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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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7933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42
第三百三十七章:太子施教有方

沈文說的似乎有些夸張。

沈文的兒子,居然不向沈文行禮?

這豈不是人渣?不就是另一個方繼藩……了嗎?

劉健等人坐在一旁,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們只是驚訝,卻是相信沈文說的是真的。

因為……沒有人敢會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而這搬弄是非的對象,還是自己的兒子。

除非沈文是據實稟奏,因為若是不說實話,陛下只要想查,也不過是交代一聲的事,因而沈文定然不敢胡言亂語。

弘治皇帝面上寫滿了震驚,卻是不露聲色地道:“嗯?是嗎?還有呢?”

沈文感觸萬千地又道:“臣子那一跪,真是令臣意外萬分啊,忠孝乃是大義,短短一月時間,臣這頑劣之子,竟能被曉之義大義,西山書院,實是恐怖。”

弘治皇帝心頭一震,太子……竟有這等本事?

“沈卿家,他還在西山學院學到了什么?”

突然,弘治皇帝的心舒服了許多,方才對兒子的抱怨已經煙消云散,現在只想從沈文口中聽到更多的消息。

這小子,辦事居然還算靠譜。

古有大禹治水、過門不入,今有太子朱厚照,教書育人,一月不歸家?

可見人性便是如此,同樣的事,都有往好里想和往壞里想兩個版本,至于人們會通過哪個版本去解讀,就全憑自己去印證了。

“最令人感慨的,是臣子的一席話……”

其實此前,沈文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決定老老實實的陳奏上去:“他突然明白了民間的疾苦,說天下的士人,所吃的糧食,所喝的酒水,所享受的一切,都是依靠那些升斗小民的供養,這已是人間最大的不平之事,可士大夫們終日飽食,享受了君恩,又自小民手里,得到民脂民膏的供奉,卻有許多人揮霍無度,無所事事,浪費了大把的光陰,口里說愛民,卻不知民為何物……”

說到此處,劉健等人則是一臉尷尬起來。

西山……這些人已經漸漸開始抨擊士大夫階層了。

認為現在的士大夫們,已經腐朽。

從前只聽說過滿朝文武一起賣力的噴著皇帝腐朽,滿口義正言辭的罵這罵那。

可新學其實早就開始有了士大夫階層,對于自身進行反省的苗頭。

當初劉健已經感受到了,看出了一些端倪,而現在,這種感覺已經越發的強烈。

謝遷和李東宇也開始凝神靜聽,他們似乎對西山書院,有了一些興趣。

弘治皇帝眼里浮出了幾許光芒。

他自覺得自己已是足夠勤政,可平日卻沒少遭御史言官們彈劾。

仿佛哪怕是一個百姓遭難,都是他這個天子的錯一般。

雖說萬方有罪,罪在朕躬,可有些彈劾,實是沒有道理。

士大夫階層,上承天子,下啟萬民,怎么可能出了任何錯,都只是一人之錯呢?

此時,沈文繼續道:“臣子說,上不能為君分憂,下不可為萬民牟利者,這樣的士大夫是可恥的。臣問臣子學到了什么,他的回答是,他唯一學到的,乃是知道了恥辱,臣子說,天下竟有如此多困苦不堪的百姓,而他卻自以為是的將其視為賤民、刁民、愚民,從未對他們有過絲毫的憐憫,也沒有想過自己所吃的食物,所穿的衣物,是從何而來,是多少人的艱辛匯聚而成。”

“臣子荒唐了半輩子,如今知道了恥辱,其余的,一概不敢說學有所成。”

弘治皇帝是真真的震撼了。

恥辱……

他的身子微微的顫了顫。

新學那一套……還真是……

不只如此,朱厚照這個家伙在西山短短一月,能做到如此的地步,真是難得啊。

弘治皇帝當然知道,沈傲這樣的敗家子,荒唐起來有多可怕,可正因為如此,難以想象得到,只是一月之間,轉變竟如此之大。

太子刻了一個蘿卜,自封為書院院長,這西山書院能到這個份上,倒也沒虧了。

沈文已經忍不住熱淚盈眶,口里接著道:“臣子還作了一篇八股,雖是粗鄙之作,可臣在其間看出了其用心,這也是前所未有的事,西山書院對臣子而言,真是恩同再造啊。太子殿下與新建伯施教有方,臣……感激不已。”

這一番話,完全是發自于肺腑。

沈文眼圈都紅了,他這兒子當初到底有多坑爹,才到這個份上啊。

劉健等人不禁唏噓,尤其是劉健,其實是感同身受的,自己的兒子……不就……

而沈文的話,則是宛如一柄劍,刺入了弘治皇帝的心間!

弘治皇帝很震驚,他是怎么也料不到一個素來以清直著稱的翰林清流,居然紅著眼圈感激自己那兒子。

他兒子此前也是個胡鬧的主,能氣得他上躥下跳,令他有一萬個不放心呀!

而如此……

此時,弘治皇帝身軀微微一顫,他捋須,盡力克制自己的情緒,面帶著微笑道:“這不算什么……”

一字一句說出這些話,弘治皇帝心里,已涌出了幾分異樣的感覺。

這叫什么呢……似乎是叫滿足感。

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感。

弘治皇帝頓了頓,繼續慢條斯理地道:“太子和方繼藩,不過是小兒胡鬧而已,沈卿家太言重了。”

小兒胡鬧,這算是定性了。

可這定性讓人懵逼,小兒胡鬧都能專治各種人渣,那么這滿朝文武都在做什么?扮家家酒嗎?

沈文忙道:“臣之所言,俱都發自肺腑,陛下,太子殿下與新建伯絕非胡鬧,臣今日算是服了,這是國家有幸,社稷有幸,太子殿下,英明啊。”

弘治皇帝已是龍顏大悅,渾身都舒泰起來,臉上則是憋住了笑顏,道:“論起來,太子休沐,竟也沒有入宮覲見,可見他教人要有忠孝之心,自己卻忘了。”

沈文等人一愣,連劉健都坐不住了:“陛下,太子在西山施教,勞苦功高,即便沐休之日,十之是還在書院之中辦公的,臣等不能及也。”

一下子,弘治皇帝得到了難以言喻的滿足感,忍不住,終于笑了:“是啊,看來太子還是有可取之處的,沈卿家,你也辛苦了。”

他居然有些不知所措,太子……當真能將一個書院辦好,如此的有聲有色?

當然,這肯定離不開方繼藩的輔佐,可即便如此,這結果,還是大大出乎了弘治皇帝的意料之外。

沈文,可是翰林學士啊,清流中的清流,這等清流的批判性極強,便是面對天子,那也是歷來講究直言犯上的,他開了這個口,太子的聲譽,定然扶搖直上。

想到這里,弘治皇帝的心情就越發的好,這兒子總算是做了件好事了!

“這個家伙啊……”弘治皇帝心里想著:“居然也有肯盡心做事的時候,方繼藩……誠不欺朕……”

弘治皇帝滿是安慰,等到沈文和劉健等人告退,弘治皇帝眉梢一挑:“今日朕才覺得,太子像朕啊。”

蕭敬在一旁,忙笑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弘治皇帝一臉的眉飛色舞,激動的在暖閣里疾走,方才在劉健等人面前,一直端著,不便表現太多的情緒,可現在,卻忍不住想要跳起來。

他帶著滿臉的笑容道:“這確實是可喜可賀之事,朕聽那沈卿家說他兒子如何改過自新,卻猶如聽到他在說太子如何改過自新,沈卿家的兒子知道忠義,自然也是因為太子知道忠義,其實那知行合一,也非沒有道理,人有了良知,這良知可以是忠義,可以是羞恥之心,可以是一切圣人的教誨,只要有了這些,那么一切就水到渠成了,朕以往時萬萬想不到有這一天啊。從前朕對這個小子是苛刻了,幸得方繼藩的提醒,他這個少詹事,果然朕沒有看錯。”

弘治皇帝樂了,如孩子一般。

此時,他竟和沈文惺惺相惜起來,之所以因為這些‘小事’而激動不已,實是因為他們的共同點是,對自己的兒子,本就沒有太高的期望值,于是乎,哪怕是變得彬彬有禮,哪怕是可以親力親為,去做好了一件事,都足以讓人欣慰。

弘治皇帝神采飛揚地繼續道:“這西山書院是教書育人,又何嘗不是在磨礪太子呢?很好,太子一月沒有歸家,想來也是辛苦吧,朕方才沒有體諒到他的難處,竟還滿心責備,這是朕的過失,預備一些吃食,賜去給太子,多準備他最喜歡吃的東西,罷了,罷了,朕還是親自去坤寧宮,太子愛吃什么,他的母親最是清楚的……還有方繼藩…”

弘治皇帝來回走了一圈又一圈,手激動得在虛空里比劃:“他伴駕在太子身邊,也一定辛苦,太子這些日子,真是越發的令人刮目相看了,他的功勞不小,朕讓坤寧宮也預備一份他的賜食,可不能讓他們在西山吃什么苦頭,擺駕,擺駕……”

說是讓坤寧宮預備賞賜之物,可實際上,弘治皇帝是巴不得生了翅膀去張皇后那兒分享這一份喜悅。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43
第三百三十八章:不一樣的太子殿下

西山!

清早的時候,幾乎所有的學生統統趕到了學里。

點卯之后,讓他們歇息一會兒,沈傲迫不及待的回到了棚子里,包袱一打開,小虎子便圍了上來!

沈傲取出了糖葫蘆,取出了竹筒裝好的糖醋排骨,取出一個撥浪鼓,還有一個糖人。

小虎子興奮得手舞足蹈,不斷地搖著撥浪鼓,發出悅耳的聲音,隨后,他驕傲地將撥浪鼓別在自己的褲腰上,卻舍不得吃糖葫蘆,珍視如寶地收藏了起來。

沈傲又開始囑咐著張三八煎藥,為了以防萬一,這一次他帶來的是十幾味藥,一部分用來給張母治病,一部分留作儲備。

張三八朝沈傲露出了憨厚的笑容,感激道:“多謝了,有了這些藥,這病,八成要好了。”

沈傲看著麥稈鋪上的張母,眼底深處劃過了一絲悲涼,張母年紀太老邁了,此時又是顛沛流離,一場大病,幾乎耗盡了一切的精力,可以說是到了快要油盡燈枯的地步,即便照方將病治好,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卻是未知之數。

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接觸到生離死別,從前在書里,那輕描淡寫的‘人相食’、‘人如草芥’,這寥寥幾筆對于災荒以及尋常百姓的遭遇,那時讀著,沒什么感覺,甚至他忍不住在想,這些刁民真是愚蠢啊,若是地里沒有吃的,為何不下河撈魚,不上山捕雀?

可如今,真正近距離地接觸著張三八和他的母親,還有這個貧家出身的孩子,他方才知道,在那沒有溫度的詞匯背后,是多少的血淚。

他甚至還知道,原來張三八是幸運的,他畢竟有幸來了西山,得到了太子殿下和新建伯的庇護。

張母也是幸運的,至少……她還不至餓著肚子,缺醫少藥。

他們的幸運,卻更使沈傲領會了不幸,由此又可想象,那些不幸的人,該是如何的絕望。

沈傲默不作聲,他漸漸地習慣了沉默,呵了一口氣,似乎覺得還是該說點什么,便道:“是啊,吃了藥,病痛就會緩解的。”

卻是不敢去看張三八的眼睛。

他有種說不出的心酸,感到羞愧,甚至無地自容,該羞愧的何止自己,還有自己的父親,還有自己的許多叔伯。

梆子聲響了。

有人到各戶來通知:“今日不必燒灶,去飯堂吃,昨日不幸摔死了三頭牛,哎,真是不幸啊,太子殿下和新建伯萬不得已,只好將牛宰了,熬了牛骨湯,還有燒牛肉土豆吃,這牛哪,真真可憐,平時給咱們耕地,吃著麥稈,便肯為咱們賣氣力,臨到死了,還給大家滋補,太子殿下傷痛欲絕,吩咐下來,以后這西山的牛都要看緊,萬萬別讓他們摔著碰著了,這牛……不易啊!”

在飯堂里,正是熱火朝天,因為人多,所以椅子都撤了,大家只好站著,一盆盆的土豆燒牛肉搬了來,還有牛骨熬的湯,香氣撲鼻,所有人都食指大動,一個個巴巴地緊盯著盆里的肉。

朱厚照聳拉著腦袋,沒有出現在諸生和農戶們面前。

三頭牛,其實也就夠一頓罷了。

礦工那兒,已讓王金元送去了百來斤,給他們改善一下伙食。屯田千戶所,也送去了幾百斤,剩下的,全都擺在了飯堂里。

方繼藩心情不錯,吹著口哨:“殿下,該去吃肉了。”

朱厚照一臉負罪感的樣子瞪了方繼藩一眼,不瞞地道:“為什么每次都是本宮動手,你就站著望風。”

方繼藩拍拍他的肩道:“殿下,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所以都怪你。”朱厚照朝方繼藩齜牙。

方繼藩有點懵逼,這也怪我來著?我叫你殺了嗎?我只是說那牛健步如飛,肉質一定很鮮嫩而已!

方繼藩便怒氣沖沖的朝劉瑾道:“劉瑾,你來評評理,這怪得了誰?”

劉瑾早就聞到了肉香,心思早飛到食堂里了,一直都在吞咽口水呢,他……又餓了。

若是可以,他完全可以挑戰一下自己能否將一頭牛塞進肚子里。

新建伯突然一問,劉瑾終于從滿腦子的牛肉里回神!

只是……看著方繼藩殺人的目光,劉瑾打了個寒顫,顧不得吃了。

“……”在很短暫的沉默之后,他察覺到了這個問題之下的陷阱,這……是一個送命題。

“怪奴婢……”劉瑾捶打著自己的小胸口,擠出了淚水:“都是奴婢不好,奴婢貪吃,殿下垂憐奴婢才殺的牛,奴婢真該死,下輩子投胎做牛。”

這么一聽,還真像這么一回事。

朱厚照倒是樂了,隨即摟著方繼藩的肩道:“老方,本宮心里好受了許多了,走吧,吃肉去。”

方繼藩也愉快地道:“走!”

劉瑾哭了一半,嗚咽了一聲,才感覺到自己后襟都打濕了,好險!可一聽要吃肉了,頓時什么不多想了,連忙小跑著追了上去。

其實朱厚照這個人,在院長這個職位上,是挺有一套的。

方繼藩事后總結,方才意識到,歷史上的明武宗,絕非是浪得虛名。

當初他在大同,能擊潰當時韃靼部崛起的小王子,絕不只是運氣這樣簡單。

這家伙帶兵很有一套,愿意和人同甘苦,不肯吃獨食,身先士卒,這無一不是一個名將的基本素質。

而到了這里教書育人,他用的,其實也是這么一個套路,用方繼藩制定的嚴苛制度去要求別人,可同時,自己作為示范,既然要別人開墾,他就先開墾,要讓別人和農戶們住一起,他便也和和農戶住一起,想要別人辛勞一日之后,夜里還認真上夜課,他也極認真的上夜課。

甚至,他還學會了記筆記,自己的床鋪也不需劉瑾去收拾,清早起來,自己會卷起來。

正午閑暇的時候,和所有人一樣,帶著衣簍子,拉著方繼藩一起去河邊洗衣,方繼藩身體不好,大家都知老方有腦疾,有時方繼藩洗衣時覺得頭暈,便躲到一邊棚子里去歇一歇,朱厚照只好取了方繼藩簍子里的衣物,乖乖的照料這個病人。

洗了一會兒,朱厚照興沖沖的從河邊小跑而來,像發現了什么新東西,手里提著一件衣物,美滋滋地道:“老方,老方,你這是啥。”

方繼藩在棚下,覺得有些冷,口里嚼著麥桿,看到朱厚照興沖沖提著的東西,還拿到鼻子下面,猛嗅:“咸魚味……平時咋沒見你穿過。”

“……”方繼藩很同情地看著朱厚照,他實在不忍心告訴朱厚照,這是內之所以有咸魚味,大抵是因為……上午監督大家挖溝渠出的汗多了一些。

古人是不穿內的呀,方繼藩畢竟不同,他是三代單傳,方家未來的繁衍都落在自己身上,因而,方繼藩對自己的子孫是格外的保護,按著樣式讓小香香給自己縫制了幾條出來。

現在看著朱厚照好奇的模樣,又聞又撐起來左右觀摩,方繼藩想了想,才道:“這……這是臉巾。”

“呀?”朱厚照一臉驚訝地咋舌道:“套在頭上洗?”

“大抵是吧。”方繼藩模棱兩可的回答。

朱厚照就樂呵呵的道:“下次本宮也做一條試試,要不,這臉巾明日給本宮先用用看?說定了啊。”

朱厚照不等方繼藩回話,就已經返身,又興沖沖往河邊洗衣去了,似乎覺得有些古怪,他嘗試著將內套頭,擦了擦臉,總覺得很是不便,卻很快就不瞎琢磨了,知行合一,先用了再去琢磨其中的道理。

方繼藩發誓,以后再也不穿內了,否則有一天,若是讓朱厚照知道了這內的功能,一定會砍下他的腦袋。

另外,得再縫制十幾條專門用來洗臉,這樣才可以完全不留破綻。

嗯……還是小命重要,至于子孫,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朱厚照彎腰洗衣,那樣子極認真,冬日的河水很是冰涼,朱厚照就脫了靴子,踩進了河灘里,起初下水的時候,先是凍得齜牙咧嘴,后來漸漸適應了溫度,便彎下腰,給衣服抹上了皂角,學著其他人洗衣的樣子,使勁的搓衣服,卻又時不時朝著岸上的方繼藩吼一嗓子:“老方,頭好了沒有。”

“就好了,就好了!”

接著又低頭繼續搓洗一副,倒是感到渾身發熱起來,汗水落在了河水里,蕩漾出了波紋。

方繼藩美滋滋地看著小朱秀才,心里不由感慨,老天爺賞飯吃啊,若是沒有腦疾,這日子還真沒法過了,做大事的人,偷懶可是不成的,哼哼,若不是我有腦疾,本少爺也定當……事必躬親。

在這封閉的環境里,沈傲那樣的人在漸漸改變,每一個人也彼此受著影響,朱厚照又何嘗不是如此?

方繼藩影響著朱厚照,朱厚照影響著那些讀書人,讀書人們又何嘗沒有影響到這位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讀書人,農戶、礦工、禁衛,再加上方繼藩,彼此之間,在不同的價值觀努力的碰撞著,最終,又漸漸的融合。8)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44
第三百三十九章:同甘苦,共患難

朱厚照整個人顯得精干了許多!

既然是凡事事必躬親,便是一般的雜事都不許劉瑾插手。

洗衣,燒火,做飯,乃至于縫補衣衫,現在是樣樣都很精通。

等到了次日,宮里來了人,送來了諸多宮中的賜食,各種鮮有的果脯、糕點,足足有幾籮筐之多。

一份是賜給朱厚照,一份則是賜給方繼藩的。

朱厚照卻是顯得懊惱起來,東西是不少,可還是不夠分啊,畢竟西山這兒人多。

倒是那宦官將方繼藩拉到了一邊,朱厚照一看,頓時警惕起來,連忙跟上去,直直地盯著這宦官。

宦官再不敢拉方繼藩密談了,卻道:“陛下有口諭給新建伯,陛下說,新建伯照料太子,勞苦功高……”

朱厚照頓時額上青筋暴出,臉色通紅起來!

啥?誰照料誰?

方繼藩還是很有道德的,一聽就覺得不對了,什么叫他照顧太子?

太子還需照顧嗎?陛下對太子顯然是認識不清啊!

于是方繼藩連忙道:“請公公回去稟奏陛下,就說臣慚愧得很,其實臣有腦疾,近來偶有復發的征兆,多虧太子殿下照拂,至于臣照顧太子之事,純屬子虛烏有,臣不敢當,也當不起。”

朱厚照聽了方繼藩的話,頓時舒心多了,怒氣就一下子消了,咧嘴笑道:“是啊,是啊,回去就這樣稟奏。”

小宦官卻是艱難地看了方繼藩一眼,又看看太子,踟躕起來。

“有屁就放!”朱厚照看著小宦官表情古怪,便不耐煩的喝道。

小宦官這才哭喪著臉道:“陛下說,新建伯歷來謙虛,從不居功自傲,謹言慎行,他早料到新建伯會如此說,陛下……圣明……著呢,所以陛下另有交代,說是新建伯居功至偉,下一次休沐之日,要與太子一同入宮覲見,太子安置流民也有一些日子了,陛下也想聽聽太子對流民的安置如何。”

“……”方繼藩嘆了口氣,不知該說啥好了。

看來一個人的黑歷史太多,就不容易令人改觀了!

“還有……”眼看著太子殿下臉色不好看,小宦官忙轉移話題,取出了一個小包袱來,道:“這……是公主殿下親自做的糕點,還請新建伯嘗嘗,公主殿下說,新建伯為她治病,甚為不易,一直不知該如何酬謝,這些糕點,只是綿薄之意。”

方繼藩將小包袱接過了,小包袱很精致,帶著淡香,方繼藩心里涌出一絲溫情,這是西山一群大老爺們身上尋不到的!

他剛想說什么,朱厚照便道:“本宮的呢,本宮的有沒有?”

小宦官為難地道:“殿下,這……沒有……”

朱厚照顯得很惆悵。

等那宦官逃也似的走了,朱厚照目送著那宦官的背影,臉上變幻不定。

“好像……每個人都不喜歡我。”朱厚照憂傷的道。

劉瑾在一旁,則是美滋滋地道:“殿下,奴婢最喜歡您。”

方繼藩板起臉來,他看得出,朱厚照有些沮喪,便道:“殿下,這是因為陛下對你寄以厚望,卻又不相信殿下的緣故啊,下月就要入宮,陛下讓殿下在此賑濟災民,這是天賜良機,與其在此神傷,不如振作精神來,到時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殿下,可依著臣的辦法做了嗎?”

“做……做了,每一戶,每一丁,都做了詳盡的調查……”朱厚照道。

“這就是了。”方繼藩拍拍他的肩,安慰道:“與其自哀自怨,不如讓他們見識一下殿下的厲害。”

朱厚照這才臉色好看了許多,老方這個家伙平時愛偷懶,愛裝病,其他方面,還是很不錯的。

他頷首點頭,努力的想了想,卻是道:“為啥自己妹子不給自己的親哥送糕點呢?”

“這是因為……”

“糕點拿來。”不等方繼藩說完,朱厚照就一把將糕點搶了去,壞壞地笑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得分食才好,本宮先嘗嘗,你不也說,要和人同甘苦,共患難嗎?”

說著,拿著包袱,一溜煙的跑了。

西山書院的生活,枯燥中又帶著某些樂趣。

過了一些日子,西山購置了一群牛馬崽子,除此之外,還有豬。

這些馬駒、小牛以及豬崽開始分發至各戶,養馬和養牛已提上了日程。

沈傲對于分來的一個馬駒極有興趣,太子殿下和新建伯讓他們養馬,一方面是觀察馬的習性,另一方面,據說也是要教授農戶們喂養的方法,目的……似乎是為了在關外進行推廣。

屯田千戶所已在關外尋覓了一個安置點,開始嘗試著種植紅薯和土豆,尤其是土豆,乃重中之重!

將來,千戶所將會在那里設置定居點,既然到了草場,有了糧食,有了定居點,可草場也不可如此浪費,同時發展畜牧,也是極必要的。

新建伯要求所有讀書人對自己的養馬的心得進行記錄,養得好,要知道為何養得好,平時給馬吃什么,馬的性子如何,若是養的不好,也需記錄得失。

農戶和讀書人結合一起,養馬養牛,倒是極罕見的事。

這些小馬駒和牛犢子的到來,頓時給整個西山增添了幾分樂趣。

每日清早,小虎子都要到圈里親眼看到了自己的小馬駒,方才肯去學堂上學,而張三些草料給小馬駒吃。

沈傲則觀察著馬駒的糞便,毛發以及馬駒每日的性子,一一記錄。

其實方繼藩最有興趣的是——豬。

古人愛吃羊肉,愛吃狗肉,譬如人們常說的屠狗之輩,其實就和后世的殺豬匠差不多,雖說豬肉的食用也不是沒有,不過歷來不為古人所喜歡。

究其原因,是因為古代的豬肉,味道……很酸爽。

而且在這時代,豬肉的肉產是不高的,因為在于豬發情期比較長,一旦進入了發情期,豬便容易暴躁,肉也少。

這大抵和人沒有什么分別,青春期的少年,除了容易長雀斑,還容易暴躁,動不動來一句‘你瞅啥,你瞅啥’,還特喜歡多愁善感,動輒就犯相思,為伊消得人憔悴。

可若是下頭的玩意兒一割,世界就清凈了,人生也沒了啥盼頭,無非是吃了睡,睡了吃,任世事風起云涌,我自波瀾不驚,淡定從容。

因而,閹了豬,不但豬肉去除了騷氣,這豬肉容易得到人的喜愛,而不必像這個時代一樣,為了掩去騷臭,不得不放入大量的作料,掩蓋其味,制成東坡肉,才可食用。

可即便如此,喜歡吃豬肉的人依舊不多,人們還是更喜歡羊肉多一些。可若是能去掉腥臭,則大大不同了,能接受豬肉的人,勢必大大增加。

除此之外,就是可以大量的提高肉產量了,沒有閹割的豬,沖動易怒,而且極不安分,不安分就喜歡到處溜達,不容易長肉,可若是閹了,肉產則極高。

閹豬,其實自東漢就出現了,可是并沒有大規模的普及,究其原因,是對豬的閹割,不能及時做到消毒處理,很容易導致豬的死亡!

想想看,你閹十頭豬,死了七八頭,即便剩余的豬長勢更好,出肉更高,且肉質鮮美,甚至這豬只需放養,它也只是慢悠悠的只在附近溜達,不擔心它會像未閹割的豬一般,四處狂沖亂撞,還得花費許多人力,專門讓人去看著,你也未必肯愿意對豬閹割的。

那么,要解決閹割的問題,首先要考慮到的,就是用低廉的成本做到消毒,保證閹豬的存活率。

方繼藩特別尋農戶們了解過。

許多農戶寧愿養羊,一方面是羊肉賣價更好,另一方面,則是這時代的豬和羊其實都是耗費人力的,必須得有專門的豬倌和羊倌看著,否則很容易走失;再就是這個時代的豬出肉率,其實并不比羊要多多少,方繼藩在這里見過豬,確實并不肥,和羊一樣,都是皮包骨一般,完全沒有后世大肥豬的形象。

豬倌這個職業消失,是在閹豬普及之后的事。

總而言之,這時代,肉是奢侈品,想要將肉進入平民百姓家,就非要尋覓到一種高產的牲畜不可。

豬……就成了方繼藩的目標。

一聽說要養豬,朱厚照就顯得極不樂意了!

明朝沒有禁止養豬,不過明武宗,也就是歷史上的朱厚照登基之后,卻曾經下旨意禁止過吃豬肉,認為這豬和自己有點犯沖。

由此可見,朱厚照對于養豬………有何其大的怨念。

方繼藩幾乎是拖拽著朱厚照,一面道:“這是豚,不是豬,說豬的,都是沒文化的人,殿下,咱們的目標不是使無數的人過上好日子嗎?牛肉有什么好吃的,豚肉才好吃,很香的。”

“我寧愿殺盡天下的牛!”朱厚照氣咻咻的道:“也絕不吃豬…豚……”

可朱厚照雖是萬般不情愿,卻還是乖乖的跟著方繼藩到了一處圈子,劉瑾也興沖沖的跟在后頭,左右顧盼。

一旁,有個漢子在嗤嗤的磨刀……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44
第三百四十章:太子入宮

朱厚照對養豬,有天然的抵觸,因為……他姓朱。

因而看到這些嚎叫的小豬仔們,朱厚照幾乎不忍去看。

劉瑾卻是開始流涎了,他腦海里頓時想起了什么,今日……今日……吃乳豬?

磨刀霍霍的漢子已站了起來,開始在刀上撒了一些酒,而后將刀放在火上烤了烤,便算消毒。

方繼藩還不打算提煉酒精,而是想先試試閹豬的效果。

因而消毒的措施,是簡陋了一些,緊接著,幾個人開始捉豬。

一連串不可描述的一幕之后,隨著那豬仔的哀嚎,劉瑾突覺得下身一緊,他似乎想到了當年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同樣的一把刀子,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咔擦一下,人生自此改變。

他腦海里一下子空白了,臉色蒼白,冷汗如黃豆一般滲出來。

眾人手忙腳亂的拿著艾草之類給豬的傷口開始包扎和消毒,緊接著,豬仔分為了兩隊,分別由幾戶人家領養。

一個讀書人擔負起了記錄的職責,要確保兩隊豬的飲食相同,記錄下每日重量的數據,同時還要注意發現可能發生的疾病。

在這里,讀書人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千萬別小看這些開墾和開溝渠遠遠不如農戶的人,他們最大的作用在于發現和記錄,從發現和記錄之中,尋到很多寶貴的經驗,這些經驗或者是無數次的比對,最終尋找到最佳的方法。

甚至每一只豬仔都進行了編號,喂食的食物也將不同,有的單純是一些不能培育的紅薯,有的是枯爛的蔓藤,甚至一些陳谷,乃至尋常的豬草。

朱厚照卻是覺得自己抑郁了,宛若另一個自己被人咔擦了一下,心……很疼。

方繼藩雖然反復地告訴他,此豬非彼朱,卻也不太濟事,既如此,方繼藩也沒什么可說的了。

天氣是愈發的冷了,風夾著雪,令人刺骨。

但是這樣的日子,暖棚的蔬果卻是開始暢銷了,一車車的蔬果送進了京師,幾乎不消多久就可以供應京師。

入宮的日子也越來越臨近。

某天,弘治皇帝如常的安坐在暖閣里,手里拿著一份自大同來的奏疏,心情不錯。

這個冬天,韃靼人已經不敢犯邊進犯了,屯田千戶所百來人在大同城外七十里處開始定居,那里有一處大明廢棄的軍塞,土地還算肥沃,為了防止意外,弘治皇帝特別朱批,命巡邊的軍馬要格外的注意這里。

這個冬天,有太多的好消息,而弘治皇帝最期待的,就屬休沐之日,即將來臨。

他已有兩個月沒有見過兒子了,天大的氣,在時間的消磨里,也已消了個無影無蹤。

于是,在休沐的這一天,他特地早起,便是想著到了暖閣后,一些召見幾位閣老,議完事之后,太子和方繼藩,怕已入宮覲見了。

事實上,張皇后比弘治皇帝更急。

從前的時候,朱厚照不敢去見父皇,卻也會趁著父皇在暖閣時,偷偷溜去坤寧宮的。

正因如此,所以母子二人也算是經常見面,可突然兩個月沒了音訊,張皇后實是有些焦灼了。

今兒她也是不安的在寢殿里來回走動,沒有等到兒子進宮的消息,卻是聽宦官急匆匆的來道:“娘娘,娘娘……公主殿下……燙傷了。”

張皇后頓時嚇了一跳,一臉大驚失色:“什么?”

“是在御膳房。”宦官幾乎要哭出來了:“公主殿下非要親自蒸糕點,說是她費了心,好不容易捏出來的,奴婢們阻攔不住,說是今日太子會進宮來,公主殿下要給太子殿下親自做這糕點。”

張皇后既焦急又擔憂地道:“太醫,太醫呢?”

“已去看了……”

張皇后便道:“哀家親自去看看。”

她放心不下,卻是正好她要準備往外走的時候,朱秀榮竟是來了,燙傷的是小臂,其實并不嚴重,御醫給上了藥,卻也因為如此,使那尚膳監和太醫院嚇得不輕。

張皇后凝視了淚眼婆娑的朱秀榮一眼,嘆了口氣。

張皇后攙扶著朱秀榮坐下,檢視了傷口,見沒什么大礙,卻還是有些心疼。

想要責備,卻見朱秀榮眼淚如珠子一般落下來,凝噎的樣子,心便化了,苦笑道:“小時候,你若犯了錯,你的父皇還未責罵你,你便這個樣子,眼淚就先巴巴的掉了,倒仿佛做錯事的不是你一般,你父皇和本宮,哪里還敢責備你,反而要哄著你。”

“太子呢,做了錯事,還梗著脖子,神氣活現的樣子,莫說是他犯了錯,便是沒犯錯,你父皇見他那模樣,也忍不住管教一番。”

“哎,都是一個娘胎里出來的,怎么就完全迥異呢?好了,別哭了,下次要蒸煮什么,讓御膳房去辦即可……”一面取了帕子為朱秀榮擦臉上的眼珠,一面哄勸。

朱秀榮這才堪堪收住了淚,楚楚可憐的模樣!

張皇后便道:“哎,今兒該哭的是你那哥才是呀,你信不信,他今日保準又要挨揍了。”

朱秀榮沉默了好一會兒,眼睛不再紅了,才道:“兒臣想……是的……”

母女二人細細說了一些話。

這時,又有宦官匆匆來道:“娘娘,娘娘……太子和新建伯入宮了,已至午門!”

“呀。”張皇后驚喜地長身而起:“當真嗎?來的這樣早。”

“聽說一大清早,太子和新建伯便步行入京,走了十幾里地呢,這一路都沒帶喘氣的……”

“步行?他也不怕累壞了……”張皇后既有些心疼又有些惱怒地道:“何況如何保證安全?他是太子,是未來的儲君。”

“稟娘娘,據說西山那兒的生員,今日都休沐回家,也都是步行,想來太子才不愿乘攆、騎馬!西山書院有近兩百多人,浩浩蕩蕩的,新建伯似乎也怕出亂子,加調了一隊羽林衛屯田千戶所的禁衛協同……”

“呼……”

張皇后松了口,卻又緊張起來,回眸看了一眼朱秀榮,道:“看著吧,身為儲君,這樣步行,少不得要凈街擾民,你父皇知道了,又要責怪了。”

朱厚照和方繼藩已穿過了午門了,天上大雪紛飛,二人穿戴著厚重的蓑衣,頂著斗笠,一路倒是說說笑笑。

走在熟悉的紫禁城里,朱厚照既顯得緊張,又帶著幾分期待。

他看了方繼藩一眼,道:“老方。”

“嗯?”

朱厚照帶著不確定的語氣道:“你說,父皇會認可嗎?”

“會的。”方繼藩想了想,道:“這個世上,凡事就怕認真。”

這是朱厚照第一次獨當一面后,第一次入宮覲見啊,朱厚照帶來的,是他在西山兩個月的成果。

可當他信心十足的時候,卻又遲疑了。

這關系著他這個太子,未來是孩子還是男人的問題。

這時,朱厚照深吸了一口氣,接著道:“打小,每一個人都哄著本宮,都說本宮嬌生慣養,大抵就是因為如此!可是很多人不明白,本宮和尋常的人不一樣,本宮是個打小就希望做大事的人,可身邊的人總是告訴本宮,太子殿下應該如何如何,可以做這個,不可以做那個。本宮若是聽了他們的話,可能……會成為一個賢明的太子……”

朱厚照難得一次很認真:“可是本宮可一丁點都不傻,一個在天下人眼里,賢明的太子,未來未必是好皇帝,也未必能創造出功業,他極可能會因循守舊,會循規蹈矩,會在大臣們的一次次要求下,妥協讓步,一次次去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最后養成了習慣,就再沒有勇氣去根據自己的想法和判斷,堅定的去推行什么了。”

“他們讓本宮讀史,本宮讀了,可越讀越疑惑,為什么那篇篇史記里,所謂賢明的太子,最后總是淪于平庸,因而身邊的人越是希望本宮去順著他們的心意去做希望本宮走的事,本宮卻一定按著自己的心思去做自己的事,本宮堅持這些,其實很累,也不知這般執拗,到底為的是什么,有時候真想索性順了他們的心啊。”

方繼藩沒有吭聲,很認真的聽朱厚照的抱怨,心里倒是深感意外。

這是朱厚照第一次沒有說一堆胡話,而是認真的說出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想法。

這家伙……原來……還有這么多鬼心思。

大爺的,小看他了。

走著走著,朱厚照突然駐足了,抿著唇,凝視著遠處的殿宇道:“直到遇到了你,你這個得了腦疾的家伙,本宮認識你之后,就羨慕你了,得了腦疾的人多好啊,無論做什么,都有人體諒你,同情你,你信不信,有幾次夜晚,本宮在夜深人靜時,都拿頭去撞墻,就想著,或許這一撞就腦疾了。”

“老方,其實本宮知道你有時候有些小氣,愛偷懶,還喜歡裝病,可是……本宮都不在乎……”

方繼藩瞪大了眼睛道:“殿下,不要憑空冤枉人清白。”

只是,方繼藩卻有點底氣不足了,原來這小子,竟什么都知道啊。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45
第三百四十一章:壯志凌云

朱厚照確實是個很奇怪的人。

這使得歷史上,對于他的評價,幾乎是兩個極端。

一方面,在大臣們眼里,這人的名聲,其實和當初的方繼藩也好不到哪里去,純屬人渣。

可另一方面,一場擊敗當時歷史上著名大戰,卻一下子卻使人對這個明武宗,有些犯迷糊了。

大同之戰,韃靼部崛起的草原雄主虎視眈眈,而明武宗居然能指揮若定,將其擊潰,這……實在令人大跌眼鏡。

幾乎可以想象,為了這一場大戰,朱厚照花費多少精力在準備功課,沒有人天生就是英雄,也沒有人敢說自己,不需任何的經驗,就可以擊敗當時草原上,幾乎百戰百勝的一代雄主。

因而,任何人都可以想象,為了這一戰,朱厚照勢必在半生,花費了無數的心血,去不斷的修訂作戰計劃,去了解大明的軍制,去熟悉周邊駐軍的狀態,甚至,他遠在京師,已摸透了邊鎮上,每一個將軍的好壞。

這都需無數的積累,花費無數的時間,很多時候,叱咤沙場,不過是數日的榮耀,可在這榮耀的背后,卻是十年如一日的苦功。

因此,方繼藩不得不承認,朱厚照是個極聰明,卻非常有忍耐力,堅定而執著的人。

他認準了一件事,后宮的佳麗三千,不能磨滅的他的心志,大臣們的苦勸,也無法動搖他的決心,他可以為一件事,花費一生的努力,他有著極大的遠見,認為朝廷對瓦剌部的仇恨,勢必會導致韃靼部的崛起,一旦不能給予韃靼部重創,遲早有一天,大明將會付出沉重的代價。

他勢必會有一種超強的忍耐力,他可能可以對著輿圖,一呆就是一天的時間,可能為了熟悉邊鎮的將軍,以及各部的兵力部署,可以來回翻看無數來自邊鎮的資料,以至廢寢忘食的地步。

就如……他在西山書院所做的那樣。

他這并不是愚蠢,只是單純的固執。

居然……被這小子看穿了。

方繼藩心里苦笑,卻依舊保持著微笑,然后,矢口否認。

朱厚照卻不以為意,似乎沒有因為方繼藩的否認,而有什么情緒波動,他笑了:“無論你是什么人,這都不打緊,你是老方,我是小朱秀才,咱們是兄弟呢。不過……你為啥要養豬,你這啥意思,我總覺得,你故意埋汰我。”

一說到養豬的事,朱厚照便開始唧唧哼哼起來,方繼藩覺得他像小豬佩奇。

既然太子殿下都交了心,方繼藩便不得不乖乖說出自己的想法了:“殿下,屯田的目的是為了什么?”

“人人有飯吃。”

方繼藩笑了笑:“可將來,若是糧食大量的增產,人人都有了飯吃呢?”

“……”朱厚照歪著頭,開始瞎琢磨。

眼看著暖閣要到了,方繼藩告訴他答案:“那么,人要吃肉,總不能當真吃一輩子土豆泥吧,無論是牛羊,都不適合圈養,出肉率太低了,將來我們會有許多的余糧,有了余糧,可以將其轉化為肉,人吃了肉,才會有強壯的體魄,有了強壯的體魄,才是大明未來的根本啊。”

“你的意思是……為咱們將來橫掃大漠……”朱厚照眼睛發光。

方繼藩笑吟吟的看著朱厚照:“文景之治之后,才會有武皇帝橫掃匈奴,若無文景之治,哪里來的霍去病呢?一個冠軍候的背后,是堆積如山的糧草,是數不盡的強壯漢軍啊。”

“殿下將臣當做兄弟,臣也視殿下為手足,這句話是臣掏心窩子的話,真的,可以用人格擔保。”方繼藩很真誠的樣子,眼里真情流露。

朱厚照背著手,饒有興趣起來:“你繼續說下去,來來來,且先別去見父皇了,你我惺惺相惜,先尋個地方好好說。”

“這個……不好吧。”

朱厚照興沖沖道:“朝聞道、夕死可矣,讀書人不都這樣說嗎?”

尋了一處殿廊,方繼藩繼續道:“那么殿下,而今,天降異象,我大明為這怪異的天象,已是疲憊不堪,不知出現了多少流民,這是為何?糧食減產,吃不上飯了啊。人吃不上飯,就要另謀出路,朝廷在謀出路,流民們也在求生,若是朝廷不賑濟他們,他們不得已,只能反。”

“那么大漠中呢?韃靼部的小王子,前些年,一直對我大明秋毫無犯,可是今年,為何突襲錦州?這是因為,大明缺糧,天下各處,都在缺糧,這天下萬方之地,無論哪一個君主,哪一個國家、部族,在這怪異的天象之下,都在謀取出路,人……都是逼出來的,沒了糧,就要殺,就要搶,這天下,早已進入了多事之秋了。”

“因而,臣在西山,折騰紅薯,折騰土豆,折騰這豬,其實……就是在為那一日,做萬全的準備,自前些年,氣象開始發生變化開始,大明想要安社稷,萬萬的百姓想要活下去,都要做好萬全的準備。”

“養豬,就是生肉,有了肉,百姓們才不會孱弱,才可強壯體魄……殿下明白臣的意思了嗎?”

朱厚照頷首點頭。

“然后呢?”

方繼藩想了想,沒有繼續說下去。

因為接下來的話,還是慢慢順應發展吧,現在說這些,還為時尚早。

那些號稱穿越的人,回到了古代,便嗷嗷叫著要發展工商的,或是要殖民天下的主角,方繼藩是懶得搭理的。

歷史之中,這里生活的軍民百姓,每一個,都是活生生的人,他們有血有肉,你連飯都讓他們吃不飽,一家人只有一條褲子見客,精耕細作都來不及,你還敢將大量的勞動力調配到工商中去,嫌自己死的不夠快不成?

我方某人就算有腦殘,尚且還知道,在這個時代,朝廷重農輕商,表面上,是有一套可笑頑固的理論支撐,可實際上呢,卻是最佳的選擇,物產不豐富,卻擁有大量人口,畝產產量率如此低下的時代,任何一個能耕地的勞動力,都是寶貴的,誰都知道,工商能產生利潤,古人們不傻,也知道同樣一塊田,種植桑樹,養蠶生絲,產出絲綢,這絲綢的價格,比之種糧,要高昂十倍百倍,可你有再多錢,絲綢織出再多,有什么用?這可是一片習慣性喊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土地,任何一個統治群體,也維持不了三百年以上的統治,沒有高產的糧食,沒有豐富的肉食供應,貿然玩這個,是找死。

至于動輒要吊打天下,按著天下萬國在地上摩擦的人,那也忽視了社會的主要問題。

軍民百姓們想著吃飽飯,不想餓肚子,他們想安安生生的過日子,想要一身的氣力,養活一家老小,憑什么就要九死一生,跟著你深入大漠去效仿秦皇漢武?就為了熱血激昂一下,喊一句大漢威武,他們有啥好處?得到一片不毛之地,然后呢?

滿朝的文武,包括了弘治皇帝,沒一個人是傻子,滿天下的士紳和讀書人們,也沒一個人是傻子,他們羈縻周邊的部族,他們用朝貢的制度,維持天朝上國的體面,本質上,不是因為恐懼戰爭,而是因為……他們找不到戰爭的理由。

朱厚照是一個生錯了時代的人。

或者說,當前的生產體系,根本容不下這樣的太子,也容不下未來的天子。

社會必須一步步的發展,先有高產的糧食作為祭奠,接著必須要保證大漠之中,也有產出,要讓人看到,原來,在那荒蕪之地,竟也可以從地里生出糧食,人們才肯趨之若鶩,要讓人知道,在那汪洋之中,可以貨物數之不盡的奇珍異寶,人們才愿下海,無懼于風暴。

方繼藩凝視著朱厚照:“殿下只需明白,當今之世,要出霍去病,得先養豬。”

朱厚照看著方繼藩,有一種這個家伙仿佛在騙我的感覺。

最終,他樂了:“信你一次!”

暖閣里。

弘治皇帝的笑容逐漸消失。

就在半個時辰之前,就已有人奏報,說是太子和新建伯入宮。

他還樂呵呵的,可左等右等,他心里計算,這個時間,都已足夠從午門到暖閣里打幾個來回了吧。

那逆子……

又做什么了?

弘治皇帝面上陰云密布。

終于,有宦官快步進來:“陛下,太子與新建伯覲見。”

“進來。”

朱厚照和方繼藩一前一后入暖閣,朱厚照下意識的,擺出可憐巴巴的模樣。

方繼藩心里感慨,果然,狗改不了吃啊。

“兒臣見過父皇。”

“臣……”

弘治皇帝擺擺手,他本是想發怒的,可是看了朱厚照和方繼藩,氣卻是消了。

這兩個家伙,看上去吃了不少苦頭,又黑又瘦,方繼藩還好一些,朱厚照就慘了,像是一下子,年長了幾歲。

弘治皇帝目光溫柔了一些:“來人,賜坐。”

第五章送到,呼,長長松一口氣,又可以睡覺了,開森。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46
第三百四十二章:大開眼界

朱厚照深吸一口氣,大喇喇的坐下。

方繼藩也隨之而坐,臉上帶著點點微笑,可心里說不緊張,是假的。

方繼藩是真真比朱厚照還緊張啊,當初可是他在皇帝的跟前,信誓旦旦的為朱厚照作保的。

弘治皇帝臉上也顯露著微笑,以前看著兒子,怎么看,怎么不順眼,可是今兒看著朱厚照,卻是發現有著不同的觀感!

弘治皇帝帶著幾分打量,久久的盯著朱厚照,他發現兒子顯得老成穩重了一些,胡須竟已長出了茬了,抿著嘴,眼睛很亮,令他感到頗有幾分脫胎換骨的感覺。

弘治皇帝撫案,不露聲色,良久道:“怎么這樣清瘦了?”

朱厚照看向方繼藩。

他現在終于明白了一件事了,原來有些話,自己不能說,得讓別人說。

方繼藩:“……”

咳嗽了一聲,方繼藩振振有詞地道:“稟陛下,太子殿下身先士卒,帶領讀書人、流民耕地,與流民同吃同睡,這兩個月是辛苦了一些,因而殿下清瘦了。”

“同吃同睡?”弘治皇帝一愣。

他不相信這樣的人,會是自己的兒子。

自己的兒子是歷來嬌生慣養,長于深宮婦人之手,他會和流民同吃同睡?

弘治皇帝似笑非笑地看著方繼藩:“朕沒有問方卿家,朕讓太子親自來答。”

這擺明著說,你們又想玩什么花樣的樣子。

朱厚照事先已經得到了方繼藩的授意,雙方進行了模擬,因而并沒有激動,而是道:“兒臣確實與流民同吃同住,猶如王先生說的那樣,想要知道民眾所需,便需有同理之心!同理之心,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若不與流民同吃同睡,所謂的同理之心,不過流于形式而已。”

“那么,你明白了什么叫同理之心?”弘治皇帝面上淡然,他幾乎可以想象,這兩個家伙在來之前,早就做好了對付自己的準備。

想騙朕,沒有這樣容易!

朕雖不說明察秋毫,卻也不是你們兩個黃口小兒想忽悠就能忽悠住的。

他面無表情,只是看著朱厚照道:“好,朕姑且信你。”

姑且二字,帶著幾分調侃的意味。

朱厚照依然沒有像從前一般激動,居然很認真的道:“多謝父皇。”

弘治皇帝面上的笑容依然留存著,眼角卻是掃了一眼方繼藩。

方繼藩一臉無辜,又跟我有關系?好事壞事都要我背鍋?

“太子啊……”弘治皇帝突然道:“你說說看,而今大米市價幾何啊?”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像是突然襲擊,繞到了朱厚照的身后,直接就給了朱厚照一悶棍。

你不是說你與流民同吃同睡了嗎?你不是說你已有了同理之心嗎?

好嘛,看你知不知民間疾苦,這還不易,這是最簡單的問題,若是這個都回答不出,你們兩個黃口小兒可就露餡了。

你在西山,自封秀才的事,以為朕不知嗎?真是令人大開眼界啊。

朱厚照卻是奇怪地看了父皇一眼,很耿直的搖頭道:“兒臣不知。”

“不知?”果然,露餡了。

弘治皇帝微微一笑。

他的御案上,恰恰擺著一份廠衛的密報,當今的米價一清二楚,弘治皇帝目光掠過了失望之色,是徹徹底底的失望了。

果然,又在這里欺君罔上。

這是把朕當做傻瓜了。

想到這里,弘治皇帝冷笑道:“你連米價尚且不知,也敢說與民同吃同睡?有了同理之心?也敢說知道了民間疾苦?朕告訴你吧,自入冬以來,米價上漲了一成,朕正在為此而憂心忡忡……”

“父皇……”朱厚照突然打斷了弘治皇帝的話,深深得看著弘治皇帝。

方繼藩也奇怪的看著弘治皇帝,這不是他想表現出不敬,對于天子,方繼藩一向是很恭敬的,因為……他怕死!

弘治皇帝有些惱怒,什么時候輪到你來打斷朕了,皺起眉頭道:“什么?”

朱厚照便道:“父皇竟然不知,天下九成的百姓都不知米價幾何?市面上的米,大多為白米,因而可以作價兜售,而事實上,絕大多數的百姓只在地里刨食,他們沒有銀錢去購米,一切所需,都是自地里種出來的,除了應付佃租、官府的稅賦,余下的都是碎米、爛谷,一家老小,自己吃都不夠了,何況,他們自己留下的,不過是碎米、黃米,就算想要兜售,也沒人肯買,他們既不懂得賣糧,更沒有余錢買糧,糧價幾何,和父皇有關系,和滿朝的大臣們也有關系,甚至和許許多多的富戶,俱都有關,和不少住在城里的中上人家有關系,可是這和八成的百姓卻沒有絲毫的關系!他們自給自足,并不知糧價若何。因此……父皇問的這個問題,兒臣真的覺得很是奇怪,這與流民有什么關系嗎?”

朱厚照一口氣說了這么長的話,弘治皇帝卻是聽得有點懵逼了。

是這樣嗎?

方繼藩低垂著頭,不敢去看弘治皇帝,因為他實在不愿向皇帝流露出‘智障’的表情,要留著有用之身,為老百姓多做一點實事啊!

對……就是這樣的,我方繼藩不怕死,怕的是不能為人民的利益而死,做著無畏的犧牲。

弘治皇帝沉默了很久,有點不知如何質疑了。

他的心里卻冒出了疑問,是這樣的嗎?為何廠衛的奏報里沒有說,百官的奏陳里也沒有說?

這時,朱厚照又突的道:“父皇既然問起糧價,那么兒臣就想問,父皇可知道這些流民為何遭災嗎?”

弘治皇帝一呆,怎么輪到你來問朕了?

“這……天災之事,沒有定論。”

朱厚照搖頭道:“不是這樣的,之所以密云這些百姓淪為流民,其實并不只是因為密云的耕地,無法滿足這些百姓的所需,而是因為,密云除了遭遇了災害之外,許多士紳因為預感到紅薯、土豆的大量種植,將會使谷價暴跌,因此他們現在不愿繼續種植麥子了,寧愿將土地暫先荒蕪,想先觀望一下風向再做打算。”

“……”有這樣的事?

弘治皇帝徹底的懵了。

朱厚照隨即又道:“父皇說,市面上的米面漲了一成,依兒臣來看,這一輪谷物的暴漲,與天災沒有太大的關系,弘治七年開始,天災就日甚一日,為何從前沒有出現如此的暴漲?究其原因,兒臣預計,是諸多士紳,都在觀望這個風向,他們寧愿將一些不夠肥沃的土地暫先荒著,也不愿租種于人,想著以后好隨時將這些土地從麥田改為薯田。”

弘治皇帝憋紅了臉,他下意識地撿起案牘上的密奏,想從中尋覓出一點蛛絲馬跡。

然而,并沒有。

廠衛的職責是報價,至于分析原因,這已經超過了他們能力之外了。

朱厚照笑吟吟地看著自己的父皇,接著又道:“父皇既也知民間疾苦,可知道這些流民們徒涉數百里,密云距離京師不遠,可這一路來,途中病倒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死在了道旁?”

“什么?竟有人……”弘治皇帝動容了,眉深深的皺了起來。

隨即朱厚照就道:“途中餓死二十一人,病倒了三十七人。”

“……”弘治皇帝的臉色陰沉了下來。

“父皇一定會想,這是父皇的疏失,官府責無旁貸。可是……父皇錯了。”

“錯……錯了?”

“是的。”朱厚照頷首點頭道:“父皇錯了,這些流民心里存著的,不是憎恨,而是感激,父皇知道為何他們心存感激嗎?”

“……”面對這些問題,弘治皇帝覺得無法招架。

他看到朱厚照爪牙舞爪的樣子,就像一個剛剛長大的雄師,開始向老獅王挑釁示威!

“因為他們活了下來,對他們而言,在災年能活下來,就已是恩賜,弘治三年,密云大旱,十室九空,許多上了年紀的人,他們僥幸活了下來,那時官府也賑濟,可朝廷的恩賜根本無法賑濟這么多災民,更何況,還有官吏從中上下其手,以至于餓死的人有數千之多。現在,這些流民,死傷了不過百人,對他們而言,已是老天爺的恩賜,是父皇的恩賜了。”

朱厚照凝視著弘治皇帝,其實就差脫口罵一句:“MD,智障。”了

弘治皇帝的臉色已由陰沉變成慘然。

他還是無法想象,弘治三年的場景。

他努力的搜尋弘治三年時,同樣是密云縣的奏報。

似乎,沒有太深的印象。

想來,里頭不過是寥寥數語,無非是‘密云大旱,百姓無以為食’這樣的話吧。

可單憑這樣的話,怎么能觸動人心呢?

朱厚照笑吟吟地看著弘治皇帝,繼續道:“所以在西山,無數的流民都不斷的在稱頌著父皇的圣明,稱頌著兒臣的仁厚,認為方繼藩是個為民的好官。”

稱頌……圣明……

這句話,此時此刻聽到了弘治皇帝耳里,卻是尤其刺耳。

他瞠目結舌,臉色已轉為了鐵青,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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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47
第三百四十三章:大智大勇

朱厚照看了自己的父皇一眼,依舊沒有停下了的意思,口里繼續道:“父皇總是說要體民所苦,敢問父皇,真正知道民間疾苦嗎?”

“這……好了……朕……”

朱厚照:“父皇不知道!”

弘治皇帝真的是低估了朱厚照的戰斗力了。

這可是個寧愿背著無數罵名,在歷史上,和大臣們硬杠了一輩子的人。

屬于打死也不會悔改的頑石。

此時,朱厚照接著:“父皇為何不知道呢?”

“……”弘治皇帝卻是有點惱怒了。

可是朱厚照則是好整以暇地繼續道:“因為父皇不會洗衣。”

“父皇怕是連生火都沒有生過吧?”

弘治皇帝居然無法反駁,因為……他確實不會。

“父皇更不知如何削土豆!”

“這不是皇帝應當做的事。”弘治皇帝忍不住反駁。

“不對。”朱厚照搖著頭,斬釘截鐵地道:“皇帝不去真正體驗這些,那么對那民間疾苦其實就只是空談,而父皇每日掛在嘴邊的愛民如子,豈不是成笑話嗎?往常,父皇最喜歡拿圣人之道來教訓兒臣。”

“可圣人之道里的仁政,父皇每天念,反反復復的念,沒日沒夜的念,敢問父皇,何為仁政?”

弘治皇帝想不到,這兒子竟教訓起爹起來了。

他的自尊心,有些接受不了。

朱厚照卻是侃侃而談,此時此刻,他像極了王守仁,似乎已將弘治皇帝當做自己的學生了:“沒有同理之心,自以為是的,以為自己知道百姓疾苦,這樣的人卻身居高位,一言決定萬千百姓的生死,父皇,這是不是很可笑?父皇不會生火,不會洗衣,不會造飯,不知這米是從何而來,卻決定了勸農、卻教導天下的州府去賑濟災民,這……不可笑嗎?”

“父皇不會騎馬,不會射箭,對大明的軍戶,他們過著什么樣的日子,甚至一無所知,居然要決定戰爭,決定如何操練天下的兵馬,這又可笑不可笑?”

“父皇,要知百姓疾苦,說其實很容易。可口里說說,誰不會?父皇從前敦敦教誨兒臣,當然很輕巧。可是真正要體驗百姓疾苦,卻很難,難如登天,非大智大勇之人都無法做到。”

弘治皇帝的臉,騰地一下紅了。

這家伙……等于是指著和尚罵禿驢,還真是反了。

可朱厚照很認真,他才懶得管弘治皇帝怎樣想呢,現在問得自己的的父皇難以反駁,這種感覺很好,更促使了他的勇氣,而且有些事真真是不吐不快!

于是朱厚照便又道:“什么是民間疾苦呢?臣卯時不到就得起床,要卷起鋪子,要給土豆削皮……父皇你看……”

說到這里,朱厚照伸出了自己的手,露出手背,手背上的幾道傷口顯得刺眼。

傷口雖然愈合了,卻依舊觸目驚心,弘治皇帝一愣,卻又聽朱厚照道:“這邊是削皮時割的,看著很疼嗎?是真的很疼。可疼也得削,因為……要過日子啊。大家現在能吃的,無非就是土豆泥而已,兒臣這算是幸運的了,這畢竟是在西山,日子終究比尋常百姓過的好一些。”

“父皇其實也應該覺得土豆泥其實也甚美味吧!可若是餓上父皇一天,或是讓父皇吃一碗黃米粥,父皇便會覺得很好吃了。兒臣就喜歡吃土豆泥,因為兒臣太累,太餓,吃飽了肚子,泡茶是休想的,得去干農活,從早到晚,無論刮風下雨,寒冬酷暑,都是不能停的,停了就要餓肚子!而農人們耕作,并不是因為靠朝廷一部勸農書,因而就精神百倍,愿意去開墾了。”

“對他們而言,朝廷過于遙遠,只要官府不來尋他們的麻煩,那么朝廷就是好朝廷,陛下就是好皇上,父皇可知道,那些流民說起從前在鄉下種地時,最擔心的是什么嗎?”

“什么?”弘治皇帝雖是有些惱怒,可多少,還是愿意聽朱厚照講述這些的。

看著朱厚照老神在在,娓娓道來的樣子,弘治皇帝竟有些錯覺,就仿佛是在自己和一個地方上頗有政績的地方官奏對。

當然,朱厚照比較作死,說的話,比較尖銳!

朱厚照道:“百姓們最害怕的,反而是朝廷的勸農書……”

弘治皇帝很是訝異,皺眉道:“勸農書?”

朱厚照道:“放眼滿朝文武,其實有幾個知道怎么種地的?可陛下呢,非要去關心農人們怎么種地,陛下一關心,一群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臣們,自然也就要到引經據典來為陛下勸農張羅,寫出那華美的文章!可這么一群只吃過白米飯的家伙,居然大言不慚的教授農人們如何耕地,接著這勸農書,父皇是看得血脈噴張,心潮澎湃,興致勃勃的還頒發下去……”

“父皇您想想看,您是皇帝,是天下之主,您不會種地,大臣們也不會種地,你們只知道吃,你們下的旨意,各地的州府敢怠慢嗎?他們自然是不敢怠慢的,可事實上,各地州府的官員,又有幾個人知道怎么耕地呢?他們也不知道,只知道陛下極關注此事,只知道這勸農書乃是圣意,于是乎,他們為了上意,免不得要推廣這勸農書,結果就是差役們到處下鄉下里,差役們到了,自要吃喝,要有人服侍,得有人供其差遣,本就是在春耕的時節,多少人忙得不可開交……卻還需應付這些官派。”

“兒臣聽到這些的時候,心里就在想,父皇看完了勸農書,一定極感動的,自認為自己又為天下百姓辦了一件大好事吧。可父皇感動了,滿朝的大臣們也很是欣慰,認為自己總算是為百姓做了事,將來載入史冊里,也有一句勸農桑的評價!可是兒臣唯一的念頭就是,你們什么都不懂,還天天抱著一本論語說什么仁政,什么急民所急,苦民所苦,成日在廟堂里瞎折騰,這簡直就是道貌岸然,個個像人,卻不干人事,用著民脂民膏,養著一群這樣的廢物。”

聽到這里,方繼藩眼皮子一跳,他敏銳的感覺到,朱厚照的面上,隱隱有血光之災的征兆。

方繼藩連忙道:“陛下,不要誤會,太子罵的是大臣,是百官,不是陛下,陛下還是很圣明的,這一點,普天之下,無人不知,陛下寬宏大量,最圣明之處就是能夠從善如流,這一點,臣最是欽佩的,我大明自陛下登基而始,陛下就從未梃杖過大臣,這一點已為宇內所稱頌,這一點,請繼續保持……啊……”

方繼藩一面說,一面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弘治皇帝的面色。

太子這家伙,真是口沒遮攔啊,這種事,你婉轉一點說嘛,這叫勞苦功高,你特么的直接罵滿朝君臣不是東西,這不是找死嗎?

今日……午門之外,難道會有兩個好漢被拉去打靶,啊,不,打屁股?

弘治皇帝焦慮地摩挲著案牘,擰著深深的眉頭道:“這些,是你的體會?”

朱厚照頷首點頭:“這是兒臣的體會。”

弘治皇帝面上沒有絲毫的表情,尤其是朱厚照那一句不干人事,令他的臉色愈發的鐵青。

他又沉默了,過了半響,直直地盯著朱厚照,才道:“這也是方繼藩,與王守仁教授你的吧?”

朱厚照道:“和他們沒關系,這些話,兒臣進宮之前也在想,是不是該說,不說,父皇就會繼續這樣錯下去,自以為圣明,實則和歷來的暴君昏君沒有什么分別。所以兒臣在想,兒臣得說。”

“只是你一個人想出來的?”弘治皇帝冷笑:“到現在,你還想騙朕?”

說著,猛拍案牘。

朱厚照有點心虛了。

他是后知后覺,方才的時候侃侃而談,一時爽了,事后覺得可能要糟,便汗顏道:“其實……其實劉瑾……也教了一些。”

“劉瑾?”

弘治皇帝怒氣沖沖地看著朱厚照。

朱厚照便默不作聲了。

此時,弘治皇帝的目光落在了方繼藩的身上,厲聲道:“方繼藩,你來說。”

“啥?”方繼藩呆了一下。

弘治皇帝冷冷地看著方繼藩:“太子殿下,謊話連篇,又想賴在劉瑾身上,你不是每日都和太子廝混嗎?朕來問你,這是誰教他的。”

在弘治皇帝的怒目下,方繼藩頓時像斗敗的公雞,怯怯地道:“臣好像教了一點。”

“王守仁呢?”

“王守仁沒有!”方繼藩倒是有義氣的,頓時信誓旦旦的道:“王守仁不過是臣的門生,他能有什么學問。”

“當初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新學乃是王編修悟出來的嗎,現在卻又說他什么都不懂?”

“這…沒錯,新學的確就是臣膽大包天瞎琢磨出來的,臣有萬死之罪,以后再不敢放肆了…”

“有罪的時候,新學就是你的,沒罪的時候,就是你的門生王守仁的,你這腦疾,朕還真是看不懂啊。”弘治皇帝厲聲道。

“這……”方繼藩仔細的琢磨了一下,很老實的道:“其實……臣自己也看不懂……陛下恕罪,太子確實糊涂。”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47
第三百四十四章:天塌下來了

弘治皇帝凝視著方繼藩,久久不語,似乎想出方繼藩的臉上看出點什么。

半響后,他才冷哼道:“你們兩個可真是一丘之貉!今兒竟罵到朕的頭上來了!朕正想看看呢,你們口里說什么知行合一,說什么體會民間疾苦,那么你們將流民安置得如何,現在給朕看看。”

前半段總算沒有再糾結下來,可是現在……果然,終究要開始檢驗成果了。

朱厚照也沒有閑著,和方繼藩對視了一眼。

緊接著,二人各自從袖里取出了一沓文書。

這么多……

這洋洋灑灑,怕是有十萬言吧。

弘治皇帝面上的怒氣還沒有消散,可是看到方繼藩和朱厚照掏出來的文書,卻是呆住了。

這又是什么?

“取來……”弘治皇帝肅容。

太子方才振振有詞,說得倒是痛快,你們既然痛快是吧,那就好,且看看你們在西山如何賑濟的災民,事情辦不好,還喜歡咋咋呼呼,今日若是不收拾了你們,朕就咽不下這口氣。

此時,朱厚照卻是微微一笑道:“父皇,這不對。”

弘治皇帝挑眉道:“什么不對?”

朱厚照認真地道:“方才兒臣批評父皇,是出于父子私情!可賑濟流民這事,則是父皇許給兒臣的差遣,那么,即是公務了,為何不召內閣大學士覲見,共同商討?”

“……”弘治皇帝,也是服了。

方繼藩其實也很佩服朱厚照這不怕死的性子,此時,他憨厚地朝弘治皇帝一笑,想要化解一下仇恨。

不過,似乎弘治皇帝不理他。

這就有些尷尬了。

弘治皇帝瞪了朱厚照一眼,便道:“你不怕丟人,朕還怕丟人呢,好,一切由你,來人,召內閣大學士覲見!”

此時,在兵部,一封自泉州來的奏報,已送到了兵部尚書馬文升的案頭上。

馬文升這些日子過的還不錯,至少下西洋的事已經敲定了,自然而然是完全由兵部主導了!

現在兵部的先鋒船隊,已下海了一個多月,等他們回來,確定了海圖之后的位置無誤之后,接著便要開始造更多的艦船,操練更多的水手、舵手,到時將會復制如當年文皇帝時的盛況!

只是想一想,馬文升都頗為激動。

無論怎么說,一旦下西洋成為重要的國策,兵部在六部的地位自然也就水漲船高了,下西洋需要大量的錢糧,這些錢糧自然由兵部掌握,還需要征發大量的人力,以及能工巧匠,這些……都意味著兵部的權柄即將擴大。

最重要的是,方繼藩那個烏鴉嘴,終于和太子一道去了西山,兩個多月沒了音訊。

這種感覺……還不錯。

以往那家伙但凡發一些言論,都讓兵部夠嗆一回,現在那方繼藩終于消停了,真是……一件愉快的事啊。

今兒,他如往常一樣上值,閑來無事,可是當一個書吏急匆匆的將泉州來的奏報,送到他的案頭時……

他的眉頭深深的擰起來了!

只見上面書寫著:“泉州知府王青稟奏:近日于外海,有海路巡檢查得海上有水手漂浮于殘船舢板,其人已在海上漂泊數日,巡檢將其營救上案,方知兵部船隊于海外數百里處……”

船隊覆沒!

等到馬文升詳盡的看完了奏報之后,頓時打了個寒顫。

竟是整個兵部船隊,直接覆沒!

他們按照原定的航海線路,一路向南,本是打算沿著安南國的海岸南行,再到占城歇腳。

根據那個被營救的船員奏報,他們的船隊在出海數日之后,便遭遇了擱淺,原本海圖上標注的航線完全錯誤,本該會有淡水的海島,竟無淡水,以至淡水不足,而原本不該出現的暗礁出現了。

于是乎,海船被暗礁擊穿,兩艘海船破損嚴重,剩余的一艘海船進退維谷,打算一路向西,用這僅用的淡水維持著船上人員的最低補給抵達安南國所在的一處島嶼,可惜……

那輿圖上的島嶼竟是根本就不存在,到了這時,他們不得不選擇立即返航。

可惜……顯然已經遲了。

沒有修整,沒有淡水,船上的糧食也吃了個空,船隊中開始爆發了疾病,一群心生不滿的水手開始作亂,船隊中的千戶官被殺,某些忠心于千戶的水手連忙尋了舢板,跳下海里。

那個僥幸的船員,便依靠著這舢板在海中飄蕩了數日,等到海路巡檢在近海發現時,此人已是奄奄一息了。

泉州知府在得知了情況之后,心知事關重大。

一支船隊,數百人員,全軍覆沒啊!

這是何等重要的事。

而覆滅的結果……竟只是因為區區海圖中的錯誤。

本該可以靠岸修整的海島,居然沒有淡水;本應當出現的島嶼,沒有出現,本不可能出現暗礁的海域,居然暗礁密布。

在汪洋之上,輿圖上哪怕只是一個錯誤,都可能會對一支船隊帶來厄運,何況還是錯誤頻發,這樣的輿圖,直接葬送一支船隊。

于是乎,立即百里加急,飛快報來兵部。

馬文升看了奏報,久久難以恢復平靜。

兵部所存的輿圖和資料,竟是錯的一塌糊涂。

他甚至在腦海里想,若不是這一次有船隊先行勘探,那么覆滅的就是不是這小小的船隊了,而是……

黃豆大的冷汗自他的額上冒了出來,而后馬文升暴怒道:“查,給本官一查到底,當初是誰抄錄的輿圖,所有抄錄、核驗、撰寫、編錄的官吏,無論今日他們身居何職,是否已致士回鄉,都給本官查個水落石出。”

問題顯而易見了。

三寶太監靠著一次次下西洋才摸索出來的航線,以及繪制出來的輿圖,肯定不會有錯的,否則,七下西洋,怎么就沒出事?

當初封存的時候,也沒有錯。

那么唯一出錯的地方,自然就是在兵部保管、封存、重新抄錄的問題上,成化年間的那一次重新謄寫、抄錄,錯漏百處,敷衍了事到了如此地步,這么多人經手,居然沒有一個人指出問題,這才導致了這一次巨大的海難!

數百人的性命啊,甚至還搭進去了兵部所有能動用的海船。

而更可怕的是,既然眼下的輿圖和資料都錯漏百處,那么……一切都要重新摸索!

可是下西洋已經迫在眉睫了,這……又得要耽誤多少時候,要費多少功夫,要犧牲多少人力物力。

“方繼藩真是……烏鴉嘴啊……”馬文升揪著自己心口氣呼呼的大罵道。

怎么就又被他說中了呢?

他面帶猙獰地道:“查個底朝天,倘若當初經手的人,即便現在人在內閣,也要查出來!”

事情嚴重至此,損失慘重,怎么不令他揪心。

隨即,他又拿起了奏報,定定地看著,像是在思索著什么,只是很明顯的,臉色久久的一片慘然,眼眸里陰暗不明,好半響后,突的道:“去內閣,去內閣!”

馬文升已經沒臉坐轎子去午門了,真的丟不起這個人啊,雖然犯錯的,極有可能是成化年間那些兵部的官吏,和他并沒有直接關系,可這終究是兵部巨大的疏失。

這就難怪了。

難怪當初爭論下海的時候,前任的兵部尚書雖是力主下海,可是兵部之中,以劉大夏為首的一批官吏卻是極力反對,原來……

這里頭竟還有這等蹊蹺!想來……當初抄錄的時候,根本沒有人將這些輿圖和資料當一回事,每一個人都認為朝廷海禁已是國策,大明再不可能下海,既然不可能再下西洋,那么這些資料和輿圖,雖還需按規矩重新謄寫和保存,卻沒人上心了,所有經手的人,居然都在敷衍了事,每一個人都嫌麻煩。

每一個人都恨不得隨手抄完,然后換得清閑。

結果,一連串的錯誤,導致了可怕的海難。

到了內閣的時候,他已氣喘吁吁。

劉健等人,似乎都在。

今日太子入宮,他們希望陛下和太子好好相處一下,既如此,他們這些外臣,自然也就不便打擾陛下和太子父子相聚了。

一見到馬文升心急火燎的來了,劉健就感覺出事了。

倘若只是尋常的事,直接派個人來傳遞個條子帶個話就是了,何須馬文升親自動身。

可一見到了劉健,馬文升居然直接啪嗒的一聲跪下了。

他……淚流滿面,哭了。

“劉公,出大事了,下官忝為兵部尚書,上任以來,尸位素餐,如老狗一般,只知殘喘,非但沒有報的宮中恩遇,卻……卻引發了巨大的災難,這是下官的疏失……”

劉健心里猛的咯噔了一下,肯定是天大的事!

連聽到了動靜的謝遷和李東陽也聞訊而來,看著狼狽不堪的馬文升,一臉驚駭。

劉健卻還算是沉得住氣,他面色凜然地道:“出了何事,無論出什么事,哭哭啼啼有什么用?你先奏來。”

馬文升便二話不說的進上了奏疏。

劉健接過,打開一看,這歷經數朝的老臣,臉色徹底的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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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48
第三百四十五章:不幸又言中了

劉健覺得天旋地轉,在身子打了個顫之后,幾乎摔倒。

船隊覆滅是大事,幾百人的死傷,看上去也是大事。

可在大明朝,其實它又是小事一樁。

因為大明終究還是國力雄厚,沒了幾艘海船,可只要肯,就可以打造三十艘,三百艘。區區幾艘海船,又算得了什么呢?

數百人的死傷,對于上千萬戶的大明,也不過是滄海一粟而已。

這種事,其實可大可小,大里說,如此嚴重的事故,足夠震動朝野,足以引發陛下的勃然大怒。

可往小里說,在無數的大事面前,其實它又不值一提。

而真正讓劉健頭暈目眩的,卻是一件事,那就是下西洋的一切資料算是統統變成廢紙了。

這是何其可怕的事啊。

下西洋的國策,已經確定。

這已不容更改了,為了尋找那傳說中的良種,大明必須走向汪洋大海,效仿當年的三寶太監一樣,在無數的海域和陸地上留下自己的足跡。

可是沒有航路,沒有水文的資料,那么就必須重新去開辟,所謂的七下西洋,其實就是一次次的開辟航線,船隊一次比一次走的遠,有了前一次下西洋的經驗,下一次,他們才可以楊帆千里,而為了這七下西洋,朝廷準備了數十年,動用了無數的人力物力,數十萬人為之征用。

失去了這些,就一切都需從頭開始,想要一下子抵達第一次下西洋時所抵達的海域,需要花費數十年的心血

這是什么?

這將是無數百姓的血汗,是需要歷代君王的心血才能締造出來的。

這是銀子,是糧食,是人力!

內每日所做的,就是用最少的錢糧辦最大的事。這些年來,這邊省一省,那邊又省一省!

而如今,只因為這張奏疏,朝廷省了一百年的糧食,從戶部摳出來的那點銀子,怕都不夠接下來揮霍的。

劉健臉色慘然,頹然坐下,語帶悲愴地道:“你你誤了老夫啊。”

馬文升的臉色更是蒼白如紙,甚至不敢抬頭!

此時,他決不能將責任推諉到前任的頭上,他很清楚,越如此推諉,越是惹人反感,這口鍋,他兵部尚得背。

馬文升道:“小官老眼昏花,不堪重任,辜負了陛下的厚恩,此事,下官愿引咎請辭致士,告老還鄉。”

劉健則是惡狠狠地瞪他一眼,厲聲道:“致士、致士你以為致士了,你就清白了?致士了,你便可以心安理得了?致士有何用?這奏疏,立即要呈送陛下,你當知道,陛下見了此奏疏后,會是什么結果?君憂臣辱啊!得想法子,想法子才行,不解決當下的難題,就還鄉去含飴弄孫,頤養天年嗎?負圖,你就長一點心吧,你是部堂,不是那些言官御史,不是劉科的科道,說這些無用的話,能做什么?法子呢?你拿法子出來,你終究是兵部尚啊”

謝遷和李東陽,也算是聽明白了。

他們也萬萬想不到,原本一切計劃已定的下西洋,會在此時,出了這么大的幺蛾子。

許多民夫都已經開始征發了啊,許多大船的木料也都已經開始采伐和進行防腐處理,戶部已撥出了無數的錢糧!

結果你兵部告訴大家,現在連航海的路線都沒有,所有的資料,沿途的風土人情,以及一切的水文資料,都毫無頭緒。

急性子的謝遷,恨不得尋一把刀將馬文升劈了。

謝遷氣呼呼的道:“當初不是兵部信誓旦旦嗎?負圖,你莫要玩笑,南直隸、福建承宣布政使司,還有浙江、廣東,征發了十幾萬人操練,造船,伐木;還有戶部的錢糧,都下發去了,花的可都不少啊,現在覆水難收,這都是平日咱們從牙縫里省下來的錢糧啊。”

馬文升豈會不知問題的嚴重,他咬著唇,身子顫了顫。

到了他這個地步的人,是有歷練的,當初馬文升管理過馬政,可是親自在邊鎮上約束那些丘八的,這樣的人,今日到了這個地步,自是知道問題之嚴重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這個責任,他背不起。

可就在此時

“有!”馬文升突的道。

“什么?”劉健等人紛紛瞪著馬文升。

馬文升其實很想哭,甚至他想死。

到了他這個地步,他真的索性想死了干凈。

他深吸一口氣,才道:“諸公難道忘了嗎?還有一支船隊下了西洋,方繼藩的門生徐經!”

謝遷已經開始眼睛四處搜索,想找一個趁手的兵器了。

“馬文升啊馬文升,你真是愧對朝廷啊,當初你是怎么說的,你說徐經這些人不過是胡鬧,這是不是你說的?當初也是你你口口聲聲的說,徐經乃一介翰林庶吉士,只去幾條破船,用不了多久,就會灰溜溜的返航了,你還說罷了,不多說這個!好嘛,你現在居然要將整個大明,十幾萬的人力,無數的錢糧,還有這國力,押注在區區一個庶吉士,幾艘破船上”

“我”馬文升無言了,真真有種自己拿起大石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可似乎,這已是他最后的希望了,否則他這兵部尚,當真成了滔天罪人。

劉健已躺在椅上,大口的喘著氣,已懶得說話了。

卻在此時,外頭有宦官匆匆而來道:“劉公、謝公、李公何在陛下有旨,速召你們入暖覲見。”

劉健一愣,不過現在他倒是什么都提不起興趣了,嘆了口氣,有氣無力地道:“是該要見陛下了,走吧,去見一見。”

他費勁地站了起來,隨即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馬文升,搖了搖頭道:“就讓陛下裁處吧,負圖,你也隨我們入宮吧。”

馬文升沉默著,站起了身,他已做了最壞的打算。

在溫暖如春的暖里,弘治皇帝正瞪著朱厚照,其實這個動作已經保持很久了。

朱厚照今日的膽子特別的肥,也同樣的瞪著弘治皇帝。

方繼藩的眼神則是有點飄忽,其實他心里在搖擺,看看弘治皇帝,又看看朱厚照,最后決定不摻和他們的事。

好不容易,劉健等人終于到了。

劉健等人的臉色卻是顯得鐵青,一看,狀態就很不好,弘治皇帝還看到了馬文升,他不禁微微一楞:“馬卿家如何來了?”

馬文升拜下,咬著牙道:“臣萬死。”

弘治皇帝一臉疑惑,看向了劉健。

劉健道:“泉州來了一封奏報,還請陛下,先行過目。”

弘治皇帝本來是趕著看朱厚照的文,可一看劉健等人表現出來的事態嚴重,便當機立斷道:“朕看看。”

奏報拿到了弘治皇帝的手里,弘治皇帝打開,只掃了一眼,便沉默了。

弘治皇帝的臉色顯然也不好,過了半響,才突的看向方繼藩道:“方繼藩。”

“臣在。”方繼藩一頭霧水。

弘治皇帝正色道:“你不但是個烏鴉嘴,連你的門生徐經,也是個烏鴉嘴。”

方繼藩的心里更是納悶了,忍不住道:“陛下,臣的門生徐經雖然不堪,在臣的眾門生之中,無論是能力,還是品德,都遠遠不及臣,可是陛下何故責怪他?他還是還是”

方繼藩本想說,他還是個孩子啊,可細細一想,不對啊,這廝都三十歲了,幾乎都可以做自己爹了,自己才是一個孩子啊。

于是,方繼藩連忙改口道:“他新入仕途,不知出了什么事,還請陛下”

弘治皇帝痛苦地閉上眼,口里道:“還能出什么事,兵部的船隊,覆滅了。你和徐經都說對了,三寶太監留下來的海圖和文牘有許多的錯誤,沒有任何的作用!下西洋之事,朕曾連下二十三封圣旨,命令各承宣布政使司征召民夫,命戶部撥付錢糧,命兵部抽調各衛骨干操練,命人在泉州、廣州一帶修建港口,而如今”

弘治皇帝搖了搖頭,臉上顯出了幾分無力之色,像是一下子老了數歲。

后果太可怕了。

錢花了,結果你告訴我,下了海,大明的船隊將會是瞎子、聾子,東南西北都分不清,別說去尋找那傳說中的國度,便連一條航海線,乃至于基本的航海經驗都不曾有。

“朕該說你和那徐經料事如神呢,還是該說你們兩個,口里吐不出象牙呢?”

方繼藩想了想道:“臣希望是前者。”

其實兵部船隊的全軍覆滅,讓方繼藩很震驚。

他也沒有料到,后果竟是如此嚴重。

三寶太監留下來的航路以及水文有問題,他是相信的,因為他相信徐經,徐經再渣,那也是自己的門生,自己是了解他的,這廝除了品德差了點,愛沾花惹草,學問差了點,其實幾乎還可以稱的上是一個合格的門生。

可即便選擇了相信徐經,他萬萬想不到的,卻是兵部是航海資料會錯到如此離譜的地步。

船隊才出海不久,就覆滅了,這得多坑啊。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49
第三百四十六章:人頭作保

這個時代,航海……靠的是傳承,也是經驗。

就如此時的西方人大航海一般,絕不是一蹴而就的。

他們需要開辟一道道新的航線,先抵達非洲大陸,此后抵達非洲的最南端好望角,之后繼續沿著既有的航線不斷的開創新的航路,抵達印度,抵達亞洲。

沒有人可以拍著胸脯,敢說在沒有前人的經驗和開辟的航道之下,敢說自己可以直接到達天涯海角。

鄭和七下西洋,也是一次次往西方漸漸深入,才最終到達最遠的非洲以及大食,而絕不是說,一次船隊出航,就可以抵達那里。

即便是鄭和下西洋時候,當時元朝剛剛覆滅,元朝并沒有海禁,因而朝廷還可以自大食商人那里得到不少信息,而現在,海禁多年,唯一的資料亦是因為兵部的疏失而徹底的消失。

大明就如一個空有強健體魄的漢子,卻只能望洋興嘆了。

除非……資助一次次的航海,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慢慢去摸索出經驗,開辟出新的航線。

可是……

而今,還等得了嗎?

弘治皇帝嘆了口氣,扎心的疼。

他等不及了。

或者說,千千萬萬的軍民百姓,也等不及了。

明明看到了一座寶山,卻無法走近,這是一件多么遺憾的事。

何況,各項的工作都已開始,朝廷極為重視,各部協同,下頭的州縣,招募了不知多少民夫……

弘治皇帝眼睛都紅了,凝視著方繼藩,極其慎重地問道:“朕只問你一件事,你的門生徐經,當真知道航路嗎?”

所有的希望,現在都放在了一個庶吉士的身上了。

一個小小的庶吉士,一個該死的烏鴉嘴,現在已成了弘治皇帝支撐下去的最后信念了。

看著一臉肅容的弘治皇帝,方繼藩心頭一震。

他很清楚,接下來他說的話,是要負責任的。

這言外之意就是。

倘若自己為徐經作保,那么下西洋的后續工作還將繼續,來都來了嘛,到了這個地步,朝廷已經進退維谷!

停滯各項工作,必然意味著重大的損失,繼續推行出海,則意味著投入更多的錢糧,若是徐經真能找到新航路還好,若是找不到,那可就坑大了,數之不盡的錢糧,無數軍民百姓的努力,都可能化為烏有。

甚至這里頭嚴重性的方繼藩,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有點遲疑,腦子里也不禁開始問自己,徐經那個人渣,靠得住嗎?

這家伙……好像很好色的樣子。

或許此時,他的船隊也已覆滅,葬身魚腹了。

想到這里,作為他的恩師,方繼藩居然有點小小的感觸,心……有些疼。

可是……就此搖頭嗎?

搖頭的話,自己不需擔當任何的風險,畢竟現在是兵部的責任。

可是,若是自己說出徐經不過是玩笑這樣的話,那么方繼藩也深信,一切下西洋的工作都將戛然而止,大明又會恢復原狀。

而此時,在遙遠的西方,一次次向汪洋深處的探索已經開始了,西方人已經先走了一步,他們抵達了好望角,不久之后,還可能抵達菲律賓,甚至是琉球、澳門。

他們已經到達了美洲,發現了一片又一片廣闊的空間。

大明則落后了一步,接下來,就步步都會落后,這泱泱大國走在了十字路口,已經沒有任何時間可以浪費了。

哎……

方繼藩心里嘆了口氣,方繼藩心里很糾結,可在他看來,下西洋,無論如何都要繼續下去的,即便是有人粉身碎骨,方繼藩也要賭。

賭徐經那個小子,還有徐經他爹,徐經他爹的爹,他爹的爹的爹,徐家數代人,對于宋元以及文皇帝時期,對于那些時代的古籍研究,是靠譜的。

雖然……方繼藩一直懷疑,這一家人都在打著研究宋元時代的名義用來裝逼。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大爺的,我方繼藩賭了,最多不就是造成了巨大的損失,最后我方繼藩粉身碎骨嗎?

大不了,到時候一翻兩瞪眼,咬死了自己腦疾發作了,到時為了平息眾怒,自己的前途肯定沒了,可至少……小命應當還保得住吧。

“臣相信徐經。”方繼藩下定決心后,便振振有詞道:“徐經是臣的門生,臣一直很欣賞他,他是一個言出必踐,為人剛正,俱有遠見卓識的人。臣相信他此時還活著,臣相信他會找到航路,臣相信他一定會回來進獻上新的航路,臣對此深信不疑。陛下,戶部的錢糧已經撥付,數不清的民夫,也已開始建造船塢,開始了采伐木料,對木料也進行進行了加工,此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若是前功盡棄,此前無數人的心血就要盡都白費了。所以……臣拿臣的四根手指頭,四根腳趾頭,大不了,還可以添上臣的爵位,為臣的門生作保。”

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涼氣。

而劉健等人,也是面面相覷,隨即都陷入了沉默。

這是一個艱難的決定啊。

該停止嗎?

還是繼續?

弘治皇帝深深地擰著眉心,沉默了很久后,突然看向朱厚照道:“你是太子,你認為如何?”

朱厚照萬萬料不到,在這么重要的事情上,父皇竟會特意問他的建議。

他不禁有點小小的興奮,這是第一次,父皇向自己問政啊,難道是因為方才,自己罵了父皇,父皇幡然悔悟了?

若是如此,看來平時是父皇被罵得少了啊。

只是……這個問題,卻也是令朱厚照犯難了。

因為他很記得,方繼藩曾在他面前是如何吐槽過他的幾個門生!

王守仁是個奇怪的人,歐陽志這個人腦子有點問題,唐寅就是個酒囊飯袋,劉文善、江臣……啊……呸,至于徐經,這就是個人渣了。

方繼藩指出種種徐經各種好色的事跡,然后一臉幽怨地看著朱厚照,告訴朱厚照,殿下萬萬不可向徐經此等人間渣滓學習,此等人辦不成大事的,我們做大事的人,該潔身自好啊。

只是朱厚照不知道的是,方繼藩這樣提醒朱厚照,拿徐經做反面教材,其實也是未雨綢繆!歷史上的朱厚照生不出孩子,方繼藩琢磨過,這可能是他年輕時好色有關,當然,只是有關,作為朋友,提醒一下總比無動于衷為好。

好吧,有了方繼藩的這一番話,朱厚照對徐經,自然是沒有一絲好印象的!

此時,他心里忍不住在想,好你個方繼藩,你天天背后罵你這些門生,轉過頭就要用一身的身家為他作保了。

想了想,朱厚照道:“方繼藩信徐經,兒臣信方繼藩。”

“嗯?”弘治皇帝挑眉,對于這個完全無腦的答案,他顯得并不滿意。

朱厚照則是繼續道:“兒臣也希望父皇能夠相信兒臣。”

呼……

看著朱厚照面上稚氣未脫,卻又決心已定的樣子,弘治皇帝深知,自己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

終于,弘治皇帝還是下了決定。

“傳旨!一切照舊!各處口岸,若有任何關于徐經……還有……那艘叫什么船?”

一聽這船名,方繼藩是記得再清楚不過了,連忙道:“人間渣滓王不仕號。”

弘治皇帝深深地凝視了方繼藩一眼,突然又有點后悔了,最終還是道:“有他們的消息,立即奏報。”

劉健想了想,似乎眼下,頗有幾分死馬當活馬醫的意味了,他定定神,道:“臣,遵旨。”

方繼藩則是長長的松了口氣,心里不由無聲的道,徐經啊徐經,你可要爭口氣啊,否則為師就真的要玩完了,完蛋的,何止是為師呢?這大明十幾萬人的心血,無數的錢糧,都要玩完的,輸了,便是輸掉了大明的國運和未來啊。

畢竟,若是慢慢的探索,花費二十年的時間,誰能保證朝廷會一直持續的投入下去呢?

這種事,真真是夜長夢多,若是因為沒有航線,一切從頭來過,如此巨大的花費和時間成本,足以讓這下西洋隨時戛然而止。

此時,弘治皇帝坐下,做完了這個艱難的決定之后,他仿佛是虛脫了一番。

其實,暖閣里的每一個人都在賭。

方繼藩下了賭注,太子跟了,而弘治皇帝也決心跟著這兩個家伙,梭哈一把,于是乎,朝中的百官都被弘治皇帝直接打包,送上了賭桌。

可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弘治皇帝一揮手道:“此事錯在當初的兵部官吏上,仔細查一查,查出來這些人,凡是牽涉到當初玩忽職守的,都不得輕饒。馬卿家……”

馬文升依舊臉色蒼白,戰戰兢兢地道:“臣在。”

弘治皇帝道:“這不是你的過失,朕賞罰分明,不會遷怒于你,可是從此以后,兵部再不可犯錯了,不只是兵部,各部都要好好整飭一番,今歲,命吏部、都察院進行京察,考核各部官吏,凡是平時怠慢的,統統開革出去。”

馬文升一臉羞愧,甚感無地自容,連忙道:“臣……謝陛下恩典。”

好了,終于更完了,老虎累得無力了,去休息了,大家也早早睡覺,明天繼續哈!最后,例行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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