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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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8297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2:26
第三百九十六章:貪天之功

至此之后,朱厚照的身后多了一個擦著鼻涕的小跟班。

小跟班沒有名字,朱厚照叫她朱小榮。

這名字,足足的惡心了方繼藩老半天!

小榮是個很聽話的人,朱厚照到了哪里,她便跟去那里。

而老跟班劉瑾,則只好躲在遠處,他總是偷偷的從袖里取出一小塊的蒸餅,輕輕的放在自己口里抿一抿,而后又左右張望,再小心翼翼的塞回自己的袖里去。

偶然的看著那個總跟前太子殿下身后的女孩兒,他不免眼里泛出嫉妒,卻又無計可施。

生員們開始治病,開始修建一些簡單的工事,同時開始分發口糧,雖然口糧即將告罄……

于是乎,王守仁跟方繼藩商議了后,不得不大膽的朝回走,帶著一些人,回頭去清理道路,順道保護即將而來的西山糧隊。

在某一處河堤的決口,依舊還在瘋狂的漫水。

一個對河工頗為熟知的生員在觀測之后,跟方繼藩提了建言,于是決定在一處決堤口補上。根據他的推測,若是能補上這口子,縣城的水極有可能退卻!

這件事,倒是朱厚照令了頭,親自領著人開始修補河堤。

這是極艱苦的事,可朱厚照不怕苦,他會先將怎么都跟著來的朱小榮抱到樹杈上,而后搓著手,扛著鋤頭,領著人開始將無數的大石搬來,接著將大石裝入編織的藤筐里,將一筐筐的大石丟入決口。

許多疲累又憔悴的災民,在經過短暫的遲疑后,也開始來幫忙了。

有了朱厚照和方繼藩,他們雖吃的不太飽,卻突然看到了重建家園的希望!

于是數百上千人在這河堤,挑著土石,那河水的沖擊力不小,水流湍急,不慎的人一旦落水,便再見不到人影,朱厚照總是會緊張的回頭去看樹杈上的朱小榮,生怕她偷偷溜下樹來,不慎掉入水里。

“這是太子殿下。”

人們在竊竊私語,許多人不相信,災民們甚至認為,這一隊不速之客,乃是一群自立為王的亂黨!

前年的時候,靈丘縣官府就拿過幾個這樣的人,自稱為大宋皇帝,還封了太子、丞相、皇后、貴妃以及大司馬、大將軍若干。

這樣的太子,若是在平時,早就被人綁了送官了。

可現在,所有人都默契的沒有這樣做,甚至沒有這群極可能是亂黨的人提出半點異議。

他們覺得這位太子殿下人不壞,而且還是一個干農活的好手,只是……真是可惜了啊!有人低聲議論,怎么好端端的,就做這等事呢?這小伙子多精神啊,有女兒嫁給他,等災荒過去,憑著他的身板,他能租種五十畝地。

朱厚照有時大喇喇的坐在河堤上看著遠方,而他心心念念的,還是那一群山賊。

人們愛和這個太子在一起,反賊就反賊吧,現在遭災,大家朝不保夕,眼看著就要餓死了,誰還管你是不是反賊?

自然,朱厚照也聽到了關于那位山大王的種種傳聞。

除了打虎,幾十個官兵無法近身,據說弓馬也很是了得,據說從前也是大戶出身,學得一身好本事,奈何家里遭了官司,最后落草為寇了。

自此之后,縱橫的何止是靈丘縣,在大同一帶,那也是響當當的。

“呵,本宮倒是很想會一會。”

朱厚照眼眸里泛出興味光芒,對于這伙賊人,抱有極大的熱情,可謂是磨刀霍霍。

“咱們靈丘縣,可是靠著大同府的,恩公您想想,這兒到處都是邊軍,可此人卻能縱橫大同、靈丘一帶,可見此人厲害到了什么地方……”

到了第三日,糧隊終于到了,只是為了謹慎起見,第一批運來的糧食,只有七八輛大車!

糧食一到,暫時解了燃眉之急,雖然這幾日,依然還有人不斷死去,可人們在埋葬了故去的人,難掩悲痛下,卻開始滿懷起了希望。

附近的村落,隔三差五的會有去周遭打探的生員領著一隊人來,決口總算是勉強的給堵住了,使得水開始漸漸的退去,道路開始變得不再難行,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聚集于此,縣城里滿是淤泥,以及無數倒塌的屋子,有人開始回到自己家里,開始清理著那些已徹底摧毀的殘跡。

而這時,亂兵終于發現了蹤跡,根據跑回來的人說,是幾個人騎著馬在附近游走,并沒有靠近,不過……像極了賊人。

朱厚照一聽,頓時振奮起來,他讓人不得在不結伴的情況之下,離營地太遠……也不許人夜里在駐起的土墻之外。

人之所以在這個世上最終成為萬物的主宰,是因為無論遇到任何災難,他們總能很快恢復起來,而現在,這里雖依舊還遍布了災民,可是人們已經開始對家園進行重建了。

一開始,可能極為辛苦,可慢慢的,當聚集于此處的災民越來越多,人們在生員們的帶領下,開始清理淤泥,搜尋一切可供人取暖和吃用之物。

只是………當夜幕降臨的時候。

突然,這里的狼犬開始狂吠起來,空氣之中,開始帶著不安。

災民們在土墻之后,嚇的瑟瑟發抖。

有人道:“胡開山來了,那個打老虎的胡開山來了。”

似乎人們對于這個名字,抱著極大的恐懼。

方繼藩這幾日都在給人生火,這是他力所能及的事,他只能做一個伙夫,每天趴在土灶之下,拿著一根竹管子,對著灶下狂吹,使他感覺自己身上已是煙霧繚繞了。

一聽到可能來了敵襲,睡得正香的方繼藩一轱轆翻身而起,而后大吼:“召集人手,準備迎敵。”

生員們已經無所畏懼了,經歷了這些日子,他們似乎已學會了生死置之度外。

他們來時攜帶了弓箭,有人還帶了防身的劍,其他人早就準備好了竹削的長槍。

沈傲正在給人把脈,一聽到銅鑼聲,二話不說,便抄起了自己的竹槍,朝土墻狂奔。

他的心要跳出來了,他……怕死嗎?

或許吧,可自踏入這里的時候,他越來越明白,這個世上有許多比死更可怕的東西,在這里,有許多他的病人,他們已經經歷了巨大的傷痛,他們有的失去了父母,有的沒了妻兒,他們艱難的活著,好不容易,自己給了他們希望,那么……自己就該保護他們。

知行合一。

腦海里,在這剎那之間,仿佛想到了王先生所教授的學問。

圣人之道,即在我心,仁政,即是救人啊,讓百姓們活下去,不就是最大的仁政嗎?

而為了捍衛自己心中的圣人之道,此時,即便自己是讀書人,也要拿起武器,決不讓賊人踏入這里一步。

他心狂跳著,和一個個生員們,聚集在了一起,他們看到了師公,看到了太子殿下,看到了王先生,看到了唐先生,看到了一個又一個人,這使沈傲吃了一顆定心丸!他緊緊的握住了竹槍,深呼吸,咬了咬牙,或許……會死,可那也是為了心中的道而死。

道很簡單,從來就不是什么難以深究的道理,世上也不存在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這是因為,道是最容易去發現的,那些在書海里,尋找道的讀書人錯了,道淺顯的不能再淺顯不過,而他們卻花費畢生經歷,去苦苦尋覓。

可是發現道容易,心里藏著圣人之道也容易,而最難的,卻是去以心中的圣人之道,而去實踐他們。

因為……要實踐這些,可能受盡苦難,可能會遭遇決堤的河水,可能要頂著烈日耕作,甚至可能如今夜一般,會死!

為了知道圣人之道是什么,而去死,是愚蠢的!

而為了捍衛圣人之道而死,方為君子!

朱厚照在黑夜里大叫:“劉瑾,劉瑾,滾過來,快滾來,將朱小榮抱走,躲起來,不許她靠前半步。

朱厚照手提著一柄長刀,精神奕奕,雙目如電,激動得要哭了。

方繼藩卻覺得自己要嚇尿了。

他盡力使自己的冷靜,努力的從土墻探出頭,身后五個門生圍著自己,這令自己有所寬慰,不管怎么說,在危險來臨時,能和自己的門生們一起面對,未嘗不是一件幸運的事啊。

土墻之外,是無數的火把,火把匯聚成了長龍。

身后,有青壯的災民們低呼:“怕什么,和恩公們一道,與賊人拼了。”

“對,拼了!”

一個又一個聲音,在黑暗中響應。

他們未必知道什么是圣人之道,可事實上,他們心里也有道,這道……無外乎便是良知而已,為了這個良知,為了知恩圖報,他們照樣也有面對危險的勇氣。

噠噠噠……

外頭居然有馬蹄聲。

方繼藩貼著土墻,側耳傾聽。

那如長龍一般的火把,足以證明賊人們的聲勢浩大,可是,馬蹄聲似乎并不嘈雜,仿佛,只有一人騎馬朝這里走來。

突然,那馬蹄聲停住了,有人跳下馬。

對方已經在土墻之后,每一個人都屏住呼吸,卻在剎那之間,轟的一聲,似乎有什么力量,狠狠的撞了土墻,這土墻并不太結識,且對方的氣力,顯然很大,夯的不夠實的土墻,這太子殿下親自建起來的第一個豆腐渣工程,瞬間……土崩瓦解。

一個巨大的黑影,出現在了土墻之后。

就在所有人灰頭土臉的時候。

那黑影大叫:“敢問方繼藩在何處?”

“……”為啥是我?

方繼藩有點不太明白,自己還是孩子啊。

好吧,方繼藩覺得自己不能認慫:“在此,是什么賊人,來人……”

那巨大的黑影,卻頃刻之間跪下了,可即便是跪下,居然比許多人站著還高:“拜見恩公!”

累癱了,老虎休息了,大家也早些休息,晚安!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2:27
第三百九十七章:圣旨到

這是一個極魁梧的漢子,若不是他跪下,方繼藩幾乎要仰視他了。

猶如一頭蠻牛,在方繼藩的面前拜下之后,卻又溫順得像一只小貓。

情況來得太突然,無數的生員目瞪口呆,手持刀劍、竹槍,看著眼前這龐然大物,一個個顯得很吃驚。

燈火靠近了一些,方繼藩才看到這是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大漢!

此時,他一臉敬重地看著方繼藩道:“小人胡開山,久聞恩公賢名,地崩之后,恩公帶人入縣,實教小人佩服,小人便是靈丘縣人,此地乃小人故土,一場地崩,慘絕人寰,小人是第一次見到,竟還有非但沒有沒有逃難,反而入縣救災之人,請恩公受小人一拜。”

說著,又要拜下。

方繼藩漸漸的定下神來。

他凝視著這胡開山,顯然,這是一個草莽。

至于他如何落草為寇,又如官府所言,他到底做了多少害民之事,方繼藩聽聽就好。

這個人既然敢來,顯見此人是個光明磊落的人。

方繼藩自然相信,在無數的難民之中,一定有許多胡開山的細作,似這樣的草莽,能夠縱橫靈丘縣至大同諸地,絕不只是空有武力這樣簡單。

方繼藩背著手,抿著唇,根據五個門生的經驗,方繼藩已經習慣了從容不迫了。

他直直地凝視著胡開山,對付這樣草莽之人,一定要有底氣,得將人嚇住,雖然方繼藩其實被這個人嚇了個半死。

可是……不怕,不怕的,我方繼藩,是以德服人。

“噢,胡開山,你四處殘害百姓,今日還敢來嗎?”

對,要抓住重點啊!

對方既然將自己視為救助百姓的‘恩公’,當然要顯出自己愛民如子,之后再用害民來斥責他。

這樣,才給胡開山澄清誤會的機會。

胡開山抬眸,其實在看到恩公是這么個小破孩子的時候,他內心是狐疑的。

可不管如何,根據災民之中的諸細作們的密報,這些不速之客的所作所為,想來都不會有假。

一場地崩,原以為該是尸橫遍野,可萬萬料想不到,自這少年帶人進來,災害竟是降到了最低。

一聽方繼藩的呵斥,胡開山心里一凜,果然沒有看錯人啊,他連忙解釋道:“恩公,小人就是本鄉人,豈會害民?實是當初被人構陷,不得已才落草為寇,平時靠劫掠軍資度日……”

軍……軍資……

大同乃大明最重要的邊鎮,每年自京師前往大同的糧隊,都是絡繹不絕,以供應大同十萬軍馬所需。

這胡開山,好大的膽啊。

“災難發生之后,小人便立即在山上收容受害的百姓,想來,又被人誣陷為裹挾了賊人,小人自地崩之后,絕沒有做過任何傷天害理之事,聚集了兩千多人,不過是他們走投無路,小人盡力資助而已,而今寨中的糧也已空了,人們都說,恩公這里有糧,若是劫了恩公的糧,便可養活大家。”

胡開山頓了頓,繼續道:“于是小人便派人來摸恩公的底細,這才知道,恩公是如此的急公好義,在這靈丘縣救人無數,小人心里甚是欽佩,小人之下,多是災民,而今已是食不果腹,眼看著盡都要餓死,小人已經養不活他們了。至于劫恩公救濟百姓之糧,非小人所愿,恩公就用心救人,小人若是做這樣的事,豈不是豬狗不如?”

說到這里,他雙目含淚,似乎被感動了:“小人思來想去,想要救人,唯一的法子便是將這些人統統送來,他們從前都是良善百姓,一切的事都和他們無關,懇請恩公,能對他們施以援手,至于小人,乃朝廷通緝的欽犯,罪無可恕,恩公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他看起來的一派真情流露,讓方繼藩有點兒難辨真假。

不過,對方明明武功高強,又有兩千‘匪徒’,若是當真要襲擊這里,他還真未必有實力抵擋。

方繼藩看了一旁的朱厚照一眼,朱厚照顯得索然無味起來,抬頭默默的看著漆黑的天穹,這是一種沒有對手的寂寞。

方繼藩淡淡道:“你們就駐扎在外,沒有我的命令,不得越過土墻,明日天亮之后,我自會甄別救助,至于你,走吧。”

走……

胡開山一愣,不解的道:“恩公,小人乃是朝廷欽犯,更是此地的巨寇,官府畫影圖形,四處懸賞,這腦袋還值幾千兩銀子,小人就算是死,也愿死在恩公的手里,讓恩公前去請賞……”

方繼藩怒了,振振有詞的道:“你將我當什么人,我會看重幾千兩銀子嗎?”

胡開山的眼里,更是敬佩了,其實拿住了他,何止是數千兩銀子,還有一份實打實的功勞啊。

而這恩公,卻是不屑于顧,這是何等的情懷。

周遭眾人,都感受到了一股蓬勃的浩然正氣。

似乎被這凜然正氣所感染,胡開山流淚道:“恩公高義,真丈夫啊……”

方繼藩至今還覺得自己的小腿在哆嗦,尤其是這胡開山從地上爬起來時,那魁梧的如狗熊一般的身材,帶給了方繼藩巨大的壓迫感。

當夜默默睡下,到了次日一早,天才亮白,方繼藩和朱厚照便跳上了土墻!

注目一看,土墻之外,果然是烏壓壓的一群‘難民’,這些人被稱之為‘賊’,可和賊一丁點都不相關,多是老弱婦孺,許多人面帶菜色。

方繼藩便不再猶豫,當機立斷道:“放糧。”

這邊,王守仁等人開始發糧了。

而那胡開山又來了,他預備了行囊,似乎是打算將這些流民交給了方繼藩之后,便想要遠遁入山。

素來對自己條件頗有自信的朱厚照,在這個渾身肌肉的家伙面前,也不禁有點自慚形穢,那丁點大的肱二頭肌,還沒有人家巴掌厚啊。

“世上竟有這樣高大魁梧之人,他娘生他時,一定很辛苦吧。”朱厚照忍不住腹誹。

方繼藩面上帶著笑,口齒輕輕蠕動,低聲道:“別鬧,這等人,野性未脫,雖還講一些義氣,可是我們最好別故意惹他,尤其別亂提人家的娘。”

朱厚照覺得自己的自尊心遭受了打擊,他想高聲大呼,怕啥,有啥怕的,本宮也是弓馬嫻熟……

他還沒開口,那胡開山已一步步朝方繼藩這兒走過來。

朱厚照看著這高大的身軀,總算是閉嘴了。

方繼藩面上堆著淡淡的微笑,這才看清了胡開山的面容,大抵…是門神的形象,而且在眾門神之中,還是比較丑的那種。

“恩公,多謝了。”胡開山一臉感激的看著方繼藩。

“你預備到哪里去?”

“我……”胡開山苦笑搖頭道:“只好再尋覓一處地方落草度日了。”

方繼藩倒是為他覺得可惜,這樣的人,理應為朝廷效命的,畢竟養著這么一個家伙,可比養幾百個軍戶劃算,想到這,他朝朱厚照使了個眼色。

朱厚照眨了眨眼,想起了什么,便看向身后的劉瑾。

劉瑾的臉都綠了,像是被捉住的賊。

朱厚照不耐煩地伸手道:“蘿卜呢?”

“吃……吃了……”劉瑾哭喪著臉道。

朱厚照頓時暴跳如雷:“吃了……你竟敢吃了?你這狗一樣的東西……”

劉瑾連忙驚懼的跪下,抱著朱厚照的大腿,帶著哭腔道:“殿下啊,奴婢餓啊……”

沒有蘿卜,卻總有辦法的,在劉瑾鼻青臉腫之后,環境雖然惡劣,可朱厚照還是用泥塊嫻熟的雕了一方印。

接著從袖里取出了一份詔書的專用紙張,親自提筆,寒磣是寒磣了一些,那印蓋在詔書上,甚至糊成了一片!

朱厚照嘆了口氣,他是一個很講究的人,難以容忍這等瑕疵啊。

可最后,他還是只好將一份詔書交給了方繼藩。

方繼藩捏著鼻子,端詳了老半天,才嘆了口氣……果然很將就啊。

接著便讓人將那胡開山尋來,胡開山在方繼藩的面前束手垂眉,恭敬的道:“不知恩公,還有什么吩咐?”

方繼藩一臉苦笑道:“來,有圣旨,你跪下,聽旨。”

胡開山一臉狐疑,怕是說書之人開了天大的腦洞,也無法想象出這樣的橋段。

胡開山倒不在乎什么圣旨,不過恩公讓自己跪下,他毫不猶豫的就劉拜倒在地。

方繼藩一臉古怪的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太子朱厚照,聰敏過人,救濟黎民,上答神袛,下慰民望……”

這什么亂七八糟的。

方繼藩忍不住看了朱厚照一眼,見朱厚照在一旁很是得意。

可自己卻想嘔吐了,隨即直接的將圣旨一收,匆匆的道:“胡開山,姑且念你在災害之中,救助了如此多的百姓,從現在起,你被赦免了,今日起,你再不是欽犯,而是良人,以后好好的過日子吧,別總想著上山落草,做盜賊,終究不是好事,嗯,大抵就是這些了。”

朱厚照:“……”

胡開山一臉詫異,小心翼翼的看著方繼藩和朱厚照,有點懵。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2:28
第三百九十八章:天下歸心

胡開山雖然長得丑,以至于即便是有什么情緒,在這張丑得出奇的臉上,也很難誠實的反映出來。

只是此刻,他看著方繼藩,眼里雖然有對恩公的敬佩。

可同時也有一種我雖是草莽,久居深山,但是你不要騙我的表情。

自己就被赦免了?

皇帝老子還能知道自己?

這圣旨……怎么看著都不是太靠譜啊。

方繼藩看著胡開山古怪的神情,不得不表現出對圣旨的無比崇敬的樣子,這玩意就是這樣,若是連自己都騙不過,還怎么騙得過其他人呢?

侮辱別人智商的人,需先侮辱自己的智商啊。

方繼藩一本正經的道:“胡開山,你聽明白了嗎?”

“小人……”胡開山面色迥異:“當真被赦免了?”

方繼藩很認真地道:“除了奸之外,所有罪行,一概赦免!”

胡開山沉默了很久,嘆了口氣,終于道:“恩公乃是高義之人,恩公的話,小人信。”

他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轉眼之間,人生來了個大轉彎。

沒有人愿意做賊,落草為寇,也從來不是這個世上大多數人的優先選項,歷來只有逼上梁山,少有那等興沖沖的往山里跑的,前者是無奈,后者……屬于有點二的類型。

胡開山真的相信方繼藩,因為他覺得,如恩公這般有義氣,愛民如子,與民同苦的人,是值得信任的。若是恩公想要騙自己,昨天夜里就可以砍下自己的頭顱,去給朝廷邀賞了。

只是突然得到了赦免,那么……自己又該何處去呢?

成了良民,可數年來落草的習慣已難改了。

突的,他一下子眼淚滂沱起來,真切地看著方繼藩,語帶懇切地道:“恩公……小人……小人沒處去,不如就跟著恩公,為恩公鞍前馬后吧,請恩公不嫌棄小人,小人有一些氣力,恩公若有差遣,就算是拼了命,小人也愿為恩公赴湯蹈火。”

胡開山的請求倒是令方繼藩感到意外,他想了一下,便答應了,這可是一頭狗熊啊,一個可以頂上幾個平常人,留在身邊總不虧的。

胡開山看方繼藩點了頭,頓時大喜得熱淚盈眶,倒像是撿了大便宜似的,再三磕頭。

而后他才站起來,道:“恩公,小人有個小小的要求。”

“你說。”方繼藩見他那等喜不自勝的樣子看著自己,心里下意識的有些發毛。

“小人想回老宅去看看,小人而今雖是無依無靠,可是父祖們卻還葬在鄉里,而今……”

原來是這等小要求,方繼藩舒了口氣,便道:“去吧。”

胡開山千恩萬謝,也不騎馬,只背了一個行囊,便快步走了。

看著這里越聚越多的災民,方繼藩深吸一口氣,沒有了匪患,那么更多的糧食就看可以運來了。

現在一切需重新開始,得將這些人好好的安置起來。

一百五十個生員,最大的好處就在于,他們不但肯吃苦,而且都有學識,他們中的每一個人,既可以是表率,也可以是十個乃至數十個災民眼里的智者。

人們信服他們,因而他們除了照顧弱小之外,還可帶著青壯們開始對家園進行重建。

沈傲組織起了二十多戶人家,他似乎對這樣的人家了若指掌,和他們攀談時,也絕不是高高在上,若是要出工時,也是他身先士卒,二十多戶人里,有三戶病人,其中最嚴重的,乃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人。

少年人產生了高熱,沈傲照著方子,去物資囤積的地方領了藥草給那少年人煎服,這時候其實在病魔之前,人力能做的,實在有限,藥到病除,只會出現在傳說之中。

這二十多戶人,每一個人在受災之前的情況,他都已摸清了,記錄在自己的簿子里,西山書院來了此處,最大消耗除了糧食和藥草之外,便是筆墨了。

為了方便攜帶,也是為了防潮的需要,除了紙張,還有許多竹簽,方便生員們記錄。

二十多戶中,有一人是初通筆墨的,此人便成了沈傲的跟班。

人們開始安定下來,最恐慌的時候已經過去,于是人們開始尋找自己的親人,隨后,在漸漸穩固的山體里,人們開始上山伐木,搭建了一個個簡易的棚子。

一切井井有條,再沒有最初的慘狀了。

宮中……

地崩之后,京師已經大亂,西山書院自行前往靈丘縣救災,消息傳出,劉健雖然是表現了贊許,可不少人……哭了。

他們的兒子,就是書院的生員啊。

沈文就是最難受的一個,他可謂是捶胸跌足,只恨自己當初為何不給沈傲娶一個媳婦,好歹……留個后啊。

自然心里是憂心如焚,可面上,沈文還是死鴨子嘴硬,認為此舉乃理所應當。

而接下來的一件事,卻引發了朝野的嘩然。

弘治皇帝傻傻的看著奏報,懵了。

他的兒子……跑了。

是在西山書院往西開拔不久之后,不知所蹤的。

東宮上下都像沒頭蒼蠅一般,到處尋找。

最終,所有人意識到,太子理應向西去了,是去了靈丘縣。

弘治皇帝臉色蠟黃,那總能保持出一副穩重之態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少有的驚恐。

靈丘縣,那兒……現在可是人間地獄啊。

太子他……

自己只有這么一個兒子,他竟這樣的胡鬧?

作為一個父親,弘治皇帝是無法接受這噩耗的,他直接心亂如麻起來。

雖然平時對朱厚照嚴厲無比,甚至很多時候動輒打罵,可他自覺得,這是一個皇帝應盡的職責,這個孩子,是自己一切的希望啊。

可他……竟是如此膽大包天,連自己的命都不顧了?

念及于此,弘治皇帝猛地張眸,而后道:“來人,立即調集人馬去靈丘縣,將那逆子……找回來。”

“陛下……”蕭敬躬身道:“那里道路禁絕,奴婢對地崩之后的事略知一二……人進去了,若是立即出來,未必就能安全,奴婢……奴婢以為……”

蕭敬鐵青著臉,他知道陛下徹底的心亂了,地崩的情況和其他災害不同啊,人進去了,在這種情況之下,就算是找到了人,你也不能拉回來,誰知道在回來的路上,會不會又突然來個山體崩塌呢。

人們無懼于蝗災,無懼于水患和火災,這是因為,這些災害是肉眼可見的,而地崩所帶來的天崩地裂之感,足以讓所有人都對上天心生敬畏。

蕭敬是個老宦官,他很信神明,相信自己這輩子沒了,下輩子投胎轉世,一定會是個身心健全的人。

他艱難的想要勸說什么。

弘治皇帝則幽幽的道:“這逆子,是想學西山學院入靈丘縣救災吧。”他嘆了口氣,才又道:“他啊,西山書院去靈丘縣救災固然可佩,可他也不想想人家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朕就不說他太子的身份,就說其他的,他去了那兒,不就是一個累贅嗎?”

“陛下……言重了。”

弘治皇帝發現,這件事居然怪不到任何人的頭上,只能怪太子作死。

聽說方繼藩立即帶著書院生員救災的時候,雖然百官之中生出了許多異議,認為西山書院這是不務正業,讀書人該當讀書要緊,可弘治皇帝,可是當場表現出了贊賞的。

而如今……

弘治皇帝苦笑道:“靈丘縣和西山的消息,要隨時關注,凡事關于那兒的消息,統統報來…”

“是,奴婢遵旨。”

弘治皇帝心里無奈,又道:“此時派人進去尋找太子,不但有不可測的風險,或許反而會害了他。更何況方繼藩和書院的生員們一定會保護他的,朕深信如此……”

手搭在了御案上,接著道:“太皇太后那兒,萬萬不可提及此事,告誡仁壽宮上下人等,誰敢提及此事者,殺無赦。若是太皇太后問起,就說他現在在西山讀書,太皇太后年紀大了,她承受不住的。”

蕭敬連忙恭謹地道:“奴婢事前,已經吩咐下去了。”

弘治皇帝看了蕭敬一眼,蕭敬辦事的手段,他是放心的。

隨即他苦笑搖頭著道:“但凡還有那兒的消息,要立即報來,要快!”

蕭敬忙道:“陛下,奴婢知道廠衛現在也已精銳盡出,也已派人冒險進入災區尋訪,請陛下放心,隨時……都會有消息來。”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這便好,這便好啊。”

可就在這時,外頭傳來了宦官小跑的聲音。

“陛下……山西布政使司以及山西行都指揮使司傳來急報。”

弘治皇帝一愣,這么快就來消息了?

山西布政使司駐在太原府,而另外設的山西行都指揮使司,簡稱叫做山西都司!

前者是關內十三省的管理體系。可因為大同乃京師咽喉,關系重大,因而朝廷又設立了山西都司,當然,山西都司主要的職責范圍,卻只在大同府一線,那兒駐扎了十余萬兵馬,關系重大,所以人們通常又稱山西都司為大同都司。

太好了,有消息了!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2:29
第三百九十九章:欽命

弘治皇帝激動起來。

有消息了……

現在那里道路隔絕,百姓們已經顛沛流離,原先的縣城和村落,早已面目全非,誰也不知人都流竄去了何處,因而,想要最快的速度得到消息,何其難也。

現在有了消息,已大大的出乎了弘治皇帝的意料。

弘治皇帝道:“念。”

“臣獲知地崩之后,靈丘縣典吏飛書奏報,靈丘縣自地崩之后,慘絕人寰,倒塌房屋數千棟,死傷不計其數,地崩余波三日不絕,山體滑落,河堤皆潰,靈丘軍民,陷于水火,若無救援,只恐天災而釀其人倫之禍。其典吏又報,靈丘縣巨寇胡開山,早年便列為欽犯,官府屢屢圍剿,反被其誅殺,此賊兇殘,據聞身長一丈,虎背熊腰,百人不可敵。而今,此賊趁勢,糾集數千亂民,縱橫靈丘,災區軍民百姓,死亡且在眼前,懇請陛下……定奪。”

災區的慘狀,弘治皇帝聽得心里像是頂著一塊大石,如鯁在喉一般。

而真正讓他色變的,卻是亂賊胡開山。

弘治皇帝看了蕭敬一眼。

蕭敬乃是東廠督主,會意了弘治皇帝的眼神,便連忙道:“此人,奴婢有一些印象,此人確實厲害,曾單槍匹馬襲擊糧隊,殺散了數十個守兵,搶掠財物,大同都司曾圍剿過,只可惜……”

只聽到這里,弘治皇帝就已大怒。

“區區一個賊子,大同都司也剿不滅嗎?”

“這……”蕭敬哭笑不得地道:“他隱匿深山……”

弘治皇帝冷笑道:“可現在,趁著大災,他出來害人了,又裹挾了數千人,你有沒有想過,這會釀成何其大的?有沒有想過,太子、方繼藩和西山書院的生員們在那里,一旦遭遇了這些惡寇的襲擊,又會如何?”

蕭敬便皇城惶恐地道“奴婢……奴婢萬死!奴婢親去…靈丘一趟,無論如何也要將太子殿下找回來。”

弘治皇帝怒道:“朕也恨不得去,朕留在這紫禁城里,寢食難安,若非是朕是天子,朕現在已在靈丘縣了。傳旨:靈丘縣大災,調撥京營驍騎五千人,至靈丘縣左近,嘗試著看看,能不能入災區,要入之前,需謹慎,萬萬不可,因為貿然進入,反而使官軍成為累贅,縣里山路隔絕,沒有足夠的糧,這些人進去,也是無用,只能作為接應了。”

說到這里,弘治皇帝卻是嘆了口氣:“再命內閣大學士謝遷為首,點選一些人,親赴靈丘縣,想辦法入災區吧,朕總覺得,一群孩子跑去了那兒,不放心,有謝卿家在,若是能尋到他們,就好辦一些了。”

弘治皇帝此時可謂是心急如焚,眼下什么都已顧不上了,朝廷雖也有命官赴災區的先例,可一般都是朝中的侍郎或是都察院的科道御史,似今日這般的規格,卻是罕見。

謝遷領了君命,倒是令不少人為他擔心起來!

靈丘縣的情況還不明,這個時候貿然進去,極有可能發生許多不測的事,不敢說九死一生,可有性命之危,卻也是肯定的。

謝遷倒還算淡然,他更憂心的并不是自己的安全問題,靈丘縣里有太子,有西山書院上下這么多生員,哪一個都是關系不淺啊。

何況,依著現在的情勢來看,若是對靈丘縣的賑濟不及時,匪患將會加劇,靈丘縣的隔壁就是北直隸啊,若是出現了數千上萬的亂匪肆虐,這是何其可怕的事。

他深知自己的擔子很重。

陛下讓自己這個內閣大學士入靈丘縣,也是情有可原,除了像自己這般的宰輔,又誰有本事能迅速穩住災區的情勢?

這滿朝文武,謝遷也絕不是看輕誰,可真正能獨當一面的人,不多。

只是對于點選入災區的人選,卻令謝遷犯了難,這一次,要去災區的人,居然出奇的很踴躍,翰林大學士沈文便是第一個求告上門的,他非要去不可,用他的話來說,死都要死在靈丘。

其他官員,也是不少,居然爭先恐后。

謝遷哭笑不得,時間緊迫,便立即帶著人出發了。

浩浩蕩蕩的人馬,走的極快,靈丘縣與北直隸相隔,不過四百里,放在后世,不過二百公里而已。

再加上屬官們,一個個心急如焚,不停的催促,謝遷突然發現,自己被這一票人給綁架了!

以沈文為首的這些人,滿心就是催促著快走!累了,自然要歇一歇的,就算抬轎子的轎夫們不累,這馬也累得夠嗆了啊。可是不成,非要走……

沈文大義凜然道:“謝公,災情緊急啊,太子殿下至今沒有下落,百姓置身水火之中,我等豈能耽擱得起?”

其他人亦是紛紛道:“是啊,是啊,殿下安危,關系重大啊。”

“謝公,遲了一步,恐釀大禍。”

謝遷一臉發懵,他素來擅長辯論,現在卻被一群人圍攻,個個滿口大義,居然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然后,他看了一眼那些幾乎想要死的轎夫,最后認慫了。

大家都說謝遷脾氣暴躁,得理不饒人,可謝遷也不傻,這些牽掛著兒子的人,是沒有道理可講的,最重要的是,他們人多。

謝遷便道:“那就先步行一段時間,讓人馬歇一歇。”

“好,步行!”沈文居然不覺得為難。

于是一行人沿著崎嶇山路,只用了四五天時間,便已進入了靈丘縣內。

很快,他們發現了一支自西山而來的運糧隊伍。

這就輕松許多了,謝遷想打聽一下山里的情況,不過這支糧隊的民夫也是初來乍到,只有一個帶隊的人,說了些只言片語。

在文及山賊的情況時,那人卻是道:“沒聽說過有什么賊啊。”

“……”到此,謝遷覺得跟這種人,沒有溝通的必要了,什么有用的情報都得不到,還聊個什么。

于是一群人繼續翻山越嶺,半途上看著許多村落直接被移為了平地,這觸目驚心的慘景,令他們心里不免發寒。

沈文已經覺得自己要死了,腰疼得厲害,腳底也磨破了皮,一瘸一拐的,他眼睛紅了。

可他的心里卻只是在想,沈傲也是從這里入山的吧。

傲兒他……到底吃了多少苦啊。

再看那些自山下摔下來的亂石,沈文的心里更覺得瘆人了,現在的地勢看起來好了許多,可當初沈傲他們進入災區的時候,這山上掉下這么些個東西來,豈不是要將人砸成肉餅啊。

不會出事了吧?

越想越是害怕,沈文打了個哆嗦,心生恐懼起來。

于是再顧不上疼痛,繼續蹣跚而行。

一群朝廷命官們進入了山區,也乘不得轎子,一個個的叫苦連天,這輩子也沒吃過這樣的苦啊。

可他們還是繼續堅持,必須走下去。

謝遷想停留,又擔心有賊人,他是宰輔,此番匆忙進災區,實在是狼狽,許多儀仗沿途都舍棄了,本來有開道的銅鑼,欽命的牌子,八抬大轎……

可現在回頭一看,身后全是一群在泥地里打了滾,衣衫襤褸,個個狼狽不堪的老家伙。

老家伙們偏偏不敢停,覺悟還特別的高,有人崴了腳,走不動了,朝眾人揮手:“你們去,萬千百姓,生死就在眼前,不用管顧老夫,你們自管去,老夫留在此,給我留點干糧,讓一個差役在此陪著也就是了,誒喲喲,不疼,不必上藥,這里也沒大夫,不必花費人力物力送老夫回去,我等是來救災,是來安民的,諸公,他們就拜托給你們了。去吧,去吧……”

謝遷的心情,又是想死。

作為內閣大學士,他的年齡比這些年過三旬、四旬的官員們要大多了,你們扛得住,老夫扛不住啊,他被人攙扶著,翻過了一座山,在看到遠處,依舊是延綿至群巒迭起的山道,他咬了咬牙,壓著手道:“不成了,不成了,真不成了,得歇一歇,歇一歇……”

“謝公……”沈文就在他的身后,他紅著眼睛,可憐巴巴的看著謝遷,甚至聲音都透著點凄涼的味道。

“……”謝遷什么話都不說了,身為宰輔,就該作為表率啊。

所以……還能說啥。

走吧!

謝遷并非不是愛民之人,只貪圖自己個人的享受。

只是……他是人啊,還是個老人,是血肉之軀,行將就木,一腳踏進棺材里,一輩子沒吃過這么多苦的人啊。

他恨不得自己的腳也崴了。

可是……他也深知,就算腳崴了,只怕也躲不掉的,走吧,走吧,索性就死在這里。

于是他咬著牙,繼續在攙扶之下,拖著抖動的小腿肚子,蹣跚前行。

這一路,沿途幾乎看不到任何人,只有滿目瘡痍,被地崩大肆毀壞的痕跡,且那山林里總是會出現一些奇怪的聲音,謝遷提心吊膽,他也不能確定,這里的賊人是否就藏匿在附近,隨時要沖出來,將他們這群疲憊不堪的人殺個干凈。

可其他的人卻似乎滿不在乎般,繼續往前,一個個的眼眸里帶著急促和盼望。8)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2:29
第四百章:大治之世

因為來的太急,很多東西其實沒有準備得太妥當,所以到了夜里,只能讓隨扈們搭一個簡單的棚子!

于是一窩蜂的人,便如喪家之犬一般的擠在這棚子里。

這類似于窩棚的地方,連干草都沒有墊,謝遷也是服了,自己堂堂宰輔啊,這地方既沒有驛站,連轎子都進不來,車是休想的,足以把人顛散架了,至于馬,倒是有,可在這崎嶇之路上,人們親眼看到一匹馬在不慎之下,摔進了溝里,瘸了腿之后,大家便再不敢碰馬了。

這小小的一個窩棚里,十幾個大小官員。

謝遷的地位最尊貴,為了表示對謝遷的敬意,官職低的,盡力的睡在窩棚口一點,而如沈文這樣的,則夾在中間,謝遷在最里,這是他最后一丁點的特權了。

謝遷心里感慨,進了這里,仿佛一切的秩序和官家的痕跡都消失了個無影無蹤,自己堂堂宰輔,和難民又有什么分別?

還是陛下急了啊,若是不急,也不至讓自己這個內閣大學士親自來。

夜里的呼嚕聲,聽得讓人煩躁,可是上官的威嚴可以讓人清醒時住口,卻是不能讓人睡著了不許打呼嚕的。

謝遷也只有忍耐。

明月當空,偶爾聽到點低泣聲,謝遷也不知是誰在哭,懶得問,也不想計較了。

他深知這些老男人們,別看白日里說什么家國天下,到了夜里,照例也會想自己那可能正置身在危難之中的兒子,到了傷心處,也會哭。

哭是人類的本能,黑暗中的低泣,也令謝遷有些郁悶!

好不容易到了后半夜睡了,可估摸著也沒睡多久,便被人搖醒了,然后謝遷看到了沈文這張令人討厭的臉!

沈文對著他笑。

謝遷卻笑不出,看了看外頭的天色,還早,才曙光初露而已,自己至多只睡了兩個時辰,身上依舊一身的疲憊,他真心不想理沈文這個家伙。

看著謝遷又閉上了眼睛,沈文卻是堅持不懈的又用手搖了搖謝遷,小心翼翼道:“謝公。”

謝遷便瞪著沈文。

沈文卻無懼于這雙帶著威嚴的眼睛,目光炯炯地道:“要趕路了。”

“還早!”謝遷覺得自己的眼皮子都在打架。

“百姓們還在水火之很是語氣激昂地道。

謝遷抬眸,然后他發現,其實不只是沈文,一窩棚十幾個人,竟個個用帶著別有意味的目光看著自己,一眨一眨的,像草原里的狼。

“是啊,水火之中啊……”

“我…”

好吧,能言善辯的謝遷,再一次發現自己對他們一丁點辦法都沒有,這些人就像失去了狼崽子的母狼,已經開始無視官場的規則了。

“哎……動身吧。”謝遷無可奈何的喟然長嘆,他發現森嚴的等級已經無濟于事了:“老夫先洗漱。”

“別洗漱了,百姓們……”窩棚里,一個來自于戶部的官員道。

“……”謝遷是個很講究的人,他出自江南大族,頓時火起了,氣惱地道:“老夫自記事起,便愛潔身,豈有不洗漱之禮。”

“好好好,謝公,快洗漱。”

大家還是妥協了,畢竟是宰輔,余威還是有的。

謝遷出了窩棚,有人給他遞來了鬃毛的木刷子,又給他遞來了水,他接過,然后看到十幾個人又圍攏著他,一個個可憐巴巴的盯著他,不做聲。

“……”謝遷已經完全沒有任何的心情了,最后無奈地嘆道:“走吧,走吧。”

眾人臉上帶著欣慰之色,目光之中,對謝遷滿是贊賞。

謝遷再一次的……想死。

不是人過的日子啊,好歹也是堂堂的宰輔,睡沒睡好,肚子又覺得有些餓。

老夫……還是老年人啊。

可是……一邊走,一邊吃著干糧,巍巍顫顫的,雖有人攙扶,卻也實在經受不住。

到了正午時,謝遷終于支撐不住了,他要求睡一覺。

眾人便圍著他,捋須的捋須,瞪眼的瞪眼,沈文已累得氣喘吁吁,不過他依舊不肯停,氣咻咻的道:“劉公,百姓們……”

謝遷也是怒了:“百姓們在水火之中,老夫也置身于水深火熱!”

“可是你看看,這一路來,可有人煙?昨日,謝公是親眼看到一只野犬叼著人的胳膊走的,河面上,謝公難道沒看到浮尸?謝公難道沒看到這么多的房屋倒塌?沒看到這里十里無人,謝公啊,這里還有數不盡的盜賊,這些盜賊都是喪盡天良的啊,他們定是殺人不眨眼,何其的兇殘,胡開山的大名,謝公沒有聽說,可大理寺的劉少卿可是聽說過的。劉少卿,你來說。”

一個時五旬的官員便立即焦灼地站了出來:“謝公,那胡開山是百人敵,勇不可當啊,多少次對他的圍剿,都是鎩羽而歸,謝公……”

好吧,謝遷再次服了,他搖搖頭,嘆了口氣。

可就在他們轉過了一個山坳時,突然間,眼前豁然開朗。

遠處……遠處是什么?

謝遷一呆。

這一路走來,過了一個山坳,還是山。

還是該死的荒山野嶺,到處都是亂石,到處都是亂流,偶爾看到幾具無名的尸首。

可是眼前,他們居然發現了……

集鎮嗎?

不,不像是集鎮,卻像一個營地。

一個大規模的營地。

在這里,竟是人聲鼎沸,在這里,亂石早就被人清理干凈了,遠處是河流,河流明顯有決堤的痕跡,可很快被人堵住。

在這里,淤泥已被清理。

仔細觀察,便發現這附近的樹木遭到了砍伐,在這平地上,搭起了一個個屋子,這木屋里,在這正午的時候,居然升騰起了許多的炊煙。

那炊煙帶著絲絲的香味,在空氣中飄散開來。

謝遷餓了。

他一臉懵逼,腦子里生出一個疑惑,到底……誰才是災民?怎么感覺自己方才是災民哪。

回頭看看一個個衣衫襤褸的人,這些人……更像是逃難來的。

“是不是賊窩?”有人臉色驚懼地道。

“不像,賊人窩應當不至于如此祥和吧。”

“走,上前去。”謝遷頓了頓,最后咬咬牙下了決定,到了這個地步,還能有回頭路嗎?

千辛萬苦的趕過來,身后的這些人無論如何都定要找到自己的兒子的,而他,無論如何也要找到太子殿下。

于是他率先跨步上前,后頭的官員們則一個個的伸長著脖子。

他們努力的東張西望,恨不得遇到人,而后逢人便問,看到我兒子嗎?

這里……似乎已經沒有了災難的痕跡。

甚至,他們在營地外,還看到一群孩子喜滋滋的在玩樂。

他們對于來此的不速之客,也沒有絲毫的警惕,自顧著玩自己的。

謝遷心里便感覺緩緩的舒了口氣,這說明,這附近還沒有出現賊寇。

再往里,居然看到了一口井,這井不知是何時打的,一群婦人正在這里提水。

他們也只看了謝遷一眼,便各自做自己的事了。

似乎也是將他們當做逃難的難民了。

謝遷忍不住低著頭,看了看自己身上,來時確實是簇新的官服,還是大紅的欽賜斗牛服,上頭有團龍的圖案,下頭是官靴,烏紗帽來時也戴著的,不過因為山上枝椏多,只好收起來了,翅帽確實不適合在山里戴著啊。

至于欽賜斗牛服,也早已污穢不堪,上頭的團龍紋理早已不可辨認了,大袖子也不知何時被割破了,看著……確實沒有一點官樣,完全就像一個逃荒的難民。

身后的沈文等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都像是去泥漿里泡過了幾天,面上俱都是灰頭土臉,平時保養的極好的胡須美髯,而今都一坨坨的黏在一起。

有些尷尬啊。

謝遷咳嗽一聲,看來……這里還是大明治下之民,卻不知是不是本地的地方官有了善政,居然在這里開辟出了一個世外桃源,此人……竟有這等本事。

我大明,真是藏龍臥虎啊……

謝遷心里震撼不已,便連他都覺得在這個關頭,自己也無法在地崩之后迅速的建立秩序,快速的重建居所,安撫人心的同時,對人救助。

謝遷畢竟是宰輔,是真正見過世面的。

他不是那種只有一張嘴的清流,橫豎都能在你身上挑出點刺來,正因為是干過實事,方才知道,在地方上想要辦成一件事,何其難也,就算只是修一條路、搭一條橋,都需花費無數的心力,何況是如此呢?

佩服啊!

謝遷激動了,一下子振奮起來。

他快步上前,見一個漢子提著竹框子迎面而來,他將人攔住:“敢問……”

謝遷對人已經很客氣了。可那漢子卻是樂了,很是熱情地道:“逃難來的吧,來這里就對了,現在到處都在附近的鄉里搜索呢,四鄉八里的人,大抵都在此了,沒想到還有你們這些漏網之魚,誒,天可憐見,上天不仁啊,一定很餓了是不是?那兒在放糧,放心,都別怕,來了這兒,有恩公們在,你們……便是算活下來了。”

說著,這漢子手指著遠處一個棚子:“先去填填肚子吧。”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2:30
第四百零一章:父子重逢

謝遷感覺胸口有點堵,氣得七竅生煙了……

自己堂堂宰輔,奉旨前來救災,可這漢子將自己當成什么了?

當成了街邊的乞丐?還讓自己人等前去領吃的?

哼……

可是……謝遷是真的餓了,摸了摸干癟的肚子,很是難受。

好吧,民以食為天,先填飽肚子再作打算吧。

于是一行人,向那漢子所指的方向過去。

果然,這里已排了長隊,好在人們極有秩序,片刻之后,就輪到了謝遷。

呃……

謝遷有些尷尬,不知說啥好。

倒是分派食物的一個人,卻看起來很熟悉似的!

這人則直接取了一個飯團,用荷葉一包,塞給了謝遷,還不忘囑咐:“吃完了,記得將荷葉丟進那桶子里,等會洗一洗,還要用。”

謝遷連噢的一聲都沒有,老臉一紅,好在他臉上全是污垢,倒也看不出什么。

熱騰騰的飯團不大,吃飽是不可能的,勉強果腹罷了,這上頭還包了一片不知名的菜葉子,這……便是一頓飯了。

謝遷咬了點飯團,有點咸。

他哪里知道,運米來這里,本就十分艱難,反而鹽的價格雖然貴,運送的成本卻是少了許多,這米是救命的糧食,在這里的災民越來越多,多發下去一口,到時若是來不及供應,就得有人餓肚子了。

可鹽是好東西啊,對于干活的人而言,缺了鹽,整個人便沒了氣力,所以多放鹽,少放米。

三口兩口的將飯團吃下,興許是餓了,而且路上的干糧,冰冷僵硬,這飯團居然出奇的香!

舔了舔嘴,謝遷想,若是里頭少放鹽些許,再添上一塊肉,那便是天下最美味的佳肴,也不跟人換了。

隊伍又繼續移動,輪到了沈文時,沈文心里還有些焦躁,可等他看到了分發飯團的人時,突然,他身軀一震,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這個人……很眼熟。

皮膚又黑了,面上的菱角更加分明了,依舊還是那么的英俊,卻多了幾分男子氣,他正低著頭分發著飯團,很認真,熟稔的用荷葉包了一個飯團放到了沈文手心!

沈文卻依然還是如石化了一般,一動不動,只是繼續凝視著分發飯團的人。

這是個讀書人,身上衣服很久沒有漿洗過一般,高挺的鼻梁下,嘴唇微抿,見沈文還不肯走,他似乎對這樣的情況早已習以為常,沒有大多心思深究,只是口里道:“一人只有一個,你多吃一個,后頭的人可就要餓肚子了,來,下一位。”

沈文的身軀顫抖著,他努力的吐了口吐沫在手心,然后用手心抹了抹散亂的頭發,一下子,露出了他高高的頭顱:“傲……傲兒?”

讀書人身子一頓,奇怪的看著沈文。

最后,讀書人眼里放光,大叫一聲:“爹……”

“傲兒……”沈文手里的飯團落在地上,一下子的,老淚縱橫,帶著哭腔道:“爹找的你好苦啊,你娘……都已經急瘋了啊,爹若是不找到你,你有半分的差池,你爹和你娘,就沒法兒活了啊……”

捶胸跌足,嚴重的破壞了秩序。

似這樣認親的場景,在這里,其實隔三差五總會出現,大災過后,許多人妻離子散,最終在這營地里重逢,因而,很多人能夠理解這樣的場景,后頭的人沒有催促。

“孩兒不孝。”沈文也沒想到,自己的爹居然找到了這里。

他定定地看著蓬頭垢面的沈文,在他的認知里,自己的爹,永遠都是從容不迫,穿著一絲不茍的官衣,莊重無比。

沈文哭得撕心裂肺,卻接著又笑起來:“你還活著,好啊,還活著就好,活著就好了,我的兒,你又瘦了,你餓不餓?”

沈傲憋紅著臉道:“不餓,我正午吃了兩個飯團,爹,你餓不餓?”

沈文沉默了一下,抹了把老淚,心里滿滿的狂喜,自己的兒子還活著,這就足夠了,活著一切都好!

而后,他向現實低頭:“餓。”

沈傲便又給沈文塞了一個飯團,接著走到了沈文腳邊,將沈文方才摔進泥里的飯團撿了起來,重新用荷葉包了,這才對沈文道:“爹,快吃,摔下來這個,可惜了,不能糟踐,我當晚飯吃。在這兒,出氣力干活的才有兩個飯團,你將就著吃了這個。”

沈文哆嗦著看著沈傲撿起地上的飯團,小心翼翼的用荷葉包好,塞進自己的懷里。

他腦子發懵。

這上頭還有泥呢,你還將他當晚飯,也不怕吃壞肚子。

他張口想說什么,突然又意識到,自己的兒子長大了,已經有了自己的主見了,甚至……很多時候,他表現出來的沉穩和從容,比自己這個爹還強啊。

于是,那些話又咽回了肚子里,轉而道:“你在這……放飯?”

他才剛想問,后頭一窩蜂的官員反應了過來,紛紛上前,激動的道:“見過劉濤沒有,劉濤還在嗎?”

“在啊,人都在,所有人都在,只有幾個受了傷,一個生了病,其他的都好著呢,各位叔伯們都來了?”

一聽,大家終于放心了。

有人捋著幾日沒有梳洗過的美髯,忍不住要仰天咆哮。

也有人開始用袖子揩淚,可袖子太臟了,以至于臉又糊了。

“諸位叔伯們來,是……”

所有人挺直了腰板,這時放下了心,自然也就渾身輕松下來,他們牢牢的記著自己的使命,異口同聲:“賑濟災民!”

沈傲上下打量著他們,賑濟……災民……

可看著他們的樣子,怎么像是反過來的……

有點不要臉啊。

當然,沈傲是不敢腹誹自己爹的。

一旁,一個灰頭土臉的家伙,急匆匆的上前道:“太子殿下呢,太子殿下沒事吧?”

“敢問……”沈傲一臉奇怪地看著這個急匆匆的家伙,有點眼生,可又令他難以想起是誰,畢竟這人怎么看,都像個老乞丐。

對上沈傲的目光,謝遷頓時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便挺直了身子,手不自覺的就放在了后腰上去了,端莊得體的道:“內閣大學士謝遷。”

已經很久沒有主動的報過自己的名號了啊,畢竟作為萬人矚目的內閣大學士,謝遷已經過了來者通名的層次,今日說出這些話,怪怪的。

于是沈傲連忙向謝遷見禮道:“原來是謝公,失敬、失敬,太子殿下在河堤上加固河堤呢,他……好的很。”

謝遷便也一下子的長長松了口氣。

太子殿下……還活著。

這便好了,好的很哪。

他眼睛有些通紅,想到吃了這么多的苦來到這里,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

沈傲似乎開始有點嫌棄他們了:“謝公、爹,諸位世叔伯,我還有事,能別站在這……”

“懂,我懂!”不等其他人答應,沈文美滋滋的樂了,立即站到了一邊,神氣活現的道:“快快讓開,沒領飯團的趕緊領,領完了別礙事,都一邊兒去,我兒還有正經事呢。”

似乎……一下子的,沈文覺得自己回到了現實世界,其他人可以吆喝,反正他是翰林大學士,清流中的清流,誰敢得罪自己,自己罵誰,咋的啦?

可對謝公,就不能如此了,謝公乃內閣大學士,很高級。

于是他便朝謝遷笑了笑,此前因為急著兒子的安危,兒子若是有事,那便是萬事皆空,而如今……他朝謝遷行了個禮:“謝公,下官說的,不包括你。”

謝遷沒工夫理會沈文想要重新做朋友的‘示好’,只急匆匆道:“上河堤,上河堤,先尋太子。”

后頭的人領了飯團,邊狼吞虎咽,邊跟在謝遷的后頭,都急匆匆的往河堤方向去。

這一路行去,一切都是井井有條,吃過了飯團的人,有的躲在棚子里縫補衣物,有的教訓的自己不聽話的孩子,男人們有的上山伐木去了,有的則上了河堤。

從前,只是暫時性的堵住了決口,可要重建家園,就必須得將河堤加固。

此時,朱厚照如威風凜凜的大將軍,扛起一麻袋子的卵石,然后幽怨的看著已從鄉中祭祀了父祖們回來的胡開山!

胡開山左右提著兩個麻袋,腰間還掛著一個,足足三個,他身材魁梧高大,比朱厚照高出了三個頭,幾乎需要朱厚照仰視著他,才能看到他的臉。

朱厚照粗重的呼吸用手肘擦拭著額上的汗,腳步趔趔趄趄,遇到了淤泥,腳有點打滑,小腿肚子酸的打抖。

可胡開山提著三個麻袋的石頭,卻是如履平地,呼吸均勻得很。

“難怪吃這么多,快養不活了。”朱厚照低聲的說,似乎這樣才能發泄出內心的郁悶。

而在他的身后,朱小榮也是氣喘吁吁的提著一籃子的石頭,幾乎是踩著朱厚照的影子,小臉憋的通紅,眼眶里有淚水在打轉,卻還是咬著牙,繼續屁顛屁顛的跟在朱厚照的后頭。

劉瑾則是躲在遠處,賊兮兮的左右看了看,偷偷的啃了一個飯團,接著又像沒事人一樣,背起方才放在地上的麻袋,故意叫喚的很大聲:“誒喲,誒喲,要累死了,累死了……”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2:32
第五章送到,求票

在河堤上,方繼藩正坐在那兒,手上拿著竹片,一面提筆計數。

門生們體恤他啊,給他安排了這么個清閑的事兒。

可在這兒,即便是方繼藩,也無法過得多舒坦。

他想找皂角洗頭,想美滋滋的洗個澡。

可是……太難了。

倒不是沒有井水,只是……一言難盡。

等朱厚照和胡開山背著麻袋上了河堤的時候,方繼藩一臉鄙視的看了一眼朱厚照,在他的竹片上,記錄下了六個正字。

而胡開山……好吧,一個竹片已經記不下了,足足十九個正。

厲害了,我的胡。

有氣力的人,在這個時代,還是很受追崇的。

尤其是胡開山干起活來,外衣一甩,放蕩不羈的露出上身,那幾乎隆起成小山一般的肱二頭肌,讓方繼藩都忍不住的流著哈喇子,這可不是上一世,特意健身起來的肌肉啊,這是純天然的。

朱厚照氣喘吁吁的將麻袋一放,揮了揮額上的汗水,便問:“多少了?”

“三十!”方繼藩道。

朱厚照喘著粗氣,感覺自己快要透不過氣來了,不由的捂著胸口。

方繼藩便道:“殿下累了吧,要不要歇一歇。”

朱厚照覺得自己的小腿打哆嗦,手臂酸得都快抬不起來了,可看看憨厚的胡開山,又提著三個麻袋,健步如飛的先走一步,朱厚照便圓目一瞪,道:“這算啥?這算啥?這一點點就叫累?小榮,告訴他,我累嗎?”

朱小榮還在艱難地提著那小籃子的石頭,累得渾身熱汗淋漓,她已被一群婦人們梳洗了一番,總算像個女娃娃了,好不容易的喘了口氣,朱小榮高聲道:“不累,不累!”

朱厚照便朝方繼藩使了個眼色,神氣活現,接著咬牙切齒的又要提起麻袋,只是這麻袋,感覺又沉重了幾分,朱厚照幾乎將自己肱二頭肌的所有潛力全部發揮了出來,才勉強將麻袋抬起。

河堤下,一群蓬頭垢面的人卻是發了瘋似的沖了上來,口里大叫著:“殿下……殿下啊……”

聲音……很耳熟!

一聽這聲音,是很是有文化的人。

朱厚照像是如釋重負一般,放下了麻袋。

這倒是正好,可以歇一歇了。

誰料方繼藩耳尖,似乎聽出了這些帶著讀書人特有音韻的嗓音,嗖的一下,奔過去,直接搶過了朱厚照的麻袋,拼命的背起來。

若讓某些人知道太子殿下在扛大包,他則坐在這兒清閑自在,十之會被這些人噴死。

朱厚照瞪老方一眼,眼帶鄙視,方繼藩朝他抱歉似的笑笑。

這時,謝遷一干人已是氣喘吁吁的過來了。

他們看了一眼朱厚照,臉曬得很黑,滿是污垢,再看看方繼藩在一旁提著麻袋,誒喲喲的象征性的叫了幾聲,然后將麻袋放下。

謝遷……哭了。

或許是因為真正吃了苦,方才知道這顛沛流離是可以有多難受,此時再見到太子殿下,可見太子殿下這個樣子,這……可是大明太子,是儲君,是將來的天下之主啊。

殿下黑了,還瘦了,怪可憐的。

堂堂太子,居然在此,親自……

謝遷左右看了看,卻是發現朱厚照左右空空無物,且就算是他在長堤上親自指揮修河堤吧,可這……也是難得啊,太難得了。

再看看新建伯方繼藩,手里扛著大包……

謝遷真正感動了。

雖然太子殿下愛胡鬧,方繼藩肯定也不是好東西,可這世外桃源之地,幾乎可以想象,正是太子殿下和方繼藩營建起來的。

歷來大災之后,必有,可這靈丘縣,在太子殿下和西山書院的努力之下,竟是井井有條,河堤這兒是高處,從這里朝下看,那營地赫然在目,那兒雞犬相聞,無數的百姓在生員們的帶領之下,開始重建家園。

殿下……

謝遷眼里迸出淚來,殿下長大了啊。

殿下……英明。

朱厚照則是叉著手,打量著他們,眼帶疑惑地道:“你們是……”

謝遷哭笑不得,只好再次重新報自己的名號:“臣是謝遷。”

朱厚照努力的辨認,方才覺得這個人是謝師傅。

謝遷哽咽道:“殿下不避天塌地陷,特來此賑濟災民,臣所過之處…嗚嗚……”

不真正的來此,怎么會知道太子殿下在這里做了什么呢。

謝遷滿是欣慰,這才是真正的愛民如子啊。

朝中君臣,天天將愛民如子掛在嘴邊,可有幾人能做到太子殿下這般?

他拜倒在地道:“臣奉陛下之命,特來尋覓太子,同時賑濟靈丘縣災民,緝拿大盜。”

“且慢!”朱厚照樂了,眼眸一下子亮了。

終于來賑濟了啊,看來不必再讓人吃飯團了。

朱厚照便連忙道:“你們帶來了多少糧食來……”

“這……”謝遷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

失策,失策,糧食不是還沒運嗎?調度也總需要時間的嘛,得先下旨,而后擬定章程,此后戶部將糧食自倉中出庫,還得命附近州縣征募民夫,接著運送。

朱厚照看謝遷的反應,便明白了幾分了,頓時氣得七竅生煙的道:“敢情你們只帶了十幾張嘴啊。”

朱厚照又道:“你們還來緝拿大盜?”

“是,是。”

“大盜呢?緝拿到了嗎?”

“一路上,沒見著。”

遠處,胡開山正扛著三個大包,朝河堤口投放大石,他雙臂肌肉隆起,放飛自我一般,直接將大石丟入河堤口,那大石直接在半空劃過半弧,那大石生生砸入河堤口,霎時濺起了一丈的水浪,恐怖如斯。

“看到了沒?”朱厚照指著胡開山,齜牙道:“那便是大盜胡開山,他就在那兒,你們去拿呀。”

看著那如狗熊一般的背影,謝遷等人驚著了,人群中產生了一陣騷動!

謝遷恐懼的道:“殿下,臣等護著殿下快走,此人兇殘,惡貫滿盈,臣……臣等會就急調附近軍衛圍剿。”

朱厚照不禁嘲弄的道:“這就是你們所謂的緝拿大盜?”

朱厚照從前還是覺得大臣們很厲害的,可現在……

朱厚照叉著手,繃著臉看著十幾位大臣,卻是一臉質問的樣子。

謝遷對上朱厚照的目光,第一次感受到了被鄙視的滋味,竟是不知如何回答,心亂如麻。

朱厚照高吼道:“小胡,你來!”

遠處,胡開山虎軀一震,誒了一聲,便放下了手頭的活計,匆匆來了。

沒一會,一座小山般的胡開山便到了謝遷等人的面前!

謝遷等人沒嚇個半死,也正好臉上都是污垢,掩蓋了那因驚嚇而一臉的蒼白!

朱厚照拍了拍胡開山腹肌,很結實,拍的有些手疼,口里道:“他是大盜嗎?”

“是,是,不是……”謝遷也是第一次在太子殿下的面前,一丁點的底氣都沒有。

明明往日都是太子在自己面前,低眉順眼的叫一聲謝師傅,而自己則只是不卑不亢的行個禮。

可現在,不但身體虛,心也虛啊……

只見朱厚照正色道:“你們在京里怎么知道下情呢?此次賑災,小胡非但沒有帶人劫掠,且還四處賑濟百姓,他雖是草莽,被你們通緝,可人家救的人卻遠比朝廷救的人多得多,本宮問你們,他是不是賊?”

“……”謝遷等人啞口無言了。

朱厚照接著道:“本宮已經赦免他了,從此以后,他是西山書院的人。”

胡開山笑了,雖然笑的很友善,可謝遷等人,卻又是嚇了個半死。

“這是臣等的失職,臣等從現在起,一定極力賑濟百姓。”

“怎么賑?”朱厚照反詰。

賑濟災民……這可是謝遷的拿手好戲啊。

想當年,他在地方上治理水患,那也曾是聲名遠播的。

謝遷正要開口,準備說出個一二三四五六來。

朱厚照道:“你說說看。”

“這……”謝遷想了想:“賑濟之首要,在于安民,災情似火……”

朱厚照卻是打斷了他:“這些話,本宮聽的比你們多,誰不知道賑濟之首要在于安民,西山書院一百多人,人人都知道。”

“殿下且先聽臣說……”

朱厚照很沒耐心地大手一揮,直接道:“說多了也沒用,本宮來說一說吧。現在這里還缺一點糧,需要緊急送進來,不過官道堵塞,車馬還進不來,只能靠人力,太慢了,無法滿足數千上萬人所需,所以要組織人手清理官道,先讓車馬進來。”

“……”謝遷等人有點懵,不過……他們現在一聲不吭,不敢接茬。

朱厚照又道:“還有,就是藥草雖然足夠,可為了防止疫病,需要大量的人力在附近尋覓無主的尸骨進行掩埋,更需大量的防疫藥品,現在條件簡陋,營地里污水橫流,也需好好的清理一下,大災來時,最重要的是防疫,這里需要一批精良的大夫,哪怕有三五個名醫也好。”

“殿下……說的是。”謝遷一時汗顏,他總覺得朱厚照的話,說的太糙了,可不得不承認,太子殿下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2:33
第四百零三章:報功

往日在幾位內閣大學生跟前,朱厚照只有被教導的份兒,現在看謝遷被自己的話說得沒話反駁

朱厚照頓然整個人神氣活現起來,只是看著謝遷這些人,他突然覺得有些為難了,這些人似乎不好安置啊。

沉吟了片刻,他突的道:“你們能做什么?”

謝遷便道:“臣等能賑災。”

“”朱厚照皺了皺眉,一雙眼睛在這十幾人的身上掃了掃,道:“你們去洗衣吧,許多生員的衣衫都臭了,雖說平時有婦人幫忙洗著,可人家也要帶孩子幫著男人做事的。”

“什么?”謝遷一愣,隨即有些怒了,他認為太子殿下在羞辱自己,忍不住道:“殿下,臣乃”

“洗不洗?不洗也行,一餐就只能得一個飯團,一日兩餐,還不能住棚子,得住外頭。”朱厚照不給他們絲毫反駁的機會。

謝遷:“”

堂堂內閣大學士,跑來這里,是奉旨賑災的,現在居然給你們洗衣?

倒是后頭的沈文等人忙點著頭道:殿下吩咐了,那便是了,非常之時嘛。”

找到了兒子,沈文等人心里篤定了。

謝遷還想要說點什么,朱厚照卻已一把搶過了方繼藩手上的麻袋,隨手就將麻袋往肩上扛,邊道:“你們仔細這里的人就沒有閑著的!本宮尚且扛石頭,讓你們洗衣,已是不錯了,要不你們也來試試這石頭?”

謝遷看了看那沉著的麻袋,終于不做聲了。

人在屋檐下啊

于是十幾個人被分派到了水井那兒,還給了針線,任務是洗衣、縫衣,每日三餐,清早一個飯團,正午和傍晚則一餐兩個,勉強能填飽肚子。

只是,這水井邊的婦人太多了。

有些婦人看不下去,見一個官員瞇著眼睛,這眼睛都要成斗雞眼了,依舊還是穿不過針,一個婦人便用滿口山西的口音話道:“不是這樣穿的,不是這樣穿的,來我教你。”

不只學穿針,這縫衣服也是一門學問,謝遷盤膝坐著,拿著線頭,放在口里抿了抿,這已是第三天了,他熟稔的穿了針,接著將線頭打了結,一面縫制著衣衫,一面感慨道:“哎,你看看,這些年輕人啊,摸爬滾打,心太粗,這衣衫上這么多破口呢,這里還有血跡,天知道在哪兒磨破的。哎想當年啊”

“謝公,要不您歇著,下官們來縫吧。”

謝遷臉脹紅:“那不成吃干飯的嗎?”

眾人默然,一邊的沈文正拿著棒槌努力的敲打著過了水的衣物,累得氣喘吁吁。

這三日,一開始大家是不服氣的,尤其是謝遷。

可后來慢慢服氣了,太子殿下當真是親自扛石頭,連方繼藩得了腦疾,尚且坐在泥地里計數。其余人等,沒一個閑著的,干的,也多是粗活,在這里,沒人將自己當一事。

那些讀人,個個都在泥地里摸爬滾打,清早要燒灶,要發糧,上午要扛石,正午便席地尋個地直接躺下歇息,一個個呼嚕打的震天響。

這樣一來,謝遷方知,自己原來是受了照顧。

縫衣服洗衣服雖然不太體面,可他們也沒本事上長堤去搬石頭啊,索性安心的干活兒了。

水井附近的婦人們教會了他們許多縫衣、洗衣的技巧,這一來二去,竟也熟稔了,就比如謝遷縫衣,用的便是針法,縫了之后,結實!

他一口咬著線,將線撕咬下,接著手伸進舌頭里捻了捻,沾了一些吐沫,捋了捋線頭,一面道:“現今才知,人老了,眼神不好,該去弄個鏡子來,西山奉給太皇太后的那種。”

沈文美滋滋的,一面拿棒槌拍打著衣,渾身濕透了,也不知是汗水,還是濺射起來的井水,一面將拍打好的衣物給了那大理寺少卿陳新。

陳新將衣物統統擰干,也是氣喘吁吁的,像被田耕壞的老牛,臉憋得通紅。

這時候,沈文便會四處張望,找一找有沒有自己兒子沈傲的行蹤,這一次找著了,見身后在十幾丈外,背對著自己,在一戶人家的門口,低聲說著什么!

沈文便覺得心里讓美滋滋,一面道:“不容易啊,真不容易,這里哪有大災后的景象啊,這是世外桃源,雞犬相聞,此間樂,都不愿京師去了。”

謝遷默不作聲,那陳新笑吟吟的道:“我兒還會給人治病呢,昨日有人親自登門,感謝他。”

好不容易將百來件衣服洗了干凈,沈文和陳新等人便提著水桶,尋個高處,架了竹竿子,去晾曬衣服去了。

謝遷在正午領了飯團,他比較高級,自然有一個單獨的棚子,每到這個時候,雖是累得腰酸背痛,可坐了棚里,這桌上擺著筆墨紙硯,而在案牘上,則是一團團的廢紙。

他嘗試了幾次,想要寫奏疏,可每一次都很不滿意,第一次寫的時候,發了許多牢騷,那時候他對太子殿下頗有些失望,覺得太子殿下太荒唐,太胡鬧。

可第二天,他又覺得自己寫的不對,于是乎又靜下心來,又重新寫了一份稿子,表揚了太子殿下愛民,而西山院冒險入靈丘縣,此乃仁政也。不過他開始劃重點了,雖然表揚了一下,但是接下來,便是狠狠痛罵了太子和西山院一通。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豈可如此冒險,這是儲君,實是千不該萬不該啊。

對西山院,當然也沒客氣,也是一通臭罵,一群讀人,不務正業,跟著方繼藩瞎混,方繼藩救災,不先知會宮中和官府,實乃大忌,若非西山院乃太子所籌建之院,老臣甚至要認為,這西山院是別有所圖,妄圖收買人心。

結果好吧,在昨天夜里,這份奏疏,他又撕了。

而到了今日,他又不得不動筆,深吸一口氣,提筆寫道:“臣奉旨入靈丘縣,賑災、緝賊為名,尋覓太子殿下為真乃至靈丘,此地井井有序,井井有條,太子與新建伯”

這一次,他狠狠的夸了太子一通,他認為太子這樣做是不對的,不應該貿然來靈丘,作為一個儲君,不該對自己的安危如此兒戲,可下來,則是對于太子在靈丘縣所作的事,極為贊賞。

殿下身先士卒,軍民百姓,無不爭先恐后,而今疫情已被控制,災情緩解這都是太子殿下的功勞。

新建伯雖得腦疾,亦是從旁協助,其余生員人等,無不深入軍民,為民紓困所救治的軍民,已近萬人

這些夸獎,全部出自肺腑,謝遷并不是瞎子,一開始雖然無法接受太子和新建伯的行為,可看到這里秩序井然,看到災民在大災過后安居樂業,看到許多的生員和百姓們同吃同睡,彼此熱絡親昵,謝遷便覺得,倘若自己還有非議,那就真不是東西了。

“太子殿下賢能,非人所及,臣在此三日,見此情此景,感慨萬千”他在奏疏的最后,還是加入了這一句話,賢能二字,他本是有些不好意思寫的。

因為當今天下的讀人,最講究的是風骨,他們同樣以此的標準來要求官員,作為內閣大學士,如此鄭重其事的稱頌太子,其實頗有幾分阿諛奉承之嫌,可最終,他還是補上了這句話。

寫完,謝遷像是松了一口氣的樣子,呼出了一口氣,這才輕輕擱筆,將奏疏收了,接著將奏疏交給糧隊的人,煩請他們帶出去。

中午小憩了片刻,又有一批衣物送了來,謝遷如平時一般,又到了水井邊,聽到沈文等人議論著:“殿下當真是了不起啊,今日運了二十多袋石頭上河堤呢,我見殿下,肩都磨破了。”

“是啊,是啊,那個胡開山,才運了七十多袋呢,咱們殿下,還是很不錯的。”

眾人又紛紛點頭。

這其實就是某種心理,大家從來不對太子殿下看好,現在太子殿下能運二十多袋了,即便別人所運的乃是他的三倍,大家依舊對此極為認可,對太子贊賞有加。

這就和方繼藩一般,所有和他打交道的人,都已默認了他是個人間渣滓,可一接觸,咦,這個家伙雖然眼高于頂,時不時還頂撞你一句,嘴里吐不出象牙,可終究沒有吐沫橫飛的問候你全家女性,這新建伯,也是不錯的嘛。嘖嘖小伙子挺有前途啊。

“謝公,奏疏寫了嗎?”沈文想起了什么,眼巴巴的看著謝遷。

謝遷想起對太子和西山院的吹捧,心里突的有些慚愧,雖然他自覺得,這些吹捧乃是言而有物,是發自肺腑,可作為宰輔,如此肉麻吹噓,實是有礙清直之名啊。

什么叫清直呢,就是無論如何,你都得勇于給陛下和太子提意見,陛下和太子做了啥,你都得挑出點毛病來,而后再振振有詞的要求陛下和太子改正,他們不聽你的,那就是昏君,是恣意妄為。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2:34
第四百零四章:太子殿下賢能

對于沈文的話,謝遷含笑不語,沒有說什么。

很快,那份隨著糧隊送出的奏報,便迅速的抵達了靈丘縣境駐扎的京營大營。

而在這京營大營里,上萬人馬緊急召集在此,枕戈待旦。

除此之外,錦衣衛、東廠以及各部所駐人員,也早在此焦灼的等候了。

這上萬京營驍騎,挑選的盡是精銳。

而因為陛下的重視,親自下旨命英國公張懋在此坐鎮。

無數自大同,自靈丘縣,自京師來的消息,在此匯總。

內閣大學士,幾乎被人‘綁架’般,只帶了些許隨扈,便貿然進了靈丘縣。

而根據猶如沙子一般摻入靈丘縣的校尉和力士,將靈丘縣全境的消息帶了出來。

大軍駐扎于此,沒有貿然進入,是因為這里的道路根本無法通車馬,俱都是羊腸小徑,即便是西山的糧隊,也只能靠人力朝里運送糧食。

而人力運糧,損耗極大,大明供應邊鎮的軍需,大致的損耗比是九比一,也就是說,大明征用一個民夫背著一百斤的糧食倘若到了錦州,那么這個民夫來在路上的損耗,可能需要吃掉九十斤糧,真正落到錦州的糧食,便可能只有十一斤左右,其余的,統統在路上損耗掉了。

靈丘縣現在的環境,一萬大軍進入,若是事先沒有征調數萬民夫源源不絕的朝里頭供糧,是無法滿足大軍的糧草供應的,因而,現下只能駐扎在外圍,多派斥候和探馬打探消息,一旦發現賊人,大軍在此,既可震懾,真到了逼的急了的時候,也能派一隊精銳急行進入山里。

至于內閣大學士謝遷的安危,也讓張懋捏了一把汗,謝公走的太急了,十幾個官員,就帶著那么一點兒隨扈,連車夫、轎夫都留在外頭,實在不智。

眼下張懋唯一能做的,就是派大量人手清理官道!

雖然這道路曾被西山院的人清理了一遍,可他們清理的目的,是為了尋找一條可以通過的路徑,只求進入災區而已,可真正要供大量軍馬進入,且還能使補給跟上,卻需不斷將被亂石和決堤河水沖垮的道路清理出來!

否則大量人馬貿然進去,這簡直就形同于是讓一群有刀有槍,卻沒有糧吃的軍隊進去搶災民們的口糧。

沒有糧草,即便是京營的精銳,張懋也無法保證一群餓兵能約束得住的。

不過大量廠衛自里頭帶來了許多的好消息,讓張懋的心稍稍的寬了些。

里頭根本沒有發現盜賊蹤跡,傳聞中所謂的數千盜賊,如此巨大的數目,一定會有巢穴,而且活動范圍也一定廣泛,只要一探查,肯定能發現蹤跡,而事實上,所謂的盜賊,是子虛烏有。

“老天保佑啊!”張懋忍不住的看向身邊的蕭敬道,他緊繃了很久的面容終于舒緩了一些。

這一次,蕭敬也來了,來的還有錦衣衛指揮使牟斌。

蕭敬和牟斌也是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還有好消息呢!”蕭敬笑吟吟的道:“番子發現了一處營地,里頭有大量的災民,殿下和西山院的人都在那里,也就是說,太子殿下平安無恙,這是好消息啊,不過里頭到底什么情況,帶來的只是一面之詞,咱家近來,說實話做什么事,心里都沒底,到現在都不敢跟陛下報喜,就怕還出什么岔子,因而命人繼續的探查。”

張懋頗為認同的點頭,不由嘆息道:“你說這西山院,瞎折騰什么,一群讀人,在那樣的艱苦的環境里能做些什么事,太子殿下咳咳”

說到這里,張懋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蕭敬和牟斌,頓時閉上了嘴,他差點忘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乃是兩個大明的特務頭子。

張懋那下頭的話雖沒說下去,蕭敬還是領會了張懋的意思,笑道:“太子殿下是胡鬧了一些,這沒什么不可說的,若陛下在此,也這樣說,咱們都是陛下的心腹,很多事都是明白的,此番去,太子殿下肯定要被狠狠敲打一番,還有那方繼藩害人啊”

現在大致確定了所有人的安全,蕭敬的心情算是放松了下來!

他對方繼藩素來就沒好印象的,此時眉飛色舞地繼續道:“當初他和殿下建院的時候,說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是咋說的?那是教育人,是要讓人進去讀的。因而這朝中諸公們才肯將自家子弟送進去的。可這廝呢,這讀個鬼的,讀著,讀著,那院里頭竟是人都沒了影,全往這里頭跑了,謝公可憐啊,一大把老骨頭,身負皇命來此,得是要吃多少的苦呀,據那抬轎子的人說,到了山腳下,山路崎嶇,到處都是亂石,車馬和轎子都進不去,謝公本想緩一緩,讓人先清清道,卻生生的給一群佐官,就差是說綁進了山里,也幸好沒出事,這要是出了事,那不也是天塌下來了嗎?”

“所以哪”蕭敬看了看張懋,又看看牟斌,才接著道:“咱家覺得,最不是東西的,就是方繼藩。”

張懋卻是皮笑肉不笑的道:“這話可就不對了,生員們去西山院讀,是他們父母非要送進去的,是不是?方繼藩放行讓人進去讀,卻也沒拿出刀來架在生員們的脖子上,噢,這些生員也老大不小了吧,方繼藩讓他們去哪,他們便去哪?那方繼藩讓他們去死,他們也去死嗎?方繼藩還讓他們吃呢,他們也吃?由此可見,這西山院的問題,不是方繼藩一人的事,這是共謀,怎么能什么事都栽在一人頭上呢?好啦,一切盡頭有圣裁,這不是我們操心的事,我們要操心的,乃是保證殿下和謝公,以及院上下人等的絕對安全,派進去的細作,還得將里頭所有的地方都探查一遍,絕不容出現些許的差錯。”

張懋頓了頓,又道:“還有這清理官道的事,刻不容緩,可民夫不夠用啊,順天府也不知做什么吃的。”

一陣牢騷之后,卻是聽到外頭有人大聲道:“報,山里來了奏報。”

奏奏報

張懋一聽奏報,頓時打起了精神,連忙道:“進來。”

一個校尉匆匆進來,手里拎著一份奏報,邊道:“乃糧隊送出來的,據稱乃是謝公所。”

眾人皆是眼前一亮。

謝公這時候還有閑心送出奏報,想來里頭就更妥當了。

張懋接過了奏報,這是一封不同尋常的奏報,沒有蠟封,也沒有蓋印,想來是山里頭的情況比較艱苦,便連紙張,都是尋常讀人的用紙,不只如此,與其說是奏報,不如說是一封信,只是寫好之后,折疊起來而已。

張懋低頭看著這折疊起來的紙,看了看蕭敬和牟斌道:“蕭公公,牟指揮,這奏報,直接快馬送入宮中去?”

蕭敬皺眉,心里暗罵張懋老狐貍。

這可是謝公的第一手消息,和那些細作、探馬所送出的消息完全不同,謝公在山里的觀察,肯定是異于常人的,也就是說,這是一份對于他們眼下最重要的一手資料。

“得看看。”蕭敬道:“雖說大臣奏疏,無關人等,不得輕易查看,可眼下里頭的具體情況,還未徹底弄清楚,咱們受命在此,身負重任,倘若這里頭有些重要的訊息,而我等失之交臂,出了事,算誰的?”

張懋便看向牟斌。

牟斌面無表情的道:“蕭公公說的對。”

張懋便認真的道:“蕭公公說看,那就看。”

蕭敬氣得七竅生煙,什么叫蕭公公說看,你就不想看?還真是雞賊啊,雖說事急從權,可出了事,你張懋的關系便可撇的一清二楚了。

張懋說著,便利索的將折疊的紙展開。

三個人,三雙眼睛,則目不轉睛的落在了紙上。

張懋一目十行看過去,臉色越來越奇怪起來。

這這是啥奏疏?

太奇怪了。

謝公這也太阿諛了吧?

里頭許多的肉麻吹捧,連一向以不太要臉的蕭公公,怕都說不出口吧。

太子殿下進去,這不該用頑劣、胡鬧來形容嗎?怎么在里頭,反而成了災民的救星,成了賢能的典范了?

倘若當初進去的不是謝遷,而是張懋或者是蕭公公,說出這些不要臉的話,倒還說的過去。

可問題就在于說話的乃是清直敢言的謝公啊。

“這是謝公的筆跡嗎?”張懋看向蕭敬,眼里盡帶懷疑。

蕭敬乃是司禮監秉筆太監,奏疏在內閣票擬之后,先送陛下過目,陛下在上頭批注之后,是需送司禮監批紅蓋印的,所以對于謝遷的筆跡,蕭敬是耳熟能詳的!

他下意識的頷首點頭:“是,保準是他的,這字跡,化成灰都認識。”

接下來,三人的目光從奏疏里抬起來,相互的你你,都是一頭霧水的樣子!

倒是張懋道:“據聞,太子殿下很擅長臨摹和制印。”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2:34
第四百零五章:龍顏大悅

張懋提出了疑問。

他是實在有點不放心,到了他這個年齡的人,大抵看哪個年輕人都覺得是不靠譜的。

更何況這位太子殿下的黑歷史實在太多了,他會如此想,也是情理之中!

蕭敬則是笑了起來,道:“英國公顯然是和文字打的交道少,有此疑問也是情有可原,可咱家呢,平時卻是時常舞文弄墨的,這樣的字,一氣呵成,又乃謝公的字跡,謝公的行,豈是尋常人模仿的了的嗎?嘿嘿除非謝公是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才寫出了這個,否則絕無可能偽造的。再者說了,以謝公之能,倘若真被人脅迫了,他隨手在這奏疏里留下一些伏筆,誰看得出?”

蕭敬篤定地道:“所以這份奏疏,絕對發自于謝公的肺腑,斷不會有錯。”

“”張懋的臉有點僵,他覺得自己像是吃了蒼蠅一般。

一個太監,雖是說的懇切,可人家的意思聽著很刺耳啊,不就是說自己是個大老粗,沒啥文化,和文字打交道的時間少嗎?這姓蕭的一句咱時常舞文弄墨,那口吻,真如驕傲的小公雞一般。

不過蕭敬這話倒是說得在理的,張懋只得道:“既如此,就立即發出去,好早些將這奏疏送到陛下的跟前吧,這是好事啊,有了謝公的手,看來里頭是絕對安全了。”

說到這里,張懋興奮的搓著手,接著大叫一聲:“來人。”

外頭立馬有小校匆匆進來,張懋將奏疏交給這小校道:“加急送通政司,不得有誤!”

“遵命。”

這大帳里,氣氛一下子活躍了起來,每一個都覺得自己的肩頭輕松了幾分。

沒出事便好。

一旦出了事,可就糟了。

張懋眉飛色舞地道:“好啊,真好”

牟斌一直冷眼看著一切,幾乎,他如透明人一般,從未開過口。

倒是蕭敬想了想,道:“不成,人追來。”

“什么?”張懋一愣。

蕭敬匆匆忙忙的吩咐了一句,過了一會兒,那預備要送出急報的校尉便又將奏疏送了蕭敬手里!

蕭敬板著臉道:“陛下現在正急著等消息,不知有多心急如焚,他這幾日定是寢食難安,而今有了謝公手,殿下肯定是放心了。咱左思右想,咱是奉旨來迎太子殿下的,而今太子殿下安然無恙,此時再留在這兒,也不合適,這奏疏,咱親自快馬加鞭,送去吧,勞煩英國公和牟指揮使在這兒多呆幾日,咱家得趕緊宮去報喜。”

“”張懋目瞪口呆的看著蕭敬。

蕭敬已經懶得理會他們了,拿著奏疏,匆匆出去,扯著公鴨嗓子道:“來人啊,預備快馬,預備最快的馬”

大帳里,鴉雀無聲了半天。

說實話,這么不要臉的人,張懋見過很多,死太監理應就是這樣的,有好處的事,第一個沖在前,沒好處的,便躲在了背后,可是似蕭敬這樣直白的,卻是不多啊。

“無恥。”張懋忍不住啐了一口吐沫。

一直安安靜靜的牟斌,這會卻是笑了。

張懋脾氣不好,便瞪著他道:“你笑啥?”

牟斌淡淡的道:“蕭公公不無恥,蕭公公只是比誰都明白,誰才是他的主人,他的主人只有一個,那就是陛下,若是還有,那么殿下也算半個,因而在他們面前,蕭公公需要偽善,需要忠厚,需要永遠嬉皮笑臉,將所有的心事都藏在心底。可是”

牟斌頓了頓,簡潔有力的繼續道:“可是對其他人,他便什么都不在乎了,他不在乎咱們怎么看他,不在乎別人說他的是非,他不在乎,不是因為他不善于為人處世,是因為他知道咱們如何看待他,都沒有關系,他根本不必花費心思在你我的身上,營造出所謂的忠厚、老實,自然更不必謙虛了。”

“殘廢了的人就是如此啊!”張懋不由感慨。

牟斌抿著嘴,頗有認同的頷首點頭,自己和蕭敬不同,自己還多少得講一些人情世故,因為自己在這世上,不是孑身一人,自己有親朋好友,會有子孫后代,沒有人會愿意給自己的家族招惹什么是非和隱形的災禍。

而蕭敬則不同,他只需這輩子不被陛下和太子生厭就可以了。他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呢?

蕭敬可謂是快馬加鞭,跑的比尋常的快馬還急,幾乎日夜兼程,壓根就沒有停留過。

等到了兩日之后,他抵達了京師,整個人仿佛瘦了一圈,一臉疲憊和虛弱。

可即便到了這里,他也沒有稍作歇息,直接宮,甚至連滿是灰塵的衣物都沒有換下,到了宮里,一問,方知陛下在暖!

于是他匆匆的趕到了暖,深吸一口氣,踏入了暖里,嘶啞著聲音道:“陛下,陛下”

之所以這一副亂糟糟的樣子,是早有緣故的,故意而為之。

暖里。

弘治皇帝與劉健、李東陽正在議事。

弘治皇帝心里固然是焦灼萬分,可越是閑著,心里越是一團亂麻,正因如此,所以急需尋點事做。

地崩乃是天災,弘治皇帝不得不尤為關注,他正在聽劉健的奏報:“弘治十一年,四川布政使司也遭遇了地崩,地崩的規模,比之今日靈丘縣要小一些,倒塌的房屋,不過千間,這可死傷卻是巨大,黃冊之中,減丁七千余人,據當時的奏報,地崩所死傷的百姓并不多,反而是地崩之后,山川移位,河流改道,兼之久遠不及,損失才是可怕,此非人力所及,實是誒”

弘治皇帝聽著,卻更是心憂了,若如此,靈丘縣的死傷,豈不是更加慘重?且不說那些可憐的百姓,那太子和西山院的人

蕭敬的這一聲陛下,正好打斷了弘治皇帝的思緒。

弘治皇帝抬眸,便看到了蕭敬。

他心里咯噔一下,又看著蕭敬風塵仆仆,疲憊不堪的樣子,心感到更堵了,努力的壓住那股擔憂,問道:“你如何來了?”

蕭敬道:“陛下,這里有一份謝公的奏報,奴婢覺得事關重大,因而特意的送了來。”

蕭敬耍了個滑頭,他故意略過了自己看過奏報的細節,免得到時候使自己身上有了污點。

弘治皇帝臉色一變。

謝遷,終于來奏報了。

自己日思夜想,等的就是這份奏報啊。

劉健和李東陽都站了起來,顯然,也激動起來了。

“念!”弘治皇帝深吸了一口氣,他不敢親自去看那奏報,雙手搭在了自己的膝蓋上,忍不住有些顫抖。

“是。”

蕭敬起身,展開了奏報:“臣謝遷奏曰:臣奉旨入靈丘縣,賑災、緝賊為名,尋覓太子殿下為實

弘治皇帝顯得焦慮,他希望蕭敬趕緊告知結果,可他心里又有些不敢聽下去,生怕聽到什么可怕的事。

劉健也是繃著臉,手握成了拳頭,手心都已濕了。

空氣在這一刻,仿佛都已經凝固了。

蕭敬繼續道:“因顧念殿下安危,臣與諸官,會扈從數十人等,貿然入山,及至靈丘,竟不見災象”

“什么是不見災象?”劉健覺得匪夷所思,地崩了啊,怎么可能沒見著天災的景象呢?

蕭敬沒有理他,繼續念下去:“所過之處,井然有序,無數災民新建營地,營地中雖是缺糧,卻也勉強至溫飽,臣大為惶恐,終見太子殿下”

見著太子了!

劉健忍不住驚呼了一聲:“好啊。”

弘治皇帝臉色僵硬,許多日的精神都是緊繃,成日的掛念著那個家伙,甚至,弘治皇帝輾轉難眠時,時時都在想,從前對那個小子,實在是太苛刻了,自己為何就有如此望子成龍之心呢,這個小子,打小就有些反骨,此乃天性,天性不可違背啊。

最后,弘治皇帝開始自責起來,倘若這個小子來,自己絕不強迫他做任何事了,定要好生待他,不對他有任何的打罵,這都怪朕自己不好啊,都是朕的錯,子不教、父之過也。

可即便無數自責和羞愧的情緒涌入心頭,弘治皇帝卻不得不勉強撐著,因為宮里早就亂了,尤其是坤寧宮,他必須得比張皇后更加堅強。所以雖然有萬分的擔心和愧疚,卻也只能埋在心底。

而那句終見太子殿下

一下子的

這一股情緒頓時消散了個無影無蹤。

還活著

他還活著啊。

先是狂喜,心花怒放。

接下來,一股不可遏制的憤怒卻又莫名的涌上了心頭,弘治皇帝幾乎是豁然而起,咬牙切齒的道:“這個畜生,他竟還活著,如此孽子,荒唐無道,他若是來,朕不打死他,便不姓朱!”

劉健等人心情一松,忍不住老淚模糊,可很奇怪,雖然陛下口口聲聲說要打死太子,作為老臣,他理應出來說道兩句,比如陛下息怒啊,太子只是還年輕不懂事。

可現在他有一種奇怪的心思,忍不住心里叫好,打得好,再不打,就上房揭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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