方繼藩汗顏,等聽到她說不負你的時候,方繼藩的眼珠子都直了,忙將臉撇開一些,不讓朱秀榮看到自己一副得逞的樣子。

誰料朱秀榮卻是說:“方才不負你的教誨。”

雖只多了幾個字,意思卻是大不相同啊。

禽獸啊,我真是禽獸,萬萬料不到自己竟是想歪了,思想不健康,這是不對的,我方繼藩是個有道德的人。

方繼藩微笑,手還搭在朱秀榮的小臂肌膚上。

突然間,似乎是有了默契一般,朱秀榮和方繼藩都陷入了某種尷尬的沉默,朱秀榮俏臉微紅,似乎腦海里也出現了點不健康的思緒,她咬著唇,等著方繼藩說話。

方繼藩嘴唇嚅囁著,不知說什么好。

索性,二人相視而看,卻隨即不禁一笑。

良久,方繼藩才打破了尷尬:“殿下的病情還算穩定。”

“嗯。”朱秀榮輕輕點頭。

方繼藩則是抬頭看著房梁,心里則在絞盡腦汁的想著自己該說點什么,隨即,口里道:“下次不知殿下什么時候腦疾復發。”

“什么?”

方繼藩一呆,他竟把心里的話說出來了。

朱秀榮卻道:“其實……明日也可以復發的。”

“這樣會不會不太好?要不,過幾日吧。”方繼藩的臉居然紅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朱秀榮。

“好,一切聽你安排,有你陪著說說閑話,真好。”朱秀榮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已有些不知所措,畢竟她自小接受嚴謹的教養,顯然也覺得自己過于孟浪了。

方繼藩深吸了一口氣,有點兒不舍,可想了想,似乎待在這里的時間已經有些多了,再多一些時候,縱然劉嬤嬤不敢生事,卻也難保不會生出什么其他的事端來,畢竟他再想留下來,卻也要為太康公主的聲譽考慮。

方繼藩便站了起來,彬彬有禮道:“那么,臣告辭。”

轉身,不敢回頭去看,害怕自己失態,我方繼藩畢竟是有道德的人啊!

于是努力地抬著猶如灌了鉛一般千斤重的腿,慢慢地踱步出宮。

等出了午門,似乎有一種重生的感覺。

雪絮在頭上狂舞,可方繼藩卻一丁點也不覺得寒冷,卻在這時,身后有人狠狠拍了他的肩。

方繼藩打了激靈,像是偷被抓一般,面色慘然。

接著,聽到朱厚照的聲音道:“哈哈哈,老方,真有你的,這一次幸虧你救了本宮啊,否則本宮只怕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原來是太子,見朱厚照頭戴著斗笠,穿著蓑衣,渾身臃腫,斗笠上積了薄雪,想來是等候了一些時間了。

“給本宮妹子看病,竟耗了這么久,本宮差點兒凍死了。”朱厚照抱怨著,一面摘下自己的斗笠給方繼藩戴著,一面道:“莫受寒了,你可不比本宮,本宮是弓馬嫻熟的,身子硬朗,你就差一些了,哈哈,說正經事……”

雪絮便飄在朱厚照的發髻上,他不以為意,口里呵著白氣,從厚重的蓑衣里取出了一份奏疏,道:“父皇不是讓本宮獨當一面嗎?說是將這差事交本宮看,你如何看?”

方繼藩接過了奏疏,原來,卻是因為雪災,在密云一帶出現了許多流民,需要安置。

方繼藩頓時明白陛下的意圖了,說是需要安置,其實就是希望太子帶頭將這些流民安置在西山。

安置流民,自不是一件小事了,可對于西山而言,卻還算是力所能及的。

方繼藩便看著朱厚照道:“太子殿下,知道該怎么做嗎?”

“這個容易。”朱厚照笑了:“讓他們來西山,咱們給他們糧食管夠。”

“……”方繼藩笑了笑道:“太子殿下,若是安置流民有這樣容易,單憑讓他們吃飽,這就太過簡單了。”

朱厚照不解地看著方繼藩:“什么?”

方繼藩道:“陛下在歷練太子殿下,若只給錢糧,陛下若是知道,固然也算是把人救活了,可這算什么安置呢?”

“那么…”朱厚照摸摸頭,道:“本宮也是這樣想的,所以才疑惑父皇讓本宮做的事也太容易了,再怎樣著,一千多個衣衫襤褸的流民,對西山而言,豈不是小事一樁?”

方繼藩欣慰的勾起一笑,果然,太子殿下智商見長了啊。

“可是,本宮還是不明白該怎么樣安置,父皇才會滿意呢?”

“不。”方繼藩搖頭道:“其實太子殿下要做到的,不只是陛下滿意,殿下,這次是來之不易,可以讓殿下獨當一面的機會,若只是滿意,并不算什么,太子殿下應該做到最好。”

“殿下,你想想看,平時你在西山學來了什么,殿下可以想想,將在西山所學,如何的運用起來。”

這一次,方繼藩很認真。

他和朱厚照是朋友,真正的朋友。

自己的兒孫……不,徒子徒孫太多了。

可是朋友幾乎沒有,朱厚照是其中一個,也只有他這么一個。

其實,方繼藩是一個真正有家國情懷的人。

這不是空話,上一世,他研究的是歷史,許多事,他太感同身受了,任何一個對老祖宗的歷史有興趣的人,多是有這等家國的情懷。

人不能只茍且的活著,否則天下的富貴在面前,那也食之無味。

方繼藩認真地凝視著朱厚照。

真正改變歷史的機會,或許就在眼前,首先,他不只要改變這個時代的生產力,而真正重要的,還有明武宗,這個自己的知心朋友,也就是眼前的太子殿下。

朱厚照撓著頭,想了很久,道:“知行合一?”

他顯得不夠確信。

方繼藩微微一笑:“殿下既然想到了知行合一,那么就試試知行合一。”

“可是,怎么試呢?”朱厚照很認真地看著方繼藩,他顯然也希望能夠將此事辦好,更是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

“先將流民們遷徙到西山吧,接著,咱們一步步的來。”

方繼藩和朱厚照一面踩著雪,朱厚照低著頭,帶著童心,故意用自己的靴子狠狠踩下,非要使自己的腳印比方繼藩的更深一些。

“好,咱們要做,就做到最好,比任何人都做得更好。”

朱厚照立下了雄心壯志,眼里泛出了堅定的光芒。

隨即,他拍了拍方繼藩的肩道:“本宮和你一起,真是心安。”

“多謝殿下夸獎。”方繼藩挑挑眉,眺望遠方,竟看到一人,用一種奇怪的姿勢,或者說,是一瘸一拐的在雪地里蹣跚而行,迎面而來。

朱厚照面帶微笑,似乎對于未來充斥了信心。

只是當那人繼續往前走了幾步,那一瘸一拐的人,才發現這人竟是個蓬頭垢面的棄兒。

這在午門附近的御道上,也不知為何,或許是因為下雪的緣故,禁衛們躲了懶,以至這乞兒瘋了一般,背著一個破破爛爛滿是補丁的包袱沖了過來。

“殿下小心。”方繼藩察覺到了不對勁。

可他說話的同時,朱厚照卻是同時道:“老方,小心,躲本宮后頭去。”

卻見那乞兒在數丈之外,突然身子頓住了。

哐當一聲,那個破舊的包袱落下了。

無數的鍋碗瓢盆以及各種雜物,甚至還包括了半截的草紙俱都散落了一地。

可那個蓬頭垢面之人,依舊還愣愣的站著。

朱厚照已快速的走到了方繼藩的面前,厲聲喝道:“何人!”

“太……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這個人跪下了,跪在雪地里,滔滔大哭,慟哭之聲,直沖云霄。

這哭聲伴隨著這漫天的雪絮,在蒼穹回蕩。

終于更完今天的五章了,總算可以松口氣。好累呀,在電腦跟前坐得久,腰疼,老虎得去歇歇了,大家也早些睡,明天繼續!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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