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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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8300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2:35
第四百零六章:一人有慶,兆民賴之

偉大的頭腦,總是不謀而合。

不只是劉健如此的想,便是李東陽,竟也覺得陛下這句話,實是痛快。

蕭敬手持著奏疏,繼續念道:“營地所在,雞犬相聞,災民匯聚,安居樂業,此盡因殿下恩惠也。”

這一句話,似乎有點夸張了。

不是弘治皇帝不相信,而是……大災過后,你居然來個桃花源記的寫法?這……實在有點說不過去啊。

倒好像是,那地崩之后,整個靈丘縣的百姓,非但沒有混亂,反而還過上了舒坦的日子了。

此時,又聽蕭敬接著念道:“方繼藩與西山書院師生人等,與民同苦,尤以殿下為甚,為修筑河堤,親扛大石,軍民百姓見殿下如此,無不欽佩,盛贊殿下,對太子殿下,敬若神明。”

到了現在,弘治皇帝的臉色,有些古怪起來了。

自己的兒子,別的或許不出挑,可是親力親為的事,他倒是略知一些的,好像就這一點算是最大的優點了吧。

弘治皇帝的氣消了一些,心里不由想,雖是個糊涂蟲,卻還總算有點兒用的。

“殿下修河堤、防瘟疫,與民同苦,與民同樂,百姓無不仰賴其恩,人人稱頌其德,臣駐三日,所見所聞,甚為感慨,今陛下只一子,社稷仰賴儲君,儲君賢,則天下可定,臣以為,太子年少,偶有疏失之處。其教授生員,可稱之為明,知民疾苦,可謂之賢,太子賢明。陛下得太子,何喜如之,雖周文王得子武王也。書不云乎,一人有慶,兆民賴之……”

弘治皇帝震驚了。

他忍不住與劉健等人對視了一眼。

這篇奏疏,實在太過了,說太子賢明倒也罷了,卻還將弘治皇帝比作了周文王!

關于這一點,弘治皇帝雖覺得自己有缺陷,可若是跟周文王比,都還是差了那么點兒,總還有點靠譜的。

可謝遷竟將太子比作了周武王,這周武王是何等的功業,在史上那也是一代賢主,現在謝遷竟如此吹捧太子?這太子,不惹事就好了,還指望他做周武王?

當然,真正值得商榷的是最后一句,一人有慶,兆民賴之。

本來這一句中的一人,特指著是皇帝,此句出自《尚書》,原意為,天子若是有善,天下百姓便可以共享其利,則可以獲得長久的安寧,于是,天下軍民,便有好日子過了。

可在這里,這一人有慶的一人,顯然指的是太子。

意思是,現在太子賢明,將來百姓們可以得到依靠了。

往往讀書人用典,是絕不會出錯的,何況是宰輔向天子的進言奏疏,一般沒有人會隨便用一人有慶這個典故,因為若非是特別賢明的人,否則用了,就難免有馬屁拍的過猛的感覺,可是歷來忠直敢言的謝遷,居然用上了這個典故來形容太子……

弘治皇帝看了一眼劉健,眼中顯出著一種可以讀作為匪夷所思的味道。

劉健沉默了片刻道:“謝公此人,絕不會無的放矢,老臣以為,謝公有此感慨,絕不是空穴來風。殿下……或許在靈丘縣……”

“是嗎?”

劉健如此一番說辭,令弘治皇帝的心情一下子舒暢了。

當今的風氣,早不似明初了,大臣們最愛揭宮中的短,雖然他們會很敷衍的說幾句圣明之類的話,可敢于說出一人有慶這樣的典故,卻是極罕見的!

畢竟成化朝的時候,內閣大學士萬安、劉吉人等,因為只知道溜須拍馬,已被人譏諷為‘紙糊三閣老’,以至于新君登基,這三人的名聲臭不可聞,便立即讓他們致仕還鄉,而到了現在,不但這三人在千秋史筆上被視作了笑柄,便是他們的子孫,亦是抬不起頭來,被人各種譏諷。

天下的讀書人,但凡提及這三人,無不帶著戲虐之色,各種諷刺他們的故事層出不窮,有了這個前車之鑒,誰還敢學他們?

弘治皇帝終于露出了舒心的笑容,道:“太子這個人,太魯莽,可是朕知道他的心里頭,還是曉得一些事的。”

劉健和李東陽對視了一眼,有了謝遷的背書,他們突然覺得,似乎太子殿下也并非那樣壞了。

也不知那靈丘縣到底發生了什么,這奏疏里說的也是籠統,語焉不詳,可是使謝公的態度來了個大轉彎,他們便也頷首點頭道:“是啊,太子殿下還是……不錯的。”

弘治皇帝看了一眼蕭敬。

蕭敬忙是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

這令弘治皇帝有些心疼,因為自己的兒子如此,所以才讓這蕭敬一大把年紀跑前跑后,想來得到了消息之后,這一路的來送奏報,定是累壞了吧。

弘治皇帝吁了口氣道:“蕭伴伴,你辛苦了。”

蕭敬眼眶通紅,道:“此前太子殿下不知所蹤,奴婢和陛下一樣,都是憂心如焚,猶如萬箭穿心哪,奴婢得了奏報,念著陛下在宮中寢食難安,如此重要的奏報,又不敢假手于人,奴婢便星夜兼程,一路趕來,只愿意陛下能立即得到太子殿下的音訊。”

弘治皇帝又是唏噓,蕭伴伴這個人,還是太實在啊。

可細細一想,他這么多年來跟著自己,感情深厚,如此做,也是理所當然。

“你與英國公駐扎在靈丘縣時,還得到了什么消息?”

“奴婢只知太子殿下平安,因而放下了懸著的心,英國公在確定廠衛的探子、細作進入了災區,沒有尋覓到賊蹤之后,便也放寬了心,派人駐在外圍警戒。”

弘治皇帝聽了蕭敬的奏報,一顆心總算是徹底的懸下來了,有了謝遷的奏疏,再加上蕭敬的印證,這樣看來,太子根本沒有絲毫的危險,至于他在里頭折騰什么,管他呢,只要人安全,他愛折騰,就折騰去吧。

何況……不是還有一句‘一人有慶、兆民賴之’嗎?

這是大好事啊。

自己就這么個兒子,這歷朝歷代的天子們怎么想,那是他們的事,別人防備著東宮,唯獨自己從不防備,這不只是因為自己只有這么一個兒子,而是源于自己的童年的經歷!

他是將朱厚照,視若自己生命中的絕大部分。

太子若能得到如此高的評價,百姓們當真可以仰賴他。

這……豈不正是自己平生所愿嗎?

弘治皇帝心情大好,哈哈一笑道:“這個小子打小就頑皮,話多,事兒也多,可朕知道,他性子里也是有寬厚的一面。不過……還得得再敲打一下,他畢竟是太子,就該是有太子的樣子,以后得讓人將他盯死了,再不可教他如此胡作非為。”

劉健等人,其實心里還是有著后怕呢。

不過更多的,卻還在琢磨著謝公為何用這個典故!

劉健笑吟吟的道:“是,陛下圣明。”

弘治皇帝擺擺手道:“那謝卿家,可從來沒有對朕說過一人有慶的話,想不到竟對太子說了,這份奏報,傳抄明日的邸報吧,太子不知所蹤,朝野內外,沸沸揚揚,少主不見蹤影,難免使天下議論洶洶,現在既然有了消息,也該安一安他們的心了。”

“……”劉健有點懵逼。

心里不由的想,老謝啊老謝,你可想過你寫出這么一份奏報來會是怎樣的效果嗎?這下子,你可在風口浪尖上了。

而陛下雖說是想用這份奏報來平息當下的言論。

卻頗有幾分炫耀的心里。

擔心了這么多日子,等來了一個一人有慶,雖還覺得后怕,似乎也不太虧。

弘治皇帝是個真心愛護百姓的人,卻也是個很在乎名聲的人,他愛惜自己的羽毛,自然也就會愛惜太子的羽毛。

他希望天下人看待太子時,是帶著敬仰的。

既然弘治皇帝如此吩咐了,劉健也只好道:“遵旨。”

弘治皇帝點頭道:“好了,卿等退下吧,朕有事。”

這句所謂的有事,便是要去坤寧宮。

畢竟這么多日子,張皇后是瞞不住的,太皇太后那兒倒還能敷衍過去。

這張皇后很是擔心,而弘治皇帝卻一直都在安慰她,告訴她身邊有這么多西山書院的生員,又有方繼藩,方繼藩這個人,還靠不住嗎?

當然,弘治皇帝心里是忍不住想罵,壞就壞在這個方繼藩的身上,就是這個家伙跑了,太子才是受了啟發,也就跟著跑了,果然是兩只臭蟲在一起,臭味相投啊。

可張皇后,竟真有點兒信了弘治皇帝的鬼話,雖還是不免焦灼和憂慮,倒也不至尋死覓活。

現在終于有了確切的消息,弘治皇帝便覺得趕緊送去,親自告知才是。

捏著這一份奏報,弘治皇帝心里百感交集,他也不知到底是該罵這個兒子混賬呢,還是夸這個家伙有了長進。

在這復雜的心思之下,他匆匆趕到了坤寧宮!

下了步攆,有宦官要趕緊進去通報,弘治皇帝則是擺擺手,朝他搖搖頭。

接著便大步流星的往里走,不過今兒這走起路來,顯然比平日要虎虎生威了很多。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2:36
第四百零七章:入朝

片刻之后,張皇后已低頭端詳著奏疏了。

朱秀榮悄然的站在張皇后的身后,細細的觀看。

見兒子平安,近來因為憂慮而略顯憔悴的張皇后,終于吁了口氣,一張帶著愁容的臉也舒展了開來,徹底的放下了心來。

她微微轉眸,看著弘治皇帝,忍不住道:“厚照真是個不計后果的人啊,陛下,往后可要看嚴了,萬萬不可再出什么事了。”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道:“皇后此言甚是,待他回來之后,一定狠狠懲治他。

朱秀榮的視線依舊還在那奏疏上,只是嘴里也輕輕的舒出了口氣,想來之前也是憂心了很久,現在知道所有人都平平安安的,便也輕松下來了。

弘治皇帝落座,呷了口茶道,語氣里多了幾分慎重道:“為了防微杜漸,朕得尋個法兒將這些無法無天的人困住才好,此番他們也算是有了功勞,朕不便嚴懲,卻還得想個法子敲打一番才行。”

弘治皇帝一時恍然。

張皇后又不由得取了奏疏,又細細看了看,才道:“謝卿家,竟也只身進入災區,這……”

弘治皇帝看了張皇后一眼:“你是沒見他點選的佐官,這些人,可都是為人父母的人,朕的兒子不見了蹤影,焦灼萬分,他們的兒子也在那是非之地,哪個還坐得住?若等調集人馬,怕是黃花菜都涼了,此番謝卿也甚為辛苦啊。”

說罷,很是感觸的搖了搖頭。

果然無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亦或是清貴的臣子,終究都是血肉之軀,吃五谷雜糧長大的人,什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那都是騙人的,只不過平時天塌下來,沒塌在自己至關重要的人身上罷了。

弘治皇帝道:“朕立即召這些人回來,想來大軍很快便可清理出官道,只要大軍能夠進去,一切就好說了。這一次是給了朕極大的教訓,不過于太子而言,也未嘗沒有一點收獲。”

弘治皇帝努力想了想:“總之,一切等回來再說吧。”

“還有那方繼藩。”弘治皇帝冷著臉繼續道:“此次太胡鬧了,鬧出了這么大的事,以至滿朝不得安寧,這一次也絕不能輕饒了他……這也是幸好平西候不在京里,若是在,依著他的性子,還不知怎么樣呢,瘋都要瘋了,都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看看他們……”

朱秀榮站在一旁,輕輕道:“兒臣聽說,地崩之后,地動山搖,可怕得很,方繼藩急著去救災,尚且情有可原。”

弘治皇帝怒氣稍減一些,便又寬慰道:“最奇怪的是謝卿家,他的這份奏疏,有些怪。”

謝遷的奏疏傳抄入邸報。

本來朝野內外,都是焦灼萬分,見太子殿下平安,許多人的疑慮方才稍減。

可不少臣子看到了謝遷的奏疏,卻是炸了。

太子這是胡鬧啊!

身為太子,跑去那等危險的地方,這還了得?

作為內閣大學士,此番欽命去靈丘縣,不狠狠批評太子倒也罷了,謝公居然如此極盡阿諛奉承,這是要做什么?是想平息此事的影響嗎?想要為這次可怕的事轉圜?

若不是謝遷平時還有一些清名,不是因為他是宰輔,而當今天下的內閣還算是齊心,倒也沒什么暗中使絆子的事,因而,雖然在下頭,議論洶洶,可在明面上,卻也沒有人敢貿然彈劾和發難。

只是,這京里不免有著幾分肅殺的氣氛。

京里飛馬送來了圣旨。

而此時,張懋已率民夫和兵卒打通了官道,等張懋抵達了營地,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里……果真是秩序井然,雞犬相聞。

不過,張懋現在沒心思管這些,他的第一個反應,是去找方繼藩。

方繼藩那廝,才安分了幾天啊,現在又鬧出這等事,他爹若知道他進了這里,非要暈死過去不可。

張懋氣咻咻的,四處尋找,最后才知道,原來方繼藩留下了生員,和太子殿下得了旨意后,已和太子一道回京去了。

而謝公顯然對太子和方繼藩不太放心,生怕再出什么幺蛾子,厚著臉皮,與沈文人等會同一些隨扈,放棄了洗衣大業,也跟了去。

人走樓空啊。

張懋原是一肚子的氣還沒發出來,現在有點兒發懵,這真是泥猴啊,怎么抓都抓不住。

他倒是沒有太多的心思繼續在這事上計較,因為緊接著,大量的軍糧送達,此處乃太子殿下賑濟的所在,這京營上下,乃至廠衛,誰也不敢輕慢,倒也與百姓相安無事,分發了一些軍糧,繼續鼓勵災民們對災區重建。

而在另一頭,朱厚照和方繼藩等一行人已出了靈丘縣。

事實上,朱厚照和方繼藩幾乎是被押解著回京的。

十幾個大臣盯著,動不動就發動‘殿下,臣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的技能。

甚至到了夜里,謝遷、沈文等人還分了兩班值守,一群人守上半夜,一群人守下半夜。

便連朱厚照和方繼藩所騎乘的馬匹,謝遷非要在馬樁子上打了幾個自覺得一時半會都解不開的死結,方才安心一些。

他就差恨不得直接給這兩個家伙直接下了瀉藥,然后將人抬回去,這樣,反而省事一些。

方繼藩心里只是笑,謝公這些人,真是太不省心了。

殊不知這太子殿下,后來成了正德皇帝,在歷史上,人家也偷偷的開溜,可一旦被一群大臣緊急追趕回來,便會踏實一陣子,絕不會在生事,老老實實的由著大臣們將他押回去。

在史料里,相關于朱厚照的記錄中,次數較多的就是‘夜奔’。

這里的所謂夜奔,其實并不是神經衰弱的患者,夜里吃飽了沒事,晚上要放飛自我,喜歡到處瞎晃悠。指的是偷偷溜出宮去,甚至溜出京師,一下子不見了蹤影。

正德朝的大臣們,是最操心的,不但國事如麻,還得負責隨時追捕皇帝,因為讓尋常人去追,就算找著了,也沒人能把皇帝勸回來,級別低的官員,大抵也是如此,最后只能是內閣大學士,以及各部部堂親自掛帥,他們都曾有追捕至居庸關和大同的記錄,可謂血淚斑斑。

朱厚照回去的路上出奇的老實,無論別人怎么盯著他,他該趕路便趕路,該吃便吃,該睡便睡,宛如一個乖寶寶,有時夜里起來,見下榻的驛站房外人影幢幢,幾個眼眸里布滿血絲的大臣在外頭冒著夜里的寒風,縮著身子來回走動,他還特意趿鞋而起,開門道:“幾位卿家辛苦了,冷不冷,到屋里看著吧,餓不餓?”

大家面面相覷,總是警惕的看著朱厚照,他們十分懷疑這屋里可能藏有某種能暈倒人的迷藥,于是撥浪鼓似的搖頭。

方繼藩比朱厚照更踏實,就仿佛是上了院的大客,在一番折騰之后,進入了圣賢模式,此前叫著小乖乖,提起了褲頭,點燃起一根香煙,吞云吐霧一番,便嚴厲批評娼婦怎么可以做這樣的事,苦口婆心的想要勸說子從良了。

他夜里睡的很踏實,因為總有一個魁梧的身影在外頭,胡開山是很實在的人,他要保護恩公,因而方繼藩若在里屋睡,他便在外廳里歪著腦袋打呼嚕,這呼嚕震天的響,如山崩一般。

平時的時候,胡開山也是對方繼藩寸步不離,方繼藩坐著,他便側立一旁,方繼藩走動,他便遠遠跟著,他太過魁梧,真的如狗熊一般,走在哪兒,都十分礙眼。

方繼藩也由他,他很喜歡這個忠厚的山西大漢,樸實,忠厚,和自己性格一樣。

除了吃的多了一些。

謝遷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透支了,每日起來便腰酸背痛,這般的顛簸和長途跋涉,還需操著一肚子的心,真不知何時是個頭啊。

倒是沈文,對謝公有些擔心起來。

其實他挺佩服謝公的,此前多有得罪,那也是沒法子,兒子面前,你謝公算個什么?而如今,兒子找到了,心頭大石放下,這不太算一回事的謝公,就一下子變得重要起來了。

他見了謝公便發自肺腑的笑,也為謝遷而擔心,謝公的奏疏已是送去了朝廷,那奏疏,謝公雖然沒說,可畢竟瞞不住,出了靈丘縣,遇到了在外圍警戒的官員,一打聽,方才得知了一人有慶這句話。

“謝公……”尋了機會,沈文上前道:“謝公的奏疏……下官略有一些耳聞……”

“噢。”謝遷淡淡的應了一句,至今還心里有氣呢。

“下官以為,這篇奏疏倒也名副其實,只是……”沈文表明了自己的擔憂。

謝遷卻是面無表情的道:“老夫知道你想說什么,不過這個無妨,老夫又不是愣頭青…”

說到愣頭青,沈文臉一紅,這說的……不就是自個兒嗎?想當初……

謝遷臉上浮出了幾分深意,又道:“此番入朝,自然不會落人話柄,你真以為老夫在靈丘只顧著洗衣嗎?”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2:36
第四百零八章:父子深情

洗衣,確實成了謝遷有點抹不去的污點。

他幾乎可以想象,將來修撰皇帝實錄時,上頭必有寫書著內閣大學士謝遷洗衣的記錄。

想來這洗衣宰輔,定會名流千古,這……太不嚴肅了。

實在是太難為情了啊。

謝遷突然的目光一轉,向沈文道:“此次西山書院入靈丘,令老夫想起一件事。”

沈文道:“還請謝公見教。”

他聽到謝遷早有準備,因而也就放下了心,現在謝遷突然有話說,沈文也打起精神,整個人嚴肅以待。

謝遷道:“西山書院一直在說知行合一,還有什么同理之心和大道至簡,你難道不覺得此次入靈丘救災,與此有關嗎?”

沈文便皺著眉頭想了想,才道:“下官也在想這件事,他們奉行書不必讀太多,更講究經世致用,將繁復的學問精簡,認為孔圣人的原句便是最好的圣人之道,不必費盡心機去鉆研圣人的真諦,卻樂于去學習其他的本事,即便是農墾、騎射,總之,但凡是經世之學,無論貴賤,都肯去學,去做,哎,說句不該說的話,方繼藩和王守仁,這是生生將好好的讀書人變成了一群泥腿子啊。”

“可是……”沈文小心翼翼的觀察著謝遷,話鋒一轉:“下官又覺得,這其實也沒什么不好的,下官忝為翰林大學士,也算是學貫古今了,不知讀了多少的經義和經注,可事實上,圣人之道到底是什么,越讀反而越糊涂了,你說一句子曰,許多人卻是花費畢生的經歷去琢磨和細究,縱覽圣人的生平,而后再琢磨出這一句中到底有什么深意,這到底有什么意義呢?”

“天下的讀書人又有幾個能深究出這里頭,到底是什么道理呢?論語不過萬言而已,可對里頭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反復的琢磨和推敲,為的……又是什么?下官在想,或許我們的后人們再不會像我們今日這般整天抱著一部書,因書里的一句話,便窮經皓首了吧。”

沈文顯然不知道,其實像他們這樣的學問人,只要人類還會繼續繁衍,就永不會消失的,就譬如在后世,依舊還有紅學家,抱著一部紅樓夢,研究一輩子,通過書里一句話,便可寫出幾萬字的論文,水平造詣之高,令人佩服。

當然,紅學家有官學和野生兩種,可無論如何,這些人即便是有編制的,也不會成為一方父母官,只抱著一部紅樓里的道理去治理一方,甚至治理天下。

謝遷微笑道:“我看哪,沒這樣簡單。”他頓了頓,繼續道:“這天下的讀書人,多少人在讀程朱,又有多少人,將畢生的心血都用在窮經皓首上?新學還嫩著呢,它想要說服你我容易,想要說服陛下容易,想要說服一百人,一千人也容易,可只要天下人都還在讀程朱,科舉,就絕不敢廢黜程朱經注,科舉只要還是代圣立言,代程朱立言,那么新學,就不過是蜉蝣撼樹而已。”

“自然,老夫對他們還是頗為欽佩的,老夫老了,見識了許多事,終究知道什么叫做說來容易、做來難,也見多了窮經皓首之人,侃侃而談,坐而論道。可一旦臨事了,卻是束手無策!百無一用是書生,這話不能一概而論,卻也有其道理的。進京吧,現在說這些,又有什么意義呢?進了京師,交卸了使命,你的兒子找到了,老夫也找到了太子,我們心里頭,大石也就落定了。”

沈文卻是臉一紅,帶著幾分不好意思道:“當時犬子生死未卜,下官人等確實是憂心如焚,所以……”

謝遷擺了擺手道:“老夫理解,若是老夫的兒子也被方繼藩糊弄得暈頭轉向,命都不要,也如令子一般,鬧出一出生死不明,估計老夫的表現不會比你好到哪里去,這是人的本性啊,即便是禽獸,亦有舐犢之情,有什么好羞愧的呢?你別看老夫平時在廟堂之上振振有詞,滿口都是大道理,可有些大道理,老夫何嘗不是自己都不信呢,不過是為辯而辯罷了,何況太子殿下不見蹤影,陛下不也急得亂了方寸嗎?”

謝遷背著手,面帶微笑道:“可是啊,下一次,可不能如此了。”

沈文嚇的臉都白了:“可不能再有下次了,再有下次,下官非要和方繼藩拼命不可。”

謝遷抿抿嘴,卻是目光幽幽:“這話就說的早了,你還是不懂人性啊。”

謝遷呵呵笑道:“世上的事,最難的就是邁出第一步,有了一,便會有二,有了二,就有了三,三生無窮,此非人力可阻。”

沈文猛的打了個激靈,突然有一種不太妙的感覺。

謝遷卻覺得心里痛快了,這些家伙們,可折騰得自己夠嗆啊,堂堂內閣大學士,被一群屬官綁了票,真是豈有此理,現在……你們開心了嗎?來啊,笑啊,且看你們還笑得出嗎。

越是到了京師,朱厚照就變得有些不安分起來了!

雖然表面看似很乖巧,不吵不鬧,也絕不尋思逃跑的事,可內心卻是焦慮起來,尤其是到了第六日,這隊伍走走停停,京師的輪廓已到了眼前,朱厚照的憂慮更甚。

方繼藩看出了他的擔憂,其實他自己,心里也有些忐忑,還是太年輕,太沖動啊。

終于,朱厚照再也淡定不下來了,尋了方繼藩便道:“這一次回去,只怕日子不好過了,哎……”

一聲嘆息,很是憂愁!

方繼藩卻搖頭道:“殿下不必擔心。”

“為啥?”

方繼藩道:“殿下以為陛下疼愛殿下嗎?”

朱厚照懊惱的想了想,才道:“可能有一點吧,不過厭煩多一些。”

方繼藩又搖頭道:“那么殿下孝順陛下嗎?”

朱厚照似乎感覺自己的人品受到了侮辱,頓時怒道:“這也要問,自然孝順!”

“有多孝順?”方繼藩反問。

朱厚照沉默了,良久道:“就是極孝順便是了。”

方繼藩微笑不語。

這一點,他是相信的,朱厚照所言,絕對發自肺腑。

明史之中,一般不會記錄太多天家的私情。

而朱厚照是否對弘治皇帝孝順,其實不是當事人,一般人也很難窺視朱厚照的內心。

可方繼藩卻在里見過一個不起眼的記錄,而這記錄,足見朱厚照與弘治皇帝父子情深。

記錄之中,說的是弘治皇帝駕崩之后,朱厚照克繼大統,并且親自參加了弘治皇帝的朝祖禮。

朝祖禮,是漢人們一個古老的習俗,父親去世之后,做為兒子的,要親自扶棺,送去陵區下葬。

于是乎,問題就出來了,皇帝不是尋常百姓,尋常百姓送棺入葬,往往也就一兩里路,這埋葬的地方也就到了。

而大明的皇陵,距離紫禁城,那可是足足百五十里路啊,明陵的位置,是在后世的昌平縣。

一百五十多里路,而且這一路上,還需尊崇無數的禮儀,需一絲不茍,不但要沐浴更衣,而且這一路,還不可停頓,一百里路,需扶棺,不得乘攆,不得坐轎,不得坐車,便是現在的人,走百里路,都足以讓人虛脫,何況是養尊處優的堂堂天子?

因而,大明歷代天子,都不會親自出席朝祖禮,太辛苦了啊,自己是新皇帝,九五之尊,榮華富貴就在眼前,身邊有佳麗環伺,大權在握,隨便下一道旨意,讓英國公或者是成國公代表自己去扶棺,主持朝祖禮就是了。如此,還可美其名曰,國不可一日無君,天下萬民,皆仰賴于朕云云。

而朱厚照,就是個特別,居然親自跑去扶棺,這么一個被后世某些史學家定位為昏庸糊涂的皇帝,從紫禁城出發,扶著大行皇帝的棺槨,跋山涉水,花費了足足數天時間,步行到了昌平!

這一路,想來還需哭哭啼啼的,不知多少次傷心欲絕,水米不進,單憑這一點,方繼藩其實就已經肯定,朱厚照平時雖是見了弘治皇帝都是繞著路走,還多有吐槽,可內心對弘治皇帝的感情,卻絕非尋常人可比的。

你可以不客氣的說,這人就是個人渣,很多時候,辦的就不是人事,可誰若說他不孝,方繼藩第一個砸爛劉瑾的狗頭。

方繼藩笑吟吟的看著朱厚照道:“殿下孝順陛下,誠如陛下亦是愛護殿下啊,所以殿下有什么可擔心的呢?殿下若是害怕陛下責罰,大不了乖乖認個錯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呢?陛下對殿下,不過是秉持著父親該有的嚴厲罷了,不要怕,如以前那般,到時乖乖跪下,誠懇的認錯就行了,放心,陛下一定會寬恕殿下的。”

抿抿嘴,方繼藩不忘囑咐一句:“記得到時說,殿下去靈丘,并非是臣主使,是殿下自己哭著喊著要去的,臣極力阻止,泣血哭告,可殿下依舊一意孤行……殿下,真的真的,拜托了。”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2:37
第四百零九章:今兒,你有難了

朱厚照看著方繼藩,覺得方繼藩又想拿自己當槍使了,他老大不樂意的道:“兄弟情深,你不說,本宮也知道咋做,可你這樣一說,本宮心里便難受了。”

“不難受,不難受。”方繼藩用溫和的口吻道:“可不說,臣心里才難受啊。活著挺好,臣還想繼續茍且偷生下去,要是沒了臣,殿下也會寂寞的,不是?”

京師已在眼前,太子的車駕一出現,便已有人飛報入宮。

緊接著,宮里一行禁衛飛馬而來,迎了太子。

方繼藩想默默的溜回家去,可同禁衛來的宦官道:“新建伯,您等一等,陛下有交代,太子殿下與新建伯一同入宮覲見。”

謝遷等人面無表情,自是和朱厚照和方繼藩分道揚鑣!

某種程度而言,看著朱厚照和方繼藩一副哭喪著臉的樣子,謝遷的心里挺愉快的,心底深處,居然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爽感。

他恭恭敬敬的朝朱厚照行了個禮:“殿下,老臣告辭。”

這趟出門,干的都是苦力活,再說這長途跋涉的,是真的累了,謝遷需歇一歇。

朱厚照和方繼藩乖乖的至紫禁城,由午門進入,待到了暖閣。

這暖閣里,弘治皇帝只一人坐在御案之后,不發一言的低頭看著案牘上的奏疏。

朱厚照啪嗒一下,便跪了,道:“兒臣萬死之罪。”

這一次很干脆,沒有一丁點的拖泥帶水,朱厚照磕頭道:“兒臣實不該胡跑,讓父皇和母后擔心,兒臣以后……再不敢了。父皇,這些日子,令您受驚不小,兒臣萬死難恕,懇請父皇責罰兒臣,兒臣甘愿領受。”

“……”弘治皇帝抬頭,定定地看著朱厚照。

一旁的方繼藩也連忙道:“臣也萬死,臣千不該萬不該……”

弘治皇帝本是抱著狠狠收拾的心態,可朱厚照突然來了這么一出,令他有些詫異,他盯了朱厚照半響,那之前積壓下來的火氣,竟是在緩緩的消散了!

最終,他擺了擺手,嘆了口氣。

這個令他憂心了多天的兒子,黑了,也瘦了。

眼前如此,他怎么還狠得下心呢?

于是他淡淡道:“要懲罰,也等明日吧,明日朝會禮議,到時自有人彈劾和歷數你們的罪狀,你們回來,也是辛苦,今兒先去歇了吧。”

先是將人召來,可轉眼之間,卻又將人趕走。

可見在這個過程之中,弘治皇帝的心思,是有許多次反復的。

朱厚照如蒙大赦一般,忙是磕頭道:“謝父皇。”

這時不走,還等到何時?方繼藩也忙道:“臣告退。”

從暖閣里匆匆而出,兩人都不約而同的舒出了一口氣,都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感覺。

待二人到了午門,朱厚照道;“那朱小榮,東宮那兒實在不便,老方,她就先養在你那吧,你好好待她。”

方繼藩的臉頓時不好看了,他不太樂意,這就是個醬油瓶啊。

朱厚照瞪了方繼藩一眼,隨即道:“你不肯,本宮就去和父皇說……”

方繼藩再不遲疑的道:“肯,怎么不肯,自家兄弟,別說是家里多一副筷子,便是教臣將心窩子掏出來,臣若是皺眉,就不是東西。”

朱厚照這才高興起來。

二人在午門分道揚鑣,劉瑾跟著朱厚照,而胡開山則跟著方繼藩。

方繼藩唏噓了一陣,終于回到了方家。

“回來了,回來了,少爺回來了……”

鄧健一直倚門而盼,前幾日就得知皇帝下旨召少爺回來,掐指一算,大致時間就在這兩日,因而他每天都在門前等!

此時他一見到少爺騎馬回來,便樂得手舞足蹈:“少爺……您可回來了啊。”

“啊……是啊……”方繼藩落馬,疲憊的道:“準備好酒菜,餓了,噢,給后頭那……那個……”方繼藩想了想道:“給他準備一盆飯,里頭多加肉,酒就別讓他喝了,喝酒亂性。”

鄧健的臉上美滋滋的,可當目光落到后頭的胡開山身上的時候,笑容逐漸的消失了,納悶的道:“少爺……他是誰啊。”

“跟班。”方繼藩回頭看了胡開山一眼,胡開山一直都在步行跟著方繼藩,走起路來虎虎生風,因進了京,他數十斤的石斧用不上了,太招搖,太顯眼,會嚇壞小朋友的,因而空著手。

方繼藩打算給他打制一根鐵棍,嗯……數十斤的那種,比他的人高,實心的,除了不會伸縮之外,幾乎就是金箍棒的形制。

帶棍棒出門,低調,深藏功與名。

鄧健一聽跟班二字,臉上變掠過了一絲幽怨之色,一雙小眼睛瞬即的多了點水氣。

可方繼藩并不太照顧他的情緒,隨意的回頭一揮手道:“小胡。”

“是呢,恩公。”

方繼藩看著這張憨厚的臉,突然又想起了朱厚照時常在背后嘀咕的話,這么高大的人,他娘是咋……

深吸一口氣,摒除雜念,道:“吃飯去,往后別叫恩公,叫少爺,以后,我養你!”

呃,原本以為這句話,是該對妹子說的,誰料第一次開口,竟是對一頭狗熊。

胡開山卻是執著的凜然道:“恩公……”

他感激方繼藩想方設法赦免了他,雖然對這赦免,起初還是半信半疑的,可等當他發現自己當真恢復了清白之身,心里便感激了。

恩公是個有情有義的漢子啊,能為他效勞,真是三生有幸。

回到家里,舒舒服服的歇了一晚,次日清早,方繼藩穿了朝服,便乖乖的到了午門。

今日乃是旬日的朝會,人很多,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員都來了,除此之外,還有翰林、御史人等。

氣氛……有點不太對。

而這氣氛,顯然不是針對方繼藩來的。

大家對于這位新建伯,完全無視了。

方繼藩明顯看到不少大臣,都用著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午門那兒的謝遷。

方繼藩心里大抵清楚了。

發生了如此嚴重的事,御史和翰林清流們肯定不滿的。

太子怎么可以做這樣的事?

這若是發生了一丁點意外,誰擔當得起這個責任?

所以,太子是個混賬。

至于方繼藩……已經屬于死豬不怕開水燙,徹底被他們放棄治療的對象。

因而,方繼藩雖也是個混賬,可是他們已經對方繼藩不抱有太多的期待,所以也就不存在所謂的失望了。

可謝公不一樣啊。

謝遷乃是內閣大學士,乃當代名臣,可謝公你竟然上書盛贊太子和新建伯,這又是幾個意思呢?

什么人最可恨?

叛徒!

太子和新建伯胡鬧,你謝遷竟然盛贊?即便是太子和新建伯救了災,那又如何?

昨天夜里就已有不少年輕的官員躲在房里密謀了。

眾人義憤填膺,一個個怒不可遏的罵了謝遷一晚上。

謝遷則是面不改色,老神在在,沒事人一般,正和劉健與李東陽談笑風生,似乎沒有因為這氣氛而壞了心情。

方繼藩想了想,便站在角落里!

不得不說,謝公很了不起啊,他實話實說,為自己和太子脫罪,是條漢子,可是……君子不立危墻之下,離的遠一點的好。

誰曉得,這角落里,有兩個平時大臣們壓根不屑一顧的人也正好站在這兒。

“世侄,你好呀。”

還是那熟悉的聲音。

方繼藩回眸,便看到了張鶴齡笑容可掬的臉。

“見過兩位世叔。”

“不要客氣。”張鶴齡笑吟吟的道:“世侄,你曉得不曉得,咱們兄弟二人已經第九次打破了農家樂挖紅薯的記錄了。”

智障!方繼藩心里默默地道!

不過看這兩位,確實也黑了,瘦了,想來為了收紅薯,他們沒少在農家也里揮汗如雨,這屬于資深玩家啊。

方繼藩便笑著道:“兩位世叔,真的很了不起。”

一旁的張延齡眉飛色舞的道:“世侄知道這紅薯怎么刨的嗎?”

兄弟二人對視一眼,忍不住笑了,得意非凡,這是一種精神上的滿足,這輩子,兩兄弟都沒做成過啥事,終于揚眉吐氣了,通過農家樂的挖紅薯,一騎絕塵,不斷刷新紀錄,真是風光無限。

“知道怎么樣挖紅薯才快不?”張鶴齡笑吟吟的捋須。

方繼藩依舊搖頭。

張鶴齡手搭在方繼藩的肩上:“賢侄啊,下次我們教你,別客氣,都是自己人,有閑來家里喝碗紅薯粥啊。”

“噢。”

張延齡瞇著眼,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方賢侄,我們兄弟是歷來講道理的,你也知道,你占了我們的西山,到頭來,我們不還是決定原諒你?不過今日……別怪世叔沒提醒你,看看你左邊那人,知道那人是誰不?告訴你,今兒你有難了,人家早就預備好了奏疏,要彈劾你們,你們去靈丘的事,鬧得太大,滿朝嘩然,大家都準備著非要給予你們一點顏色不可呢。”

“噢。”方繼藩很老實的樣子:“小侄不操心,就等人彈劾呢。”

說著,方繼藩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

怕彈劾,那還叫方繼藩嗎?不如叫小豬佩奇好了。

看著方繼藩的笑容,張鶴齡和張延齡心里一凜,姓方的,很囂張啊!u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2:38
第四百一十章:民貴君輕

朝鐘一響,百官覲見。

謹身殿里,弘治皇帝高坐,朱厚照乖乖的跪坐在一旁,顯得有些焦慮和不安。

等到百官行了禮,弘治皇帝面無表情的只道了一聲平身。

聲音落下之后,殿中卻是死一般的沉寂。

似乎弘治皇帝也意識到今日的不同尋常,不過他擺出了超然的態度。

劉健掃視了殿中一眼,才徐徐出殿道:“今日朝議……”

“陛下,臣有事要奏。”還不等劉健把話說話,禮部給事中劉安就站了出來。

劉安大義凜然的樣子,在他來之前,他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所奏何事?”弘治皇帝瞪了朱厚照一眼,意思是,看著吧,這就是你胡鬧的下場。

朱厚照便把頭低垂了下去,一副乖巧的模樣。

劉安振振有詞地道:“陛下,臣首先要彈劾的是新建伯……方繼藩……”

什么?不對啊……

方繼藩原以為,這些吃飽了就愛找人茬的家伙,第一個彈劾的該是謝遷才對。

畢竟那是你們純潔隊伍里出來的叛徒啊。

你們嫉惡如仇,這冤有頭債有主,犯事的是太子,背叛了你們的乃是內閣大學士謝公,怎的最后,我方繼藩竟是首當其沖了?

還有天理嗎?

方繼藩毫不猶豫的出班,這等事,是決不能慣著的,敢情你們思來想去,覺得太子是未來的天子,不好惹;謝公乃內閣大學士,似乎還得到了劉健、李東陽的支持,也不好惹!于是你們就認慫了,便覺得只有我方繼藩好惹,是吧?

方繼藩道:“我咋了?”

眾人看著方繼藩。

這家伙,好大膽。

連弘治皇帝都皺眉,覺得方繼藩有點無禮了,被彈劾就被彈劾了,你瞎嚷嚷什么?

劉安氣定神閑,笑吟吟的看著方繼藩,他是給事中,是清流,必須得有涵養,此乃古之大臣之風也。

方繼藩自己跳出來,這等同是撞到了槍口上了,他平靜的口吻:“書院的讀書人,本是以讀書為首要之務,新建伯為何不務正業……”

“沒有不務正業。”方繼藩很不客氣的打斷劉安的話,道:“我教書教的他們好好的,西山書院,個個都是人才。”

“……”劉安有點無語。

不過說起來,其實這話也沒錯。

談及到了西山書院的教學質量,那是沒人敢說什么的,方繼藩的下頭,有多少進士和舉人啊。

劉安便不甘心道:“可貿然帶他們去災區,這合適嗎?如何對得起他們的父母,若是出了意外,你擔當得起嗎?”

方繼藩氣定神閑的再次回擊:“擔當得起!”

“……”劉安有些生氣了,深吸一口氣:“好,那么敢問,若是有人死了,你如何擔當?”

“死了就死了……”方繼藩笑了:“多大點事兒啊,下輩子投胎時注意點不就好了?”

這一下子,炸了鍋。

這說的是什么話,這不是東西啊。

沈文一口老血,要噴出來。

自己人……新建伯……我們是自己人啊。

雖說對于方繼藩帶著兒子冒險,他心驚肉跳,可不管怎么說,他的兒子自從進了西山書院,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心里甚是欣慰!他對西山書院自也是有抱怨的,可真撤除了西山書院,或是給方繼藩惹來了其他的麻煩,將來他兒子又咋辦?心里過意不去啊。

他還等著兒子中進士呢。

可是……新建伯……這話,不地道啊,什么叫多大點事?

沈文憋得難受,想死。

至于其他人,則算是見識到了這位患有腦疾的小伯爺的厲害了。

這人真的是厚顏無恥!

劉安則是樂了。

他很期待方繼藩的表演,這個小子,純屬智障,于是他乘機追擊:“新建伯方才說什么?”

方繼藩大喇喇地道:“沒有聽見嗎?那我再告訴你,死了便死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你就是這樣對待書院的生員?他們可都是有功名的人,都是我大明的俊才。”

劉安就差一點說,這些人都是朝中大臣們的子弟啊。

他們的命不要緊?

“生員如何,功名如何,俊才如何?”方繼藩顯得滿不在乎。

好吧,這純粹的講話是給聊死了。

這家伙,不但沒有為自己辯護,卻仿佛是嫌自己身上的臟水不夠多似的,拼了命的把一切的污穢和齷蹉都往自己身上攬,瘋了吧?

說實話,弘治皇帝都不忍心繼續看下去了。

這給事中劉安,可是專職的清流言官,主要負責的,就是找禮部的茬,你方繼藩沒本事辯護倒也罷了,竟還好意思出來獻丑,結果被人吊起來各種鞭撻。

許多大臣已經蠢蠢欲動,很想痛打方繼藩這落水狗。

只見劉安厲聲道:“夠了!新建伯,你鬧夠了沒有,在這朝堂之中,大言不慚,真是膽大妄為。”

方繼藩一臉有些懵的樣子,道:“我大言不慚,還是你大言不慚,你聲音比我還大!”

這一次卻又輪到劉安懵了,劉安咬牙切齒地道:“本官忝為禮部給事中,上書言事,理所應當!”

方繼藩恍然大悟的樣子:“噢,原來如此。”

劉健站在一旁,也是想死的心情。

這到底是什么樣的蠢貨啊,還噢,你這家伙,現在才反應過來?

恥辱啊!

殿中的武勛們,一個個埋著頭,不敢把頭抬起來,說實話,和方繼藩一起做大明的勛貴,挺丟人的。

“看來……”方繼藩嘆了口氣:“是我的不是,就不和你爭了。”

“你現在想走?”劉安氣勢如虹,可沒打算放過方繼藩。

方繼藩很理所當然地道:“我還是孩子!”

“……”劉安后退了一步,震驚了。

一個人,到底要有多厚的臉皮,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他氣得發抖:“莫非,你還想說自己患有腦疾,所以你便可以這樣放肆?”

“對呀。”方繼藩很干脆的點頭。

角落里,張鶴齡和張延齡兩兄弟站在一起,兩兄弟咬著耳朵:“哥,我怎么覺得這方繼藩……腦子真有問題啊。”

“不要胡說。”張鶴齡淡定自若,捋著須道:“要相信新建伯,他不會這樣蠢的,吾早看他乃非常之人,嗯……要相信他。”

這聲音,有點顫抖。

從前他們耍方繼藩,以為方繼藩是智障,后來虧的底褲都沒了,若不是靠著自家阿姐貼出了體己錢,兩兄弟非要去吃土不可了。

而今,事情過去了。

張鶴齡是絕對無法接受方繼藩是個智障的,這樣的智障玩意,若都可以把自己糊弄得團團轉,這已經不是面子的問題了,這涉及到了自尊心,他可以接受自己坑一個聰明人玩砸了,可以接受方繼藩智力超群,所以自己賠了夫人又折兵便是合理的,可他萬萬無法接受方繼藩是個智障啊。

劉安則已氣得發抖,臉唰的一下,白了:“新建伯,這里不是你胡鬧的地方,你……你……你口出狂言。”

方繼藩很天真地問道:“我出了啥狂言?”

“你……你開設學堂,視自己的生員如草芥,我來問你,虎毒尚且不食子,汝雖非他們的父親,卻以他們的恩師、師公自居,竟這般視他們的性命如兒戲?”

這是,方繼藩的眼睛忍不住看向了謝遷。

謝遷依舊面無表情,老神在在。

方繼藩最佩服的,就是謝遷這一點,殺人不見血,因而對謝遷有點兒生畏起來。

方繼藩微微一笑道:“對啊,他們本就可以去死,不但他們可以去死,你也是可以去死的,他們算什么,你口口聲聲說他們是生員,說他們是俊杰,可他們為何不可以死?”

滿殿嘩然。

這個家伙若是再信口開河下去,怕是會連太子殿下都會說可以去死了?

方繼藩則是凝視著劉安。

劉安想要痛斥什么,還沒開口,只見方繼藩繼續道:“民貴君輕,這是誰說的?”

“這是孟圣人說的對不對?民為貴,社稷輕之,在百姓面前,連皇帝陛下尚且知道以此而愛民,那么在民面前,王事中,又算得了什么呢?那些生員們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方繼藩笑吟吟的看著劉安:“所以靈丘地崩,百姓陷于水深火熱之中,如你們平時說的那樣,死亡就在眼前,那么若是能去救人,死幾個生員算什么呢?莫說死幾個,就算是死了一半,又算什么?怎么,生員的命是命,王事中的命是命,別人的命就不是命嗎?你竟還是讀了圣人之書的,你到底讀的什么書,不會是吧?”

庶……子……風……流……

劉安瞳孔收縮,竟要抓狂了。

自己當然讀的是圣人書,怎么會去看那等烏七八糟的閑書!

這方繼藩,含血噴人,這是含血噴人啊。

他面上的肌肉顫了顫:“你說你是救民就是救民嗎?”

“當然。”方繼藩很坦然地笑著道:“東西我都準備好了,就等你們這些嘰嘰喳喳的家伙來問。”

東西……啥東西?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2:38
第四百一十一章:大局已定

方繼藩說到東西二字的時候,不禁看了謝遷一眼。

其實倘若單憑自己如今的實力,他還真沒有太多的勇氣在這殿堂之上跟一個靠嘴皮子混飯吃的家伙撕逼。

術業有專攻嘛,自己畢竟是個埋頭苦干的人。

可這背后有了謝遷的運作,事情就好辦了。

方繼藩現在是自信心爆棚啊。

謝公是個講究的人,干的活兒也細膩。

雖然不知他為何如此幫助自己,可這很重要嗎?

一丁點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方繼藩要反擊了,而且是有實力的反擊!

“請陛下恩準,讓臣請人將那些東西送進宮來。”

要開始表演了。

方繼藩想想都很興奮。

最重要的是,謝遷給了自己很大的信心。

只要看他風淡云輕的佇立在那兒,面上帶著平易近人的微笑,方繼藩就知道,大局已定。

于是他目光炯炯的盯著劉安,一副吃定了他的樣子。

說實話,原本這一場表演該是謝遷主導的,誰料到,居然是自己下場。

這些家伙,真是捏軟柿子啊,看自己年少,又有腦疾,便想踩自己一腳。

今兒若是不見紅,以后我方繼藩還怎么在京師里興風作浪?

看著方繼藩的表情,劉安有一種不太妙的感覺!

可顯然,他不肯服輸,定了定心神道“到底是什么東西?”

方繼藩不理他,只看著弘治皇帝。

這時候,自己已經控制住了場面了。

這玩意就和踢球一般,誰能控制全場,誰就是王者。

氣勢很重要,因而可以直接無視這個劉事中了。

當然,接下來唯一的問題就是,自己和劉安之間,誰是國足了。

弘治皇帝一直默不作聲,開始還覺得方繼藩這家伙似有腦疾發作的征兆,慢慢的,終于開始回過了味來,這方繼藩說的究竟是什么東西……他倒也很好奇的想看看。

弘治皇帝便道“傳進來。”

一聲令下,于是殿中陷入了焦灼的等待,每一個人都不免心里生出了好奇之心。

到底是什么東西?

方繼藩葫蘆里賣了什么藥?

很快的,當一個箱子被一個宦官親自捧進來時,箱子落在了方繼藩的手里,方繼藩環顧左右,很干脆的將箱子打開了!

許多人伸長了脖子,沒有發現什么奇特的東西,方繼藩則是取出了一份……黃冊。

竟是黃冊!

這黃冊,是明代國家為核實戶口、征調賦役而制成的戶口版籍,里頭詳細登載百姓鄉貫、姓名、年齡、丁口、田宅、資產,并按從事職業,劃定戶籍,主要分為民、軍、匠三大類。

總而言之,黃冊一分為二,而方繼藩這份黃冊,顯然是官府中的戶名記錄。

方繼藩打開了黃冊,便道“這是靈丘縣的黃冊,黃冊之中,明明白白的記錄了在籍的軍民兩萬三千五百戶,丁七萬九千余口。”

劉安沉默了。

方繼藩又道“災后,我與生員人等同心協力,對所有的災民進行了統計,因地崩所造成的死亡,為兩千余人,其余受水患、亂石而死的,只有九百余人,縣中無一人餓死,縣中生疾的百姓,有三百二十二人,這三百二十二人,病死了十一人,其余的,在諸生員的救助之下,大多都已痊愈。”

殿中又嘩然了。

人就是如此。

若只是空對空,大而化之的來一句賑濟了災情,是很難使人產生深刻印象的。

而方繼藩,所取的,則是實實在在的數據。

這些數目不可能作假,因為大災之后,朝廷肯定要對所有的軍民百姓重新造冊,是否胡說八道,一看便知。

劉安的臉色變了,他終于鎮定不下來了。

弘治皇帝的面上則是動容,他腦里,頓時浮出了無數個念頭。

方繼藩繼續道“在入靈丘縣之后,為防水患,西山生員帶領災民堵住決口河堤六處。搭建茅草或木屋四千二百間,清理闊地九千畝,欽犯胡開山,聲名赫赫,在聽聞太子與西山書院入縣救災之后,舉手而降,收攏劉事中口中所說的賊子兩千余人。”

一個又一個數目輕輕道出來,卻是字字震撼人心。

此時,方繼藩再不客氣的齜牙,朝劉安大聲道“在這上頭,可能只是一個個數目,可在靈丘縣,這些數目就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他們和劉事中一樣,也有父母,也有妻兒,會哭,會笑容,他們也曉得什么叫痛,也懂得怕死,懂得偷生。”

一下子,殿中安靜了下來,鴉雀無聲。

弘治皇帝也觸動了,這一句話,與其說是教訓劉安的,又何嘗不是在痛斥他呢。

顯然,方繼藩還沒有停下來的打算,他振振有詞地繼續道“好嘛,這些人就成了不必在乎的數目,這些人就可以無關緊要,這些人就可以去死?那么劉事中清貴,就不能去死?西山書院的生員們,難道就比別人要高人一等,難道就他們配活著?難道只要死的不是劉事中眼里的所謂生員、俊杰,其他人就活該了?”

道德上的制高點,站在上頭,方繼藩一點都不覺得冷,還覺得很暖和。

想不到我方繼藩,也有今天。

方繼藩內心……感動了,感動得一塌糊涂。

放飛自我的感覺,真好!

“我…我并非是這個意識,你污蔑我清白。”劉安的話說的有點底氣不足的感覺,他素來牙尖嘴利,能言善辯,可在這實實在在的東西面前,卻形同于直接被碾壓,這等滋味,很不好受。

再能信口雌黃的人,也沒本事當著所有人的面指鹿為馬啊。

方繼藩嘲弄地看著他道“怎么,這么快就忘記自己所說過的話了?這都是你親口說的,這么多人聽見,你還想抵賴?”

“哼。”劉安冷哼一聲,實則想用這冷哼來掩飾自己的心虛,他隨即道“憑什么說這就是你們西山書院的功勞呢?”

他話音落下。

笑容可掬的謝遷,便忍不住捋須,眉毛一挑。

方寸開始亂了。

謝遷善辯。

說實話,論起嘴上功夫,他不是吹牛的,在座各位,都是辣雞。

所以此時他很難受,猶如百爪撓心,面對劉安這樣的對手,簡直就可以像碾死一只螞蟻一般。

可惜了,沒有自己表現的機會啊。

而此時,方繼藩也笑了,別急,還有呢。他俯身又取出一個簿子。

“……”劉安打了個寒顫,他覺得自己的嘴太賤了。

殿中依然默然無聲。

方繼藩取出簿子道“弘治十二年,四川布政使司也有一縣,發生了地崩,這一次地崩,比之靈丘地崩,烈度還要低一些,可這份邸報里,是弘治十二年傳抄出去的,上頭明白無誤,寫著的是什么,該縣百姓,十不存三,十不存三,劉事中,似你這等不學無術,成天看的人,一定聽不太懂吧。那好,我來解釋一下,這意思便是說,倘若靈丘縣的傷亡,也如該縣一般,能活下來的人,不會超過三萬,剩余的六萬人,統統死無葬身之地。”

震撼!

這具體的數目報了出來后,并沒有人質疑這個數目。

五萬多條人命啊。

倘若不是西山書院緊急進入災區,那么后果將是什么呢?

弘治皇帝瞇著眼,他看著方繼藩,一肚子的怨氣已經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死了這么多人,天災,后果不堪設想。

至少自己這個天子,就絕對不安生的。

足以使自己噩夢連連。

他心里吁了口氣,此時不禁在想,要救活這些人,想來極不容易吧。

書院上下人等,包括了太子和方繼藩,在這其中,又付出了多少辛勞和血淚?

這些,別人豈能知曉?便是自己,也無法想象。

想到這里,弘治皇帝下意識的看了朱厚照一眼。

見朱厚照低垂著頭,戰戰兢兢的樣子,弘治皇帝的心,瞬間融化了。

而此時,方繼藩的聲音在殿中回蕩“太子殿下與西山書院入靈丘縣,所營救下來的百姓在五萬以上,五萬人,可能在劉事中眼里不值一提……”

“胡說!”劉安氣炸了“我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我這是打比方。”方繼藩面不改色的道。

劉安的心有點累,有一種腎透支了感覺。

方繼藩則是繼續道“可為了營救五萬人,西山的生員,死了也就死了,是很大的事嗎?我方繼藩不也照樣進了靈丘縣?太子殿下不也照樣進了那里?你口口聲聲的指責我輕蔑生命,卻殊不知,古代的賢者,都是以蒼生為己任,即便是死,也絕沒有退縮的。可西山書院上下人等視死如歸,在你的眼里,卻成了笑話了,仿佛他們所做的,一錢不值,敢問你是什么意思,你還有良心嗎?你還好意思自稱自己是圣人門下?”

“……”劉安想要吐血了,頓時沒了信心,連忙解釋道“我并非這個意思。”

“你就是這個意思!”方繼藩步步緊逼。

“我的意思是……我……我……”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2:39
第四百一十二章:英武的太子殿下

仁義道德。

這是清流們極好占據的制高點。

別看他們平時啥事都不做。

可論起瞎逼逼,什么愛民如子之類的話,幾乎都是被他們牢牢把控的。

劉安是出頭鳥,作為禮部給事中,他一向是道德的化身,不客氣的說,他就算自稱自己是劉道德,也沒有人敢質疑他。

可現在……很尷尬啊。

尷尬之處不在于他被方繼藩質疑,也不在于他的道德外衣被人給剝下來,而在于,他讀了一輩子書,研究了一輩子仁義道德,居然沒法兒對方繼藩進行有效的反擊。

方繼藩看著劉安諷刺地道:“劉事中,你說的還是人話嗎?”

“你侮辱大臣。”劉安道,可是反擊很無力。

那些本是想躍躍欲試的大臣們,一下子啞火了,他們突然發現,好像方繼藩并不是軟柿子。

“啥?”可方繼藩一聲反問,帶著孩子一般天真無邪的樣子。

這才是方繼藩真正的人設,他歷來是以我還是孩子混飯吃的,所以這一聲啥,配上方繼藩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幾乎要讓劉安吐血。

我跟你講道理,你就罵人;我說你為啥罵人,你就開始丟資料;我無話可說了,你又罵我不是人;我說你侮辱我,你竟又開始裝嫩了。

劉安感覺呼吸很不舒暢,如鯁在喉,一口老血要噴出來。

他又氣又惱,結結巴巴的道:“你這般羞辱我,我……我……”

方繼藩樂了,笑道:“是你不對在先的,我好端端的有招惹你嗎?”

“……”劉安此時的心情,就如同被一萬頭草泥馬奔過。

努力的定著心神,用力地深吸一口氣,想要冷靜下來應對,卻悲催的發現,原本相互約好一起站出來仗義執言的人,現在都開始裝孫子了,竟沒一個人站出來為自己辯護。

劉安決定不能這樣被方繼藩帶節奏下去了。

他稍一沉吟,突然厲聲喝道:“方繼藩,你慫恿太子殿下前去靈丘,那靈丘是什么地方,你可知道?太子殿下,乃千金之軀,你和書院的生員不怕死,尚且罷了,可倘若太子殿下,稍有什么閃失,你可知道這是什么后果嗎?”

這已算是他最后的反擊了。

其實,這才是他的殺手锏。

方才只是某種道德上的攻訐而已,最重要的是,你方繼藩慫恿太子,置社稷于不顧,現在雖說沒有出事,可一旦出了事呢?若是下一次,你方繼藩還慫恿太子,出了個什么好歹,你方繼藩和亂臣賊子又有什么分別?

劉安咬牙切齒,大義凜然的還想說什么。

可這時,方繼藩一臉悠悠然地道:“且等等,我還有話說。”

方繼藩彎腰,繼續從箱里取出一份厚厚的文牘。

相比于方繼藩的平靜,劉安看著方繼藩的舉動,又顯得很不淡然了!

最受不了的,就是這個啊!

他臉色又青又白,一雙濃眉皺的深深的!我在跟你講道理呢,你老是從箱子里取東西做什么?

方繼藩將這厚厚的文牘捧在手里,便看著弘治皇帝道:“陛下,諸公,這……是靈丘縣百姓們所上書的萬民書。”

眾人又嘩然了。

萬民書,這東西可很久不曾見過了啊。

因為萬民,一般情況之下,是被清流們所壟斷的!

比如,他們往往自稱自己為民,所以他們無論和誰說話,都要來一句置蒼生何;總之,天下有萬萬的百姓,可是這萬萬的百姓,大字不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說實話,啥都不懂。

一群只局限于方圓十里,可能一輩子都沒有走出個方圓百里之地的人,既沒讀書,成日還辛勤耕作,可能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給士紳們租種土地干著活,衣衫襤褸、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可就在他們隔壁,那高高的院墻里,那些自詡是‘積善人家’的士紳老爺們,他們的兒子,讀書、中試,做官,還成了清流,卻在朝堂上,每每提及到他們這些可憐的百姓,總是眼眶通紅,每每都是代表了萬千百姓,與人唇槍舌劍。

可今日,劉安居然沒有掌控住百姓的代表權。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警惕的看著那萬民書。

啥意思,你方繼藩這樣的人渣,也要代萬千百姓立言了?

這是一種很錯亂的感覺。

明明只有我劉安,才代表了萬千可憐的老百姓啊。

他很痛心,很憋屈,連方繼藩這樣的人間渣滓,竟也開始代表可憐的老百姓了,這還了得?

方繼藩無視劉安恨不得把他瞪穿的眼睛,不急不慌的打開了萬民書道:“這萬民書,乃靈丘一名儒生所書,此后于災區各處誦讀,百姓們親手畫押。”

謝遷在此時,徐徐的笑了。

方繼藩心里,真的是很佩服謝遷啊。

這么講究的活兒,萬民書這等東西,除了謝遷這樣久在廟堂的人,誰還能鼓搗得出來?

這時方繼藩道:“大災當前,人命如草芥,太子殿下親赴靈丘,靈丘百姓,無不感恩戴德……”

這是一篇很樸實的文章。

說實話,一個給孩子們開蒙的教書先生,往往都是連秀才都考不中的讀書人罷了,混了大半輩子,肚子里有一點墨水,卻是半桶水的水桶。

你若是要指望他能寫出什么錦繡文章,那是癡心妄想。

何況,這萬民書是要先給百姓們念誦過,百姓們認同之后,再畫押的,它得通俗易懂啊。

方繼藩念著這萬民書,心里邊是暗說謝公厲害,做事就是講究,貴在真實。

“太子殿下鴻恩浩蕩,草民人等,感激涕零,大明千秋,吾皇圣明,草民人等,得太子雨露之恩,縱死亦難報萬一……”

殿中沒有人說話。

都在細心聽著方繼藩所念出的每一個字,這篇文章,其實毫無美感,剩下的,只是肉麻的吹捧罷了。

那般還在跪著的朱厚照,腰桿子一下子直了。

雖然方才還是可憐巴巴的樣子,可轉瞬之間,龍精虎猛起來,人也莫名的顯得英武了幾分。

方繼藩念畢,接著將這一大沓的萬民書傳遞給宦官,道:“請陛下過目。”

宦官接過了萬民書,看著上頭歪歪斜斜的文字,不敢怠慢,匆匆將萬民書送到了御案。

弘治皇帝的眼睛瞬間便被吸引了,他低頭看著,上頭的內容,和方繼藩所念誦的幾乎沒有什么太大的出入。

這不過是一篇三百字的文章而已,其實毫無去細究的價值。

而真正令弘治皇帝所震驚的,卻是在這一篇文章上,無數個觸目驚心的指印。

一沓萬民書,有百頁之多,而每一頁,畫押的指印層層疊疊的,數之不盡啊。

弘治皇帝看得眼睛都直了。

他看著上頭每一個指印,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是什么?這就是民心,是聲望啊。

無數的百姓,歌頌吾皇萬歲,稱頌太子愛民,當然,也小小的吹噓了一下方繼藩和西山書院,里頭詳細的記錄了太子帶領西山書院生員們救災的經過,言辭雖無美感,卻很真實。

弘治皇帝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朱厚照。

朱厚照此時滿面紅光,竟也有些飄飄然起來。

弘治皇帝想的卻是,憑著這一次救災,誰還敢說太子是個糊涂人?

就只憑這個功績,倘若到了自己百年之后,太子克繼大統,自己便無須有任何的擔心了。

自己的兒子……當真親上河堤,身先士卒,這個家伙,當真率先扛起大石,當真在那里,每日和其他人一樣,都只靠著幾個飯團度日?

他當真夜里,只睡在河堤上?

弘治皇帝沉默了,因為這一點,是他無法做到的。

自己雖被稱之為勤政,可自己肯放下架子,親上河堤嗎?

這短短半月的救災,其中的艱辛,一定讓人難以想象。

弘治皇帝沉默片刻,道:“太子……”

“兒臣在……”朱厚照學乖了,立即起身,到了殿中,很是規矩的拜倒在地。

弘治皇帝見匍匐在地的太子,目光也似乎變得柔和了幾分:“朕來問你,這里頭所言的,可都是真的?”

朱厚照卻頓時有些委屈,不是真的,難道還是假的不成?

朱厚照道:“啟稟父皇,是真的。”

弘治皇帝沉默了,又低頭看了一眼萬民書,他依舊還有些不敢確信:“你從實說來。”

“是真的啊。”朱厚照急了,這還是我爹嗎?我做點好事咋了,就不許我做點好事?

我去救災,怎么在你眼里,就成了玩鬧了呢?

朱厚照方才聽到萬言書的內容,心里既得意又澎湃,可現在……

他抬眼看著父皇凝重的臉色,就猶如給當頭潑了一盤冷水,心里也有些惱了。

于是他咬咬牙,二話不說,就開始脫衣服。

這又是什么狀況?

滿殿君臣,頓時瞠目結舌。

卻見朱厚照三下五除二的就把禮服脫去了,光著膀子!

可接下來,殿中傳出了一陣陣的驚呼。

方繼藩定睛一看,不由身軀一震!

噢,太子殿下的肌肉,很好啊,很勻稱,和其他的妖艷JIAN貨果然不太一樣。

當然,這不是重點,朱厚照要展示的,是渾身的累累傷痕。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2:40
第四百一十三章:明察秋毫

百官們都已驚呆了,俱都倒吸涼氣。

只見在朱厚照的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疤,盤根錯節,看得人觸目驚心。

新傷占了絕大多數,還有許多傷痕尚未愈合,因而有諸多的淤青。

此時,朱厚照手指著肩頭的一處淤青道:“這……是扛石頭時壓的,現在還沒有消腫,不過用了藥,好多了。”

“還有這里!”朱厚照指著自己的肱二頭肌:“這條傷痕,是伐木時,被荊棘劃了,大山里的荊棘尤其的粗大,刺兒也多,直接就劃拉了一道口子。”

弘治皇帝幾乎不忍心去看了。

而百官們,則一個個面面相覷,滿是錯愕。

朱厚照如數家珍一般,繼續指著自己腹肌一處傷痕:“父皇,這兒是負重上堤時,不小心,摔了一跤,滑倒時,被碎石壓的,不過還好,還有……”他轉過身,將背脊露給弘治皇帝,背脊上,更是傷痕累累:“父皇瞧見了嗎?這都是背石頭的時候,造成的淤青,不過這沒什么,大夫都看不過了,腿上的傷,也就不給父皇看了,兒臣在靈丘,可不是去吃閑飯的。”

說到吃閑飯,方繼藩沒來由的,居然臉微微一紅,脖子也莫名的默默縮了縮!

朱厚照又轉過身,看向瞠目結舌的弘治皇帝,振振有詞的道:“兒臣去靈丘,是為了救人!不將決口堵住,地崩之后,那就是,河水倒灌,會淹死多少人?兒臣所說的,句句都屬實,父皇不是歷來說自己明察秋毫嗎?”

“……”弘治皇帝抿著唇,可是雙目已是濕潤了,吸了吸鼻子,心疼,很心疼,這是自己的兒子啊。

雖然弘治皇帝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成為一個仁義愛民之君,可并不代表,他舍得自己的兒子受這樣的苦,遭這樣的罪。

只是……

太子的話,為何聽著就覺得這樣的刺兒呢?

什么叫做,朕歷來說自己明察秋毫?

弘治皇帝認真的道:“朕沒有這樣說過,這都是臣子們說的。”

“這是一樣的道理,沒有什么分別。”朱厚照是個粗枝大葉的人,而且他就是被他們冤枉了,不是嗎?

朱厚照帶著委屈的繼續道:“父皇既然明察秋毫,可為何總是質疑兒臣?平日父皇教導兒臣要愛民如赤子,現在赤子們遭災,兒臣去救一救,敢問父皇,兒臣錯在哪里?”

“這……”弘治皇帝一聲嘆息,心頭有了幾分愧色,忍不住道:“你辛苦了啊。”

朱厚照卻是肅然道:“沒什么辛苦的,這算什么辛苦,那些遭災百姓才是真正的辛苦,兒臣親眼見了他們,方知他們凄慘到了何等的境地,那里是人間地獄,若是去遲了一步,便是人相食也不無可能,所以兒臣不覺得辛苦,和他們比起來,兒臣可輕松得多了。”

滿朝文武,不發一言,都專心地聆聽著朱厚照的話。

弘治皇帝也不知該是欣慰,還是什么,猛地,他想到了謝遷奏疏中的話。

一人有慶、兆民賴之。

現在的太子,不就是如此嗎?

呼……

弘治皇帝深知到了此時,還去敲打和追究,都已沒有任何意義了。

或者說,他壓根就沒有這么厚的臉皮,去教訓太子。

現在才知道,自己的兒子,做的比自己好啊。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道:“待會兒,命大夫再視察一下傷口吧,你先到一邊。”

朱厚照氣勢如虹的回到了班中。

卻在此時,方繼藩厲聲道:“劉安!”

劉安渾身打了個哆嗦,他深深的感到不妙了。

方繼藩朝劉安冷笑道:“你好大膽。”

“我……”劉安很想說,其實我膽子也沒這么大。

方繼藩繼續道:“太子殿下救災,完全出自肺腑,是因為太子殿下愛民,聽聞了百姓們受災,心急如焚。吾皇圣明,大小便教育太子殿下要愛民如子,太子殿下受皇上教誨,將其牢記于心,地崩之后,太子殿下才不顧一切,趕赴災區,前往災區救災,這是殿下的仁愛之心,是愛民之舉。看看這萬民書,寫的明明白白,百姓們深受太子殿下的恩德,無不感激涕零,怎么到了你的口里,就成了是我方繼藩慫恿太子殿下救災呢?”

劉安的臉垮了下來。

他終于意識到,自己陷入了一個可怕的邏輯陷阱。

救災……從來都是大功啊,他忽視了救災的巨大功勞,或者說,對于他這等人而言,他們一向是瞧不起人的,他們自認為,自己才是道德的化身,只有自己才愛民如子,其他人,所謂的救災,所謂的善事,要嘛就是別有居心,要嘛就是胡咧咧,他不信。

這種道德上的優越感,其實在此時,已是蔚然成風。邊鎮上的丘八們在前頭賣命打仗,可又如何,無論你立下他們功勞,在廟堂上的言官眼里,丘八就是丘八,一輩子都是丘八,你立了功勞又怎樣,你說你是忠心為國?屁,你也配忠心為國,這些丘八,一定要好生提防才是,每一個人,都是疑似的反賊,現在不反,只是因為害怕而已。

至于為國為民,那就更加不容許了,你們明明是為了掙功勞,是想要得到賞賜,因而,丘八還是丘八。多少在邊鎮上流血流汗的丘八,無論是如何出生入死,不還是被經常被御史和清流們罵的狗血淋頭,不敢還嘴嗎?

大明歷史上,一代名將戚繼光,南征北戰,北御韃靼,南討倭寇,在韃靼人和倭寇眼里,此人便如軍神,他的名字,足以讓這些世上最兇殘的人都聞風喪膽,可又如何?小小一個八品、九品的給事中,芝麻綠豆的清流官,一封彈劾,直接就罷官滾蛋,這戚繼光還算是得了一個善終的,畢竟總還沒有獲罪,直接下獄,砍了腦袋,也沒有禍及自己的家人。

還有那俞大猷,也是一帶抗倭名將,清正廉明,兩袖清風,對部下施以恩惠,從不居功自傲,結果小小一個巡按,照樣還是屁大點的官,依然以奸貪之罪彈劾。若不是當真兵部力保,堅決為他辯護,只怕也是后半生凄涼無比,可即便如此,依舊還是被朝廷發回原籍差遣。

同樣的道理,在劉安眼里,太子和方繼藩,肯定是去胡鬧了,似他這樣清貴的人,壓根就不相信,太子和方繼藩當真去救了災!

所以,他的的彈劾之中,方繼藩是帶著書院的生員去災區玩鬧的,似乎還覺得玩鬧的不夠盡興,便又慫恿上了太子。

而現在……

方繼藩冷冷地看著他道:“在你心里,太子殿下就如此的昏聵?”

“沒……沒有!”劉安連忙矢口否認:“我并非這個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方繼藩這個人,歷來最喜歡的就是痛打落水狗,更何況是一個故意來找他麻煩的人。

“我……”劉安道:“我不過是防微杜漸罷了,我乃給事中,這是我的職責所在。”

終于,到了辨無可辨的地步,便拿自己禮部給事中的身份來辯護了。

方繼藩笑吟吟的道:“不對,我看你害怕太子殿下得到賢名,你心懷不軌,否則為何萬千的百姓感激太子殿下的當口,你卻生怕太子殿下賢名遠播,竟是污蔑太子,說太子是被一個臣子慫恿,方才去了災區救災的呢?你難道不知,因你在此胡言亂語,使天下人都以為太子殿下成了親近小人的昏聵儲君嗎?這等親者仇、仇者快的事,你竟也說的出口,你還知道你是給事中,你拿的乃是君祿,可為何,處處誹謗宮中,污蔑太子。”

“你這是血口噴人。”劉安臉色慘然。

這家伙,上綱上線啊。

其實他忘了,最能上綱上線的,恰恰是他自己。

方繼藩笑道:“莫非你和韃靼人有所勾結?”

“……”劉安喉頭一甜,老血要噴出來,這罪名可不是開玩笑的,他打了個冷顫,白著臉道:“我的清白,人所共知,你不要構陷忠良。”

方繼藩道:“不查一查,怎么知道?”

“陛下!”方繼藩可不是好惹的,說實話,他已經做好了一萬種弄死這個家伙的辦法,至于劉安是不是委屈,這和方繼藩無關!

誰讓你認為我方繼藩是軟柿子,誰讓你誰不欺負就找準我方繼藩欺負?那就得有被欺負回去的準備!

弘治皇帝冷眼旁觀著這一切,他心里,依舊還沉浸在自己的兒子那一身的傷痕上,他此時只是淡淡頷首道:“但言無妨。”

方繼藩道:“臣覺得劉安別有圖謀,此事,還是要查清楚為好,臣既不敢污蔑劉安,卻也擔心劉安倘若當勾結了韃靼人,因而造成隱患,這就太可怕了。”

弘治皇帝面無表情,看了一眼朱厚照,眼眸中都是慈和之色。

太子受委屈了。

方繼藩也受委屈了啊。

弘治皇帝道:“查明一下也好,讓錦衣衛指揮使牟斌來辦吧,若是查無實據,也還劉卿家一個公道,倘若當真別有居心,自當嚴懲。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2:40
第四百一十四章:墻倒眾人推

劉安面色唰得一下白了,腦子已嗡嗡在響,雙腿也是在打顫,整個人天旋地轉的,很是難受。

要知道,捕風捉影,可是他的專利啊,平時像他這樣的人,到處彈劾,說人是非,用許多莫須有的罪名,不說栽贓陷害,卻也坑死了不少人。

可今日……自己居然被人用子虛烏有、捕風捉影的事兒,給坑了。

這是他從來沒有想到的事情。

錦衣衛徹查,錦衣衛是什么地方,自己彈劾的方繼藩,某種意義而言,也暗示了太子胡鬧。

那錦衣衛的人,便是宮中爪牙,一旦給自己下了駕貼,請自己去詔獄里了解一下情況,自己還能活著出來嗎?

那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到時候,還不是他們想讓自己招供什么,就招供什么,想讓自己勾結韃靼,就勾結了韃靼?

如此一來,劉安明白自己完全沒活路了。

他整個人已是一屁股癱倒在地,忙是開口為自己辯護:“陛下,臣無罪。”

方才一番唇槍舌劍,已令弘治皇帝心里對劉安厭惡到了極點,無事生非,污蔑太子,簡直讓人可恨。

西山書院,這么一大群人,在災區里拼了命的救人,你卻在此,造謠生事,即便是再寬厚的人,此時也無法忍受了,對劉安的種種行為,只有深深的不屑和憎惡。

弘治皇帝雙眸輕輕一轉,看了蕭敬一眼。

蕭敬立即領會弘治皇帝的意思,眼眸微微一瞇,他朝劉安笑吟吟的道。

“劉事中不必害怕,只是澄清而已,陛下并未說你有罪,不過既然有人彈劾于你,總要弄清楚才是,到時,若沒有查實,不也正好還了劉給事的清白嗎?陛下哪,終究還是信得過你的,這也是為了你好。免得有人背后說你勾結了韃靼,令你跳進黃河水都洗不清了,這去錦衣衛走了一遭,事情弄清楚了,你得了清白,不也很好嘛?”

蕭敬是個很有水平的人。

這一番話,和顏悅色,使人如沐春風,令人感覺不到絲毫的危險。

卻又暗藏殺機,尋常人聽了,還以為蕭敬是為了劉安好,可明眼人卻都知道,溫言細語背后,是毛骨悚然的開始。

可此時,沒有誰為劉安說話,每一個人都沉默了,垂著頭,連目光都不敢往劉安身上去。

講道理,這一次……是真的沒法兒求情啊。

方繼藩已乖乖的回到了班中,他眼睛瞥了謝遷一眼。

而謝遷,壓根都不看他。

眼看著劉安被客客氣氣的請了出去,所有人對方繼藩,開始有了新的認識。

等到朝議散去,方繼藩先是出了謹身殿,眼見謝遷孑身一人,朝著內閣方向去,方繼藩忙是小跑著上前。

在靈丘的那些日子,謝遷雖然洗著衣,可那萬言書還有相關的文牘,可都是他一手準備的。

方繼藩到了謝遷跟前,笑吟吟的開口喚道:“謝公。”

謝遷卻理都不理他,與他擦身而過,嘴皮子只輕輕動了動,方繼藩只聽到輕輕的聲音:“不要和老夫說話,也不要和老夫好似有什么了不得的關系。”

“噢。”

方繼藩看著謝遷越來越遠的背影,不禁感慨,真是一個心狠手辣,又很講究的人啊,自己比他就差了那么一丁點。

在心里感嘆了一番方繼藩便跨出步伐,可剛走不遠,有宦官道:“新建伯,公主殿下……殿下她頭又有些疼了。”

不講究!

方繼藩拿著謝遷,再和太康公主這么一對照,忍不住心里吐槽,看看人家謝公,再看看公主殿下。

哎……

不過他們本來也是倆類人,沒法比較的。

方繼藩臉皮厚的很,雙眸盯著宦官看,眉宇輕輕一皺,一張如玉的面容里立即寫滿了詫異與擔憂。

“是嗎,幸好我回京了,又恰在宮里,快,趕緊去看看。”

匆匆到了朱秀榮的香閣。

朱秀榮顯得很焦慮,事實上,她的臉色也有些不好,原本白里透紅的臉,有些陰沉,一雙原本明媚如春的眼眸也略顯暗沉。

她已有許多日子沒好好睡過了,既擔心朱厚照,又擔心方繼藩。

好不容易盼到了方繼藩的消息,卻又得知,方繼藩似乎遭人彈劾了。

宮里的消息藏不住,一有御史在彈劾救災的事,外頭打探的宦官便覺得這可能是沖著太子殿下去的,自然飛跑著去張皇后那稟報了。

朱秀榮聽了去,心里又莫名的擔心起來。

見方繼藩笑吟吟的進來,心便放下了一半,她凝眸看了方繼藩一眼,才斂去心中的擔憂,悠悠開口說道:“方卿家,有日子沒見了。”

方繼藩朝朱秀榮頷首:“是啊,臣一直掛念著公主殿下……的身體。”

坐下,四目相對,見朱秀榮面帶幾分憔悴之色,方繼藩便情不自禁的關心起來。

“殿下近來沒睡好嗎?”

“不知何故,可能是腦疾……”

說著朱秀榮俏麗的面容不禁漾起一抹紅意,下意識的將臉往方繼藩看不見的一面縮去。

額……

腦疾就是騙人的,這一點別人不知道,方繼藩卻是再知道不過了,可這事兒不能戳破,方繼藩以后還得靠著腦疾混飯吃呢,說實話,腦疾這碗飯,很香!

朱秀榮見方繼藩并沒追問,咬了咬紅唇,便默契的伸出手。

方繼藩則搭在她的脈搏上。

朱秀榮一面凝視著他,一面柔聲的問道:“聽說……有人彈劾你。”

“習慣了。”方繼藩微微一笑,滿不在乎的樣子。

朱秀榮不禁皺眉,很是不平的問說道。

“他們這樣污蔑你,你也不生氣?”

生氣啊,當然生氣,劉安雖然被請去詔獄喝茶了,可出了宮,我方繼藩還打算找塊磚偷偷去砸劉安家的門呢。

方繼藩心里這么想,面上卻是朝朱秀榮搖頭:“這不算什么,畢竟,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懂我的心思,所以,讓他們隨口污蔑去吧。”

朱秀榮頓時覺得方繼藩可憐,很讓她疼惜。

明明一個這樣的正人君子,竟還受如此多的不白之冤,真是可憐,她忙是看向方繼藩,一雙明媚如春的眸子里滿是心疼之意。

“我就懂你的意思。”

“什么?”方繼藩握著脈搏的手微微一顫,心也不禁亂跳了起來,公主這是對自己表白嘛?

可是好像又沒了下文,他不禁凝視著她。

面對方繼藩審視的目光,朱秀榮的俏臉紅得像一個蘋果,她知道自己的話令人遐想,下意識的垂了垂頭,抿了抿唇,她立即為自己化解尷尬。

“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一個頂天立地,光明磊落,且還心胸廣闊的人。”

方繼藩心里想,沒錯,我就是這樣的人:“殿下謬贊,臣擔當不起,其實臣還是有很多小缺點的,比如我……我……”想了想,好像還真沒什么缺點,于是嚅囁了老半天,竟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了。”

朱秀榮竟是噗嗤一笑:“我哥說你懶。”

“胡說!”方繼藩想要辯駁,百姓心里有桿秤啊,我方繼藩也得有個小賬本,嗯,這件事我記下了。

倆人這么一來二去的聊著,方才的尷尬不禁一掃而空了。

朱秀榮頷首點頭:“是呢,本宮才不信他的話,他說的話,沒幾句是真的。”

“公主明白就好了。”方繼藩如釋重負。

朱秀榮想起什么:“你在靈丘縣救災,想來很辛苦吧。”

方繼藩感慨道:“救人要緊,當時也不覺得有什么問題,其實……”方繼藩想起了什么:“說起來,這一趟回來,我覺得我受了不少傷,當然,這都是皮外傷,滿身都是,只是可惜,不能給殿下看。”

“呀。”朱秀榮緊張起來,一臉認真的說道:“要不要請御醫看看?”

方繼藩繃著臉,一臉嚴肅的開口:“你忘了我也是大夫?同行是冤家,我自己看就得了,若是請別的大夫來看病,豈不說明我醫術不高明?”

朱秀榮覺得有道理,忙是點頭說道:“是我的不對,我不該這樣說。”

方繼藩很滿意,公主殿下和自己很契合啊,簡直就是完美無間,絲絲合縫,尤其是這性格,形成了互補。

脈把完了,方繼藩今日不急著走,便吩咐那劉嬤嬤道:“去取筆墨來,我開一個方子。”

劉嬤嬤諂媚的朝方繼藩笑笑,應聲去了。

朱秀榮凝視著方繼藩,詫異的問道:“有什么問題嗎?”

“沒什么大礙,不過,吃點藥,以防萬一。”方繼藩坐著,打量了會兒香閣。

朱秀榮凝望著方繼藩如玉的面容,嘴角輕輕一抿,囁嚅著道:“其實,后日,便是我的誕日。”

生日……

方繼藩眼前一亮:“若如此,殿下一定很開心吧。”

朱秀榮想了想:“還好吧,只是宮里禮數多……”

她想說什么。

方繼藩道:“殿下想要禮物嗎?”

“什么?”朱秀榮看著方繼藩,雖然不太明白,可那有神的目光里滿是期許。

方繼藩道:“禮物啊,就好像祝壽一樣。”

朱秀榮繯首:“祝壽呀……我不該有這么老。”u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2:41
第四百一十五章:太子長大了

不該有這么老?

“額……”面對朱秀榮的話方繼藩無比汗顏:“臣的意思……”

“我明白。”朱秀榮笑吟吟,一雙秋水剪眸里滿是歡喜,薄唇輕啟,愉悅的開口:“好啊,你要送我禮物?”

“送,怎么不送?只是……”方繼藩想了想,得想個辦法才好,送點有新意的禮物,因此他笑著許諾道:“不過殿下請放心,到時,一定準時送到的。”

朱秀榮嫣然一笑,目中滿是期待,俏麗的面容里透著喜悅,朝方繼藩輕輕頷首:“那我可等著了。”

過了一會兒,外頭卻有宦官來:“陛下知道新建伯在此看診,問問有沒有這么快,若是公主殿下無恙,就請去暖閣一趟。”

又來了……

方繼藩無奈的朝朱秀榮笑笑:“我寫一個方子就走。”

朱秀榮也是朝他笑著頷首。

那劉嬤嬤取了筆墨來。

方繼藩提筆,隨手寫了一些滋補身體的方子,便匆匆隨那宦官,趕往暖閣。

暖閣里頭,朱厚照受到了禮遇。

他有了一個座椅,此時舒舒服服的坐在上頭,他看著弘治皇帝低頭在批閱奏疏,便忍不住問道:“父皇在看什么奏疏。”

弘治皇帝抬頭看了他一眼,目光透著幾分嚴厲,這家伙,好了傷疤忘了疼,總是那么的不老實,那么的不甘寂寞啊。

朱厚照觸碰到弘治皇帝的目光,脖子不由縮了縮,感情自己多嘴了。

正在朱厚照猶豫著怎么為自己開脫之時,弘治皇帝竟是幽幽開口說道。

“青州府有奏,前些日子,青州府發生了水患,知府吳江,親率人上河堤加固河堤,幸好,河堤算是守住了,不過,因為連日暴雨,所以青州府還是死傷九十多個百姓,其中一處糧倉,因為地處低洼,因而倉中之糧來不及運走……”

朱厚照立即發揮自己的長處,很是困惑的截住弘治皇帝的話。

“父皇,不對啊,一般的糧倉,會設在低洼之處嗎?兒臣在靈丘等地囤糧,都會將谷倉設在高處,為的就是防范于未然。”

說著,他停頓了一會,認真的想了想,才繼續道:“還有,連日暴雨,死傷了九十多個百姓,這其中,也有蹊蹺,百姓們又不是傻子,往往村里之間,多少會互助,若是死傷了十幾人,還說的過去,一下子死了這么多人……兒臣覺得,有些不對。”

朱厚照頓了頓,意猶未盡的樣子:“更奇怪的是,若是暴雨成災,兒臣在靈丘時,就聽人說過,暴雨成災的主要問題,在于河水暴漲,甚至漫過河堤,這知府吳江,在一個死傷九十多人的暴雨之下,居然還帶著人上河堤,他不怕被淹死嗎?”

弘治皇帝微微一愣,就你朱厚照話多啊。

弘治皇帝想了想,接著又取出另外幾份奏疏對照,良久他才開口說道:“理應沒有什么問題,這里還有山東布政使司的奏報,情況和青州知府相同,除此之外,還有鎮守太監的奏報……”

山東布政使司、青州知府衙門、鎮守太監,這三份奏報都雷同,顯然,在弘治皇帝看來,是不會有什么大錯的。

朱厚照卻是覺得不正常的,他義正言辭的提醒弘治皇帝。

“父皇該好好的查一查才對,讓廠衛去明察暗訪,兒臣總覺得,其中有太多的蹊蹺。”

靈丘一行,讓朱厚照親眼看到了地方上運轉的情況,從前他在東宮,其實對所謂的災害,更多的只是從邸報和奏疏里所奏報的那般一些文字記錄而已,再加上自己的一些腦補,這就是朱厚照心里所謂的災害。

可真正去過了靈丘,卻發現,從前自己腦補出來的景象,和現實中完全不一樣,至少在碰到今日這情況時,他覺得里頭實在有太多的疑惑了。

弘治皇帝微微一愣,看著固執的朱厚照,他沉默了很久,最終,做了退步:“也好,查一查就是了。”

說著,他提起朱筆,在這奏疏之下批注了廠衛徹查四字。

弘治皇帝放下朱筆,抬眸認真的看著朱厚照,竟是微微笑了起來。

“皇兒啊。”

“不知父皇有什么吩咐。”

弘治皇帝笑著道:“以后有事,要懂得深藏不露,別動輒就咋咋呼呼,就說方才的事吧,你人沒有去山東,卻提出這么多質疑,你在朕面前提倒也罷了,可若是身邊有臣子,你說這些,臣子們會怎樣想呢?你說的話,若是傳出去,地方的官員,又會怎樣想呢?”

“朕相信,朕幾次整肅吏治之后,現下,咱們大明還是清明的,為人君者,萬萬不可苛刻啊,一旦刻薄,臣子們便離心離德了。就說這個青州知府吳江吧,大災發生之后,他親自帶人上河堤,也算是一員干吏了,雖然受災嚴重,可對待這樣的干吏,萬萬不可刻薄。”

今日弘治皇帝算是好脾氣了,竟沒有呵斥朱厚照,而是在采納了兒子的意見之后,和顏悅色的跟他講道理。

此次地崩,給了弘治皇帝太深的印象。

他心里很舒服,自己的兒子,也算是有些出息了。

當然,畢竟還年輕,不懂事,有些事兒,還得教育。

朱厚照對于弘治皇帝的話卻不以為然,搖頭道:“可兒臣確實覺得有蹊蹺啊。”

“……”弘治皇帝笑容逐漸消失。

這是蹊蹺的問題嗎?這是告訴你怎么做一個好皇帝,好皇帝不只是靠去救災,當然,這一次救災,你朱厚照確實立了大功,可是……好皇帝也必須得有眼光啊,若是不懂得寬宏大量,臣子百官們,如何盡心竭力為你效力?

弘治皇帝覺得自己跟朱厚照和顏悅色的講道理沒什么用,因此他不由板著臉。

“你覺得有蹊蹺,可朕實在看不出蹊蹺,你覺得事情有出入,可朕懂得看人,這個吳江,你知道是什么人嗎?你不知道!他是成化九年的進士,在成化十一年,彈劾了當時的內閣大學士萬安,他在京里任官時,幾次吏部京察,他都深受好評,他不但是個干吏,還是個廉吏。這些,你都不知道,卻是胡言亂語什么。朕命廠衛暗訪,不是因為當真聽了你的話,懷疑吳江,只是想讓你知道,對臣子,萬萬不可無端猜測,到時,你走著瞧吧。”

正說著,外頭宦官道:“陛下,方繼藩到了。”

“宣。”

弘治皇帝停止了爭論,露出一副無事人的樣子。

方繼藩進來,行禮。

弘治皇帝道:“賜坐。”

宦官取了錦墩來,方繼藩坐下:“陛下,這些日子,臣和太子離京,陛下清瘦了許多,陛下日理萬機,實在很教人佩服啊。”

弘治皇帝自動的忽略了日理萬機之類的話,而是淡淡的開口說道:“太子自命鎮國公,這鎮國府,該營建了,就在西山吧。”

“……”方繼藩有點反應不過來。

陛下還真把這兒戲當真了啊。

方繼藩連忙開口說道。

“可是,西山那兒在弄農家樂,臣怕土地……”

“這無妨,又不需大興土木,先有個架子即可。方卿家,你輔助太子,有功。可往后,若是太子再看東奔西跑,朕唯你是問。”

似乎,弘治皇帝想從源頭處,解決朱厚照的安全問題。

既然太子管不住,那么,就管你方繼藩了,出了事就找你,連坐。

方繼藩委屈的皺起了眉頭。

“臣哪里管得住太子殿下?”

“朕不管這些,他想不想你獲罪,這就看他是否想害你了。”弘治皇帝繃著臉,不講任何道理。

朱厚照嬉皮笑臉道:“父皇,放心吧,兒臣斷然不會再做這等事了,兒臣拿方繼藩的人格擔保。”

弘治皇帝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可隨即,他想起什么,便凝視著方繼藩說道:“方繼藩,有一件事,朕想問問你。”

方繼藩覺得自己挺苦逼,啥事都跟自己有關系,因此他抿了抿嘴,有些委屈的開口道:“還請陛下明示。”

弘治皇帝道:“這份奏疏,你看看吧。”

似乎覺得方繼藩比朱厚照靠譜一些,偏偏這太子,又對自己不服氣,所以弘治皇帝,索性讓方繼藩來說說看。

方繼藩接過了奏疏,上頭正是那青州知府吳江的事。

青州知府吳江……

方繼藩心里咯噔一下。

自己竟是將他忘了。

方繼藩立即對弘治皇帝說道:“陛下,臣覺得這奏疏有蹊蹺。”

弘治皇帝一愣,眉頭緊緊的皺在了一起。

他原本以為,方繼藩會支持自己的。

弘治皇帝又道:“那么,你再看看這幾本奏疏。”

另幾本奏疏,都是關于山東布政使司還有鎮守太監,似乎弘治皇帝覺得還不足夠說服方繼藩,便朝身邊的宦官使了個眼色:“去取吏部的功考簿,事關吳江的。”

那宦官匆匆而去。

方繼藩將一篇篇的奏疏都看過。

等那宦官取了功考簿子來。

不得不說,吳江是個官聲極好的人,不敢說在大明,就說整個山東境內。他的聲譽,是最好的。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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