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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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8235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56
第三百五十七章:不見棺材不掉淚

從身后漢城逃亡出來的人傳出的許多流言蜚語里知道,在漢城,一樁極可怕的事正在發生。

而一路向北逃亡,沿途有不少聞訊的朝鮮國士人也驚恐地加入了逃亡的隊伍。

人們爭先恐后,即便大雪不停,在這刺骨的雪原上,似乎……能夠盡快的脫離國境,抵達遼東,才是他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劉杰雖然老實,可不傻。

從沿途上不少逃亡之人口里所打聽到的消息,慢慢的,他就完全明白了。

其實李隆在兩年前,就曾小規模的對國內的讀書人進行過清洗。

只是……

那時規模不大而已。

而此次的規模,卻是株連極為廣泛。

十幾日之后,劉杰終于隨著一群衣衫襤褸的朝鮮士人一起抵達了遼東,在這里,一支軍馬已經駐扎了。

帶隊的指揮使尋覓到了劉杰,才長長的松了口氣!

這位劉欽使,可是內閣首輔大學士的親兒子,是太子殿下和新建伯格外關照過的人,若是死了,自己也就完了。

劉杰驚魂未定,猛地想到大量的朝鮮國士人在逃亡,與這指揮一商量,讓士兵們預備收容!

在國境邊,一個個的營地搭建起來,隨后,一封封的奏報朝著京師方向,飛快而去。

方繼藩其實還是挺擔心劉杰的。

不管怎么說,這是自己的徒孫啊。

反觀有良心的方繼藩,朱厚照就顯得完全沒心沒肺了,該吃吃,該睡睡。

只是近來朝中流言蜚語諸多,一個個御史捕風捉影,紛紛上奏彈劾。

彈劾的奏疏具都被留中,這等事,畢竟沒有相關的證據,瞎比比個啥,拿真憑實據來啊。

不過,當一個更可怕的消息傳出時,朝野震動了。

與太子和新建伯勾結一起的,還有劉杰。

劉杰乃內閣首輔大學士之子,這就讓人浮想聯翩了。

人們其實是可以理解太子胡鬧的,太子的年紀畢竟還小嘛。

人們也是可以理解方繼藩的,雖然彈劾奏疏里破口大罵,除了不能說臟話之外,六科御史們能想到的詞都用上了。可這位新建伯,年紀也不大,人家還有腦疾呢。

所以,即便是彌天大禍,只要陛下不松口,大家跟著罵一罵也就是了,方繼藩的身份乃是武勛,武勛雖現在不及文臣們重要了,可武勛的好處就在于,人們往往不會用太高的道德標準去要求這些皇親國戚,以及祖上捧了一個鐵飯碗傳下來的貴族。

畢竟在文臣們的眼里,這些人渣,道德本就不高,會做出這樣的事,完全屬于阿諛奉承太子,誰也沒曾高看過你一眼,再者,方繼藩怎么看,都是一個從犯而已。

劉杰就不同了。

喪盡天良了啊。

堂堂內閣首輔大學士之子,一個讀書人,竟是參與這樣的事,這……還有風骨嗎?你還配做讀書人嗎?

整個士林,俱都引以為恥。

這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劉健的兒子啊。

那么,這聯想就更深了,這是不是劉公授意的呢?

月中,依舊還是大雪紛飛,冷如刺骨。

大明的廷議,如期舉行。

百官們聚首,朱厚照和方繼藩也被特意拎了來。

本來朱厚照是可以裝病不參加的,可惜陛下有口諭,他只得乖乖的來了。

方繼藩更慘,身為伯爵,他理應參加五品以上官員的廷議,若是不去,則代表自己心虛,說明自己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為了顯示自己光明磊落,方繼藩大清早便穿了麒麟服,毅然決然的給了小香香一個擁抱,入宮去了。

午門之外,雪絮飄飛。

劉健身邊,李東陽和謝遷正與他低聲說著什么。

此時,宮門還沒有開,大家在此等候。

這里的氣氛很詭異,那些老成持重的大臣,一個個低著頭,事不關己的樣子。

可年輕的御史、科道、翰林們,卻是眼睛發著綠光,時不時的朝劉健方向看去。

年輕人氣盛,眼里容不得沙子,這些年輕的清流們,好不容易逮著了個蒼蠅,怎么肯撒手。

劉健面上怡然自若,可是濃墨般的黑眼圈卻已出賣了他。

他已很多天不曾睡過好覺了,雖是一直默默的說服自己要鎮定,可心里還是不免的憂心忡忡。

方繼藩一到,頓時就引起了一個小小的轟動,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方繼藩的身上。

英國公張懋似乎專等他來,在另一邊,本與幾個穿著斗牛服的武勛低聲細聊著什么,一見方繼藩,便大喇喇的走上前去,一拍方繼藩的肩,壓低聲音道:“坊間的留言……”

“……”方繼藩只抿著唇不做聲,他不好回答啊。

張懋左右看看,擺出國公的氣度,倒也沒有繼續追問,卻是道:“聽說過不見棺材不掉淚嗎?”

“啊……”方繼藩詫異地看著張懋,要見棺材了啊,這么慘?

張懋淡淡道:“這就是說,就算觸犯了天條,咬死了都別承認,承認了你就是傻,懂老夫的意思了吧?”

方繼藩如釋重負,原來……在英國公心里,這不見棺材不掉淚乃是日常操作,是褒義詞啊。

方繼藩就道:“懂!”

張懋背著手,頷首點頭:“必要的時候,臟水都往劉健那兒潑,你算個啥,御史還有士林的讀書人巴不得鬧得驚天動地呢,劉公乃首輔,他家里有人摻和此事,勢必震動天下,到時你躲在后頭,也就沒人計較你了。就算是殺人的事,那也該有主從之分……”

“這樣不太好吧。”方繼藩很懊惱的樣子。

張懋笑了笑道:“打個比方而已,小子,你他娘的膽小如鼠,心不夠黑,手不夠狠,你竟還敢成天惹事?”

“世伯,我……”

看著張懋裸的鄙視自己的樣子,方繼藩義正言辭地道:“世伯在說啥,我聽不懂。什么殺人,什么棺材,我惹啥事了?”

張懋瞪著方繼藩,見方繼藩繃著個臉,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他愣了很久,終究明白了……這小子,果真是臭不要臉的啊。

宮門打開了,大臣們魚貫而入。

謹身殿里。

弘治皇帝正冷著臉,朱厚照早就到了,唧唧哼哼的樣子,皇帝居然給他賜了個座,他欠身坐著,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其實,他也站不起來,渾身的骨架子都疼呢。

弘治皇帝不露聲色,等大臣們行了禮,溫和的道:“諸卿都免禮吧,今日……所議何事?”

接下來,本該內閣首輔大學士劉健來主持,匯報今日預備要議之事,而后由相關的大臣開始進行討論。

可劉健還未開口,便有人站了出來:“陛下,臣有事要奏。”

劉健的心沉到了谷底。

弘治皇帝瞇著眼道:“何事?”

他沒有說但說無妨,卻是簡潔的問了一句何事,背后的意思,值得咀嚼。

站出來的乃是御史王芳,王芳一臉大義凜然之色:“前些時日,坊間有流言說是東宮傳出假詔,真偽不知,而今群情洶洶,士林沸騰,臣要敢問太子殿下,可有此事嗎?”

朱厚照依舊還坐著,搖頭道:“不曾聽說過。”

不曾聽說過,顯然是有意涵的。

現在大家認為是太子偽造的圣旨。

若是朱厚照回答,不是本宮做的,這就等于是將這臟水往自己身上引了。

可現在說不曾聽說過,意義就在于,反正這事,我不知道,就算你查出來,真有偽詔流出,可本宮還是不知道啊,反正就是和本宮無關,最多也就是東宮里其他人做的。

這是觸犯天條的大事,就算是鐵證如山擺在面前,也決不能當場承認。

王芳沒有吃驚,似乎覺得太子殿下一定會這樣說!

他接著道:“若是太子殿下與此事無關,那么就是國家之幸了。臣這里已搜羅了諸多證據,其中包括了一些流言蜚語,還有在山海關里也有奏報,山海關總兵承認,確實有一個自稱欽使的人從東宮里來,要往朝鮮國去,他中途在山海關換乘了快馬,而臣又在翰林院里查閱過詔書頒發的存檔,結果發現,這個時候,宮中并沒有發出詔書……也就是說,一封連宮中不存在的詔書,司禮監不曾加印,待詔房不曾草擬,也未在翰林院存檔,居然就在一個多月前發出去了。”

這些御史們,果然是屬蒼蠅的啊。

這真憑實據,真的拿到了。

謹身殿里頓時似炸開一般,此前還只是流言蜚語,現在則等于是要真相大白了。

王芳突然厲聲道:“劉公,難道不該說一句什么嗎?”

御史們最喜歡彈劾的兩個人,一個是皇帝,一個是內閣首輔大學士劉健,畢竟只需彈劾,頓時記入史冊,名動天下,這清直之名,傳播宇內!

即便因此得罪了人,罷了官,可將來新皇帝登基,依然有重新起復的可能,就算不起復為官,回到了鄉下,上至巡撫、布政使,下至地方知府、縣令,哪一個不對其禮敬有加,天下的讀書人,都會將其視為楷模。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57
第三百五十八章:多行不義必自斃

劉健心里嘆了口氣。

該來的,終究要來的。

這些御史,一旦要深究某件事起來,遲早能找到證據的。

現在,真憑實據就在眼前。

劉健面色如常,畢竟是宦海沉浮多年,豈會被一個小小御史嚇倒。

“噢。”只輕描淡寫的噢了一聲,然后就沒下文了。

就仿佛是,這王芳御史,是如往常一般向內閣首輔大學士匯報工作一樣。

而作為堂堂宰輔,當然不可能對區區小事便露出什么詫異、驚訝的樣子。

方繼藩混雜在人群里,心里朝劉健翹起大拇指,劉公……也很會裝逼嘛。

王芳自然不依不饒:“那么,劉公可知道……”

他依舊氣勢如虹,雖然有些小小的緊張,可想到今日彈劾之后,便將名動天下,卻也有一絲小小的激動!

于是他繼續振振有詞地道:“可知道這個假的欽使是何人嗎?”

劉健凝視著王芳,面上依舊是平淡之色,眾目睽睽之下,似乎劉健沒有在遭受王芳的指責,依舊是氣度非凡!

他微微一笑道:“是何人?”

“是劉杰,北直隸解元劉杰,而這劉杰,正是劉公之子!這里有山海關總兵的奏報,這奏報是上陳兵部,在兵科給事中手里截住了,上頭寫的明明白白,欽使劉杰至山海關,總兵人等款待,劉杰負有欽命,馬不停蹄,沒有多做久留,此后山海關總兵官命一隊驍騎護送其出關。”

頓時,滿殿嘩然,若如此,就形同于是坐實了。

東宮里流出了假圣旨,負責傳遞假圣旨的乃是劉杰,是首輔的兒子。

此前雖也有一些流言蜚語,可是沒有真憑實據,誰敢貿然對劉公發出質疑。

可現在,不少人蠢蠢欲動了。

劉健依然滿帶微笑,淡淡道:“是嗎?”

王芳有一種自己使盡了全力,卻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覺。

在他的預想之中,劉公好歹也該表現出一點心虛和詫異,可人家依舊怡然自若,這……跟預先演練的劇本不一樣啊。

他咬咬牙,便又道:“敢問劉公,可知此人是劉杰嗎?”

“這件事,老夫會徹查的。”劉健輕描淡寫地回應。

王芳有點發懵,老夫會徹查的,這口吻就好像是一個氣度非凡的上官下達指令一般。

完全沒有絲毫被彈劾的覺悟。

王芳厲聲道:“已經明白無誤了,下官只想知道,劉公是否知道此事?劉杰乃劉公之子,這么大的事,劉公不可能不知道。”

“不知道!”劉健答的斬釘截鐵。

王芳臉色有點怪異,他沒想到,首輔大人如此果決,沒有給他絲毫縫隙可鉆。

王芳不得不道:“怎么可能不知道,這是劉公的兒子啊。”

劉健淡淡道:“王子犯法,與庶人同罪,若吾子有罪,自當徹查,讓有司查清楚他的罪責,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此事交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去查即可。”

“……”王芳算是服了。

罵了一大通,本來在王芳的眼里,首輔該是被告,可這位首輔,卻牢牢的占據在了判官席上。

此時,劉健正色道:“有司諸官何在?”

他乃百官之長,自有威嚴,謹身殿頓時安靜了下來。

大理寺卿、刑部尚書、都察院左都御史紛紛站出來。

這三人,無論是哪一個,都比王芳的官職不知高多少。

尤其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更是王芳上官的上官的上官。

他們一道朝劉健行禮:“劉公請示下。”

劉健凜然正色:“此事事關重大,是非曲直,若不徹查,何以服人?偽詔之事,事先就有流言蜚語傳出,有司為何不事先查明?”

“這……”

刑部尚書、大理寺卿、左都御史皆是露出了苦瓜臉。

他們自是不敢反駁,只能乖乖聽訓。

“為人臣者,豈可尸位素餐,現在群情洶洶,有司充耳不聞,這又是何故?都察院事先既查出了一點眉目,為何不報?”

左都御史被罵了個狗血淋頭,雖然這話里沒一句臟話,可他的壓力卻是大得很,于是連忙道:“下官一定詳查。”

“不但要詳查,還要查有實據,此事牽涉甚大,恐有傷國體,決不可簡慢!”劉健嚴厲訓斥。

“是,下官明白了。”

那王芳,抿著唇,感到更懵了。

來之前,他是很愉快的,總算能搞出一個驚動動地的大事了。

所以他認為,只要自己當廷提出無數的證據,劉公勢必戰戰兢兢,在自己的義正言辭之下,或惱羞成怒,或是汗顏,而自己自是揮斥方遒,自此之后,天下誰不知有一個鐵嘴王芳。

可現在……不對味啊。

怎么搞得好像劉公比自己還要義正言辭?自己錚錚鐵骨的風采,一丁點也沒顯露出來,倒是劉公作為首輔倒是擺出了鐵面無私的樣子。

他顯得很尷尬,無奈地看著被教訓的左都御史。

左都御史之下,是右都御史;右都御史之下,是副都御史;副都御史之下,是僉都御史;僉都御史下頭還有分設的監察御史;而這監察御史下頭,才是他這尋常的小御史。

他和左都御史之間,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劉公被他質疑,連反駁都懶得反駁他,卻是拎出自己上官的上官的上官一通問責,看著自己上官的上官的上官,被訓斥的跟哈巴狗一樣抬不起頭來,這王芳立即有一種感覺,自己實在太卑微了,卑微到人家都懶得理你。

方繼藩站在人群里,已經驚訝得張不開口!

啥?被告的人居然還能如此振振有詞?

方繼藩忍不住朝英國公張懋看了一眼。

丟人啊。

難怪武勛們被文臣按在地上各種摩擦,混了這么多年,好歹也是國公,你特么的就教我一個不見棺材不掉淚?

看看人家,轉手之間翻云覆雨,你的世侄犯了事,你就一句打死別承認。人家兒子犯了事,直接反客為主,鐵骨錚錚,一副剛正不阿,清正嚴明之態,順帶還能將各有司的主官痛罵一通!光輝高大的形象,瞬間豎立起來。

而且……劉健的話里,還提了一句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方繼藩在那時候,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弘治皇帝。

顯然,這等于是說,要查就查個底朝天,我兒子,太子,還有方繼藩,一個都別想跑。

這三個人,分別牽涉到的,乃是宮中的太子,是百官之長的兒子,是武勛集團里,最近冉冉升騰而起的明日之星。

方繼藩幾乎可以想象,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這三位主官心里頭,是何等的RI了狗!

小御史們可以胡鬧,可以破罐子破摔,可三大主官不一樣,他們能有今日,可是熬了大半輩子才走上人生巔峰的,小御史可以說,老子不干了,反正就一個七八品的破烏紗!可二品、三品的大員們,敢這樣任性嗎?

小御史們年輕,罷官之后,可以回鄉等待時機,只要名聲還在,就遲早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可三大主官,混了大半輩子,人生即將走到了盡頭,一旦罷了官,接下來只能等死了。

“下官一定用命。”左都御史戰戰兢兢地道:“劉公請放心,此事,一定徹查到底。”

徹查個屁,這個王芳,誰不招惹,偏偏招惹劉公,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查查你王芳。還就不信了,你王芳就沒有任何徇私舞弊的事,就算沒有,你還沒狎過妓?

劉健頷首點頭道:“無論查到的是何人,牽涉到此事的,官居何職,又是誰的子侄,都要嚴懲不貸,這是大事!”

“是,是,是。”

劉健面色淡然,接著才輕描淡寫地道:“還有何事要奏嗎?若是沒有,那么就開始廷議吧,今日所議之事……”

廷議總算是正式開始了。

相對于方才爭鋒相對般的情景,枯燥的討論則是讓方繼藩昏昏欲睡,好不容易捱到了廷議結束,正準備離開,方繼藩感覺到了一道熱切的目光!

輕輕抬頭一看,只見朱厚照正眼巴巴的看著他,似乎希望他留下來!

方繼藩覺得他的坐姿自始至終都很不自然,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心里猛的打了個寒顫,連忙假裝沒有領會到太子殿下的意圖,灰溜溜的跟著人潮,匆匆出了謹身殿。

走出謹身殿,一股寒風就迎面吹來,令人不由自主的打著寒顫

方繼藩倒是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氣,真是有一種重見天日的感覺啊。

果然,拉了劉杰下水,操心的事都少一些啊。

方繼藩心里樂了。

就在此時,身后有人淡淡道:“新建伯。”

森森然的聲音……

方繼藩回眸,看到了劉健。

方繼藩露出了笑容,行禮道:“見過劉公。”

“到老夫公房去坐一坐吧,下西洋之事,還要和新建伯好生議一議,這是可不容緩的大事。”劉健板著臉,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身邊,川流不息的人潮在擦身而過,沒有人停留,連張懋路過時,也假裝沒有看到方繼藩,更沒有看到劉健,眼睛看向別處,昂首闊步的走了。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58
第三百五十九章:喜訊

方繼藩乖乖的跟著劉健到了內閣。

內閣又稱為文淵閣。

名字很好聽,也很有逼格,就是在這宮中,顯得破舊和狹小!

從前建此閣時,本就只是相當于秘書機構,誰也沒有料到,最終這些秘書們的權柄越來越多,名為學士,實則為宰輔。

只是現在想要擴建和修葺,卻已是不可能了。

平時皇帝要修宮殿,大臣們尚且罵罵咧咧,你還好意思提出重修文淵閣?

作為文淵閣大學士的劉健,這里是他的主場,他漫不經心的喝著茶,心里對方繼藩自是惱怒萬分,自己的兒子,多老實的一個人啊,打死他都不信,兒子是主動參與進了這場風波之中。

只是事情已經發生了,而劉健畢竟不是尋常人,不至于歇斯底里的吼叫!

他面容平靜,只是呷了口茶之后,才抬頭看著方繼藩。

這目光倒是很有威壓感,是一種含蓄的鋒芒。

方繼藩心里沒底氣,便朝劉健諂媚的笑著。

“那個……劉公,下西洋的事……”

“下西洋有什么事?”劉健淡淡的道。

方繼藩不知該咋說了,只好道:“當然是一切聽劉公的吩咐。”

“倒是有另外一件事。”劉健漫不經心的道:“幼夫去哪里了?”

幼夫是劉杰的字。

自然,在來此之前,方繼藩就料到劉健找他來的目的了。

此時,他決定做一個誠實的人:“去了朝鮮國,這個孩子……真是實在啊,聽說殿下憂心朝鮮國事務,主動請纓,非要去朝鮮國不可,怎么了攔都攔不住,劉公,您生了一個好兒子啊。”

劉健依舊凝視著方繼藩,臉色卻是轉為冷漠。

方繼藩覺得壓力甚大,臉皮再厚,也抵不住這殺人的目光啊。

他頓了頓道:“這個……這個,主要是朝鮮國里那李隆狼子野心,下官料到此人的目的很不簡單,朝鮮國內,只怕要滋生禍端,所以……”

劉健打斷道:“這么說來,幼夫還有危險?”

他已經懶得聽了,哪里會有禍端了。

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兒子現在怎么樣了,你方繼藩把我兒子當槍使,你當老夫是傻子?

方繼藩連忙保證:“可能會有一場變亂,不過請劉公放心,下官已偷偷授了他一個錦囊,這錦囊中有脫困的妙策,幼夫斷然不會有危險的。”

“是嗎?”劉健的臉色終于鐵青起來,惱羞成怒的道:“看來果然是有危險啊,幼夫從未出過什么遠門,此去若是有殺身之禍,你擔得起干系?”

方繼藩心里有點發虛。

他覺得以劉杰的智商,理應不可能看到了錦囊之后還乖乖的待在原地吧,只要人跑了就好。再者說了,李隆雖然殘暴,可他的目標是國內的士人,劉杰乃大明宰輔之子,又是大明的欽使,他有這個膽子敢動手殺了劉杰?

十之,是不可能的!李隆不可能不顧及這些,除非他是個瘋子。

那問題是,他是不是個瘋子呢?

方繼藩想到此處,心里咯噔了一下,臥槽,能干下那等事的,這個人就是個瘋子啊。

劉健凝視著方繼藩,目光要殺人:“到底有沒有危險。”

“有一點點,但是不多。”方繼藩老實回答,后背都感覺冒冷汗了!

這話聽在劉健的耳朵里,卻和九死一生差不多了,頓時怒氣沖沖的道:“若是當真出了事,你擔的起干系?”

方繼藩深吸一口氣,連忙道:“請劉公放心,下官早已安排的妥妥當當了,假若……假若真有個什么好歹……”

方繼藩踟躕了,還真是不知道假若發生了好歹,他該如何給劉健交代了!

看到方繼藩這個樣子,劉健心都懸起來了:“如何?”

“要不……”方繼藩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要不以后下官給您老人家養老送終,以后你就當下官兒子一般看待,下官照料您下半輩子。”

劉健的腦袋有些眩暈。

他覺得現在的年輕人,本就已經無法溝通了,當然,他不知道這玩意叫代溝。不過和方繼藩交流起來,他覺得自己至少要短壽十年。

“出去!”他手一指門,甚至這手在發抖。

方繼藩很無奈,只好灰溜溜的跑了。

遼陽!

可怕的奏報途徑此處。

而遼東都司巡撫彭誼也接到了這封奏報。

隨即,這位巡撫倒吸了一口涼氣。

藩國發生了亂子,不算什么,這是人家自己家的事,一般情況,大明至多也就在遼東重新布防一些,以備不測。而后,等著人家窩里斗,誰斗贏了,就支持誰。只要還保證最后坐在王廷上的,乃是李氏的宗室,管他呢,大不了重新頒發一個金印和金冊便是。

其實在這里,遼東巡撫彭誼的身邊還有一位欽使,此人乃是禮部的一個官員,奉旨前往朝鮮國,冊封朝鮮國廢妃伊氏為王太后。

他走的并不快,捧著圣旨,途徑了遼陽,歇歇腳是必須的,這也是彭誼覺得奇怪的,因為此前也有一個欽使途徑遼東,不過人家壓根沒有經過遼陽,直接繞城而去了,只在城外的驛站里暫歇了會兒。

他專門將這欽使找來,然后將從朝鮮國的奏報給他看。

這欽使,頓時整個人的臉色慘然起來,差點沒癱在地上:“此人……禽獸啊。”

他立即想到了自己的職責,現在這個情況,自己還要去朝鮮國嗎?

不能,萬萬不能了,都說了李隆是禽獸,這個時候怎么還可能去冊封他的母妃?

何況,那里也不安全了啊。

“你如何看?”彭誼凝視著欽使。

欽使咬牙切齒地道:“若只是誅殺大臣倒也罷了,可此人喪心病狂,不但殺死大臣,竟還大肆株連,殺死了這么多的士人,這是要動搖其國本嗎?更可恥的是,此人搗毀圣廟,糟踐圣人,將那成均館改為勾欄娼院,此天地不容也。”

“是啊,天地不容!”彭誼頷首點頭。

他幾乎可以想象,當朝中得知了這個消息,會惹來多大的風波。

大明天子且不說,這天下的文臣,以及數十萬的讀書人,可都是圣人門下啊,朝鮮國發生了這樣的事,若是朝廷不知道,或者沒有什么真憑實據倒也罷了,可根據從大量逃亡來遼東的朝鮮士人以及貴族的奏報,這幾乎已經確有其事了。

也就是說,消息坐實了。

其實彭誼并不知道,歷史已經發生了改變,在歷史上,李隆是在得到了大明的冊封之后,才開始對士人動的手,因此朝鮮國內的士人以及貴族雖被大肆殺戮,卻沒有多少人向北逃亡。

究其原因就在于,李隆的計策成功了,大明皇帝的冊封使許多朝鮮的士人意識到,天朝上國是站在李隆一邊的,否則怎么會加封廢妃伊氏呢?

也就是說,這是大明所支持的一場殺戮。

因而,相當程度上,朝鮮國的士人對大明離心離德,直到倭人襲擊朝鮮,大明派兵至朝鮮國抗倭,這種不滿和怨言才漸漸的消失。

可現在,劉杰所送去的那一封圣旨,卻完全改變了這個情況。

朝鮮士人和兩班貴族在得知大明皇帝狠狠的斥責過李隆,自然也就意識到,李隆對于天朝上國已經不得人心!

因而,甲子士禍之后,人們第一個反應就是往遼東大規模的逃跑,不只是貴族,也不只是士人,便連一些武官,甚至是朝鮮國的李氏宗室,都瘋狂的向北逃竄。

遼東已經出現了大量的朝鮮國貴族和官員,人滿為患,這也使彭誼接到了第一手的消息!

其實當彭誼看到了奏報之后,也很是吃驚,那李隆是個瘋子嗎?這豈不是自斷根基?

而事實上,這李隆他就是個瘋子!

“這份旨意,不必再宣讀了。”彭誼凝視著欽使道:“你就暫留遼陽,聽候朝廷安排吧。還有一件事,有一個叫劉杰的人也在邊境,他自稱欽使,說是得到的乃是太子殿下的命令,不只如此,這個劉杰還是劉公的兒子。”

“什么?”欽使懵了,這去朝鮮國宣讀旨意的事,還有人搶先?

彭誼深吸了一口氣,才道:“他所宣讀的這份圣旨,正好和你的圣旨恰恰相反,那圣旨乃是斥責李隆,以及其母廢妃伊氏。”

欽使腦袋很是驚訝,這是什么鬼,明明是讓我去宣讀旨意應下人家所求,怎么轉過頭卻是讓個人跑去罵人了?

他忍不住道:“彭公,下官以為這里頭,只怕有蹊蹺啊。”

“有蹊蹺也和我們無關。”彭誼搖搖頭道

隨即他瞇著眼睛,眼眸里閃過一絲精光,口里接著道:“可老夫卻知道,此乃陛下圣明,一眼就洞穿了奸賊李隆的詭計,所以才下旨申飭。你看,著奸賊李隆,不是已經現出原形了嗎?此等無君無父的狗賊,天下人人人得而誅之,陛下相距朝鮮國千里之外,竟能明察秋毫,實是圣明啊,老夫找你來,是要上書稱頌皇上的奏表一事。”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58
第三百六十章:急報

“稱頌……”

欽使陡然,明白了。

是啊,連遼東這兒都沒看破李隆的狼子野心。

倘若當時,他所帶的圣旨當真送了去朝鮮國,冊封了廢妃伊氏,后果真是不堪設想啊。

幸好陛下明辯忠奸,使這李隆無所遁形,否則大明天朝上國,豈不成了支持李隆屠戮宗室、大臣、士人,甚至是羞辱圣人的幫兇?

此等事,勢必引發嘩然,有傷朝廷的體面。

欽使便道:“彭公說的是,理當報功,恭喜陛下,賀喜陛下,陛下慧眼如炬,偵出李隆狼子野心,我等做臣子的,真是拍馬不及也。”

“不過……朝鮮國該如何處置呢?”

“是啊……”彭誼對此也頗為頭痛,他是遼東巡撫,這朝鮮國的事,和他也有一定的關系。

想了想,他才道:“現在朝鮮國發生如此慘絕之事,逃至遼東的貴族都希望大明能夠討伐李隆,可朝鮮畢竟還有十萬軍馬,討伐,哪里有這樣的容易呢。”

“朝鮮是選擇默不作聲,還是選擇討伐不臣,這也不是你我能夠做主的,吾為遼東巡撫,能做的,就是預先做好一些準備,調集一些軍馬先在邊境,囤積一些糧草,以備不時之需。”

欽使認同地頷首點頭。

現在朝廷確實得犯難了。

這件事不知道還好,一旦知道了,怎么處理,也成了令人頭痛的事。

討伐,就意味著大動干戈,十幾萬軍馬聚集起來,無數的糧草要從關內調運,到時,一旦開戰,勢必要有數不清的傷亡,朝鮮故然是小國,可北方山路崎嶇,群山連綿,其實并不好征服。

可不討伐,就坐視這朝鮮國內亂嗎?那么,那些被殺戮的朝鮮國士人,勢必也會對大明寒心!

而那李隆有恃無恐,只怕更加猖狂,依著這個人的瘋勁,說不準直接脫離大明的藩屬也是未必。

不過……此事似乎和自己無關,眼下,還是報一個喜要緊。

有司開始徹查東宮偽詔之事。

可士林已是炸開了鍋。

雖說劉健將此事暫時在朝中壓了下來,清流御史們不敢造次了,可這并不代表讀書人肯善罷甘休。

這事竟還和劉杰有關?既然和劉公的兒子有關系,那么劉公豈會不知?

當朝首輔,居然和東宮聯手偽造圣旨,這是何罪?

反觀方繼藩,心思卻都在他的豬上!他去了西山一趟,快過年了,幾個門生也即將要休沐,方繼藩便懶得不肯動彈了,最重要的是,現在不好出門,每一次出門,都引來讀書人嘩然!

你看,這個方繼藩,犯了這么大的事,三司正在徹查他,這個時候,竟然還敢大搖大擺的拋頭露面,可見此人張狂到了何等地步。

不過不出門,也是一個巨大的麻煩,因為人家又說,快看這個家伙,這事他肯定是主謀,否則又豈會惶惶如喪家之犬,竟不敢拋頭露面!可見他杯弓蛇影、風聲鶴唳,因為畏罪,而不敢出門。

可就在此時,一封自遼東而來的奏報被送到了禮部。

禮部尚書張升最近脾氣不太好。

他是個剛正不阿的人,當初就因為在成化朝時,彈劾過內閣大學士劉吉等人,遭到過打擊,等到弘治皇帝登基,方才平步青云。

對于劉公之子居然牽涉進了偽詔一事,他格外的關注,倘若當真確有其事,這堂堂內閣首輔,豈不和東宮沆瀣一氣?

做大臣,該有風骨啊。

雖然他沒有和御史們去湊熱鬧,也不屑于靠彈劾去沽名釣譽,可心里卻掩藏著不快。

再者,冊封的事,乃是禮部的事,陛下下旨冊封伊氏為王太后,這詔書也是禮部頒發。

現在天知道那一份偽詔里寫著的是什么,顯然也是奔著伊氏去的。

這令他感到憂心。

“張公,遼東,送來了急報。”一個書吏氣喘吁吁的進來。

張升一愣,遼東……急報……

莫非有消息了?

若是遼東來的,或許……這場是是非非就可以厘清楚了,東宮到底有沒有偽造圣旨,那偽造的內容什么,劉健之子劉杰是否當真有參與!

想來……就可以水落石出了吧!

張升打起了精神,正要準備看奏報。

外頭卻喧鬧起來,竟是左都御史帶著幾個御史親自來了。

左都御史馬馴至中堂,張升與馬馴二人對視了一眼,馬馴直截了當的道:“今日來此頗為冒昧,只是朝中命吾徹查東宮偽詔之事,因而特來此,想問一問遼東那兒還有什么消息嗎?”

急報前腳剛到,這左都御史后腳就來了。

張升也知道馬馴作為左都御史,現在要徹查此事,壓力甚大,一方面是士林里破口大罵,說有司害怕劉健,肯定不敢徹查,最終可能無疾而終。

另一方面,馬馴越往深里查,覺得牽涉的人實是非同小可,茲事體大,現在是左右為難,哪邊都不討好。

他跑來禮部,就是想等遼東的消息,反正是不是有偽詔,遼東肯定會有消息來的。

張升便道:“剛剛送了來。”

其實張升和馬馴的關系并不壞,不過今日乃是公務,公事公辦。

馬馴頓時精神一震,道:“既如此,該送都察院為好。”

張升道:“且先看看這急報里寫了什么,再做定奪。”

馬馴覺得有理,于是二人打開了奏報。

上奏之人,乃是遼東巡撫。

這就奇了,遼東巡撫居然將奏報送到了禮部來。

想來,這定是和禮部有關。

而能和禮部沾上邊的,肯定是那冊封的事了。

馬馴繼續看下去,只是這越看……卻越是心驚肉跳,臉都綠了。

張升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屏住呼吸,眼珠子都直了。

朝鮮國出事了,出大事了!

尤其是看到李隆居然將供奉圣人的成均館改為了娼院,張升覺得自己眼前一黑,想死。

他是禮部尚書啊!

這禮哪里來的,追溯起來,所謂的禮,不就是圣人所倡導出來的嗎?

禮部,禮部,不妨稱之為圣人部,宣傳教化,負責祭祀,這一切的一切,不都圍繞著圣人的教誨?

現在……那李隆,竟做出了這樣的無恥之事。

濫殺無辜,殺害自己的兄弟和侄子,殺戮無數的學官和讀書人,殺戮大臣,便連僧人也一并殺害,竟還讓宮中的醫女去做娼,供他玩樂。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令張升的心堵得慌。

他摸著自己的額頭,驟然,他想起了一件可怕的事:“詔書,那一份詔書……”

那一份自禮部送出去的詔書………

那詔書,是他親自看過的,上頭頌揚了廢妃伊氏的功德,同時對于李隆褒獎有加,認為他的孝心,感動了天地,所以才冊封其母為王太后。

這其實也是冊封的慣例,禮部才不管你一家子是什么東西呢,可既然要冊封你,當然要說一點好聽的話,說你人品高尚,說你脫離了低級趣味,說你符合禮教的規范才對。

可問題在于,現在這份奏報,簡直就是對那詔書生生的打臉啊。

幾乎可以想象,那份詔書若是頒布出去,結果李隆卻喪心病狂至此,整個天下,會何等的震動。

到時,他這禮部尚書,怕要被人恥笑一輩子了。

馬馴也是給嚇壞了,他也是圣人門下,看到成均館成了院,下意識的猛地打了個寒顫,好不容易壓下憤怒,才收起心神繼續看下去。

呼……

另一邊,張升卻是長長的松了口氣,圣旨居然沒有送出去……

這就好,這就好……

若是冊封的圣旨送了出去,真的沒法做人了。

偽詔……

居然有偽詔的訊息?

馬馴和張升二人大氣不敢出,然后,他們徹底的瘋了。

果然有偽詔,這偽詔也確實是劉健之子送去的,而這偽詔,竟是嚴厲的指責了李隆,說李隆貪得無厭,說伊氏既為廢妃,你李隆作為廢妃之子,得以承繼王位,已是上天之德,居然還想生出妄想,實是罪該萬死。

痛快!

罵的痛快!

馬馴和張升二人,方才本是對李隆咬牙切齒,這等惡行,真是聞所未聞,而如今,這偽詔豈不是罵出了他們想說的話。

此等禽獸,也配得到冊封,大明朝廷沒罵你祖宗十八代便算是恩典了。

在奏報的最后,卻令馬馴和張升臉色古怪起來。

這是報喜的奏疏,大書特書的頌揚了皇帝的圣明,一眼洞穿了李隆的狼子野心云云。

馬馴懵逼了,隨即看向張升,張升也看著馬馴,二人面面相覷。

問題,似乎來了。

這到底算不算偽造呢?

若是承認這是偽造,那豈不是白白罵了一頓?

而真的詔書,該怎么解釋?整個禮部都是傻子,居然興高采烈的去冊封李隆這樣的人渣。

陛下也是昏聵糊涂,居然冊封了李隆的母親?

可這確實就是偽詔啊。

“張公,這個……你怎么看?”馬馴心里很沒底!

他想揭露真相,可真相太可怕了,一旦揭露出來,皇家的體面蕩然無存,禮部難辭其咎,整個大明朝廷都會成為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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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59
第三百六十一章:立功了

左都御史和禮部尚書二人沉默了很久。

張升一臉無語的樣子,瞠目結舌,老半天才道:“你怎么看?”

“這算偽詔嗎?”馬馴想了想,也不敢拿主意。

“這……”張升也是為難地道:“馬公,你是左都御史,真偽之事,你來拿捏為好。”

馬馴自是不敢輕易的拿捏,卻道:“這詔書不是禮部頒發的嗎,張公豈有不知,何須我來拿捏。”

“我覺得………還是送內閣,立即請諸公做主吧。”

馬馴松了口氣,他發現這是一個天坑,現在既然讓內閣決策,這……就再好不過了!

于是他忙道:“很好,你我同去,說起來,這也算是喜訊吧。”

內閣里,很安靜。

大家都知道,劉公的心情不好。

因而,所有人都躡手躡腳的,生怕觸了劉公的霉頭。

讀書人鬧得兇,其實是情有可原的。

現下發生的事,太大了。

若是再鬧下去,這劉公的聲譽急轉直下,甚至可能逼迫得劉公請辭致士不可。

不過內閣里,誰都不認為劉公就此會還鄉養老去。

當今陛下對劉公甚為信任,這首輔大學士非劉公不可,就算上書請辭,多半陛下也會極力慰留,最后的結果當然是人得留下!

可天知道士林那兒,會鬧出什么幺蛾子了。

劉健坐在公房里,他表面上是無事人的模樣,可心底深處卻也知道自己騎虎難下。

當然,其實聲譽還只是其次,是非曲直,后人自會明白自己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他真正擔心的,卻是自己的兒子。

自己就這么一個兒子啊。

好不容易成了才,劉家后繼有人,結果……

九死一生啊。

倘若當真出了事,劉健恨不得直接打進方家去。

他就這么揣測不安的看著案頭上的奏疏。

外頭,卻喧鬧了起來。

“遼東來了急報,是朝鮮國的。”

一下子,劉健豁然而起,外頭細碎的言語讓他心里咯噔了一下。

出……出事了?

是劉杰出事了嗎?

“接到了奏報,便立即來尋劉公了,劉公可在公房……”

這像是禮部尚書的聲音。

劉健的臉色不禁慘然起來,指定著就來找自己,這不就是因為劉杰的事嗎?莫非……

他想到了一個最壞的可能,身軀不由自主的顫抖了起來,甚至腳下一陣發虛。

難道……白發人送黑發人?

其實在劉杰之前,劉健還有兩個兒子,只可惜,都過早的故去了。

一想到第三個兒子,這唯一留下來的獨子極可能也……

淚水便在劉健的眼眶里打轉。

要撐住啊。

劉健心里想,自己是內閣首輔大學士,可萬萬不可失態。

這時,已有人進了來,不是張升是誰,除此之外,竟還有左都御史馬馴。

二人氣喘吁吁的,顯然是一路小跑著來的。

他們與劉健目光相對。

片刻的沉默之后,馬馴揚了揚手里的奏疏道:“劉公快看。”

劉健早恨不得將這奏疏奪過來了,他深吸一口氣,低頭看起來。

內亂……

許多的宗室被屠戮……兩班貴族與士人死傷慘重。

女醫官以及僧侶被羞辱……

成均館……

這個該死的李隆,簡直豬狗不如啊!

可劉健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這樣的豬狗不如的瘋子,而自己的兒子恰恰又在……

劉健一愣。

欽使劉杰率士人、兩班貴族等,徙至遼東……

這意思是,還……還活著!

而且還帶回來了不少朝鮮國的士人以及貴族。

劉健關注著奏報中的用詞,他心里頓時明白了,這定是遼東巡撫向自己示好!

這分明是逃命的時候,誰還顧得上保護朝鮮國的士人和貴族,擺明著就是一群人逃亡,這個‘徙’字,分明就是逃嘛。

可是……

接著,便是報喜了。

呼……

一口濁氣,終于自劉健的口里噴出來。

痛快啊!

自己的兒子,立功了。

他猛地抬眸,看著馬馴和張升。

張升毫不猶豫地道:“恭喜劉公啊,劉公真的有一個好兒子啊,區區一個讀書人,不但長途跋涉的趕去朝鮮國宣讀了旨意,而且在情急之下還保護了這么多的士人,據說還帶回來了十幾個朝鮮國的宗室,使他們免受戕害……”

馬馴看了看張升,也跟著道;“不錯……若非劉杰,只怕……”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誰都明白,若這一次沒有劉杰,朝廷算是顏面喪失了,冊封李隆這樣狗賊的母親,這不等同于是朝廷為虎作倀嗎?

其實任何罪都是可以饒恕的,唯獨將成均館,改為了院,這卻是萬萬不可饒恕的事!

大明還有數十萬圣人門下的讀書人呢,這李隆做這等事,得罪的何止是朝鮮國國內的士人和貴族,這是將全天下的讀書人都得罪死了啊。

“李隆狗賊,人面獸心!”劉健深吸一口氣,怒不可赦的罵道。

他知道,自己的兒子將要名揚天下了,這……倒多虧了方繼藩,方繼藩那廝,雖然……罷,不想他,最重要的是,李隆此賊,朝廷必須要予以反應才是。

他定了定神,便道:“立即請各部尚書、九卿,以及相關人等覲見,朝鮮國發生內亂,非同小可,此乃我大明藩屬,一個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這不是小事,既然確定了兒子還好好的活著,現在自是再顧不上關心自己的兒子了!他想了想又道:“速請太子與新建伯一道入宮來,來人,快去通報陛下。”

滿朝混亂起來。

突然開始召集大臣,便連弘治皇帝看著喜報,沉默了老半晌,也是哭笑不得。

方繼藩預言成真,其實并不出奇。

若不是這個家伙有無以倫比的洞察力,弘治皇帝也不可能對太子和方繼藩在東宮里做的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早就將這兩個家伙抽死了。

可令弘治皇帝震驚之處卻在于,朝鮮國王李隆居然喪心病狂到了此等的地步。

瘋子,簡直就是個瘋子。

其實當初方繼藩奏報,覺得事有蹊蹺的時候,弘治皇帝是怎么也想不到會有這樣可怕的后果的。

原以為這件事辦壞了,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冊封了就冊封了就是,應該也不會生產太大的影響。

可只怕連方繼藩都想不到,一個人能做出如此可惡的事吧。

而現在……

弘治皇帝放下了奏報,卻是嘆了口氣,忍不住道:“真是令人后怕啊,若不是假圣旨先行送了去,那冊封的圣旨去了,只怕朝鮮國上下,除了那民賊李隆之外,所有人都要被蒙在鼓里,都將對我大明寒心透了吧。若是消息再傳回京師,朕真不知該如何向天下的讀書人交代了。”

這是實話,前腳若是冊封了一個人,夸獎他如何如何孝順,如何如何有德。轉過頭,這個人大殺四方,還如此羞辱圣學,天下的讀書人不炸了鍋才怪。

蕭敬站在一旁,他方才一直都在偷偷瞄著奏報,大抵知道了一些內情!

此時,他忙道:“陛下說的是,不過……”

蕭敬意味深長地看了弘治皇帝一眼,才道:“這自然與陛下圣明分不開關系,若非是陛下洞若觀火,很快就看穿了李隆此等狗賊的奸計,命令太子殿下草擬了一份新的圣旨,搶先送了去,只怕連大明也是為虎作倀了。”

“……”弘治皇帝不禁看了蕭敬一眼。

這蕭敬倒真的是雞賊得很。

不過……這事似乎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難道要朕向天下人說,朕就是個傻子,差點釀成大禍?

此時,弘治皇帝站了起來,邊道:“走吧,去謹身殿,方繼藩……有功,太子的功勞也不少,還有那個……”

看弘治皇帝遲疑,蕭敬連忙提醒:“劉杰……”

弘治皇帝抿嘴微笑道:“對,劉杰……劉卿家生了一個好兒子啊,這往返數千里,功勞也是不小。”

弘治皇帝說罷,便往謹身殿升座。

文武百官來了不少,許多人正在辦公,突然傳召,一頭霧水,也不知發生了什么事,許多人見了面,都不禁竊竊私語起來。

當然也有消息靈通之人已經得知了消息,卻是個個深深的看了太子殿下和方繼藩一眼。

方繼藩其實早知這個結果的。

李隆這個人,確實暴虐成性,乃李氏朝鮮第一昏君,往后更駭人聽聞的事多著呢。

劉健則是面色紅潤,終于還是沒掩飾住喜上眉梢,他朝方繼藩含著深意的看了一眼,露出了笑容,方繼藩也忙回以微笑。

緊接著,蕭敬出來,開始念誦來自于遼東的奏報。

“臣遼東巡撫彭誼奏曰:近聞朝鮮國……”

蕭敬念得很慢,可是很快,謹身殿里就炸開了鍋。

“無恥。”

“聳人聽聞,聳人聽聞啊……”

“人面獸心的賊子!”

痛罵之聲,絡繹不絕。

這是藩屬國,藩屬國的國君如此,大明怎么可以坐視不理呢?何況,這還是對讀書人動手。

當然,更令人驚訝的卻是……朝廷居然申飭了李隆……

什么時候申飭的,我怎么不知道?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59
第三百六十二章:賞罰分明

文臣們的怒火徹底被點燃了,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憤怒之色。

朝廷申飭好啊!

這狗都不如的東西,大明朝廷若是不申飭,才是真正的有傷國體。

無數自詡圣人門下的大臣們,一個個義憤填膺,便是那些自詡老成持重之人,也都激動得面紅耳赤起來。

想象一下,倘若將國子監改為了某些不可描述的場所,這會是啥結果?

古人最是崇古,而這個古,其實就是圣人。

現在圣人被你李隆如此侮辱,這就是公然與全天下的圣人門生們為敵啊。

咒罵聲,已是四起。

殺人,這是暴君行為。

可這……足以讓滿朝文臣們將李隆當做豬狗看待了。

更有激動的人,滔滔大哭。

“復仇!”有人大呼一聲。

眾人一看,說話的,竟是翰林院學士沈文!

此時,他氣憤難耐地道“若不討伐朝鮮,我等與豬狗何異!今逆賊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殘害忠良,殺兄屠侄,侮辱圣門,神人之所共憤也,天地所不容!”

他一面說,一面捶著自己的胸口,顯得甚是心痛欲絕“大明為上國保護藩屬臣民,義不容辭,而今朝鮮國綱常顛倒,豺狼當道,臣子惶惶不可終日,萬千百姓,避其君如蛇蝎,禮崩樂壞至此,理當起義兵討伐,吊民伐罪,以正天下。”

方繼藩默默地站在人群中,很是出奇,沒想到沈學士竟還有如此熱血的一面。

不過細細想來,大爺的,這些讀書人出身的家伙們聽說圣人受辱了,個個便義憤填膺,要起兵討伐,可韃靼人三不無時的襲邊,也沒見你們這般激動。

當然,這些話,方繼藩是不敢說的,他要留著有用之身去做偉大的事。

沈文一席話,頓時令一干大臣轟然響應。

可在此時,高坐在上的弘治皇帝卻是敲了敲案牘。

啪啪……

謹身殿終于稍稍安靜了一些。

弘治皇帝的視線往眾人的身上環顧了一眼,隨即道“朕在兩個多月前頒布了一道旨意,諸卿可還有印象嗎?”

人們冷靜了一些,于是乎,許多的疑竇都冒了出來。

對啊,那一道旨意,是不少人見過的,當時可還傳抄了邸報,那邸報里,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說是要冊封李隆之母,也即是廢妃伊氏為王太后。

可轉眼之間,怎么就成了申飭的圣旨了?

倒是在此時,方繼藩毫不猶豫的,直接箭步上前道“吾皇圣明啊……”

方繼藩的聲音,一下子嚇了所有人一大跳。

卻見方繼藩紅光滿面地道“吾皇明察秋毫,早知李隆狼子野心,卻又不肯打草驚蛇,于是明發旨意,表面上是要冊封廢妃伊氏,可實際上卻是暗中叮囑太子,給太子殿下一道密詔,命人快馬加鞭,趕往朝鮮國,申飭李隆!陛下運籌帷幄,決勝千里,遙控朝鮮國時局,區區逆賊李隆,自以為是,其實不過是跳梁小丑,哪里知道他的狼子野心早已被陛下一眼看破,可憐李隆這挑梁小丑,竟還懵然無知,不知一切盡在陛下掌握……”

眾人側耳傾聽,一個個心里吃驚。

不明就里的人,心里不由驚訝萬分,原來這是陛下暗度陳倉的計謀啊。

也就是說,當初鬧得風風雨雨的所謂偽詔,其實是真的。宮中頒出的,乃是兩份詔書,一明一暗,此乃陛下的謀劃?

雖然大家不知陛下為何要有此謀劃,不過……聽著倒像是這么一回事,一切……竟都是誤會!

如此看來,是大家錯怪了太子殿下,錯怪了方繼藩,錯怪了劉公……

于是乎,許多人佩服地看向弘治皇帝,肅然起敬。

陛下圣明啊。

弘治皇帝直直地看著方繼藩,似笑非笑,方繼藩這個家伙,說實話,在他身上想找出一點風骨,還真不容易啊。

不過這股子機靈勁,還真令人佩服。

劉健等人是深知內情的,不過此時,真相如何很重要嗎?最重要的是另一份詔書很及時的送去了朝鮮國,避免了大明成了李隆的幫兇!

而對劉健個人而言,他的兒子還活著,還立了功勞!

朱厚照受了方繼藩的啟發,頓時也湊了上來,厚顏無恥地道“父皇……”

他還沒開口,弘治皇帝已是壓了壓手道“好了,你不必說了。”

看著一個個對自己佩服不已的百官,弘治皇帝卻是曬然道“朕很圣明嗎?”

這一句反問,令所有人都啞然了。

因為他們知道,陛下還有后話。

弘治皇帝卻是嘆了口氣道“朕何嘗有什么圣明,朕之所以圣明,不是因為朕有多聰慧,而是因為……真是天子啊。”

此言一出,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懵了。

這啥意思?

弘治皇帝便沉聲道“誠如你們一樣,金榜題名之前,什么都不是,可金榜題名了,做了官,于是乎,你們從一文不名,漸漸的在別人口里就成了聰明人,成了了不起的人,這也不是因為你們一下子變聰明了,而是你們做了官,和朕一樣,都有了生殺大權。”

“朕為天子,可朕也自知朕不是什么時候都很圣明,至于方卿家所謂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鬼話,聽一聽就好了,朕不怪他在此胡說八道,因為他是朕的臣子,因而有了功勞,朕的臣子們便爭先恐后的將這大功扣在朕的身上。可若是有了過失呢?朕的臣子們又忙不迭的背在自己身上。”

“君君臣臣啊,說來說去,不是這個道理嗎?可是朕不圣明,朕也沒那明察秋毫的本領,朕有好的地方,也會有失察之處,這第一份冊封的圣旨,確實是朕頒發出去的。可第二份圣旨……”

說到這里,弘治皇帝看向了朱厚照,道“是太子頒出去的,是偽詔。”

殿中一下子嘩然起來。

“偽造圣旨,這是何其大的罪啊!”弘治皇帝搖頭苦笑道“而做此事的,是朕的兒子,你們說說看,若以祖法而論,太子所觸犯的,是何罪?”

朱厚照有點懵……這是親爹嗎?為了找自己兒子的麻煩,功勞父皇你都不要了?

眾臣茫然地看著弘治皇帝,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弘治皇帝又笑了“朕看,這是萬死之罪。”

朱厚照這下是嚇得大氣不敢出了。

“可是呢……”弘治皇帝的話自是還沒說完的,他不疾不徐地繼續道“朕卻要賞他,諸卿可知這是為何?因為屋子要塌下來了啊,這冊封的圣旨一旦頒發出去,李隆此等惡貫滿盈之徒,便要借著朕的圣旨去作惡,因為這道圣旨冊封下去,無數的朝鮮國士人便會對大明心寒,這不正是屋子要塌了?”

“屋子要塌了,有的人便會躲開去,這就是君子不立危墻。可有的人,他不躲,他知道屋子塌了,卻還在想祖宗們教我不可離開屋子,我寧可被屋子壓死,也絕不逃的!這樣的人,是忠厚的人。可還有人,明知大廈將傾,他若是去扶,勢必會遭人惠譽,卻還是奮不顧身,死死的抵住房梁,不使這屋子塌下來。這叫什么,這便叫力挽狂瀾,叫扶大廈于將傾!”

“聰明的人,如方繼藩,他看到屋子要塌了,太子便召集方繼藩、劉杰這樣的人,奮不顧身,明知偽造圣旨乃是萬死之罪,可為了挽回朕的過錯,卻還是大著膽子偽造了圣旨。那么諸卿家,他們這些人,是有功呢,還是有過呢?”

“……”此時,殿中已是鴉雀無聲了。

“有的人,認為即便天大的功勞,也無法掩蓋過錯,他們認為國家有法度如此,一旦開了先河,那么有人有樣學樣,豈不是大逆不道?”

弘治皇帝說著這番話的時候,一直面帶微笑,他今日似乎很有感觸,此時感慨道“朕看這不對,屋子要塌了,卻還踟躕著祖宗們是否準不準你救屋子,這叫什么,這叫食古不化。”

“冒著天大的罪行,卻肯奮力去糾正朝廷的過失,朕看到的,是赤誠。”

“朕前幾年看到了天下太平。可這兩年呢,看到的卻是江山滿目瘡痍。其實江山還是那個江山,可看到的風景卻不同了。國朝已歷百二十年,這百二十年來,多少積弊纏身啊,需要的,不正是這些不肯瞻前顧后,即便明知是滔天大罪,還肯忠勇奮力的人嗎?”

“所以!”弘治皇帝話音一頓,正色道“太子犯了罪,還有方繼藩、劉杰人等,統統都有罪。可是……朕不會懲罰他們的過失,朕反而要褒獎和頌揚他們的功勞!”

此言一出,眾臣啞然。

似乎沒有人去計較到底是有罪還是無罪了。

畢竟,若是放任不管,難道當真讓朝廷去冊封李隆?

那是個禽獸啊,朝廷冊封李隆,褒獎他的忠孝,這廝轉過頭再把孔圣人踐踏在地,那么朝廷是什么呢,幫兇嗎?

此時站出來計較這個,這豈不是和李隆成了一丘之貉?

昨晚老虎睡得早,今兒天沒亮就醒了,花了些時間構思,就馬不停蹄的碼字了,前幾天更得有些晚,實在是睡眠不足,而且寫書,構思的時間花的更多,若是時間允許,其實老虎都想盡量早些的!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2:01
第三百六十三章:建功立業

“陛下!”

就在此時,一個清亮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還是方繼藩!

方才胡亂拍了一通馬屁,結果弘治皇帝壓根就不領情,直接道出了真相,這方繼藩……想來挺尷尬的吧,不過陛下贊許他有功,這小子多半是要感激涕零,來謝恩了。

可方繼藩一點尷尬都沒有。

方繼藩激動地道:“陛下真實圣明啊……”

“………”所有人頓時又目瞪口呆地看著方繼藩,這樣也行?

朱厚照也是有點懵,目光古怪地看著老方……

方繼藩則是振振有詞地道:“陛下勇于承認自己的過失,歷朝歷代所罕有,歷來天子都攬功于身,唯有陛下從不居功,卻總是將過失承擔在身。此等胸襟,恒古未有,臣……確有萬死之罪,和太子殿下偽造圣旨,可臣之所以如此大逆不道,正是因為臣知陛下寬宏大量,絕非是小雞肚腸,只是臣萬萬想不到,陛下非但饒恕了臣的罪責,竟還對臣論功,陛下仁德之心,寬厚胸懷,令臣敬佩不已,臣肝腦涂地,難報效萬一。”

眾人一個個臉色迥異,這馬屁精……

他們也算是服了。

做大臣,畢竟應該要有所風骨的。

班中只有一人,依舊面無表情,像是無事一般!

此人正是歐陽志,歐陽志作為翰林侍學,已有了參與朝會的資格。

因此,有些熟悉歐陽志的人,都不免在此時偷偷的看了歐陽志一眼。

他們想知道,歐陽志的恩師如此臭不要臉,作為門生的歐陽志,會是什么表情。

可惜,歐陽志令他們失望了,依舊是那副十年如一日的面無表情的樣子。

許多人心里不由感慨,不愧為歐陽侍學,真是沉得住氣啊。

弘治皇帝微微一笑道:“嗯,卿與太子,朕自會論功行賞,對了,還有那劉杰。”

接下來,便是群情激憤的大臣們,要求討伐朝鮮了。

發生了如此駭人聽聞之事,若朝廷無動于衷,似乎也說不過去。

只是接下來的唇槍舌戰之中,似乎又出了一個天大的難題。

叫囂著討伐容易,可要討伐,就得要大動干戈了。

想要鏟除李隆,至少得要預備十萬大軍,要數不盡的糧草,若是兵將少了,雖是征伐,可一旦戰事不順,巍巍大明,竟是奈何不了區區小國,豈不可笑了?

可若是調集大軍,沒有數個月功夫,消耗掉無數錢糧,卻也不可能。

眼下朝廷要下西洋,又要應對天災,實在是無法損耗國力了。

朱厚照一雙眼眸滿是星光閃閃,一副躍躍欲試之態,忍不住請戰道:“父皇……兒臣……”

弘治皇帝只聽他要進言,就知道朱厚照要打什么主意了,可……

你是太子啊,方才還夸獎了你一通,你轉過頭就要帶兵去打仗?朕就你這么一個兒子,豈容你這般胡鬧?

即便是朱厚照當真能勝,弘治皇帝也絕不允許朱厚照請戰的,他立即打斷朱厚照的話:“太子和方卿家想來乏了,且先退下。”

朱厚照自是不愿:“可是……”

“去吧。”弘治皇帝一臉肅然地沉聲道,沒有給朱厚照絲毫的機會。

土木堡之變后,任何皇帝御駕親征的事都變得極為謹慎,而朱厚照乃當今天下獨一無二的太子,自然也絕無親征的可能。

看著父皇嚴肅的眼神,朱厚照只好乖乖道:“兒臣告退。”

方繼藩也跟著朱厚照告退而出,身后的勤政殿里,依舊是爭議四起,到底要不要討伐,如何討伐,出什么兵馬,需要多少錢糧,只怕……夠鬧騰的。

朱厚照既是眉飛色舞,可隨即,又憤憤不平起來,對方繼藩道:“老方,本宮思來想去,征朝鮮,這是天賜良機啊,若是咱們去了遼東……”

方繼藩心里咯噔一下,太子殿下,這又是要作死了?

方繼藩搖頭道:“太子殿下,其實……朝鮮國,不需要征伐。”

“什么?”朱厚照萬萬想不到,方繼藩居然是個愛好和平的人,一副仿佛第一天認識方繼藩似的:“啥意思?”

方繼藩含笑道:“李隆看似在朝鮮國一手遮天,可事實上,其國中早有人對他滋生不滿,他便如一個泥足巨人,只需輕輕一推,便倒了。所以……要鏟除李隆,太容易了,其實……只需讓劉杰打著討伐朝鮮國的名義,帶著幾百上千遼東軍馬,護送著朝鮮國逃亡而來的宗室、貴族入朝,那些暗中對李隆不滿的朝鮮武官,勢必會趁機動手,到了那時,不需我大明動手,他便死無葬身之地了。”

方繼藩的計劃,是有所本的。

現在滿朝君臣都認為李隆敢于大開殺戮,一定是他已徹底掌握了朝鮮國,可他們高估了李隆的智商,這廝不但是個瘋子,而且是個完全不計后果的傻子。

在歷史上,李隆在甲子之亂之后,沒過多久就被吏曹判書柳順汀、知中樞府事樸元宗、副司勇成希顏等人帶領軍隊發動了奪門之變,先是誅殺了李隆的心腹,隨即又入景福宮,廢黜了李隆,將李隆流放于孤島。

現在這些蠢蠢欲動的人,之所以不敢動手,不是因為沒有力量,而是因為他們還不敢輕易的冒險。

甚至,對于大明的態度,還帶有疑慮。

一旦大明的態度明確,公開討伐,吏曹判書柳順汀、知中樞府事樸元宗、副司勇成希顏這些人,必會動手。

所以……方繼藩猜測,現在朝鮮國,缺的就是這臨門一腳而已。

只要一腳踹過去,大事可定。

朱厚照不禁一呆,半信半疑地道:“你確定嗎?那李隆既敢如此跋扈,想來是有所依仗的吧,至少禁軍一定掌握在手里。”

方繼藩一臉自信地道:“殿下難道信不過臣?”

朱厚照頓時覺得索然無味起來,倘若這李隆當真如此無用,似乎自己去討伐他,也沒什么意義!

朱厚照倒是疑惑地道:“既如此,可為何你方才不殿上陳奏?”

“這件事要快,遲了,恐怕生變,所以必須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趁著現在李隆大失人心時動手!因而,唯一的人選,就是在遼東邊境上的劉杰親自打著欽使的名義帶人入朝。”

說到這里,方繼藩顯得有點不好意思起來:“若是臣在陛下面前提及,只怕劉公會有想讓臣當場在宮中喋血的念頭,臣思來想去,劉公年紀老邁,還是不要刺激他為好……臣……其實早就偷偷給了劉杰一封私信,讓他立即行動……”

朱厚照:“……”

似乎……很有道理啊。

劉卿家好不容易得知自己的兒子還活著,這才還沒高興兩個時辰呢,倘若方繼藩這個時候提出,要讓劉杰只帶著區區幾百上千的兵馬護送著朝鮮的貴族們入朝,去面對那朝鮮國的十幾萬朝軍,只怕劉卿家當場會吐血而亡吧。

理……當然是這個理,只要方繼藩好好分析一番,朱厚照相信會有人認同方繼藩的。

可兒子就是兒子啊,朱厚照想,倘若自己有一個兒子這么個折騰法,怕也要嘔血三升不可。

朱厚照便笑嘻嘻起來:“有意思了……老方,還是你機靈,這事兒,先捂著,本宮最喜歡做的,也是生米煮成熟飯,哈哈,你有多大把握?”

“至少也有七八成吧。”方繼藩想了想道。

朱厚照頷首:“這樣,本宮就放心了,畢竟劉卿家的兒子還有七八成活命的機會,至少,總不至良心不安。”

方繼藩解釋道:“劉杰乃是臣的徒孫,這是何等的情義,臣怎么會將自己的徒孫往火坑里推呢。即便是失敗了,臣的徒孫總還有機會逃回來,不會橫死的,除非運氣太過糟糕,那就真沒法子了,畢竟人若是運氣不好,喝涼水也有嗆死的可能。”

朱厚照笑了笑道:“有道理啊,沒事,反正你徒孫多,不要多想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已是出宮。

朱厚照不禁感慨萬千,抬頭看了看天色:“老方啊,又要過年了,本宮又長了一歲,本宮心心念念著,總想建功立業,可至今……還是一無所成,這便宜盡都讓劉杰占了去了,真是令人妒忌啊。”

方繼藩卻是突的道:“殿下,想吃豬肉嗎?”

朱厚照不禁瞪了方繼藩一眼,齜牙道:“不要提豬。”

“臣的意思是,要過年了,總該請請客,將大家伙兒一起叫來,吃頓好的,這是臣的心意,殿下真不想吃?很好吃的。”

朱厚照卻是冷笑。

方繼藩想著,要過年了,這一過年,卻不知公主殿下不見自己,是否會悶悶不樂呢?

方繼藩便道:“其實最重要的是,得了腦疾的人,若是多吃豬肉,尤其是臣親自養的豬,這病才更有根治的希望。殿下沒興趣的話,不知道公主殿下……”

朱厚照頓時大怒,一把揪住方繼藩,語氣不善地道:“啥意思,你啥意思,本宮怎么覺得你不懷好意?你休想騙過本宮!”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2:03
第三百六十四章:聚財

面對咋咋呼呼的朱厚照,方繼藩總是能做到榮辱不驚。

因為……習慣了。

方繼藩輕輕拍了拍朱厚照揪住自己的手,深吸一口氣道:“殿下,臣為公主殿下治病,從未收取過報酬,殿下是知道的吧?”

朱厚照沒有說話,卻依舊緊緊盯著方繼藩,眼中帶著審視!

方繼藩振振有詞地接著道:“為了給殿下治病,臣盡心竭力,這些日子,公主殿下的病,可曾復發過嗎?”

朱厚照倒是認真的想了想道:“偶爾會……”

方繼藩便露出微笑道:“殿下也知道是偶爾,若不是臣及時救治,殿下認為只是偶爾嗎?”

朱厚照卻是道:“本宮聽說豬肉難吃得很,尋常百姓都不肯吃。”

“這是殿下的偏見,臣養的豬和別人養的不一樣。”方繼藩信誓旦旦道:“不信,殿下可以試試。”

朱厚照道:“去西山吃?”

方繼藩瞇著眼,眼中帶著精光:“殿下不是一直想掙銀子嗎?”

“啥?”

如方繼藩所預期的,朱厚照兩眼冒光了。

方繼藩則是淡淡的道:“要掙銀子,就得聚財,怎么樣才能聚財呢,要將人氣凝聚起來,京師里多的是的富戶,他們吃飽了沒事做,閑著就容易滋生事端,不但令朝廷憂心。何況他們家里私藏著這么多銀子,殿下看在眼里,睡得著覺嗎?”

很有理的樣子呀,朱厚照開始磨牙了。

用方繼藩的話來說,這些王八蛋的錢,你不搶他,還有良心嗎?

“所以,我們得找個機會,讓他們花銀子。”

朱厚照愣了一下,眼中又露出了懷疑:“就這豬肉?”

方繼藩搖了搖頭道“誰說只靠豬肉?臣現在在想做一個大買賣,這其中自然少不得有殿下一份干股,殿下,我處處都在為你著想,你竟……認為臣別有所圖?”

方繼藩已經轉為委屈巴巴的樣子了。

朱厚照倒還真是被方繼藩的話說得有幾分感動,不知所措了,有些羞愧地道:“可這和我妹子又有什么關系?”

“關系大了。”方繼藩很認真地道:“治病是幌子,最緊要的是要先看看能不能讓人掏銀子,臣是在為殿下掙銀子啊。公主殿下久居深宮,從未出來走動過,一輩子的養尊處優,什么好東西不曾見過,倘若連她都覺得有意思,那么殿下就等著躺著從天下的富戶袋子里掏銀子吧。”

“殿下,只要辦妥了這事,我們就成了。殿下放心,臣辦事,歷來妥當……斷不會出任何的意外。”

朱厚照的臉色緩和起來,開始天人交戰:“將本宮的妹子弄出宮,難度不小啊。”

“所以需得以治病為幌子啊。”方繼藩翹起大拇指:“以殿下的聰慧,這不成問題的。”

“那……本宮試試,事先說好了,本宮也要去的。”朱厚照這一次卻出奇的小心,警惕地看著方繼藩。

方繼藩便很真摯地看著朱厚照道:“殿下一定要一起來,殿下若是不跟著來,臣反而心里不安了。”

朱厚照樂了,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這樣看來,實是他多心了啊,老方還是挺忠厚的人。

于是次日一早,朱厚照便興沖沖的入了宮。

本想先去坤寧宮給自己母后吹吹風,添油加醋一番。

誰料迎面竟看到蕭敬過來,蕭敬遠遠看到了朱厚照,便要跪下行禮!

朱厚照懶得理他,蕭敬卻道:“殿下,陛下正要尋您去呢。”

朱厚照頓時緊張起來,不禁挑眉道:“尋本宮去做什么?”

蕭敬深深地看了朱厚照一眼:“陛下得到了一份方繼藩的密函。”

朱厚照盡量擺出一副平靜的樣子,背著手,卻也知道那密旨里寫了什么,便噢了一聲!

他本是心里不安的,可想了想,怕個什么,本宮現在不也立了功勞嗎?

于是乎大喇喇的道:“走。”

方繼藩的密函里,陳述了朝鮮國的情況。

當然……都是推測的。

方繼藩認為,朝鮮國內已有人蠢蠢欲動了。

因此對朝鮮,大明不需大動干戈,只需讓劉杰即刻打著討伐的名號直接跨江入朝,則大事可定。

并且,方繼藩還細致的說明了此事萬不可昭告的理由,弘治皇帝看過之后,陷入了深思。

因為這李隆,已惹得朝廷沸沸揚揚,都說要討伐朝鮮國!

可有道是,夢想是美好的,現實是骨感的!銀子呢,糧食呢?兵呢?

大動干戈,是要大量銀錢的。

問題在于,這是一場吊民伐罪,討伐逆王的戰爭。

大明作為上國,花費無數的錢糧,要死傷無數的官兵,可最終呢,朝鮮國乃是苦寒之地,比遼東的情況更慘,遼東好歹也是千里沃土,并沒有什么山嶺,而朝鮮國同樣的氣候,且更加偏僻,卻是多崇山峻嶺,民生困苦到了極點,還能指望朝鮮國能拿出錢糧來犒勞大軍?

所以說,怎么算,這都是一個賠本買賣,即便是進兵順利,對于朝廷而言,損失也是無法計數的。

弘治皇帝是個小氣的人,平時自己都舍不得吃用,想到要死這么多人,浪費這么多錢糧,便心疼得厲害。

而方繼藩的方法……嗯,有些冒險……不過……有可能嗎……

弘治皇帝心里想著,方繼藩畢竟也沒有去過朝鮮國,一切都憑他的分析和猜測,那李隆既然敢對國內的士人大加殺戮,料來還是牢牢的掌控了軍隊的吧,否則,這人豈不是個傻子?

這樣一想,弘治皇帝便有點兒這冒險太大了,因為朝廷授意了劉杰為欽使,入朝討伐,帶著一千多人,順利還好,一旦不順利,被那李隆包圍圍殲,這豈不是朝廷的顏面大失,好端端的國家大事,成了兒戲?

這其中的風險,太大了。

只是,對于方繼藩的密奏,弘治皇帝不得不謹慎起來。

雖然不能光明正大的表示支持,不過暗中縱容,煽風點火倒是……

弘治皇帝微微一笑,將密奏擱到了一邊,而這時,朱厚照正好到了。

“兒臣見過父皇。”朱厚照拜下。

弘治皇帝便直接朝角落里點了點。

朱厚照有點懵了,父皇是瘋了嗎?真的比那李隆還不如啊,虎毒還不食子呢!平時是有錯,他受罰,這也認了,可是現在他是大功臣啊……

朱厚照氣悶不已,便道:“父皇,兒臣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弘治皇帝淡淡的道:“你說。”

“兒臣這些日子,雖偽造了圣旨,可也大功于朝……父皇可是親口嘉獎過的,怎么……”

弘治皇帝卻是露出冷笑,聲調也隨之提高了一些:“逆子!你還有臉說,偽造圣旨,這罪小嗎?你以為朕想當著滿朝諸卿夸獎你?哼!事你是辦成了,可是這辦事的方法卻是大逆不道,朕之所以當著滿朝諸卿的面夸獎你,是為你留著體面,你畢竟是太子,是東宮,將來朕要后繼有人,非你不可。朕不夸獎你,難道還要說你萬死難恕?”

“你偽造圣旨的事,就算想要隱瞞,那也瞞不住,滿朝諸卿,沒一個省油的燈,即便他們暫時被瞞住了,可事后一琢磨,也知道大抵是什么情況了。朕不如索性承認,夸獎你,是為了讓你這個太子,至少朕還在的時候,能得到臣民們的贊賞,而不是唾棄。可錯就是錯,偽造圣旨,這是矯詔,是滔天大罪,朕沒有找你算賬,你竟還沾沾自喜,當真以為你立了大功?”

“呀,父皇好卑鄙……”朱厚照恍然大悟,可隨即他自覺得失言了,一琢磨,似乎覺得有一點道理,他倒也實在的,便乖乖的到了角落,啪嗒一聲,直接跪下了。

弘治皇帝卻是氣不打一處來,其實今日朱厚照若是謙虛一點,主動跑來說一聲,雖然兒臣立了功勞,可兒臣畢竟矯詔,還請父皇恕罪。

真能如此,弘治皇帝的心倒還舒坦一些,細細想來,畢竟是功大于過的。

可問題就在于,這廝還自以為自己是大功臣,一副沾沾自喜之態,這就令人無法忍受了。

朱厚照道出卑鄙二字,弘治皇帝面上卻是平淡,權當沒有聽見,轉而道:“朕剛要蕭伴伴宣你入宮,你怎么這么快就來了?你入宮來,可有事?”

朱厚照想了想,妹子要出宮,父皇若是不恩準,那也是不成的,于是他道:“是有一事,方繼藩說,妹子的病,最近病發得較為頻繁,一般的治療,怕是不成了。”

弘治皇帝的面色頓時緊張起來:“治不了了?”

朱厚照點頭道:“他說需去西山,在西山……救治……自然,妹子是千金之軀,兒臣是她皇兄……自當陪她一道去的,因而想入宮懇請父皇和母后恩準。”

西山……

弘治皇帝有點摸不著頭腦,治病為什么偏偏就要去西山呢?

怎么聽著,都覺得不靠譜啊。

“這叫療養,說是很有效的。”朱厚照又添了一句。

“快過年了吧。”弘治皇帝頓了頓:“朕倒也想念起西山來,要不,朕也去走走?”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2:03
第三百六十五章:一舉三得

為了下西洋和朝鮮國之事,弘治皇帝這段時日可謂是焦頭爛額!

而今聽到了西山二字,卻也心弦一動,竟是心動念起來:“既然秀榮要去,朕就陪她去吧。”

“啥?”朱厚照有點懵,這什么節奏,不在他的預計內呀。

弘治皇帝便道:“你領著朕去,不只朕和你皇妹要去,讓你的母后也去走走,她一直想出宮,只是多有不便,再過幾日就要休沐了,讓這朝中的臣子們也跟著去走一走吧,他們許多人還不知民間疾苦呢……”

“………”朱厚照已經想死了。

朱厚照滿心沮喪,忙道:“這得多少人啊,父皇……這……這是去給妹子治病啊。”

弘治皇帝莞爾一笑:“去走一走也挺好,怎么,你不樂意?”

“樂……樂意!”朱厚照跪得筆直,努力的擠出了笑容。

人間渣滓王不仕號終于靠岸了,其實這船已經經過了一些修葺,威風凜凜的艦船在這一片荒蕪之地,還是顯得頗有氣勢的!

徐經在靠近一處呂松的海島上,發現了一些佛朗機人,在和他們努力的交涉之后,雙方似乎都對對方有所忌憚,似乎這些佛朗機人有意在此構建貿易點,不愿惹是生非。

在他們得知徐經來自大明帝國,他們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

同時,徐經也得知了這些自稱是佛朗機人西洋人已在呂宋、蘇門答臘等地建立了諸多的貿易點,他們的貨船已經開始來回穿梭于西洋了。

這是不速之客啊。

徐經居然很快跟他們打成一片了,而佛朗機人似乎很關注更東方的情況,一再打聽,為何大明沒有來西洋貿易。

徐經開始學習著半生不熟的佛朗機語言,甚至在臨走時,一個佛朗機的小商販似乎很樂意隨徐經一道繼續深入西洋,并且愿意提供一些協助,他自稱自己是西洋通。

于是徐經將這人留在了人間渣滓王不仕號,這佛朗機人很用心的觀察著徐經等人的一舉一動,并且努力的在學習漢話,當然,他固執的認為自己應該取一個俱有內涵的漢名才好。

徐經表現得十分熱情,立即表示愿意給他取一個俱有深層含義的漢名——王細作。

之所以姓王,是因為此船便姓王,而之所以叫他細作,當然是為了給船上的水手、船夫、士兵們提個醒,先給這佛朗機人貼個標簽,好讓大家知道,萬萬不可泄露什么機密。

而王細作,也沒有辜負他的細作之名,雖是夾雜著半生不熟的漢話,卻四處在船上給人送上小禮品,向人示好,偶爾在學習漢話過程中,總會突然冷不丁的冒出一句,明國有多少軍隊,訓練情況怎么樣……這樣的船只有多少……

對此,船員們紛紛對他無視。

此時,徐經跳下了船,身后是激動萬分的千戶官楊建,終于可以靠岸了。

他們派出了書吏,開始聯絡陸地上的村落或是城市。

“此處乃是滿剌加國……”徐經目光遙望遠方,感受著這里的氣息,口里道:“這已四個多月了,終于抵達于此了,此處民風還算淳樸,當年他們是曾向我大明派遣過使者的,不過很快就中斷了聯系,據說是國中發生了內亂,把你們的刀劍都收起來吧,不必緊張。”

于是船上的人也開始下船,有的人開始尋找水源,有的人則負責扎寨。

船上因病去世的人已超過了兩位數,這是令人擔憂的事,許多人已經不愿繼續西行了,可當他們看到了陸地,一切的沮喪又都一掃而空……

“這里的女人不錯。”徐經壓低聲音對楊建道。

楊建舔了舔嘴,眼里放光,卻是扭捏地道:“卑下不是這樣的人,編修休要說這些烏七八糟的話。”

徐經的眼睛則冒著綠光,船上的日子實是難熬,只可惜船上是不允許攜帶女眷的,太招搖了,他終于明白為何文皇帝要讓三寶太監帶領艦隊下西洋了,作為船隊的主官,不帶幾個女人上船,實是要命的事啊,沒有天大的毅力,怕是根本無法承受。

徐經拍了拍自己的腦殼,要忍。

當日,夜深人靜時,在帳篷里,沒有了船上的顛簸和搖晃,徐經竟覺得有些不習慣,他的帳篷里點了一盞油燈!

油燈冉冉,徐經跪坐在案牘上,輕輕提筆,每日寫一點什么,對他而言,已成了這一趟使命之中排遣寂寞的習慣了。

“弘治十三年十一月二十六,晴,今出海已百二十三日,船隊至滿剌加,滿剌加國兇吉難料,晚時,至北十三里處,發現一處市集……”

大致記錄了今日的情況,他沉默著,對著油燈,又提筆,目中有些濕潤了:“一路西行,京中無音訊,不知恩師如何,西洋涼爽,想來京師已是大雪紛飛,恩師年少,不知可曾添衣,又不知舊疾是否發作,吾甚為擔憂,想來恩師乃非常人也,定無憂患,實是吾杞人憂天……”

想到了恩師,徐經抿著唇,沉默了很久。

他懷念自己的故鄉,也懷念自己的故土,更加懷念的是在京師的日子。在那里和幾位師兄愉快的玩耍,侍奉著恩師的日子,自己的天份,雖遠遠不及幾個師兄弟,可恩師卻一再鼓勵自己,說他最看重的就是自己,這些溫暖的話,令徐經至今難忘。

人遠離了那曾經的故土,那么對故土的過去,故土里的人,所懷有的思念,便會不斷的放大。

因而,一想到自己的恩師,自己的師兄弟,夜深人靜時,徐經便忍不住抽泣,白日里,他是一個擅長與人打交道的編修,是船隊的主心骨,而在夜里,他才是那個天資不是特別好,在恩師面前抬不起頭來的徐經。

抽泣了一番,他吸了吸鼻子,深吸了口氣,心中所后悔的,是臨行時,沒有讓恩師送自己一個禮物,好隨身掛配,至少可以留一個念想。

他終于繼續提筆:“船中上下人等,思鄉情切,要求回返之音,絡繹不絕;奈何恩師早有囑咐,向西,一路向西,但凡還有氣息,絕不回返,官兵、水手、舵手人等的情緒,還需安撫。”

“至于船中王細作此人,表面同行,卻分明裹藏狼子野心,借此人,卻可以學習佛朗機語言!吾觀佛朗機艦船,船性甚好,因而此人可以利用,將來與佛朗機人交涉,正需此人穿針引線。又可借他之口,打探西行航線,此謂之一舉三得,只是……要小心防范為上……”

寫著,寫著,已是累極了,他趴在了案牘上,磨著牙,口里發出夢囈,眼角里,卻不知在何時噙著淚,就這般睡了過去。

次日一早,聽到了牛角號的聲音,仿佛連大地都在顫抖。

外頭已亂做一團:“編修,編修,有賊軍,有賊軍。”

徐經匆匆忙忙的出了帳篷,只見一百多個官兵已經預備好了火銃,挎著戰刀,準備迎擊。其他上岸的水手、腳夫、力士人等,也都驚恐的集結起來……

徐經則是鎮定地眺望遠方,便見幾頭大象在前,后頭跟著密密麻麻的許多人,那頭象上掛著紅色的蟠布,也不知寫著什么。

“收起武器,收起武器!”徐經勾起了一抹笑意,隨即正色道:“此乃滿剌加人的禮儀,是迎客之禮,你們不要動,在此靜候,我帶幾人上前交涉。還有,預備一些絲綢,隨我一起去,滿剌加人講究見面禮……”

于是十幾個人隨著徐經出了營地,朝著那密密麻麻的人群走去,身后的人看到了那戰象,卻是一個個膽戰心驚。

王細作也混在人群中,手里抱著一個瓷瓶,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這一切。

果然,前方的滿剌加人沒有什么帶著敵意的舉動,一個看著便華貴之人已下了戰象,帶著一隊衛士,也喜笑顏開的迎面而來。

只是等走近了,突然之間,這滿剌加王公似乎看到了什么,臉色頓時嚴峻起來,他身后的衛士也呼喝著,他們原本手里捧著名貴的犀角、象牙,作為迎接貴客的禮物,可此時,卻有人驚恐的想要拔刀。

徐經身后的諸人也緊張起來,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徐經額上滲滿了冷汗,他深信,當初三寶太監到此,給滿剌加人留下了還不錯的印象,對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理應不會對陌生的客人大動干戈,可他們為何……

就在這霎時間,徐經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突的駐足,身后的王細作恰好走前一步,到了他的身邊……

說時遲那時快,徐經直接伸手,一個巴掌摔在了王細作的臉上!

王細作應聲而倒,口里嗚哇一聲,徐經則輕聲對王細作道:“現在,你假裝是我們的俘虜了!”

對面的王公和衛士見狀,才長長的松了一口氣的樣子,又都輕松起來,笑臉迎人的繼續上前。

雙方匯聚在了一起,相互致禮,交換禮物。

各自比劃著,費力地溝通起來。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2:04
第三百六十六章:御駕西山

要過年了。

西山這兒布置一新,不過為的,卻是迎接圣駕。

宮中的旨意已出來了,陛下將親臨西山。

只是這一次,卻不是微服私訪,而是正兒八經的有圣駕來。

到時,會有大量的禁衛,會有許多的宦官,還會有為數不少的侍駕大臣。

因而,整個西山開始裝飾一新,方繼藩將五個休沐的門生都召集了起來,讓他們領著人開始布置。

“為師……就你們這五個弟子,好好干,萬萬不能出什么差錯。”方繼藩肅然地交代他們。

五人都沒什么表情,只有唐寅小心翼翼的道;“恩師,其實……恩師有六個弟子。”

“啥?”方繼藩呆了一下。

于是唐寅提醒道:“還有徐師弟呢,徐師弟出海去了。”

方繼藩聽他說完,才一拍自己腦殼:“哎呀,看為師的記性,差一點將徐經忘記了,幾個月不見,對他甚是想念啊。好了,言歸正傳,該交代的,為師已交代了,為師就只有你們五……是六個門生,為師是最看重你們的,這一點,就不必贅言了,好好的干。”

方繼藩對著幾個門生慎重的交代了一番,另一邊,龍泉觀真人李朝文也眼巴巴的來了!

聽到師叔傳喚,他毫不猶豫的推掉了幾個京里大戶請去做法的事,帶著一干道人,馬不停蹄的趕來了西山。

一見到了方繼藩,即便只是在田埂上,他也不顧這田埂里的污濁,拜倒在地,恭敬萬分地道:“小道拜見師叔,不知師叔有何吩咐,還請降下道旨。”

方繼藩踹了一下他的屁股,李朝文哎喲一聲,卻忙笑著道:“師叔氣力比從前大了,小道心里甚喜。”

方繼藩則是對他毫不客氣地道:“才做了一年真人而已,你看看你自己,從前還瘦得如竹竿一般,而今卻是大腹便便了,哪里有真人的樣子,死去帶著人給我干活去,將道路清一清,鋪上碎石。”

“好……”李朝文笑吟吟地道:“好的,小道謹遵師叔之命,些許小事,交給龍泉觀上下即可。”

說著便站起來,挺著他的大肚腩,愉快的干活去了。

到了次日一早,天才亮白,宮里就已忙碌起來了。

侍駕大臣以劉健為首,接著便是一干翰林官,早早的在大明門外等候。

這大明門乃紫禁城正門,平時是不允許開啟的,只有皇帝和皇后出入,方才打開。

而朱厚照早早的就自午門入宮了,直接到了張皇后的寢殿。

今兒其實對于張皇后和朱秀榮而言,都是大日子。

畢竟作為女眷,幾戶足不出戶,想要出宮去,對她們而言,都是千載難逢的日子。

朱秀榮今兒施了粉黛,卻是嚇了張皇后一跳:“怎么胭脂抹得和猴屁股一般,去洗了。”

“噢。”朱秀榮臉上閃過一絲別扭,卻很快低下了頭,只好連忙去清洗。

朱厚照則是在旁急得跺腳:“快一些,快一些啊,父皇等得急了,生了氣,那也是揍兒臣的,時候不早了,妹子,你又搞什么怪,你是去瞧病的呀,你換什么簪子,什么簪子都好看的,快快快,急死我了!”

朱秀榮卻是不疾不徐,只對著西山送來的玻璃鏡子左看看右看看,心里有些忐忑,放心不下,便蹙著柳眉。

朱厚照在旁急得抱柱子摔臉:“氣死我了,氣死我了,別磨蹭了!”

他是急性子,尤其等不得女人這般磨磨蹭蹭,氣得要死。

好不容易捱到朱秀榮滿意了,于是起了輦,才隨著浩大的隊伍匆匆出宮。

劉健等諸官在大明門外候駕,等圣駕自宮里出來,他們才長長的松了口氣,尾隨著圣駕出行。

一個多時辰之后,先遣的宦官和禁衛已抵達了西山,西山這里,雖是裝束一新,可事實上,變化也不大。

方繼藩帶著一干門生在此等候,遠遠的看到圣駕來了,方繼藩才激動起來。

他最受不了這些虛禮,繁瑣而無用,可是他不得不遵循呀,畢竟小命很重要!

等圣駕停穩了,方繼藩便上前道:“臣恭迎圣駕,吾皇萬歲。”

弘治皇帝自圣駕中由人攙扶著出來,眺望著四周,心情頗為愉悅:“好,這里不錯,山清水秀,宮里也有山石,可雕琢的成份多一些,帶著匠氣,還是這兒好,一切渾然天成。”

這……就如城里人到了農村一般,帶著獵奇心理。

方繼藩道:“臣斗膽,想要……”

“你說罷。”弘治皇帝自步輦中出來,背著手。

方繼藩道:“能否請陛下將這些禁衛和宦官們都撤了,陛下既然來了,這何須這些人在旁伺候,臣和幾個門生在此招待即可。”

弘治皇帝微微一笑,左右顧盼,沒有急著回答。

蕭敬便趁機道:“方繼藩,不得無禮。”

方繼藩看了一眼蕭敬,卻是道:“既是做客,自是客隨主便。”

“……”這樣的話也敢對皇帝說?

蕭敬也是服了方繼藩,頓時瞠目結舌。

弘治皇帝的確是有個氣度的皇帝,沒有半點惱怒,反是笑了笑道:“好一個客隨主便,既如此,那么朕便準了,蕭伴伴,將人撤出三里,只你留下,其余人等都撤下吧,朕要做一回客人,且看方卿家這東道主如何招待。”

蕭敬無奈,只好乖乖的去傳旨了。

張皇后和朱秀榮同輦,張皇后看著外頭,不解地道:“怎么人都撤了?”

朱秀榮也好奇地隔著紗帳看著外頭,這西山,她是聞名已久,對她來說,一切都帶著新鮮。

“走吧,出去走走。”

張皇后拉著朱秀榮,朱秀榮忙捋捋自己的鬢發,才下了輦。

一下子,這西山頓時清凈了不少。

本來就因為靠近年關書院放學了,而這里的匠人、礦工、莊戶也都帶著今年的結余返鄉,屯田千戶所的校尉、力士們也都休沐了,所以西山這兒,只有方繼藩和五個門生,還有一些特意留在此負責款待的人員。

弘治皇帝上前一步,張皇后帶著自己的一對兒女也上前來,伴駕的大臣,以劉公為首,一行人紛紛圍攏!

方繼藩道:“陛下能夠光臨寒舍,臣……”

弘治皇帝很有經驗地擺了擺手道:“別說這些無用的,接下來,該找地方坐坐吧。”

方繼藩笑了,他眼睛瞄了朱秀榮一眼,朱秀榮有些心怯,卻還是朝方繼藩抱以微笑,卻冷不丁的見自己皇兄直勾勾的朝自己盯來,看看自己,又看看方繼藩,朱秀榮便連忙將目光錯開,身子微微偎著自己的母后。

方繼藩詫異道:“坐?這個……這個……回稟陛下,西山這里的許多人員都回鄉了,所以……陛下想要坐……倒也可以,不過……就怕沒有飯吃,臣聽太子說,陛下一直想要體驗民間疾苦,因而臣倒想了一個辦法。”

“說來聽聽。”弘治皇帝凝視著方繼藩,他早知道方繼藩會來搞怪的,并不覺得吃驚。

方繼藩道:“陛下和諸公們不妨自己摘菜摘果,想吃啥就摘啥,摘完了,臣和太子,還有……找幾位會庖廚的人,一道給陛下蒸煮一番再送上!”

“什么?”翰林大學士沈文領著一干翰林,來之前,他心情是不錯的,陛下對西山書院越來越看重了,自己的兒子還在書院里呢,于是他懷著過年之前來此陪著圣駕歇一歇,且寄情山水的心情來此!

可誰知,方繼藩還真是膽大包天啊。

咳咳,我們是什么人,陛下就不說了,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可都在呢,還有老夫,老夫是啥人,老夫是清流,是翰林,是讀書人中的精英,你說什么?讓我們自己去摘菜摘果……

這……這是將我們當做什么了?

他頓時厲聲道:“新建伯,你不要放肆,陛下在此,可不是你開玩笑的時候。”

方繼藩很直接的兩手一攤道:“臣沒有開玩笑啊,臣就是這樣安排的。”

弘治皇帝也是哭笑不得。

在他的想象中,此時,自己應當是舒服的躺在某個山澗之間,看著嘩啦啦的溪水,清澈見底的水中,有幾尾魚,而自己的妻子和兒女依偎在自己身邊,翰林官們在不遠處看著山水,看著這無盡的田壟,他們詩興大發,為自己吟詩作樂。

可誰曾想……方繼藩居然玩這一手……

朱厚照笑嘻嘻的朝方繼藩擠眉弄眼,卻笑著道:“父皇,來都來了嘛………”

來都來了,算了吧,總不能把方繼藩剁成肉醬吧。

朱厚照雖是幫著方繼藩說話,可覺得自己是被方繼藩坑了,你自己都說你安排,結果本宮眼巴巴的入宮去請人,招惹了這么多人來,你方繼藩居然來這一手?

這一下要糟糕了。

弘治皇帝沉吟著,良久,他徐徐道:“女眷們去歇一歇,朕去采摘吧。”

“不可。”方繼藩道:“娘娘和公主殿下身子康健,來此,若是歇了,反而無趣,不妨也可以試試。”

方繼藩很是作死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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