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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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8240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2:19
第三百八十六章:竟真是捷報

方繼藩嘆口氣,搖搖頭。

他不知為何,太子居然有這樣的念頭。

似乎只要是壞事,自己都會故意落在他的身上。

罷了,懶得解釋了。

自己的家國情懷,他這樣的粗人,怎么會懂?

似自己這樣以天下為己任的人,世上畢竟是鳳毛麟角,可偏偏,這個世上大多數的粗人卻錙銖必較,每天盤算著蠅頭小利,想著自己是否吃了一些虧。

這也是為何范文公名揚天下,而小人們碌碌無為的原因吧。

不過朱厚照說歸說,見方繼藩長吁短嘆,倒是留了心,特意命人前去東直門守著,但凡有什么消息,立即報來。

劉瑾聽說不必在西山干活,倒是高興了,帶了很多個蔥油大餅,興沖沖的到了東直門蹲守。

等了幾天,滿肚子里都是一股子蔥油味了。

他胖了,再不是從前那個干瘦的劉瑾,饑餓的記憶銘刻進了他的骨子里,他現在吃啥啥都香,見到什么都流口水。

望眼欲穿的,無論是刮風還是下雨,終于,自關外的快馬來了。

“捷報!”馬上的人奮力的高呼。

報喜不報憂,朝廷歷來都是如此,若是壞事,快馬百里加急,一般都是一聲不吭的,可若是大喜,便要求快騎一路喊過去。

劉瑾一下子沖了出來,大喝道:“下馬!”

那傳報之人險些撞到了劉瑾,還好死死的勒住了馬繩,正待要叫罵,可看對方一身宦官的衣衫,嚇住了,上下打量劉瑾,口里道:“卑下乃是……”

“咱有東宮殿下之命,這可是朝鮮國的消息?捷報,什么捷報?取來給咱。”

別看劉瑾在太子殿下面前是孫子,可在這小小的急遞鋪快騎面前,卻是一副我是你祖宗的祖宗的跋扈之色,面色森然,鼻孔朝天的看著來人。

這人一臉猶豫地道:“這……此乃急報,是送入宮……”

“這就巧了。”劉瑾先取出了東宮的腰牌,在他面前揚了揚,那人一看,更加恭敬自馬上下來,連忙拜倒。

劉瑾繼續道:“咱是太子的人,你已知道了吧?”

“知道了。”

“太子殿下正好請了一封圣旨。”劉瑾面無表情的道。

雖然太子給他一封圣旨的時候,劉瑾幾乎絕望的想到,這還不知是哪一個蘿卜雕出來蓋上去的印璽,可他生是太子的人,死是太子的鬼,皇帝陛下追究,他是死;可若是不聽太子的話,他則是死得更快。

因而,他必須得比任何人都相信自己手里揣著的乃是圣旨,太子殿下親手交給自己的,難道還有假?

自袖里,他取出一卷圣旨,便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太子朱厚照,聰明伶俐,乃天下人之楷模也,朕有此子,心甚慰之,今命太子,截朝鮮國往來之文傳急報,立送太子過目,不得有誤,違者斬首!”

“……”這傳報的人有點懵!

他無法理解,為啥這等區區小事,還要先將急報送去給太子殿下。他更無法理解,為何還要專門寫一道詔書!當然,最無法理解的卻是,寫就寫一道詔書吧,或許陛下的愛好別有不同呢,可這又和太子殿下聰明伶俐,是天下人的楷模,有啥關系?

智商低,無法領會圣上深意,看不懂啊。

傳報之人踟躕著,不知說啥好,頓了頓,為難地道:“可是……卑下的傳報是要送去通政司,要去通政司應卯,蓋了大印,方可回去交差的啊。”

劉瑾便冷笑道:“明兒你來東宮,什么印不會給你?將這奏報拿來。”

幾乎是一把的,就將傳報之人身后所背著的竹筒搶了過來。

劉瑾急躁地打開了蠟封,將里頭的奏報取了出來,直接打開!

此時天氣依舊帶著幾分寒意,他略帶肥胖的身軀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可當他目光觸及到了奏報,卻是身軀一震。

大捷!

只見上頭寫著,欽使劉杰,孤身帶人入朝鮮國,發布檄文,討伐李隆,所過之處,望風而降,朝鮮國上下,久慕大明恩德已久,俯仰古今,朝鮮國盡為大明盡忠,世為藩鎮,永不敢叛。于是,朝鮮國內諸臣,紛紛起兵,誅殺了李隆身邊的奸賊,一舉圍住李隆的王宮。

劉杰已率朝鮮國逃亡遼東之宗室人等進入了漢城,偽王李隆竊據神器,今已束手就擒,不日將押解京師,朝鮮上下臣民無不仰慕大明恩德……

看到這里,劉瑾倒吸了一口冷氣。

劉杰……

他對劉杰是有點印象的,劉公的兒子,方繼藩的徒孫,一看就是好欺負的老實人。

這樣一個貨色,居然……

劉瑾打了個冷顫,一下子翻身,直接上了那傳報之人的馬,那人急忙大叫:“我的馬。”

騎在馬上,劉瑾朝他齜牙道:“莫說咱要你的馬,就算要你的狗命都可以,滾開!”

說罷,人已帶著奏報,瘋了一般的朝著西山方向去了。

開了春,西山上下已披了一層綠衣,處處透著生機。

此時,朱厚照正手持尖刀,被生員們圍了個水泄不通!

看著被綁了的豬,朱厚照一面大叫:“手要穩,都盯緊了,殺豚就和殺敵一樣。”一說到了殺敵,朱厚照就想到了殺韃子,舔著嘴,雙目放光:“要快,要準,要狠,本宮先來放血,殺完了,你們一個個都來試試,豚都不敢殺,還讀什么書?平時你們吃的痛快,現在該出力了。”

“睜大眼睛,都睜大眼睛……老方,老方人呢?去把你們師公請來,他又想躲。”

方繼藩其實就在人堆里,不忍去看如此殘忍的事,可被朱厚照大聲點明,他只好磨磨蹭蹭出來。

朱厚照看了方繼藩一眼,便暴喝一聲:“看仔細,狗豚,拿命來!”

這一聲暴喝,威勢十足,所有人俱都肝顫。

雖然許多人都學過騎射,也通過開墾修堤練就了一身銅皮鐵骨,可是……他們還真沒放過血,膽小的人已被朱厚照這一嗓子嚇得臉色蒼白。

便聽那豚在哀嚎,朱厚照手中的尖刀正要一刀封喉,這時……

“殿下,殿下……大捷……大捷……”

朱厚照被這一吼,頓時亂了心,差點沒閃了腰。

劉瑾卻是一下子自人群中躥了出來,大聲叫著:“大捷,殿下,大捷!”

“啥?”朱厚照不禁道:“你胡說什么?”

“朝鮮國,大捷!”劉瑾高高舉起了捷報,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劉杰入朝,望風披靡,李隆束手就擒,咱們朝廷沒有費一兵一卒……沒有費一兵一卒啊。

朱厚照懵了。

生員們頓時震驚。

前些日子,街頭巷尾都在熱議李隆的事,都在說朝廷要發十萬精兵入朝。

好事者,津津有味,而那些入城的某些鄉民,卻是惶恐不安。

人……畢竟是想要好好過安穩日子的,朝鮮國距離他們,十萬八千里,畢竟不是迫在眉睫的威脅。

就因為那李隆弄出了院,就要喊打喊殺,要無數人背井離鄉,前往那苦寒的遼東做苦役,換做是誰,都不安啊。

書院的生員們也對此私下有所議論,畢竟書院的劉師兄,不就在遼東嗎?

可誰曉得……大捷了……

還是這么輕松的,就大捷了?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點兒不敢置信。

方繼藩已是嗖的一下沖了出來,一把搶過了捷報,一面道:“我看看。”

捷報打開,朱厚照亦是緊跟其后,伸長了脖子挨著方繼藩看捷報。

只一眼掃過去,方繼藩長長的松了口氣。

真是大捷!

他眼里掠過了喜色。

“當真……是大捷啊……”朱厚照雙目如電,伸手一下子拍在了方繼藩的身上,欣喜若狂地道:“老方,咱們成了,哈哈,成了!”

方繼藩放下了奏疏,突然冒出了一個奇怪的念頭:“殿下,這是偽造的嗎?”

“偽造?”朱厚照的笑容逐漸消失:“本宮是偽造的人?”

方繼藩便道:“若不是偽造,為何不是急報送入通政司或是兵部,而是送來西山,還是被劉瑾這狗才拿來的?殿下是偽造了這捷報來哄我開心的,是嗎?”

“……”朱厚照懵了,隨即他冷笑道:“捷報有什么好偽造的,本宮只偽造圣旨,你也太看輕本宮了。何況就算要偽造,會這般有鼻子有眼?少啰嗦,趕緊入宮去見父皇,讓父皇知道我們的厲害。”

見他急著要入宮,方繼藩終于信了。

朱厚照雖有些時候膽大得很,可依著這家伙的尿性,是絕不肯往槍口上去送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家伙當真有底氣。

那就是……這這捷報,就是真的!

方繼藩心里狂喜。

“劉杰……還活著!”方繼藩很有感觸的道:“他還活著啊,真的是老天爺保佑!”

這是自己的徒孫啊,自己最看重的徒孫,活著就好,能活下來就好,立功反而是次要的事。

方繼藩激動無比,低頭再仔細看了一遍捷報,不是不相信朱厚照,主要是……不相信劉瑾!

真是夠傷心的,好不容易沖上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2:20
第三百八十七章: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進宮!”方繼藩咬了咬牙,幾乎可以確認無誤了。

諸門生們一個個震驚的竊竊私語,喜上眉梢。

劉師兄又立功了。

在這里沒有妒忌,也極少有羨慕。

西山里的師生和同窗情,往往比別處要濃郁一些,畢竟每日的磨礪,讓他們根本沒心思去勾心斗角。何況艱苦的勞動,需所有人團結協作,每一個人都缺一不可,唯有相互扶持,才能圓滿的將事情辦妥,任何一個口角,或者是私心,都可能使所有人遭殃。

“師公……”

是沈傲。

這是啥感覺呢?

大抵的心情……果然不愧是師公啊,師公隨便教授一個徒孫,不,是隔代傳授出一個徒孫出來,放在了外頭,便大放異彩,自西山里走出來的人,是何等的閃耀。

方繼藩一笑,人群自動讓出了道路,二人,已朝著宮中去了。

二人至午門,方繼藩陡然想起了什么來,看著劉瑾眼巴巴地看著!

方繼藩將奏報交給劉瑾道:“尋那通報之人,命他送入宮去。”

劉瑾一愣,看向朱厚照。

朱厚照不以為然地道:“來都來了。”

方繼藩嚴厲起來,板著面孔道:“太子殿下已是書院院長,桃李滿天下下,還要做此等稚童才做的事嗎?”

被方繼藩迫視著,朱厚照心虛了,便朝劉瑾點頭。

可憐劉瑾大腹便便,猶如公鴨一般,又朝東直門奔去。

方繼藩與朱厚照則在午門之外耐心候著。

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里頭卻有宦官急匆匆而來,一看到太子和朱厚照竟就在午門外頭,一愣:“殿下……新建伯,陛下……陛下……”

朱厚照一揮手:“好了,好了,知道了,我們這便去見駕。”

方繼藩便與朱厚照一前一后入了午門,在路上,方繼藩則挨著朱厚照壓低聲音道:“殿下,廠衛隨時在陛下之側,陛下耳目靈通,外間的事,或許陛下未必能明察,可京里發生的事,會有陛下不知道的嗎?”

朱厚照又心虛了:“本宮只是覺得,就算是被發現了,要算賬,那也是以后的事。”

臥槽……這太子真是神了,明天挨揍,和今天挨揍,難道也有分別?

方繼藩便道:“待會兒,殿下先去請罪。”

朱厚照卻是道:“我們立了功啊。”

方繼藩一琢磨,朱厚照的性子,不就是如此嗎?

陛下之所以對太子殿下動輒教訓,正是因為太子的性子里有不安分的因素,可突然跑去請罪……反而會疑惑為啥太子突然老實了,那么……一定是自己教的。

教點別的,陛下可能還龍顏大悅,可教太子怎么在作死之后如何去認錯……

好吧,算了吧,還是笑看潮起潮落好了。

“陛下……”

小宦官匆匆入暖閣,凝視了一眼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眼睛依舊看著奏疏,良久才徐徐的抬起頭來。

“太子殿下和新建伯到了。”

“知道了。”弘治皇帝心情已經平復了不少:“宣進來。”

初看奏疏的時候,弘治皇帝內心狂喜,懸在朝中未決的問題,居然就這么輕易的解決了。

無數的錢糧節省了下來,也無需大明那許多的將士去冒這個險了,這是何等的喜事啊。

他的激動之情,溢于言表。

待朱厚照與方繼藩入了暖閣,弘治皇帝只看了朱厚照一眼,見他眉眼之間掩不住喜氣,簡直就是一眼能看穿這家伙做了什么,弘治皇帝卻已來不及收拾他了。

目光移至方繼藩處。

方繼藩一臉無奈的樣子:“臣……”

“奏報你們知道了吧?”

朱厚照撥浪鼓似的要搖頭。

弘治皇帝瞪了他一眼,正色道:“朕問方繼藩。”

方繼藩無奈的道:“臣……”

弘治皇帝倒是在這時壓壓手:“真是為難你了,罷了,不問這些了。”

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這奏疏已經經過了人手,弘治皇帝甚至覺得讓廠衛調查下去,都可能是在浪費國家公帑,何況這邊剛傳召,兩個人后腳就到了,截了奏報的人是誰,還不清楚嗎?

弘治皇帝為難二字,讓方繼藩心里舒服了一些。

還是陛下知我啊……

弘治皇帝是極體諒方繼藩難處的,甚至……他連朱厚照身邊的伴伴劉瑾,都能體會其難處。

太子的性子,那是自小看大的,他是什么人,弘治皇帝豈有不知?

在他身邊的人,既因太子頑劣,而不得不盡力去掩飾太子驕橫的性子,同時心里也一定很為難吧。

弘治皇帝話音落下,方繼藩卻道:“陛下,臣不覺得為難,臣確實事先看過奏疏了!”

弘治皇帝倒沒想到方繼藩此時會如此坦誠,這……還真是一點套路都沒有啊。

方繼藩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陛下一封敕命,跳梁小丑李隆,便束手就擒,臣欽佩……”

朱厚照看了看方繼藩,才帶著幾分心虛道:“兒臣……”

弘治皇帝揮了揮手道:“少來恭喜朕,這是你們的功勞。朕這個人,功是功,過是過……”

說到過的時候,下意識的看了朱厚照一眼:“方卿家的密奏,朕還記得。”

方繼藩這一次倒也不謙虛了:“臣不過是判斷而已,可為何劉杰入朝,朝鮮國望風披靡,不還是朝鮮國上下臣民久沐陛下恩德嗎?陛下……”

弘治皇帝卻在此嘆了口氣,看了一眼朱厚照,頗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的味道道:“你該學學方繼藩啊。”

朱厚照倒是乖了,忙點頭:“是,是,臣在學……”

弘治皇帝便瞪著他:“少在此裝模作樣,朕想聽你的真心話。”

朱厚照小心翼翼地道:“父皇……當真想聽真心話?”

見弘治皇帝不做聲。

朱厚照便道:“父皇從前就叫兒臣學這個,學那個,凡是父皇看得入眼的人,便教兒臣去學,卻殊不知,兒臣就是兒臣,兒臣雖有時也不學好,可兒臣一直認為,自己并不算太糟糕。”

“……”弘治皇帝目瞪口呆了。

朱厚照委屈的繼續道:“兒臣不過是想及早知道消息而已,不也是關心朝鮮國的局勢嗎?父皇成日為了朝鮮國的事長吁短嘆,兒臣平日看父皇操持國政,嘔心瀝血,父皇的龍體又不好,因此兒臣就想,兒臣若不為父皇分憂,誰還能為父皇分憂?”

吸了吸鼻子,一副很委屈的樣子,朱厚照接著道:“兒臣豈有不知,有些事,別人可以為父皇分憂,可有些事,就如讓劉杰去遼東,除了父皇,誰敢做這個決定?讓劉杰入朝,百官之中,又有誰敢貿然做這個決定?兒臣是太子,也是父皇的兒子,身上流淌著的,乃是父皇的血脈,兒臣看父皇憂心忡忡,急在心里。”

弘治皇帝沉默了,凝視著朱厚照,聽朱厚照說的懇切,目光中帶著幾許復雜,一時間默然無言。

朱厚照道:“別人都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兒臣急著想知道朝鮮國發生了什么,才做了……一些事兒,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父皇非但不褒獎兒臣倒也罷了,居然今日要兒臣學這個,明日要學那個,兒臣不明白,兒臣想為父皇分憂,怎么就錯了,錯在哪里?”

“……”弘治皇帝一直沉默著。

是這樣的嗎?

細細想來,東宮的動作都在弘治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太子突然關切朝鮮國,拉著方繼藩在背后搗了這么多鬼,說來說去,不正是在解決問題。

這樣一想,一肚子的氣都消了,至少……我兒子還是有孝心的。

你這小子,竟也知道朕的不容易嗎?

弘治皇帝卻依舊板著臉,厲聲道:“可是國家自有法度。”

朱厚照道:“可是我大明,是以孝治天下啊,若能為父皇分憂,兒臣總愿意粉身碎骨竭力去做,也不求有什么功勞,但求父皇寬心而已。”

這些日子來,在西山書院跟著一群讀書人廝混,朱厚照也是受到了熏陶的,至少開始言之有物了。

在這大明朝,是法度要緊,還是孝要緊?這是誰都說不清的事,不過以孝治天下,這確實是大明森嚴制度的核心,卻也一丁點都沒有錯。

弘治皇帝沉吟片刻,似乎……有些被朱厚照所觸動。

朱厚照便又道:“父皇,兒臣是父皇生出來的,您自己生的兒子,這不認可,那不認可。偏偏……讓兒臣學這個,學那個,那兒臣還是兒臣嗎?兒臣還是父皇的兒子嗎?”

“這……”

弘治皇帝思維開始凌亂了,敢情自己兒子就該是這樣,買定離手?

不過本來這一次,弘治皇帝是想對朱厚照稍加懲戒,而后再論一論這朝鮮國之事,現在……

弘治皇帝嘆了口氣,心軟了:“你自然也有你的優點,朕只是讓你稍稍改一改你的性子……朕操心勞力,盡都是為了你啊,你若是想讓朕少操一些心,便該穩重一些,行事端莊得體,而非是這般,做什么事都沒有規矩。”

朱厚照想都不想便道:“按著規矩來,現在滿朝文武都還在為征伐朝鮮國,需要花費多少錢糧,出動多少兵馬,而鬧的不可開交呢。兒臣也想按規矩來啊,可讀書人不是有句話說的好嗎?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弘治皇帝似乎也覺得有幾分道理,他低頭看了一眼奏疏:“有時候朕也在想,朕持國十數年,無一不是殫精竭力,處處都……照著禮法行事,不敢悖逆。可有時候卻還不如你們這些孩子。”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2:20
第三百八十八章:龍恩浩蕩

弘治皇帝是深有感觸的。

越是看到了西山,看到那一個個樸實的人,弘治皇帝便感觸越深。

或許……

他依舊看著案牘上的捷報,這份捷報,真是來之不易啊,方繼藩對朝鮮國國內的判斷竟如此精準。

太子當機立斷,說難聽一些,叫做膽大包天,卻也不失為勇于承擔。

還有那個劉杰,只身出關,可謂膽識過人啊。

這些年輕人,膽子都很大,有時他們做的事,弘治皇帝便是砍了他們腦袋,那也不為過。

只是……

真的能砍了他們腦袋嗎?

就不說朱厚照,這是他唯一的兒子。不說方繼藩為忠良之后,功勞赫赫。

劉杰呢?當朝首輔的兒子,為朝廷立下如此的功勞,有幾人能做到?

大明這些年來,積弊重重,固然弘治皇帝和劉健等人妄圖想要力挽狂瀾,可他們又怎么沒有發現,在祖宗之法的約束之下,想要改變,是何其難也。

深吸了一口氣,弘治皇帝笑了:“太子立下了大功,你不是心心念念想要做鎮國公嗎?”

朱厚照眼眸微微張大了些,詫異地看著弘治皇帝!

他原以為接下來,該是父子之間傳統的親情節目了,卻見弘治皇帝笑吟吟的看著自己,目中慈和。

“你別想不承認。”弘治皇帝淡淡道:“從東宮里搜出來的印璽里,鎮國公的大小印章最多,你以為朕不知道你的心思?”

朱厚照身軀一震。

父皇……真的認可自己……

不覺得自己胡鬧了?

朱厚照有點不可置信!

只見弘治皇帝道:“自秦漢以來,天子置東宮,為的就是教授太子如何做一個天子,可即便是選盡天下的賢才來輔佐太子,教授太子讀書,可天底下的太子,無用的多,昏聵的也不少。你不想好好跟著詹事翰林們讀書,那就由著你吧。如那王守仁所言的一樣,知行合一,你既然知道了圣人的道理,有了為朕分憂的心思,這就足夠了,朕就敕你為鎮國公,從此之后,就以鎮國公的身份為朝廷效命。”

太子的職責就是學習,拼命的學習,若是皇帝長壽一些,太子還需有父皇活到老,太子則學到老的準備。

可這其中的弊病卻是肉眼可見的,皇帝們大多對太子不放心,不敢讓太子們真正去做事,理由也很簡單,太子就是未來的皇帝,無數大臣自然都會將賭注壓在太子的身上。

倘若當真放太子出去做事,用不了多久,許多人便會投身至太子的門下,做太子的黨羽,而到了那時,皇帝還控制得住太子嗎?

素來帝皇都是想盡辦法的將皇權掌握在自己的手上,即使是對自己的兒子都難以放心!

可弘治皇帝對此,卻沒有一丁點的疑慮,他知道自己的江山遲早是要給朱厚照的,沒有絲毫的選擇。何況對于太子的性子,他摸得太透了,他或許有一萬個臭毛病,唯獨對自己這個父皇,絕無絲毫的心思。

弘治皇帝認真地看著朱厚照道:“可你也要明白,你這鎮國公,若是辦砸了什么事,朕也絕不會容情,你想做什么,朕支持你去做,這是因為你是朕的兒子,朕教訓你也教訓了你許多年了,也不見你有絲毫的悔改,既然改不了,朕還能如何?”

“此次劉杰入朝,你做的對,朕不再阻止你了,你我是父子,你是朕的骨肉,朕沒少和你說,朕像你這個年齡的時候吃了許多的苦吧。原本……朕想的是,天下的苦,朕吃了,讓你少吃一些苦,可你既想做事,朕為何不讓你去做?方繼藩是個還不錯的人……”

“還不錯……”

方繼藩覺得這個評價,有點兒低,畢竟自己對門生和徒孫們就寬容多了,一般都會說,我覺得你很好。

“有他在你身邊,朕也放心一些。還有如王守仁、劉杰、歐陽志這些人,他們都出自西山,想來他們不會害你的,你好好做吧,讓朕刮目相看,朕將來也可放心了。”

突然,弘治皇帝咳嗽起來,方繼藩抬眸看了他一眼,弘治皇帝操勞國政,這是人所共知的事,現在他一番咳嗽,突然又說出這些話,倒是讓方繼藩警惕起來。

“朕……真的想歇一歇啊,有時覺得肩上的擔子太重了,朕也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分擔一些事,鎮國公……”

朱厚照原本偷偷朝方繼藩使了個眼色,一副你看又蒙混過關的得意表情,可聽到了弘治皇帝的咳嗽,突然心里一沉,可想到父皇今日對自己的鼓勵,突然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一般,動容地道:“兒臣在呢。”

弘治皇帝道:“朕會老的,朕已越發覺得真老了,而你還年輕,朝氣蓬勃,宛如太陽初升,你有這份心,朕真的很高興啊……”

說著,眼角突然有著點點的濕潤。

“……”方繼藩心里嘆了口氣,天下父母,果然都是一樣的,什么天家無情,那都是騙人的,你讓皇帝老子只有一個兒子看看,保準這些個太子們,一個個蹦蹦跳跳,各種作死如朱厚照,怎么都死不了。

朱厚照聽了弘治皇帝的話,鼻頭一酸:“父皇,你怎么了?你別嚇兒臣,兒臣經受不住嚇啊,好端端的,你怎么轉了性子,要不這鎮國公,兒臣不要了,父皇揍兒臣一頓得了。”

他雖還是懵懵懂懂的年紀,可父皇這話音,卻讓他極不舒服。

弘治皇帝擺擺手道:“朕意已決,其實這一次朝鮮國的事,你們處置得很漂亮,朕說了敕你為鎮國公,那你便是鎮國公,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不過……”

朱厚照眼圈紅了,心里在琢磨著父皇這到底是咋了,越發的看不透了啊。

“父皇您說,兒臣聽著。”

弘治皇帝凝視著朱厚照,道:“朕只是下了敕封你的口諭,你是鎮國公,朕心里是認的,可是你也知道,祖宗有祖宗的規矩,朕克繼大統,上承天命,下安黎民,豈可如此兒戲,將自己的兒子敕封為國公呢?”

“啥意思?”朱厚照有點懵,他不明白呀。

你自己說了要敕封,轉過頭,你說只是口頭敕封一下,這沒白紙黑字,父皇你不認咋辦?這名不正則言不順啊。

“沒什么意思,朕就是這個意思,總而言之,敕封的圣旨絕不可能自內閣里出來,也不可能待詔房草擬。”

“……”朱厚照便小心翼翼的道:“父皇的意思是,不能從宮里出來……豈不是又讓兒臣……”

弘治皇帝板起了臉:“偽造圣旨,這樣……不好!”

朱厚照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套路,方才還感動得不得了,一下子,他醒了。

這豈不是說,自己事辦好了,偽造的圣旨就是真的,犯了什么錯,便是自己膽大包天嗎?

那不就是……橫豎父皇你都不吃虧啊。..

“兒臣……大抵明白了。”朱厚照幽幽的道,好心情一下子消減下來了。

偽造圣旨不好,這是明面上的話,那就只好私下里偽造,自己玩自己的了,想要全天下承認,這是休想。

“你明白什么?”

“父皇明白兒臣明白什么?”朱厚照小心翼翼的看著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便沒有做聲:“算了,懶得過問了。”

擺擺手,又看著方繼藩:“方繼藩也很有功勞的,該賞一些什么呢?朕還沒想好,嗯……再說,還有以后可不許隨意偽造圣旨了,這樣不好。”

朱厚照一愣,聽著就像暗示的意味,很明顯啊。

他看了一眼方繼藩,封海昏侯?

方繼藩則是心里頓感有些不安,突然有一種即將要背黑鍋的感覺,可細細想了想……

不怕,不怕的,不還有劉瑾嗎?天大的事,真到了背黑鍋的時候,也是這廝先死了再說嘛!

不然,只顧好吃好睡的,太子的狗腿子是這么好當的嗎?

卻在此時,外頭傳出了匆匆的腳步聲。

接著便見一宦官進來道:“稟陛下,文淵閣大學士劉健、謝遷、李東陽到。”

弘治皇帝便看了朱厚照一眼,再次認真的叮囑道:“記著朕的話。”

朱厚照想說,其實兒臣還有一點點不明白,可看弘治皇帝壓根不想繼續談下去,而在此時,劉健等人已經入了暖閣。

劉健著急上火啊。

他最近可謂是徹夜的失眠啊,一雙眼睛猶如熊貓眼一般,他覺得這樣下去,自己就先是命不久矣了。

有時在夜里,他會忍不住的來到自己兒子讀書的書齋里,熄了蠟燭,一坐就是一宿,兒子生死未卜,做父親的,怎么能不痛心呢?

今日突然有宦官急詔三人去暖閣,劉健頓時意識到,可能朝鮮國有消息了。

只是,如此緊急……不會是噩耗吧?

他盡力的使自己身板挺得直一些,若真如此,自己該如何表現呢?

其實作為內閣首輔的兒子,為朝廷盡忠效死也是應當,更別說這一切都是劉杰的選擇,他若是罹難,做父親的,也該為他的名聲著想。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2:21
第三百八十九章:封賞

劉健的心思,其實極簡單。

若是兒子真的死了,人死不能復生,那么就必須得讓自己的兒子死得其所。

作為他的父親,自然要為他身后留下美名。

因此,雖是強忍著惴惴不安,和即將得到噩耗的悲痛,劉健還是堅持著!

入了暖閣,拜下,卻一看到了方繼藩,劉健頓時鼻子都氣歪了。

他本想說點什么,可看方繼藩朝他一笑……

突然,他發現這些仇怨都不重要了。

怪誰呢?

只能怪自己那個傻乎乎的兒子啊,真的什么都敢信,人家叫你去吃你也吃嗎?

他臉色很差,沉聲拜倒道:“臣……見過陛下。”

弘治皇帝打起精神,凝視著劉健道:“劉杰……”

劉健心里就下意識的咯噔了一下,謝遷和李東陽也都擔心的看了劉健一眼。

只見弘治皇帝繼續道:“劉杰他此番入朝,望風披靡,而今捷報已經傳來,漢城舉城而降,逆賊李隆已經束手就擒,不日將押解來京,劉杰至漢城,已穩住了局勢,等待朕下旨決議另覓朝鮮宗室,冊封為朝鮮國王,他擬定了幾個人選,其中這晉城大君,似乎最為合適……”

“……”劉健本是滿心悲愴,此時不免身軀猛地一震。

入……入朝,望風披靡……

晉城君曾上奏來告,說是入朝必死。

他是朝鮮國宗室,誰料到這朝鮮國宗室,還不如一個在京師里寫了策文的方繼藩,這一切竟真如方繼藩的預料。

他目瞪口呆,像是做夢一樣。

這樣說來……

豈不是……

自己的兒子還活著,并且立下了大功?

這是何其大的功勞啊,幾乎不費一兵一卒,沒有耗費一丁半點的錢糧,就將李隆解決了。

何況如此一來,不正證明了我大明乃人心所向,四海賓服?

劉健是個老臣,他有很高的敏銳度,立即就意識到了其中的關鍵。

他毫不猶豫地道:“老臣……老臣恭喜陛下,賀喜陛下,陛下名揚四海,仁德之名宇內傳播……陛下……圣明哪。”

說著說著,眼淚如雨簾一般嘩啦啦的下來。

劉健真的覺得這不是人過的日子啊,大悲大喜,這到底是祖墳冒了青煙,還是祖上積了大德啊。

謝遷和李東陽二人也是一臉震撼。

此時都不禁看了一眼劉健,從從前的同情,居然開始變得羨慕起來。

這么大的功勞……這劉杰只怕不必參加會試,都足以撐起劉家了,將來的前途,遠在謝、李二家之上了啊。

早知如此,還不如自己的子侄被方繼藩忽悠呢。

弘治皇帝已是大笑道:“劉杰此次立下了大功,朕即命禮部預備一個封賞的章程,依著朕看,給一個伯爵吧,一個劉杰抵上了我大明十萬精兵,伯爵都算輕了。”

“謝……陛下……”劉健哽咽了,其實他覺得自己該說一句大義凜然的話,譬如犬子微末功勞,不足掛齒什么的。可此時,心亂了,狂喜之下也說不出。

老成持重的劉健,這些日子遭的罪實在太多了,幾乎沒有一日是安生的。

他如做夢一般,也不知皇帝陛下又說了些什么,站起來的時候,如踩在棉花上,猶如騰云駕霧一般。

弘治皇帝道:“朝鮮國初定,劉杰極力推薦的,乃是晉城君,若是晉城君能安撫朝鮮軍民,朕頒金冊,亦無不可。朝鮮國世為我大明藩屏,沒有什么過失,只這李隆,竊據朝鮮君位,其押解京師之后,令大理寺治罪。”

干脆利落的下了決策后,弘治皇帝心情好極了,笑著道:“就這樣吧,卿等退下。”

朱厚照和方繼藩對視一眼,忙不迭的告退。

此番‘封’了一個鎮國公,雖不是光明正大的,可朱厚照心思便活絡開了,冒出了許多念頭。

他想和方繼藩一道走。

弘治皇帝卻道:“方卿家,你去探視一下太康公主。”

這事能完滿解決,方繼藩心里一塊大石落地,可仔細一琢磨,似乎……又多了一個伯爵,近來陛下好像封爵上了癮啊。

不過……好像自己……

心里一想,明白了,這件事自己自始至終隱藏于幕后,只怕也不便名正言順的封賞,不過這樣也好,反正……劉杰這么的聽話,他封了伯爵,和自己加封了一個爵位,其實也沒有太大的分別。

方繼藩甚至覺得,現在就算讓劉杰那個小子直接跳海,那廝也絕對會做的,這個孩子……,呃,其實劉杰理應可以做自己的爹了,但總歸,方繼藩則是將他當做孩子看待的!

所以這個孩子,他還活著,能有一個好下場,方繼藩就甚為欣慰了。

方繼藩告退出了暖和,一身輕盈,相比于和朱厚照廝混,他更想見一見朱秀榮。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這種感覺,已越來越急迫了。

甚至方繼藩在想,自己的爹在貴州,是不是被某個狐貍精給迷住了,否則他那盤桓在腦海里的那個大膽的想法,咋就只是光打雷、不下雨呢?

爹,你好歹是厚著臉皮給皇帝上一個奏疏,求個親什么的啊,就算拒絕了,那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方家以后也不打算要臉,起碼試一試也好,萬一就成了呢?

依舊還是這香閣里,里頭燭火冉冉。

或許是因為聽說方繼藩要來,朱秀榮內心悸動,她努力的將一個小荷包藏在袖子底下,等方繼藩來了,行禮,朱秀榮朝他拘謹頷首。

越是熟悉,卻恰恰顯得不好意思。

她等方繼藩坐下了,才朝方繼藩道:“是這樣的,其實……我……自幼很膽小,每一次哥做壞事,總是慫恿我,我……我也好吃也貪玩,只是……每次看到父皇臉拉下來,就……就……”

“啥?”方繼藩坐下,一頭霧水的樣子:“殿下說什么,我一點都不明白。”

朱秀榮便嫣然一笑。

方繼藩深深看了她一眼,依舊還是這樣好看,不愧是自己未來的妻子啊,除了像自己這般優秀的男人,再沒有人可以高攀得起了,將來她生的孩子,一定很好看。

輕輕將手搭在了朱秀榮的脈搏上,方繼藩的臉微微的紅了。

“怎么了?”朱秀榮小心翼翼的看著方繼藩。

方繼藩脫口而出道:“方正書怎么樣,正氣凜然,又好讀書,很像我。”

“什么?”朱秀榮吃吃的看著方繼藩。

方繼藩才知道,自己竟是神游去了,他搖搖頭道:“沒什么,我……覺得殿下的病已好了許多,嗯,殿下……要好好注意身體。”

“嗯。”朱秀榮頷首點頭。

她覺得今日方繼藩有些古怪,卻也發現自己心思更古怪,她努力的定著心神道:“我縫制了一個荷包,只是我的繡工不甚好,你帶在身上,望不要嫌棄。”

方繼藩接過了荷包,果然……公主殿下真是個實在的人啊,自己果然沒有看錯她,這荷包的繡工……是真的不好!

看著這上頭歪歪斜斜的繡品,方繼藩的心里卻是暖和和,美滋滋的!

誠實的孩子,運氣都不會太壞的!

方繼藩按捺下心里的欣喜,忙將荷包收了,便起身道:“臣記下了。”

朱秀榮便訝異地道:“你……你這就看完病了?”

方繼藩心里嘆了口氣,突然發現自己的臉皮竟有些薄了,想要逃之夭夭,卻依舊努力的擺出一副翩翩公子之態道:“是,臣是男子,在此待久了對公主清譽不好,下次殿下再有什么不舒服,臣隨時給殿下看診。”

找了借口,匆匆自內苑里出來,方繼藩感覺臉額都是熱乎乎的。

這是一個極復雜的情緒,繼續這么留下去,怕是連自己孫子、玄孫的名兒都要想好了,不能這樣墮落下去啊,我是一個有三觀奇正的人,心里只有我的五個門生,還有我的徒孫。

“新建伯……”剛出后宮,便有宦官小跑著來道:“劉公請您去內閣一趟。”

這聲音倒是令方繼藩定下了心神,便道:“好啊,前頭領路。”

到了內閣,許多人紛紛側目,內閣里消息靈通,許多人已經得知了消息。

劉公祖墳冒了青煙啊。

當初劉公的兒子,不過一個小小秀才而已,實是不堪,平時大家甚至都不敢在劉公面前提及劉杰的事。

如今呢,這才多久,自從劉杰跟了新建伯,不但中了解元,還在朝鮮國立下了大功勞,已有傳聞陛下命禮部擬定賞賜,不過已經定下來了,是一個伯爵。

大明若非皇親國戚,爵位是極難獲得的。

百五十年來,除了開國和靖難時涌現出一批功勛,此后能賜予一個世襲千戶,就已算是天下的恩賜了。

有了爵位,便是與國同休,世世代代的富貴榮華!

而歷代的內閣首輔,一旦致仕,子孫有點出息的,還能在朝為官,可沒出息的,最后不還在老家守著一片田做一個富紳而已。甚至還有人的子孫不肖,最終淪落得家徒四壁。

如今劉公家得了一個伯爵,這不是祖墳冒了青煙是什么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2:21
第三百九十章:天崩地裂

劉健坐在值房里,還是暈乎乎的。

回想這些日子以來,從前的自己也算是榮辱不驚,畢竟為官多年,早就練就了淡然穩重,雖也有煩憂的事,卻也難有可以擾亂自己的心的時候。

外間所流傳的是,劉健好斷,李東陽善謀,謝遷善辯。

而作為內閣首輔,想要有一個好的判斷力,就必須做到絕對的理智和冷靜。

可是……近來,自己的心亂了。

可謂是一塌糊涂啊。

所謂關心則亂,果然,自己還是有軟肋的啊。

一陣唏噓之后,想到劉家自此再沒什么憂患,自己的兒子有此功勞,陛下即便賜封伯爵,全天下人也絕對挑不出一個錯來。

李隆此人,而今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自己兒子將其拿住,這本身就足以服眾了。

待外頭傳來腳步聲,劉健就知道方繼藩到了。

還不等方繼藩進來,劉健便笑起來,方繼藩剛進來,劉健起身,含笑道:“繼藩啊,你來了,來,坐下,先喝茶。”

方繼藩不客氣,直接坐下,茶早就準備好了,正是溫熱,喝了一口,渾身舒暢,很是解乏。

其實……方繼藩一直對于劉公當初壓了自己一頭而耿耿于懷,自己是他兒子的師公啊,憑啥就不能叫他小劉了。

“劉公……”方繼藩笑,曉得有些虛。

劉健也對他笑,笑中別有一番滋味。

方繼藩笑得更燦爛了:“劉杰立下如此功勞,真是可喜可賀啊,不知劉公何時做酒?”

劉健捋須,淡淡道:“功名利祿之事,不過是天邊浮云,不必看的太重,做酒就太張揚了,倒是吾子能成才,這才是可喜可賀的事,說起這事,吾子倒是多虧了繼藩的教導,這是大恩德,等他回來,定讓他親自拜謝,老夫平時一直教導他,做人,要懂得知恩圖報,他是個好孩子,人很老實……”

這一點,方繼藩是感同身受的:“是啊,劉杰真是個好孩子。”

“……”劉健總覺得方繼藩稱呼劉杰為孩子的時候,很是刺耳,他咳嗽了一聲:“繼藩啊,往后有什么事,能不能給老夫打個商量,你也知道,老夫是一向很看重你的,眾勛貴之中,其他子弟,大多不入老夫之眼,唯有你……與眾不同。”

這話……竟有些耳熟?

方繼藩似乎在哪里聽說過,這種熟悉的感覺,很親切。

方繼藩樂了:“是,是,能得劉公青睞,三生有幸。”

劉健居然從這話里聽出了一絲諷刺的意味。

他是有些怕了這方繼藩:“嗯,有空來家里閑坐啊,不要客氣。”

“好的,好的,一定常來。”

“嗯……”其實劉健的心里還是有著隱隱的不安呀,他摸不準,接下來劉杰又會被送去哪里送死,想到這些,他就不寒而栗!

他承認方繼藩確實獨具慧眼,可馬也有失蹄的時候啊。

為了兒子的安危,他這個做父親的,只有……

于是他咬牙道:“老夫對你方家,也算不薄,平時不少御史彈劾你,都是老夫在這兒壓下來的,你說個準話,往后不會再出此等先斬后奏的事了吧。”

方繼藩連忙搖頭道:“不會,絕對不會,用我方繼藩多年積攢的口碑擔保。”

劉健便眼里噴火了,這話就夠沒誠意了。

“老夫可不敢信。”

方繼藩有點無語,看來劉公對自己有所誤會啊,見劉健冷冷的盯著自己,似乎有殺人滅口的心思,方繼藩只得道:“我方繼藩若是再敢先斬后奏,天打雷劈!”

可就這么的剛好,神奇了,就在這時,突然轟隆一聲,大地顫了顫,門窗哐當作響。

劉健臉色一變。

天……天打雷劈了?

發生了什么事?

方繼藩手里抱著的茶,竟直接離了手,啪嗒落地。

地……地崩了?

電光火石之間,方繼藩冒出了一個念頭。

一定是地崩了。

方繼藩一臉懵逼,陡然他想起了一件事,明弘治十四年正月庚戌,大同靈丘縣地崩,是日至次日地皆震,有聲如雷。而朝邑縣尤甚,自是日至十七日頻震不已,搖倒城垣樓櫓;損壞官民廬舍共一萬五千四百余間,壓死男女九百余人,頭畜死者甚眾……

靈丘縣地崩了。

而這個歷史事實,方繼藩在早先,其實并沒有多少記憶,不過是上一世自靈丘縣的縣志里看過而已,很難有太深印象,因為相比于地崩,大明的旱災、水災、蝗災,那等直接導致‘人相食’的災害,更是不勝枚舉,這本就是一個多災多難的王朝,從沒有一天安生過。

哐當,外頭,一個新安裝的玻璃窗被震動波及,直接粉碎。

聽著那玻璃的碎裂聲,方繼藩的臉色很不好看……

連京師竟都有震感,可想而知,兩百公里,也即是四百里的靈丘縣,而今……遭遇了何等慘狀。

除此之外,接下來可能還會有一大波余震,余震的傷害,可能更加可怕,據說直接導致河流決堤,又淹死了無數的良田和人畜。

不只如此,天災之后,那便是,因為災情緊急,朝廷調度不及,糧價開始暴增……后來所發生的事,可以用可怕來形容。

劉健則是臉色冷峻起來:“老夫有事,新建伯,請回。”

方繼藩也是繃著臉道:“像是自西方傳來的……”

劉健卻是沒有理他,地崩了,且不管是哪里地崩,作為內閣首輔大學士,他必須立即召集人議事,除此之外,還需欽天監,查問地動儀的監測。

總之,他現在已經完全沒有了任何其他的心思,直接下達了逐客令。

方繼藩心里不禁有些后悔,當時縣志之中,對地崩的記載確實是語焉不詳,且因為災害太多,自己根本無從記起,哪里想到……這地崩來得如此突然,還就在自己的身邊發生著。

于是方繼藩帶著沉重的心情,匆匆的出了午門!

而在這午門外頭,朱厚照竟還在。

他似乎也感受到了地底的余波,嚇得面如土色,古人對于此等‘天崩地裂’之事,歷來帶著本能的恐懼。

原本他在此候著方繼藩,就想商議著鎮國公的事,原是美滋滋的,左等右等,也沒等來方繼藩,心里還在暗暗發牢騷,看個診要這樣久,不會是對自己妹子懷著什么不軌企圖吧。

誰料突然大地顫抖,他差點晃了晃,一旁的劉瑾嚇呆了,太監最怕這等事的,膽子小,忙拉著朱厚照:“殿下,快逃,快逃啊,地崩了。”

朱厚照卻沒有逃,看著午門的城樓,不由捶胸跌足:“父皇和母后,祖母和妹子,還有方繼藩,都在里頭呢……”

等到一波地崩過去,一切又歸于了平靜,朱厚照要沖進去,且看看出了什么事沒有。

這時,方繼藩剛好出來了。

朱厚照一見到方繼藩,便一臉焦急地道:“老方,你無事吧,宮里也無事吧?”

“這不過是地崩的余波,不會有事的。”方繼藩道:“殿下還在這里做什么?”

“我……我想著鎮國公的事,既做了鎮國公,那么該在西山營造鎮國公府,別人眼里,咱們是不是名正言順,無所謂,可咱們自己……”

鎮國公……鎮國公……

鎮國……

鎮國二字,在這電光火石之間,一下子刺入方繼藩的肺腑……

方繼藩突的雙目一張,道:“殿下,你提醒的好,他的,上天生老子在世上,就是為了鎮邪的!”

“鎮……鎮邪?啥,啥意思……”朱厚照還是嚇得臉色慘然,他有些害怕,他別的不怕,唯獨對此等不可知之事,心存敬畏。

方繼藩卻是看向劉瑾道:“劉瑾,你去翰林院將我當值的門生都召回來,告訴他們,一個時辰之內趕不到西山,我就當沒有五個門生!”

“去……去西山……去西山作甚?”朱厚照扯著方繼藩,一臉不解。

方繼藩肅然道:“這地崩是自西邊來的,西邊一定出事了,天崩地裂,人畜死傷無數,各處的道路截斷,河水倒灌,得去救人,那兒已成了人間地獄啊……”

朱厚照牙齒一顫,在京師,他就如驚弓之鳥,他寧愿他面對的,是十幾個韃靼人,而對這未知的地崩,卻懷著本能的恐懼。

于是他蒼白著臉色道:“你……你瘋了呀,誰知道還會不會繼續有地震,你別亂跑。”

方繼藩卻是不以為然地大笑道:“我方繼藩做了這么多的好事,是有德之人,所謂有德之人,自有上天庇護,區區一個地崩,能奈我何!上天就算要震,那也該震死那些卑鄙無恥的小人,劉瑾都活著,我怕個什么?”

此時,他滿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得救人。

倘若他是這個時代的人,或許根本不知如何救,可畢竟兩世為人,上一世,他若是記得沒錯的話,若是天崩地裂,是要去救的,哪怕……真有危險,方繼藩也認了。

畢竟……他真的是一個好人。

劉瑾卻是幽怨地看著方繼藩,嚅囁著嘴,佝僂著身子,卻不敢做聲。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2:22
第三百九十一章:不愧是恩師

朱厚照嚇壞了。

方才那一波地崩,令他至今還心有余悸!

此時聽方繼藩說要往地崩的方向去,已是瑟瑟發抖:“別去,父皇會讓人去的。”

“那是朝廷的事。”方繼藩目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道:“朝廷有應盡之責,西山書院也有應盡的職責,殿下就暫時在東宮,其實不會有什么大事的,等我音訊便是。”

方繼藩也沒心思觀朱厚照了,接著便匆匆的趕往西山。

他到了后,西山這里就開始敲鑼,集結所有的生員!

一場地崩的余波,已使京師內外都人心惶惶了。

生員們自也感覺到定是發生了什么事,不敢怠慢,匆匆集結!

大家都看著方繼藩,方繼藩也看著他們,方繼藩想了想便道:“我要往西去,要跟著我去的就跟著,不想去的就留下。跟來的人,每人一匹馬,帶好大量的干糧,還有草藥,以及一切可用的東西,多帶鋤鏟,還有纜索,能帶上的都帶著。”

方繼藩這番話說得很突兀,生員們的臉色卻都變了。

往西……方才私底下,大家還在議論,似乎西面的震波更強一些,現在……卻要往西……

而且還帶著大量的糧食,以及可用的藥草……

大家瞬間就明白了什么。

有人臉色發青。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這是萬顛不破的道理。

即便是方繼藩這樣道德高尚的人,在做出決定之前,其實也是經歷了猶豫和天人交戰。

畢竟凡事都有意外,而一旦意外來了,是凡人可以抵擋這天地之威的嗎?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在半響的沉默之后,一個人站了出來,只道:“我去收拾了。”

輕描淡寫的。

雖然說出這番話時,還需鼓起勇氣,可一旦下了決心,整個人反而輕松了。

人是從眾,其實并不是每一個人都愿意動身,可身邊的人決定動身,或許是因為怕被人瞧不起,或許是習慣了隨波逐流,無論是任何的情緒,眾人還是默默的各回各的住處去準備出發的東西。

沈傲幾乎是飛奔著,回到了棚子里。

張三八干農活去了,而張母還在病中,張小虎因為方才的震動,直接下了學。

張小虎顯得有些不安,看到了沈傲,方才安心一些。

沈傲急匆匆的開始收拾東西,一面尋出幾個藥方,一面對張小虎道:“你大抵已經識字了,小虎,你聽我說,所有的藥,我都標了名,都在箱子里,你照著方子讓你爹抓藥,藥該是怎么煎的,你是曉得的,現在你祖母的身子好多了,這藥卻不能中斷,知道了嗎?

張小虎卻是訝異地道:“你到哪里去?”

在他心里,這個陰暗潮濕,卻開始日益開始添置了更多家什的棚子里,就是他的家,這個家里有祖母,有自己的爹,自己的娘打他生下來起就沒見到過,而同樣在這個家里,還有一個沈傲。

沈傲一面收拾著多余的藥草,他得多帶藥草去,一面道:“去西邊。”

“西邊的山都塌了,我聽先生們說的。”張小虎怒氣沖沖地瞪著沈傲道:“我不許你去。”

“你恩公讓去的。”沈傲似乎對張小虎再了解不過。

張小虎的臉色這才緩和下來,他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讓開了身子,抿了抿道:“你要早些回來。”

“嗯。”沈傲應了。

此去,有些兇吉難料,可沈傲不能抱著張小虎,也不能認真的他和他告別,越如此,越會嚇壞他的,他看了榻上的張母一眼,想說什么,卻最終什么都沒有說,直接背著包袱,毅然決然的走了。

“下一次我回來,教你放風箏。”

“你定要回來呀!”張小虎追出門,看著那背影,大呼道:“西邊的山都塌了,你別靠著山走。”

“噢。”

一匹匹馬牽了出來。

除了騎乘的,還有專門堆放物資的,西山永遠不缺糧,不過為了盡力多備糧食,還是多帶麥子和米面,這些東西攜帶方便一些,用滾水一燙,便可膨脹,不似土豆和紅薯,實在不易攜帶。

大量防疫的藥草也都沒有落下,還有許多的工具。

王金元臉色慘然,他想哭,緊跟著方繼藩的后頭,抹著淚道:“好端端的,去西邊做什么,少爺……誒……”

“你記住了!”方繼藩利索的翻身上了馬。

他知道,王金元這些日子已經對自己形成了依賴,他認真的看了王金元一眼道:“過幾日,等西邊太平了,你得組織人力往西邊運糧,我們會在沿途做好標記,若是道路被泥土封鎖,也會盡力開出山道,總而言之,糧食一定要按時送到。遲了,我打斷你的腿。”

“少爺……”王金元抱著馬上方繼藩瞪著馬鐙的腿,哭哭啼啼的道:“別去了,讓別人去便是……”

“住口,滾蛋!”很多時候,確實暴力能夠解決一切的問題,當然前提是,小朋友不要學。

方繼藩回頭,五個門生,還有十二個徒孫,一百多個生員已一個個準備就緒。

唐寅背著一個巨大的包袱,他在翰林院聽到消息,二話不說就跑了來了,連上官那兒都沒有招呼,他做官做得一點都不開心,做個屁的官,恩師有命,他什么都沒有說,只管聽命。

歐陽志比較遲鈍一些,劉文善和江臣找到他,說恩師催他們去西山。

歐陽志沉默了片刻。

接著,生怕被打斷腿的劉文善和江臣直接拖拽著他便走。

歐陽志才反應過來,大呼道:“我會走,我會走!”

王守仁的臉色較為凝重,卻是心潮澎湃,他看著恩師,突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果然不愧是恩師啊。

平時這么多教誨,沒一句是空話的。

方繼藩同樣看著他們,什么都沒有說,五個門生,師生之情若父子,根本不需和他們交代什么了。

方繼藩騎著的馬,并不高大,而是大漠中的矮腳馬,因此這四肢并不高大,也不神駿的蒙古馬,反而使坐在馬上的方繼藩顯得高大威猛起來。

不過這馬有好處,除了它比那些高大神駿的西域馬生得丑得他娘都不想認它們之外,它們更像武大郎一般,更能吃苦耐勞,最可怕的是,西域神駿的高頭大馬需要喂養精飼料,而此等丑出翔的馬,卻可以吃雜糧。

此去糧食是根本的問題,讓馬消耗掉大量的補給,除非方繼藩瘋了。

方繼藩深吸一口氣,無心去計較馬的美丑,策馬而行,一聲令下:“出發!”

長蛇一般的隊伍,便開始向著天崩地裂的方向前行。

偶爾會有人回眸,對身后的西山戀戀不舍。

沈傲更是一步三回頭。

他看到……張三八抱著張小虎,在田壟上看著自己。

張小虎似乎是在大喊什么,可是……那里有許多來送行的人,人聲嘈雜,那聲音早已淹沒了。

沈傲吸了吸鼻子,突然覺得自己的鼻子像被塞了一樣。

而后,他決然地看向前方,那里有師公的背影,還有漫天的霞光。

一個時辰之后。

又是一隊快馬抵達了西山。

朱厚照翻身落馬,看著這空蕩蕩的書院,原先的熱鬧的書院,一下子清冷了許多。

“人呢?人呢?老方那個混賬,他人呢?就走了?”朱厚照氣咻咻的,帶著幾分任性,抽撻著馬樁子。

王金元小跑著來,連忙行禮道:“殿下。”

朱厚照氣呼呼的楸住了王金元的衣服,瞪著他道:“方繼藩呢?”

“往西去了。”王金元哭笑不得的道。

朱厚照便直接放了他,隨即對身后的人道:“走,跟本宮去追。”

“殿下!”劉瑾在后頭,剛聽說方繼藩去了西邊,心里一松,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不知該是為方繼藩擔憂,還是慶幸這里少了方繼藩這個禍害。

可下一刻聽到朱厚照也要西行,劉瑾嚇尿了,驚恐地道:“殿下啊,這是天崩啊,天崩了啊,西邊的山都塌了,您不能去,不能去啊……”

朱厚照朝他冷笑道:“本宮乃鎮國公,西山書院的院長,現在整個書院的人都去了,本宮還留在此做什么,他們在哪兒,本宮就在哪兒,老方敢去,本宮有何不敢去!”

雖說說本宮有何不敢去,可下意識的,或許出自于老朱家基因的本能,又或是出于他所處在的時代,人們對于地崩的恐懼,他還是不免打了個激靈,覺得自己后襟都濕了。

可他還是咬了牙,語帶堅定地道:“走,劉伴伴,你隨本宮去。”

說著,再不遲疑的策馬。

劉瑾猶豫著,不知該不該跟上去。

片刻之后,朱厚照卻又騎馬折返而回,劉瑾和王金元面上的笑容還未持續多久,便聽朱厚照道:“王……金元……管你什么金元、銀元,趕緊去給本宮挑幾個好的蘿卜去,要有手臂粗,慢了片刻,本宮打斷你的腿。”

如果嘴巴可以斷人腿,現在的王金元即便有三條腿,怕也已一截截的斷了干凈了,今日……是斷的最多的一次。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2:23
第三百九十二章:使命

朱厚照得了蘿卜,利落的掛在了馬脖子上,隨即,自是帶著劉瑾,西行而去。

只是看著西方,朱厚照的目中依舊還帶著敬畏。

可最終,他咬了咬牙,一揮馬鞭,再也不帶半點猶豫的策馬一路狂奔。

在一片似是看不到盡頭的汪洋之上,一個多月的時間,船只順著洋流,一路向西。

人間渣滓王不仕號船底,已生滿了青苔,各種貝類吸附在船底,在錫蘭時,船只進行了修葺。

事實上,錫蘭人似乎對大明的船隊稱不上友好,好在徐經取出了一些絲綢與他們進行交換,才招募了一些錫蘭人為之效力,甚至,他們還購置了一艘海船。

中途,他們遭遇了一支海盜,千戶楊建等人開火,火銃一響,令海盜們頓時驚恐失色,逃之夭夭。

王細作自豪地告訴船上的人,大明的火銃并不高明,這些海盜若是執意搶掠,或許可以給予大明的船隊帶來一定的傷亡。

他隱晦的說,這是他們葡萄牙人的功勞,縱橫在此的海盜,一旦遭遇葡萄牙人的火槍,頓時丟盔棄甲,這使他們對火槍懷有一種深深的恐懼,大明的船隊一放銃,他們其實以為是葡萄牙船隊出沒了。

徐經知道了越來越多的事,雖然他也知道,王細作的話里半真半假,不過他漸漸明白了王細作的意圖了,王細作寄望于跟隨著這支大明官方的船隊,探聽一些消息,最好能跟著徐經返航,最后跟著徐經登陸大明,得到第一手的資料。

王細作是個有極大野心的人。

他所覬覦的,乃是船中的瓷器和絲綢。

當然,只憑這一點瓷器和絲綢,是不足以讓他動心的,他想去那絲綢之鄉、瓷器之國,好生的看看,探聽大明的底細,甚至他還對大明的各處港口很有興趣。

不管如何,至少知道了此人的意圖,那么不妨雙方的目標都是一樣的,都是希望能夠有朝一日,徐經能夠回到故土,而王細作則可以登陸大明。

因而徐經對待王細作的態度,愈發的好了,他們相互的拍著肩膀,徐經已經能流暢的用葡萄牙語親昵的叫嚷著王細作好兄弟。

王細作融入了大集體,他對這一片海域,頗為熟悉,這倒省卻了船隊的許多麻煩。

甚至,王細作為了讓大家安全回航,以抵抗來自印度洋不安分的海上天氣,他還敏銳的指出了艦船上的一些重要缺陷。

徐經和他的關系更親熱了,他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高聲大呼:“吾親愛且忠實的摯友王細作在哪。”

這么一吼,王細作便出現了,二人相視一笑,挽著手,彼此之間開始熱烈的攀談。

他們有永遠聊不完的話題,徐經會說起絲綢、會說到黃金,會說到茶葉,而王細作則會告訴徐經,他們是一群繞過了好望角,繞行了整個昆侖州大陸的可憐人,他們來此,是為了傳播他們的——用大明的話來說,是他們的圣人之道,他們光輝而愛人,是一群從不計較個人得失,不遠萬里,來到了呂宋一帶的國際友人。

他會偶爾會談一談關于佛拉機的情況,對他而言,這沒什么大不了的,甚至若是喝了酒,說到了興頭處,他開始大聲抱怨,說人間渣滓王不仕號根本不適合遠洋航行,船身的結構大有問題,有諸多不合理之處,每次他說的時候,徐經一邊勸酒,又偷偷的掏出了他的小簿子。

來自于東西端的兩個不同國度的人類就在這么一艘以人間渣滓而冠名的艦船上,他們不期而遇,宛如所有戲文中的偉大愛情故事一樣,開始催生出無數的火花。

人間渣滓王不仕號雖然在王細作的提議下,進行了一些改進,在錫蘭修修補補,可王細作依然對此很不放心,他建議回航。

甚至包括了所有的船員們,在經歷了七八人感染了痢疾而死,還有幾人患上了某些奇怪的病癥,以及一個倒霉的家伙不小心摔下了船去,從此再也沒有救上來之后,每一個船員更加私念故土了。

若不是徐經總是會從船頭走到船尾,一次次的安慰他們,告訴他們,回去之后,便是天大的功勞,只有再向前航行一些,便可抵達當初三寶太監的艦隊所能抵達的最遠處,從此,自己可以保證他們將來有的是榮華富貴,并且完全沒有編修的架子,而是善待每一個人,哪怕這個人只是船上的伙夫。

否則,徐經早已被人丟下船去喂魚了。

終于,徐經也病倒了。

他覺得渾身無力,頭熱發燙,身上卻是冷得厲害,在船艙里,裹著厚厚的棉被,依舊覺得冷得難受,他卻只能咬著牙,不敢將自己的病情告訴任何人!

因為他比誰都清楚,一旦眾人知曉他也生病了,那船隊上下的所有信心,就極可能統統煙消云散。

帶著堅持,白日勉強鎮定的在船上問候了所有人,包括了對方的父母和妻兒,即便是頭暈得厲害,徐經依舊親昵的告訴他們,再過不久,找到了新的陸地,你們就有好日子過了,屆時帶著無數的財富以及朝廷的官職回家去享福吧,這是來自于一個男人的保證,每一個都將背著簍子,簍子里不是柴米油鹽,不是糧食,而是金銀。

可到了夜里,他便又裹著棉被,唯一支撐著的,就是那渾濁且燒熱了的淡水。

他披著棉被,在這幾乎直起腰便頂著頭的船艙里,坐在案牘前,費勁地提著筆,深吸口氣,寫道:“弘治十四年二月二十六,船隊離錫蘭港已有十七日,風平浪靜,前日所遇的孤島,沒有淡水,甚為遺憾,幸籟船上淡水勉強還能堅持七日,王細作認為在三日內,一定能尋到一處可供補給的島嶼……”

他認真地寫著,突然,手一顫……

在這迷迷糊糊之中,他又打了個寒顫,他仿佛看到,在他的不遠處,恩師就站在那里,恩師看到了他,朝他張開了臂膀,那唇邊浮出的笑容是何等的慈和,宛如圣人,而后在那朦朧中緩緩向他漫步而來,隨后輕輕的撫著他的頭,朝著他微笑。

頃刻之間,徐經對著虛空,如瘋魔一般的露出了笑容,隨即,他又哽咽了,眼淚嘩啦啦的落下來,他口里發出呃啊呃啊的古怪音節,或許是因為激動,或許是因為哽咽難言。

恩師的身影,最終漸漸的消失了,那一抹對他的微笑,卻是深深的印入了徐經的腦海里。

徐經吸著鼻涕,他早已不是那個風度翩翩,一塵不染的公子哥了,他狠狠的用袖子擦了擦鼻子,也不顧袖口的污穢,卻再次提起了筆,臉上那哭的模樣如一個孩子,卻又不敢發出聲音,于是宛如嬰兒嗚咽一般。

他努力的拿著筆,雖是在高熱之下,依舊顫顫的寫下了歪歪斜斜的字:“吾或不久病死于此,吾死,船中勢必內訌,人間渣滓號便再無法返回故土,或葬身魚腹,或永世與故土相絕。不見恩師一百五十九日,吾……甚為想念,恩師曾有教授,做人最緊要的是開心,吾……吾……”

他本想說,自己一定會開心下去,可那好不容易忍下的淚水再次決堤而出,又是一片的淚流滿面。

海上的寂寞,是令人無法想象的,從煎熬到麻木,再從麻木至更加的煎熬,無窮無盡的絕望,又在偶爾間見到那么一絲絲的希望,這希望宛如一道光,卻總是稍閃即逝!

每一個返航的念頭,航行的越久,便對徐經有著致命的吸引力,他甚至無數次想要脫口而出,我們回去吧,我們其實已經完成了我們的使命,我有妻兒,有父母,有授業恩師,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他們,想知道他們此刻過的好不好,想知道……他們是否也有病痛。

可是……最終,他咬牙挺住了,因為他腦海里,總會想起那一句囑咐——一路向西,向西多探索一分,才可以開辟出新的路徑,才可使大明少走哪怕一丁點的彎路。

他支撐不住了,丟下了筆,虛弱無力地裹著被子,仰躺著榻上,渾身還是冷得瑟瑟發抖,他依靠在艙板上,開始咳嗽,氣若游絲的看著艙中那一小盞的油燈,而后露出一抹苦笑,或許……自己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次日。

曙光初露,旭光從最天邊的海平線上緩緩冒出來,而人間渣滓王不仕號,依舊向西。

徐經的船艙里,照例還是傳來了他爽朗的聲音:“我親愛且忠實的畢生摯友王細作在哪里?”

過了半響,王細作笑容滿面的出現。

兩個已數月不曾洗漱過的人,各自咧嘴笑起來,牙里滿是牙垢和黑黃,可他們親昵的抱在了一起,用佛朗機人的禮節,相互親EN,感受著對方的溫度。

“新的一天啊。”王細作感慨道。

“是啊!”徐經臉色發青,甚顯虛弱,此時卻遙遙的看著西方,他一字一句的道:“新的一天!”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2:24
第三百九十三章:救人即為道

這個世上,有一種東西,叫做正氣!猶如文相公所言的那樣——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

此氣看不見,摸不著,大多數人都沒有,畢竟人都要吃喝拉撒,吃的是五谷雜糧,人人都要討生活,脊梁已被生活的艱辛所壓彎。

然而這股氣,方繼藩有。

他是一個有道德的人。

西行三日,日夜不歇,西山生員們在日常熬煉出來的良好體魄,此時終于展現畢露,他們吃得了苦,即便只是啃著最硬的干糧,唇口干裂,日夜奔行七八十里,風餐露宿,也沒有人有什么怨言。

不是沒有怨言,是習慣了。

當初,他們也是扛過大包的人。

何況,他們如今身子好,這一點苦頭,無所謂。

可方繼藩卻有點吃不消了,一路的顛簸,骨頭都仿佛要散架了。

唐寅見恩師臉色蒼白,于是趁著休息的功夫,連夜不歇不眠的打制了一頂轎子……不,條件簡陋之下,這做出來的更像是一個擔架!

以至于次日清早,唐寅腦袋發昏,坐在馬上,差點一頭摔下來。

對于這等特殊待遇,方繼藩心里是拒絕的,可架不住五個門生的苦苦哀求,這令方繼藩很是感慨,來了這個世界,最不遺憾的事,就是有這五個孝順的門生啊。

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他坐在了軟架子上,沈傲幾個抬著他。

繼續一路向西!

轉眼,即至山西,到了靈丘縣!

靈丘縣在山西與北直隸交界,距離京師,四百里,境內土石極多,群峰連綿。

其實地崩,反而不可怕,真正可怕的,卻是地崩之后,這無數的群山之間,因為地殼的變動,而導致山體不穩,河水改道。

想想看,那些原本穩定的群山,突然改變,無數的巨石從天而降,改道決堤的河水沖入人口聚集區域,這是何其可怕的事。

縣城里,已是一片澤國,人們不得不搬遷至郊外,可高處的山體卻隨時崩裂,一聲巨響,無數人埋入山石之中。

道路已徹底的毀壞了,這就意味著,即便是朝廷賑濟,在此時的地理環境之下,也無人能將糧食運進去,何況大災之后,到處都是無人掩埋的尸首,疫病也將隨時傳播。

剛入靈丘縣不久,大家就發現官道已經破壞得不成樣子了,決堤的河水,直接漫過了一處官道,山上摔下的巨石阻住了去路,不只如此,沿著山體的官道上,隨時可能有大石落下。

隊伍經歷了一次余震,只在突然之間,大地顫抖,兩澗處,樹木連帶著巨大的泥塊當空而下,一塊大石,差點砸中了隊伍前頭的沈傲。

沈傲嚇得臉色蒼白如紙,差一點……尿了。

座下的馬,不安的刨地,估計……也嚇尿了。

恐懼開始蔓延,沈傲怕死,他還沒娶媳婦,還沒傳宗接代,而其他的生員,亦是一個個驚慌失措。

王守仁冷著臉,神色冷峻地道:“下馬開道,清理出道路,我們有馬有糧,又都是青壯,尚且如此。想想看這無數泥石之后,多少人饑腸轆轆,多少人無依無靠,什么是道,當下救人即為道。”

說著,他率先親自下了馬,踩著泥濘,也顧不得什么了,開始用鋤鏟挖開擋在前頭的山石。

沈傲等生員們,看著那個已經在忙碌開始的身軀,才驚魂未定地紛紛沖上去。

方繼藩自也是給嚇了一跳,那地崩的余波,令他直接一轱轆的翻起身來,臉色都變了,此時,他也忍不住有了那么一點點的后悔,原來,當危難真正的展現在自己的眼前的時候,才是最可怕的啊!突然也明白了,為何有所謂的正氣之說,又出了那么一句君子不立危墻!

可是……只有一個人,他面無表情,雙目有神。

哪怕山崩之前,大地顫抖,亦無絲毫畏色。

歐陽志抬頭,看著那仿佛已徹底崩潰的山體,良久,他下了馬,扛著鋤頭……清道。

許多人,似乎受到了王守仁和歐陽志的感染,突然有了勇氣。

眾人紛紛涌上前,有過開石和修筑大壩的經驗,生員們倒是對此很是拿手,一筐筐的山石直接倒入山澗,很快,一條小道便清理了出來,他們還特意的進行了一些加固,為的就是后續西山運糧的人能輕易穿行這里。

可是每一個人的心頭,依舊還盤桓著不安,這只是一個開始,前頭迎接他們的會是什么?不知道!

隊伍自是繼續前行,再走不遠,是一處村落。

村落近半都被水淹了,那渾濁的水中,偶爾漂過浮尸,浮尸已經腫大,沈傲等人遠遠看到,便已想要嘔吐了。

可當他們看到了幸存的活人的時候,又莫名的開始覺得一切都變得值得。

那些喪失了一切的人,在經歷了幾日災難之后,想必也曾瘋狂的尋覓過自己的親眷,可到了后來,糧食沒了,他們困在此,進退維谷,慢慢麻木,一個婦人似乎還在不斷的清理著一處斷壁殘垣,一邊的鄉人苦勸:“別挖了,都已幾日了,定是活不了了。”

更多人麻木地看著這些頭戴綸巾穿著儒衫的秀才‘老爺’們。

這些衣衫襤褸的人,曾對讀書人有過尊敬,只是在遭災之后,本鄉的士紳帶著他那有功名的兒子以及婆娘們,已是第一時間逃得無影無蹤。

在災難面前,所有的道德俱都摧毀。

此時,王守仁道:“派幾個人,提著刀劍在這里附近巡守,其余人,分一些干糧下去,羅成,你打聽一下附近還有什么村落,去前頭探一探。”

王守仁研究了許多年的兵法,面對這等緊急的情況,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鎮定。

生員們也已習慣了聽從師命行事,接著開始放下了騾馬馱著的一些干糧,給村民們分發一些糧食,他們不敢濫發,每人也只給了小半塊的蒸餅,只維持人不餓死便罷。

王守仁則繼續吩咐道:“得搜一搜,附近有沒有地窖,或許里頭有存糧。”

“王弼臣,你往東邊去看看,那兒的水勢如何…”

沈傲和其他人,一路跋涉,已是累得氣喘吁吁,災民們得到了糧食,遲疑地看了這些奇怪的讀書人們一眼,那麻木的眼睛,開始有了光澤。

給村民們分好蒸餅后,沈傲也疲累的坐下了,他也是餓極了,取出了自己的蒸餅,打開腮幫子,便要將蒸餅下肚。

身邊,一個已經得了干糧,一口就吃了的老頭兒盯著他,眼睛冒著綠光。

兩天沒有進水米了,雖分了一口吃的,可這一口干糧,卻反而讓他的肚子感覺像在燒似的難受,于是抿著干癟的唇,卻又不敢靠近,眼里感激地看著這些不速之客,更多時候,卻是盯著沈傲的蒸餅流涎。

沈傲咬了一口,才舒服一些,感受到了這目光,看著遠處不敢靠近、衣衫襤褸的老者。

他皺著眉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蒸餅,即便是他們,口糧也是不夠的,不能敞開了吃,體力消耗太大了,他盡力使自己鐵石心腸,又咬了一口,這一口咬下,沈傲的眼睛卻是紅了,突然在餓極了的情況之下,這美味的口糧,一下子變得難以下咽起來。

艱難的咀嚼了后,喝了一口水,他稍一猶豫,最終將剩下的蒸餅撕下了一半,遞給了那老者。

那老者搖搖頭,用一口咕噥的口音道:“可不敢,可不敢。”

沈傲卻是繼續將蒸餅往他手里塞,拍了拍自己的行囊道:“我還有,很多。”

老者這才放心起來,接過了蒸餅,狼吞虎咽,吃著吃著,竟是流下淚:“我兒死了,餓死的……”他嗚咽著道:“若是早一些遇到恩公們,有一口糧,或許就不會死了。”

沈傲吸了吸鼻涕,不敢去看老者,突然有一種無地自容的感覺。

他在西山時,一直覺得西山的日子很苦,真的苦極了,要操練,要讀書,要開墾,要扛大包,吃著土豆泥,偶爾吃吃豚,可現在,他才發現,原來這個世上,苦是沒有下限的。

自己在西山吃的每一口不可描述之液體,每一口肉,每一盤香噴噴的土豆泥,包括了薯干等零食,或許在這里,就可以使一個面臨絕境的,能蹦蹦跳跳的活下去。

沈傲一邊吃,一邊努力的在腦海里揮去那些不該想的畫面,半張餅吃完,肚子還是難受,覺得不解餓,那老者還在轉轱轆一般的絮絮叨叨:“就差一口糧啊,就差一口……”

老者似乎眼淚早就干涸了,喃喃自語。

而那遠處,沈傲等人看到了那個還在斷臂殘垣里挖著什么的婦人,婦人已沒多少氣力了,雙目無神,卻很認真的挖著,一直不肯放棄,有人遞了干糧給她,她蓬頭垢面,幾乎看不清面容,卻也沒有猶豫,也沒有感激,只是接過,一口咽下去,而后繼續在殘垣里刨著什么。

“這女人可憐啊,丈夫死了,前日才尋到了尸首,兒子還在屋子下呢,是死了,誒……”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2:24
第三百九十四章:救人

事實上,許多災民在談及到那個婦人時,臉上已經沒有同情了。

遭難突如其來,多少人妻離子散,哀鴻遍野,一路的尸首,人們從起初的悲痛、哀傷,再到對身邊撕心裂肺滔滔大哭的人生出惻隱之心,再到后來,一切都歸于了沉寂,麻木了,真的麻木了,人命是草芥,也是螻蟻,當天崩地裂之后,憐憫已經變得不值一錢。

“都兩三日了,那么小的一個娃娃,肯定沒救了,虧得這婦人也扛得住,足足挖了兩天,兩日也沒進多少水米,連她的族叔、族伯們都心灰意冷,不愿理會她了。”

沈傲遠遠的看著那婦人,楞楞的,他也覺得那個婦人,出奇的可笑。

那婦人已是虛弱了,顯然已經沒有多少力氣,卻像是一個木偶似乎,一直的刨著。

一個吃完了蒸餅的生員急了,沖上去,和那婦人說了一些什么,婦人卻是沒理他,那生員跺腳,忍不住說:“瘋子!”

罵了一句后,生員轉身就走,可是走了兩步,身子又頓住了,隨即,他小跑去了,而后提了鐵鍬來,下了一鏟子,婦人卻是猛的將他推開,才開始說了第一句話:“不能用鏟,會鏟死人的。”

生員目光復雜地看著她,他覺得這個婦人實在不可理喻,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呀,那孩子肯定已經死了,人都死了,還做這些有什么意義?

你兒子死了,可你得活下去啊,這般的刨下去,那孩子救不著,你自己也要累死。

可這生員還是蹲了下去,也不知到底為了什么,或許是出于惻隱,或許……只是單純的想給自己找一些事做,讓自己的良心,稍安一些。

沈傲見狀,也沖了上去,而后,許多生員都沖上去,一個個開始直接用手搬開亂木和亂石,指甲插進泥縫里,開始刨坑,手伸進亂石的時候,總是會在不留神之間劃了一道口子,尤其是指甲里,被那細石來回摩擦,疼得沈傲齜牙咧嘴。

好像每一個人都在爭先做這沒意義的事,有人低聲咒罵婦人的愚蠢,可手卻沒有停。

遠處,那些本是冷漠的災民,一個個遠遠的看著,他們分到了一丁點食物,突然看到了一絲的希望,也有人開始向這些不速之客講述著自己的遭遇。

就在此時,一個漢子突然道:“去幫忙啊。”

這一生呼喚,許多人像是心里像是突的被什么觸動了什么似的,終于動容了,于是更多的人朝著那塌下的屋子而去!

有生員,有青壯的災民,也有一些老人,老人們面上沒有絲毫的表情,只是搖頭,一面道:“我吃的鹽比你們的米面還多,救不活的,這是在做什么,誒……誒……搭把手,兒啊,快來給他們搭把手。”

沈傲的指甲已磨去了一塊,本就生滿了老繭的手,而今添了許多的新傷,他疼得厲害,眼中也布滿了血絲。

這是沒有意義的事,到底是誰起的主意,要幫這個瘋了的婦人。

他心里覺得自己有點傻,覺得還有更多需要他們花力氣的事情等著他們去做,想抽身離開,可手臂卻如機械一般,還是和另一個生員從泥里搬出了一個塌下來的房梁!

無數的瓦礫磨著他的指甲,還有那指甲里的肉。

疼得厲害。

在另一頭,唐寅小跑著,給方繼藩遞了一壺水,吃了一個蒸餅,方繼藩覺得自己的氣力增長了許多,他站起來,看著這滿目瘡痍,心里突然有一種沖動。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是何等的殘忍啊。

想要存活,就非與天斗,與地斗不可。

另一邊,消息已經傳來,靈丘縣的房屋已經塌了一半,這是從那兒逃難出來的難民口里得知的,不只如此,那兒還決堤了,大水又將縣城沖了個干凈,人們來不及帶上糧食,只能到高處避難!

縣丞死了,這位縣丞還算義勇,他想在大水漫入縣城的谷倉之前,將一批糧食轉移出去,可他還是遲了,大水淹沒了那些糧食,也卷走了這位縣丞,還有十幾個差役。

更可怕的消息是,附近山中令人生畏的山大王胡開山,在此次地崩之后,開始席卷整個靈丘縣。據說聚眾了兩千人,四處橫掃,此時,靈丘縣已經沒有了絲毫可以防備匪患的人手,隨時危如累卵。

這胡開山,據聞身材魁梧,曾一人在山上打死過一頭老虎,武藝高強,曾有官軍圍剿他,即便是被數十上百人包圍,也被他當槍匹馬,靠著一個拳頭,生生的打死了數人之后,殺出了一條血路,逃之夭夭。

這靈丘縣,幾乎已經完了。

等到朝廷的救援來之前,只怕早要被淪為人間地獄。

方繼藩抿著嘴,心里升起一股悲愴,還有一種無力感,原來……人是勝不過天的啊。

想起上一輩子看歷史書,那歷史中一行行的小字里,又描述了多少這樣人間的慘劇呢?

“恩師……”唐寅最是多愁善感,哭了,他渾身臟兮兮的,哭著道:“咱們誰也救不下,恩師的性命要緊,咱們還是回去吧,這里有山賊,一旦被賊人盯上,我等可以死,可是恩師不能死啊。”

方繼藩看到站在自己身邊,一張張沮喪的臉,他們垂頭喪氣。

張了張口,想說什么。

這時,居然傳出了孩子的哭聲。

方繼藩循著聲音看去,那斷壁殘垣處,無數人蜂擁上去。

沉默的婦人,終于用哭聲證明了她不是行尸走肉:“我的兒啊……我的兒……”

“還活著,天啊,竟還活著……”有人嗚咽著,聲音發顫。

沈傲的雙手已是鮮血淋漓,他親眼看到一個兩歲大的孩子,就蜷在一個幾乎要壓彎的桌下,桌上到處都堆砌著亂石,他似乎一丁點氣力都沒有了,只有眼睛在動,渾身血淋淋的,某些傷口已流了膿瘡。

在突然見到光的時候,孩子下意識的用了最后一絲氣力,發出了哭聲。

而隨即,孩子的母親也撕心裂肺的大哭,她要撲上去。

有人大叫:“孩子的身子被什么壓住了,慢慢來,先取下石頭。”

“快,取水,想辦法取一下粥水來。”

聲音帶著激動。

孩子依舊在大哭,可很快,就幾乎沒了氣力。

有人搬開了他上頭的桌子,這幾乎要壓垮的桌子,或許在下一刻,便會將孩子壓死,桌角都已折了。

沈傲激動地將孩子自桌下拖拽了出來,孩子眼睛不斷在動,婦人搶上前去,又發出了滔滔大哭。

沈傲只呆呆的站著,滿是鮮血的手,在身上的衣上擦拭,他樂了,莫名其妙的傻樂,只是眼里,隱隱溢著淚光。

“救人!”有人發出怒吼。

“快!”

方繼藩的‘軟轎’被人征用了,抬著孩子,一群人擁簇著,沈傲小跑著跟著,一窩蜂的人圍著抬到了簡易帳篷里的孩子那兒,有人給他喂粥,有人已磨刀霍霍,雙目發光,這光似乎令人看到了叫做希望的東西!

“前頭村落是空的,聽人說,他們移至山上去了,那山上危險,找一些人跟我來,多帶干糧去。”

“快去熬藥,要防疫病,遇到了尸首要立即燒了,或是直接掩埋。”

生員們像炸開了鍋,一個個瘋了一般。

次日一早,生員們繼續啟程,除了給這些災民們留下了一些干糧,便是囑咐他們暫時在此等待,用不了多久,后頭的糧隊就要來了。

無數的災民們,一個個看著即將離去的生員,目送著什么,沒有太多的言語,只是偶有一些泣聲。

走了不遠,遠處,兩個蓬頭垢面之人卻是騎著馬,沿著崎嶇山路而來,馬似乎有些跛了,一瘸一拐的。

一見到方繼藩的隊伍,這二人頓時激動了,一人大吼道:“老方,老方……”

后頭的人,偷偷的啃了一口蘿卜,鼓著腮幫子,輕輕的咀嚼,盡力不發出絲毫的聲響。

“太……太子殿下?”

方繼藩呆了一下,有些懵了。

太子殿下怎么來了?

方繼藩突然覺得自己要原地爆炸了。

這么危險的地方,這個家伙來做什么。

瘋了……

若是出了差錯,我特么的怎么跟皇帝交代?

可朱厚照卻是騎著瘸馬,瘋了一般沖到方繼藩的面前!

他迅速的跳下了馬,隨即就是抱住了方繼藩,眼睛通紅的道:“嚇死本宮了,山都塌下來了啊,你有沒有看到,山直接崩開了,幸好本宮跑得及時,否則……”

朱厚照后怕的樣子,看到了方繼藩身后衣衫襤褸的生員們,他方才意識到什么!

于是連忙直起了身子,眼睛看向天邊,一副要吹口哨的模樣,淡淡的道:“可是本宮沒有害怕,山崩而已,天塌下來,也不過如此,怎么樣,老方啊,你有沒有害怕?別怕,有本宮在……”

“我……沒怕!”方繼藩無語的看著他。

朱厚照拍拍他的肩道:“不怕就好,你這里……有糧嗎?本宮沒帶糧,已經餓了一天了……”u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2:26
第三百九十五章:人間地獄

朱厚照確實餓極了,足足吃了三個蒸餅。

劉瑾在吃完了一個蒸餅之后,可憐巴巴的看著他,朱厚照呼了口氣,打了個嗝,才罵道:“真真想不到,原來救人,還要帶糧的,早知如此,本宮就讓劉瑾背幾袋糧來,誒,真是餓極了啊,見到樹皮都要啃幾口,老方,咱們救完了嗎?救完了就回西山。”

方繼藩像看智障一樣的看著他:“殿下快回去吧。”

“什么意思?”朱厚照齜牙咧嘴地瞪著方繼藩。

方繼藩朝向亂石的深處,道:“我們要去靈丘縣,咱們下次見。”

朱厚照臉又慘綠了,踟躕了很久,道:“本宮也去。”

“殿下……”劉瑾頓時哭喪著臉。

“做什么?”朱厚照惡狠狠的瞪他,想殺人。

劉瑾吞了吞口水,想再勸說點什么,最后還是慫了,決定退而求其次,找一個不太作死的小目標:“我餓……”

方繼藩想讓人將朱厚照綁回去,可是無奈何,這人屬牛皮糖的。

時候已經不早了,必須要在夜里之前,至靈丘縣城附近。

既然趕不走,只好任他恣意胡為了,本少爺反正就是冒險進入災區,殿下真出了意外,其實也就是風險更增而已,何況現在讓朱厚照回去,他也不放心,身后的山體也不穩固呢。

眾人繼續出發,一路開山。

朱厚照對此,倒是頗有心得,提著鋤頭和鐵鍬在前!

可事實上,他心底很沒底,一想到這隨時可能要崩裂的山,便覺得自己要嚇尿了。

可在生員們面前,朱厚照只能咬著牙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于是后頭眾人紛紛爭先恐后,榜樣的作用是無窮的,雖偶有余震,可大家也慢慢習慣了環境。

傍晚時分,終于好不容易的抵達了縣城。

這縣城的右側有一處高坡,縣城之下,因為決堤,早已變為了澤國。

近兩千人在那里,靠著勉強從家里帶著的一些食物為生,秩序其實已經崩壞了,若非是人多,只怕盜搶隨時要發生。

沒有糧食,四處都是一片狼藉,誰都渴望離開這個充滿危險的地方,可是誰也不知道在經過哪一座山的時候,便會被埋在山石之下,人是從眾的,于是寧愿在這里耗著,可是……

饑餓已開始蔓延了,餓極了的人,開始想辦法打撈水里一切能打撈的東西,那席卷著泥沙的滾滾洪流,沿著低谷肆意沖刷!

若是再來遲一步,根本得不到朝廷的救援,這里怕已成了人間地獄。

一見到有人來,許多人紛紛洶涌上前:“看到了我的孩子沒有……”

“我的牛……”

“行行好,有藥嗎?我婆娘病了,很重……”

一下子的,方繼藩眾人被一群衣衫襤褸的人圍了個水泄不通。

朱厚照子是騷包,他壓根沒有救災的概念,所以來的時候,一身錦衣,被人誤認為來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他看著一張張憔悴不堪的臉,一雙雙熱切的眼眸,當他說:“藥?沒藥!”

而事實上,他是對藥完全沒有絲毫的概念。

可下一刻,他看到了那希望破滅之后絕望的眼神,這種絕望,使朱厚照刻骨銘心,仿佛一把錐子,突的刺中了朱厚照的心。

朱厚照沉默了起來,覺得這救災成了一件既可怕,卻又似乎牽動著人心扉的事情。

此時看著這些人,似乎他們身上狼狽更令他感到刺眼了,他有些沒了底氣,幽幽道:“我找一找,理應會帶藥吧。”

“維持秩序,帶了刀劍的,先將刀劍取出來!”王守仁大喝。

于是數十個生員紛紛取出兵刃,災民們這才鴉雀無聲起來。

遠處,某些已是餓瘋了,卻是窺視著這群不速之客的人,頓時臉色蒼白,他們顯然……已意識到,對方不是善茬。

這里是災區,已經沒有王法,之所以還維持著一定的秩序,不過是來源于人性中的某種道德觀而已,可在饑餓面前,單憑道德來維系,是不可能的。

所以,王守仁當機立斷,要防止萬一。

眾人圍了一個圈,將所有的騾馬以及物資統統置在圈內,王守仁指揮若定,一面派人去附近探查,一面讓人從麻布里取出一些面餅,依然還是老樣子,誰也別想多吃,能維持著不死就足夠了。

人群中,有一個號稱是縣里典吏的漢子走了出來,他很慘,面上都是烏青,顯然不久前還挨過揍!

方繼藩將他叫到近前,給了他一點口糧,他千恩萬謝,隨即哭了:“慘啊,真慘,夢中的時候,突然地崩,地動山搖,許多人根本來不及逃走,剩余的人被河水也卷去了不少,靠著青口的堤壩那里,因為地崩,直接絕堤了。”

“四處都是山崩,偶爾還會有地崩余波,大家伙兒,便只好在此,三天了,三天了啊,三天來,餓死了幾個孩子,若不是組織了一些民壯在此守著孩子的尸首,將其掩埋了,天知道最后會不會有人做出什么喪盡天良的事來。您……您是太子殿下……別開玩笑了,太子殿下會跑來這里?”

朱厚照瞪著眼看他,想抽他一巴掌。

方繼藩卻趁機道:“既如此,現在余波少了,不少山石還算穩固,為何還不走?走出去,至少還能逃災。”

這典吏開始拿著袖子抹眼睛,邊道:“走?走去哪里?且不說許多的道路都被山上的石頭堵住了,就說那該死的賊寇,他們聚集了兩千人,四處打家劫舍,那胡開山早先就在附近的山里落草為寇,他可是單槍匹馬都能打死過老虎的人,據說力大如牛,使的乃是五十斤的石斧,從前他的寨子,不過區區百來人而已,朝廷剿過幾次,卻屢屢都被他逃脫,這一次地崩,他便趁此機會興風作浪,聚集了許多人,卑下已用信鴿給外頭報了信,請官兵來圍剿,否則,誰敢離開這里?在這里,咱們尚且人多,還能多活一會,可一旦各自逃散,若是半途遇到了賊人,就是必死無疑。”

方繼藩聽著他絮絮叨叨,也沒有多說什么,便對唐寅道:“讓大家各自救人,糧食要省著一點用,每人有一口吃的,勉強餓不死即可,還有……生員們要吃飽,別到時候來了賊人,反而沒有力氣抵擋。告訴他們,不得擅自給災民們分糧食,還有,組織一批會治病的人……”

朱厚照一聽有賊人,眼里頓時放出光來!

“喲,還有賊人啊……”

沈傲會治病,雖然是半路出家,可是當初為了給張母治病,看了不少醫書。

片刻之后,糧食開始發放,雖然少,不過人的求生欲壓過了一切,只要能活,許多人便感激了,不少人千恩萬謝,而病倒的人集中起來,開始救治。

朱厚照則帶著人,開始挖土。

現在看來,既然可能會有賊人,那么勢必要有及時防范賊人的準備,先在附近挖出一些溝渠,再夯起一道土墻,指望這些虛弱的災民,是無法抵御賊人的,而百五十個生員,顯然也遠遠不夠。

朱厚照覺得自己很傻,他看到一個蓬頭垢面的孩子蹲在樹杈下瑟瑟發抖,便輕松的將他的衣服脫下送人了,于是,他只好打著赤膊,在這略寒的天氣里扛著鋤頭帶人挖溝。

形象……慘了一些。

唐寅想將自己的衣服脫下給太子殿下送去。

方繼藩則是攔住了唐寅,搖搖頭道:“這個時候送去,他便覺得衣物唾手可得,最終我們的衣服都會被他扒光送了出去。我們是救災,要盡可能的救許多的人,可救災不能全憑惻隱之心,必須得有章法,我們活下來,災民們才能活下來,若我們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如何救人?由著他去吧。”

“噢。”唐寅很聽話,決定不再理那個站在山丘上秀著肌肉的太子。

朱厚照呼呼的挖著溝,片刻功夫,身上非但不覺得冷,反而開始冒著熱汗了。

來幫忙運土的一個小姑娘艱難地提著不知哪里尋來的簸箕,站在朱厚照身邊,死死的盯著朱厚照。

朱厚照頓時來了精神,故意使自己胳膊上的肌肉隆起,得意地道:“好看嗎?”

“好看。”小姑娘只有七八歲,見到這個小哥哥分發了衣衫和食物,崇敬的看著他。

“這不算什么?”朱厚照笑道:“我從前更好看,能跑馬,不過餓了一天,瘦了。”

“想不想摸一摸?”

小姑娘頷首點頭。

朱厚照便興沖沖的深出自己的胳膊,憋氣,額上青筋爆出,二頭肱二頭肌頓時隆起一座小山,他艱難的道:“摸吧,來摸吧。”

小姑娘羨慕的輕輕用手指觸碰了朱厚照的肱二頭肌,突然,她嗚哇一聲,滔滔大哭起來。

“咋了,你咋了?”朱厚照嚇壞了,臉色頓時慘然,仿佛這已成了天下最棘手的手。

“我爹娘沒了,我爹娘沒了……”小姑娘一下撲倒在朱厚照的懷里,淚水磅礴,如珠簾一般的淚帶著余溫,盡數落在朱厚照的肱二頭肌上。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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