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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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7936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33
第三百二十七章:貴客上門

是劉瑾。

那個進入山海關,口稱自己是宮里的人,然后被打了個半死,差點小命不保,躲在城外破敗的城隍廟里舔舐了半月傷口,靠捕著的幾只兔子,幸賴自己帶了鍋碗瓢盆才得以填飽肚子活下來的劉瑾。

那個差點被人轉賣為奴,在雪地里狂奔了數里地,方才逃之夭夭的劉瑾。

那個一路乞討,遭了無數白眼,一路南行的劉瑾。

自山海關至京師,其實并不遠。

可于劉瑾而言,卻相當于徒涉了千山萬水。

今日,終于見到了太子殿下。

劉瑾……哭了。

他第一次,不再在乎他的包袱,還有包袱里的那些鍋碗瓢盆,以及半截蠟頭、草紙,還有一塊不知從哪里撿來的殘破硯臺,和那半個窩頭。

這些……都已不重要了,一丁點都不重要了。

劉瑾揚著已凍僵的臉,淚流滿面,滔滔大哭起來,隨即伸出了只剩下皮包骨的胳膊,開始不斷地捶胸:“殿下,殿下啊……奴婢是劉瑾,是劉瑾啊。奴婢終于找著您了,奴婢……找著您了…”

他又哭又喊得撕心裂肺,接著趴在了雪地上:“殿下……”

劉瑾很悲愴,可朱厚照一聽劉瑾,就騰地一下,火都來了。

原本……他還以為劉瑾已經畏罪潛逃了。

誰料這廝,不但沒有潛逃,竟還活著,甚至有著膽子來到他的跟前!

朱厚照沖了上去,直接抬腿便是給他一腳,怒氣騰騰地道:“狗一樣的東西,竟還敢回來,你在錦州做了什么?”

“奴婢萬死。”劉瑾在雪地里磕頭。

朱厚照還要抬腿,可抬到了一半,這腳沒有落下去。

雖然動輒打罵,可劉瑾是一直伺候著他長大的。

朱厚照歷來都是如此,平時玩鬧得過份,對劉瑾更是任性無比,可真若說要殺人,他還沒有這么的壞。

他的腳頓住了,而后緩緩的放了下來,抿著唇看著一身狼狽的在雪地上磕頭的劉瑾,目光透出了幾分復雜!

半響,他終于冷冷地道:“罰你三日不許吃飯。”

“好啊,好啊。”劉瑾一聽,不禁喜極而泣,抱著朱厚照的大腿,又是滔滔大哭!

殿下對他實在是太好了,才三日不許吃飯,他感動得又……哭了,感激萬分地道:“奴婢遵旨,謝殿下的恩典。殿下,奴婢想你想的好苦啊,奴婢每天夜里做夢,都夢見殿下,夢見殿下丟了很多蒸餅給奴婢吃,殿下……奴婢離不開您,真的離不開您啊……”

涕淚橫流,錐心的嚎叫,又開始了。

方繼藩站在不遠處,緩緩的上前了幾步,而后低頭看著劉瑾,心里卻是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歷史上,有許多十惡不赦的人。

而對于歷史而言,它們所能記錄的,也只是只言片語。

因而,當一個惡棍,史筆上只是用寥寥幾筆便勾勒出一個人的好壞,可終究人還是人,當直觀的看待一個人,才發現,即便是十惡不赦的人,可能也有軟弱的一面!

在歷史上,那成為了秉筆太監、掌握西廠的劉瑾,和現在這可憐巴巴,如哈巴狗一般,卑微到塵埃里的劉瑾,似乎完全是兩個人。

人的命運哪,還真是奇妙!

劉瑾一看到有人來,就下意識地把朱厚照的腿抱得更緊了,生怕朱厚照被人搶去似的。

朱厚照則是不耐煩地道:“好了,好了,狗一樣的東西,放開本宮,和本宮回東宮去,你再哭聲一聲試試看,本宮還沒死呢,你嚎什么嚎?”

劉瑾顫了顫,努力的恢復了點自己的情緒,微顫顫地站了起來,接著回頭去收拾自己的包袱,將包袱一卷,又背在了背上。

朱厚照嫌棄地看了他一眼,才道:“在外頭過的苦吧?”

“白天苦,夜里就不苦了,夜里能做夢,夢到了殿下,奴婢就美滋滋的。”劉瑾那滿臉污跡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你傻樂著做什么?”

劉瑾繼續咧嘴笑道:“開心!”

“狗一樣的東西!”朱厚照又是氣不打一處來,這個狗奴婢,真想打死他呀。

“是,是,奴婢萬死。”

“換個新詞,別總是萬死。”朱厚照背著手,靴子鏟著浮雪。

“奴婢想死殿下了。”

朱厚照和方繼藩告別。

“老方,方才所說之事要記在心上啊,本宮難得獨當一面。”

方繼藩上下打量著那衣衫襤褸的劉瑾,劉瑾低著頭,不敢看他,似乎是……嚇壞了。

方繼藩便轉過視線,看著朱厚照,笑著道:“放心,保準沒有問題的。”

朱厚照點了點頭:“有你這話,本宮就放心了。”

方繼藩回到府上。

還未進門,茫茫的雪絮之下,鉆出了一個人,狠狠的拍了拍他的肩。

“方賢侄……”

方繼藩錯愕的抬眸。

他看著來人,穿著一身的麒麟服,頭戴還頂著翅帽,方繼藩覺得這人有些面熟:“你是……”

“方賢侄還真是健忘啊。”這人慍怒的樣子:“翰林大學士……”

方繼藩想起來了,難怪,居然這么面熟。

這不是翰林大學士沈文嗎?

對于這個沈文,方繼藩印象不是很深刻,這廝……曾做過什么來著?

此時,沈文則是感慨的道:“不一樣,不一樣了啊。當初你爹就沒你有出息,老夫至今還記得,二十年前,你爹剛剛承襲爵位,那時還年輕,不懂事,居然和人發生了爭執,把人的頭都給打破了。”

“……”方繼藩不禁一怔。

他無法理解,為何自己的家族里會有這么多血跡斑斑的往事,一個在土木堡里被人背著,或是背著人回來的祖父,還有一個打破了別人腦袋,亦或是被人打破腦袋的爹……

看方繼藩一臉懵逼的樣子。

沈文笑了,呵著氣,笑道:“那時候啊,老夫也才入翰林不久,調任都察院,為科道御史,當時真是鬧得議論紛紛啊,都說要彈劾你爹,可老夫當初是怎么和人說的?老夫說,南和伯剛剛承襲爵位,他乃忠良之后,年輕,還不懂事嘛,不可以小惡而如此苛責于人,實是太不應該,老夫當時頂住了壓力……罷了,都是一些陳年舊事……”

沈文朝方繼藩道:“說來,也沒什么意思。”

“……”方繼藩有點無語。

重點的是,他餓了,他沒功夫聽這些從前的往事,于是道:“直說吧,沈學士找小侄,何事?”

沈文一愣。

他覺得方繼藩這個人……太直接了。

很粗鄙啊。

就不能好好繞個圈子?

罷了,對付粗鄙之人,得用粗鄙之人的方法。

沈文便道:“西山書院,還有員額嗎?哎,真不知說什么好,家有逆子啊。”

說著,沈文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可能說了這么多廢話,也只有這一句話是真的了。

沈文貴為翰林學士,也算是學貫古今,唯獨……兒子不爭氣,這些事,以往都是藏著掖著的,甚至他在京里做官,兒子都不敢帶來京師。

為何?這小子雖也憑著恩蔭得了一個貢生,卻不肯讀書,成日就是游手好閑,沈文是操碎了心啊。

鄉試一放榜,沈文第一反應就是,這新學……實是……實是……

他不免開始擔憂了起來,為大明的正學而擔憂,新學那些胡說八道的東西,將來不說昌盛,可憑著這十三個舉人,怕也要一飛沖天了。

可很快,他又開始瞎琢磨了。

什么都是假的,祖祖輩輩,加上自己,掙下了這么大的一個家業,竟是出了個逆子,逆子憑著一個秀才,能撐得下這個家嗎?

不成,還得考!

其實此前,沈文已經放棄治療了,可現在見了鄉試的榜,心思又開始活絡了起來。

劉公那傻乎乎的兒子都能成解元,憑啥我兒子不成?

思來想去,罷了,臉皮不要也罷,兒子得去西山。

他抱著西山是糖衣炮彈的心思,要將新學的炮彈扔回去,卻將作八股的糖衣好生笑納,總而言之,自己那缺德兒子,非得進西山書院不可。

方繼藩樂了:“這個好說。”

“啥?”沈文沒想到方繼藩答應得這樣痛快,這不按套路啊,他之前已經想好了很多說法還沒用上呢!

難道不該迂回一下,表現一下難處,東拉西扯幾句嗎?

“不過……西山書院……”方繼藩一副為難的樣子道:“西山書院殘破,我早有修葺的心思,可是沈學士,我沒錢。”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方繼藩表現得特真誠。

沈文眼睛突的張大了,瞪著方繼藩。

這小子說沒錢,有點不太要臉啊。

我沈家的所有家底湊上,怕也沒有你方家的一個零頭吧。

當然,多年宦海沉浮,使沈文清楚的意識到,這事不能戳破!

他只好勉強的擠出笑道:“當然,當然,方家家大業大嘛…開銷肯定不小…”

“要不,贊助一下?”方繼藩笑吟吟地看著沈文。

贊……贊助……

這名兒,倒是好聽,至少比直接伸手要錢,委婉一些。

“你開個數。”

方繼藩也不客套,直接道:“三百兩……一年!”

其實今天很早起來了,只是構思花了不少時間,沒構思好,老虎不會隨意動筆,更完這章,歇幾分鐘,老虎就會繼續碼第二章了,盡量兩個小時后就送來!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34
第三百二十八章:圣旨

看著方繼藩臉上帶笑的說出三百兩一年,沈文心里的第一個反應想罵人!

這已經是形同于打劫了,我沈文就算是專門請一個教書先生,專門教授自己的子弟,一年下來,也不過二三十兩銀子,這已算是頂天了。

你開口便是三百兩,還要臉嗎?

卻見沈文正氣凜然地道:“贊助學堂,修葺學舍,乃應有之義,老夫忝為翰林學士,早就想為學子們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現在方賢侄既點頭,這就再好不過了,方賢侄,為朝廷輸才,老夫聞之,甚為欣慰,既如此,明日,老夫便命人將銀兩送上,方賢侄萬萬不可嫌棄,這是老夫對西山書院的一點小小心意。”

雖然宰得有點狠,可銀子……沈家有很多,畢竟家里是大地主,就算不靠俸祿,每年拿出三百兩,壓力也不算大。

可功名,自己的兒子卻是沒有啊。

這筆賬,沈文還是算得清的。

不過……

出了銀子,還是肉痛啊,原本還想和方繼藩聯絡一下友誼,講述一下當初自己維護他爹的過往。

可現在,既然都談了錢了,沈文便覺得索然無味了,哼,鉆進了錢眼里的家伙!

沈文也沒耐心耗費唇舌了,不再遲疑的道:“告辭!”

這件事過后,接著如雪花一半的名帖,又到了方家。

這一次聲勢更浩大。

此次鄉試,真是把所有人都嚇壞了。

這完全是不給人活路的節奏啊。

即便是一些家里讀書還算好的,有一些才氣的,此時也開始上了心。

西山書院的霸榜,使人心里多了一層擔憂。

你想想看,就算你讀書讀的好,難保下一次科舉,這西山書院的讀書人天知道得了什么秘籍將你擠下去,雖說自己的子弟高中十拿九穩,可現在多了這么多競爭對手,可就難說了。

因而,現在滿京師都在走門路。

方繼藩還算厚道,他決定收取一百五十個秀才。

一百五十個秀才,其實不算少了。

當然,這只是第一期,且先試試吧。

七十五人,是三百兩銀子送進來的,很快,方繼藩就開始懷疑自己果真是個敗家子了。

因為三百兩銀子……竟還如打搶一般,早知如此,該五百兩才是。

有了銀子,便可以重新營造修葺學院,建新的校舍。

而另外七十五人的名額,卻不需銀子,只需王守仁等人自己選定即可。

這幾日,方繼藩忙碌得腳不沾地。

密云一帶的流民,已經拖家帶口的到了西山。

其實他們的人并不多,不過是區區三百來戶,一千人上下罷了。

可突如其來的來了這么多人,還是讓西山有些捉襟見肘。

陛下讓太子賑濟流民,無非是說,無論用什么法子,你都不能讓他們餓死。

可顯然,方繼藩還得想想其他的辦法,把這事辦得更妥帖!

今兒一大早,朱厚照和方繼藩便聯袂到了西山。

劉瑾也小跑著跟著來,他骨瘦如柴的樣子,不過精神居然還不錯,一到西山,他神奇一般的取出了一份圣旨:“圣旨!”

“……”朱厚照背著手,神氣活現。

方繼藩又有點發懵了。

這又是哪里來的圣旨?

可學院里不少人卻都跪下了。

便聽劉瑾唱喏道:“奉天承運皇帝,敕曰:太子朱厚照聰敏仁慧,設西山書院,教學有方,其自掌東宮以來,恪盡東宮太子份位之事,厚德載物,勞苦功高,朕……心甚慰,欽賜太子朱厚照,秀才功名……”

其實劉瑾在念敕曰的時候,方繼藩還在半信半疑,心里還想著,這太子才剛剛作死,總不至于這么快就好了傷疤忘了疼吧。

可一聽劉瑾念什么聰敏仁慧,什么勞苦功高,方繼藩就已經嚇尿了。

臥槽……又是偽詔!

聽到特賜太子秀才功名,方繼藩覺得自己喉頭一甜,捂著心口,差點嘔血。

你侮辱我智商嗎?皇帝下旨意,特賜你秀才功名?

你是太子啊,太子殿下,請有一點格調好不好?

方繼藩懵逼地看著朱厚照。

朱厚照背著手,依舊喜氣洋洋的樣子:“好啦,好啦,念完了,兒臣謝恩,謝恩了。父皇如此體恤兒臣,兒臣感動莫名,一定好好讀書,以報父皇厚愛。劉瑾,劉瑾,去裝裱,掛起來,都聽好了,以后要叫本宮朱秀才,此乃陛下的旨意,誰敢不聽,本宮的父皇親口說的,打斷狗腿!”

好吧,眾人都懵逼了。

皇帝老子這是褲里撒鹽,閑的蛋疼啊。

封太子為秀才?

歷朝歷代,也沒聽說過此等事啊。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猛地,有人眼眸深邃起來,或許……宮中別有深意,是的,一定是的,陛下這是要表現對士人的關照?太子乃陛下獨子,封他為秀才,豈不是說,天下秀才,陛下都視如己出?此乃視讀書人為赤子之意嗎?

這樣一想,有人打了個顫,帝心,真是深不可測。

眾人山呼萬歲。

等他們退了出去,方繼藩眼睛都紅了,再也忍不住的,一把揪住了朱厚照的領子:“殿下,你要害死我?”

“老方,不要這樣。”朱厚照被衣襟扯著,供血不足,額上冒青筋,臉都紅了,呼吸不暢地道:“有話好好說。”

劉瑾在旁幫腔道:“方繼藩,你大膽。”

方繼藩便瞪劉瑾一眼,劉瑾頓時如鵪鶉一般,忙低下了頭,再不敢做聲了。

方繼藩這才放下手。

朱厚照大口喘氣:“動什么手,現在本宮也是讀書人,我們講道理,要斯文。呼……呼……呼……”

方繼藩卻是冷冷地看著朱厚照。

朱厚照訕訕笑道:“平時在西山,大家都叫本宮小朱秀才,而今本宮的身份泄露,若是叫別的,本宮還有些不太習慣,還是小朱秀才好,親切。你別總是一驚一乍的嘛,這算什么?本宮在外為父皇辦事,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好啦,別操心了,本宮若是挨揍,那也是應得的,也絕不會連累你的。本宮……不,本秀才想明白了,我輩讀書人,豈可阿諛事君王,來啊,打便打,本秀才是有風骨的。”

說罷,朱厚照坐下,呷了口茶,讓劉瑾去將圣旨裝裱了起來,在這墻下好生觀摩了一番,忍不住感慨道:“這蘿卜都爛了,以至印璽蓋得不好,下次本宮弄個金印就妥當了,真不容易啊,怎么就稀里糊涂的成了秀才呢?”

“老方。”他拍拍方繼藩的肩道:“哎,開心一點,別愁眉苦臉,下次本秀才頒個詔書你,敕你為舉人,你學問比本秀才高嘛,本秀才是很服氣的。”

“……”方繼藩麻木了,撇撇嘴道:“切,方家的一條狗,都能中舉人,舉人算什么。”

“呀,你還罵人!”朱厚照沒臉沒皮的道。

方繼藩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那就是,自己在別人眼里,是不是印象已經得到了很大的改觀,可現在他算明白了,不是的,有朱厚照此等人渣在,人人都知太子殿下在和自己鬼混,許多事,自己怕是一輩子都洗不清了。

“好了,現在咱們要做兩件事,其一,是教讀書人讀書,其二,是安置流民。”方繼藩深吸一口氣,懶得和這家伙啰嗦了,想作死就去作死吧,他可是個內心有品格的人,還有許多的正事需要他去做呢。

“怎么教,又怎么安置?”朱厚照眼睛發亮地看著方繼藩。

方繼藩深吸一口氣:“知行合一!”

暖閣里。

弘治皇帝趁著些許的閑暇,手里拿著一個蘿卜,左看看右看看,他心里不禁在嘀咕!

接著抬眸,問蕭敬道:“這蘿卜也可刻章?”

蕭敬很納悶,口里道:“這個……這個……奴婢也不知道。”

弘治皇帝便放下了蘿卜,愣愣地抬頭看著梁,喃喃道:“這小子,還真不是省油的燈啊,朕讓他安置流民,也不知事情能不能辦妥,可不能將這些流民坑苦了。”

“陛下,太子殿下不是這樣的人……吧……”前頭是肯定句,可說到了一半,蕭敬又開始懷疑人生了,所以沉默了一秒,最后加了一個吧字。

弘治皇帝冷笑道:“方卿家說,他想要獨當一面,那么朕且就看看他,如何獨當一面,你派人去盯著。”

蕭敬沉默了一下,才道:“奴婢覺得,還是不要盯了,這廠衛出沒在西山,豈不是陛下不信任太子殿下嗎?陛下,方繼藩說的是,讓太子殿下放手去做,若是盯著看著,可就失去本意了。”

“再者說,奴婢一直覺得,其實太子殿下沒有陛下想的這樣不堪,他是個有孝心且也能做事的人。”

“是嗎?”弘治皇帝有些懷疑。

蕭敬正色道:“正是,陛下有太多疑慮了,奴婢用人頭做保,太子殿下……定會踏踏實實的為陛下分憂……”

弘治皇帝的臉色,方才緩和了一些。

他自知蕭敬這些話多多少少有一些安慰的成分,可細細想來,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啊,難道真的如自己平日所想的那般,一塌糊涂?

卻在此時,一個小宦官在外探頭探腦。

弘治皇帝看到了,朝蕭敬使了個眼色。

蕭敬便厲聲道:“何事?”

“東廠……東廠送來了密報……”

蕭敬便看著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淡淡道:“什么事,急到這個地步,取來看看。”8)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35
第三百二十九章:承不欺我

蕭敬笑吟吟的接過了小宦官遞來的奏疏。

他心里還樂呵。

無論怎么說,東廠這個時候又急報,這說明啥,說明東廠打探來了第一手的某些大消息,在皇上面前,自己面上……有光哪。

可等他先打開急報,瞥了一眼,頓時嚇尿了。

真真的有種魂飛魄散的味道啊,甚至他的雙腿有些撐不住了,直接摔在了地上。

蕭敬跟隨弘治皇帝身邊多年,弘治皇帝還是極少看到蕭敬這么惶恐的樣子呢!

弘治皇帝盯住了那份奏疏,道:“出了什么事?”

“陛下……陛下……”蕭敬慌忙起身,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驚慌失措之中,臉色陰沉。

“說!”其實弘治皇帝也嚇了一跳,天塌下來了嗎?何至于蕭敬驚慌成如此?

蕭敬起身之后,卻又拜下,誠惶誠恐地道:“陛下……陛下啊,西山那兒,有人頒了圣旨,敕封太子殿下,為朱秀才……”

朱……秀才……

弘治皇帝的眼珠子都直了。

接著,他豁然而起,臉上的火焰騰騰而起,大喝道:“畜生!”

“是,是,奴婢是畜生。”蕭敬嚇得冷汗直流。

他是看著陛下長大的,陛下的性子,他太了解不過了。

這是一個多么端莊得體的人哪。

一輩子都沒做過什么荒唐的事,說過一句荒唐的話。

其他人,若是性子里有那么一點其他的成分,對于這樣的事,倒還承受得住。

可當今陛下……

“說的不是你,這真是小畜生啊。”弘治皇帝氣得跺腳,心都是涼的。

這才剛剛因為什么狗屁西山院長、西山總兵官差點沒打死他呢,結果這事還沒涼,這混賬又舊病復發了!

而且這小畜生的敕封之低級,真讓弘治皇帝覺得大開眼界了。

見過有人自封大將軍,有人自封大司空,或如歷史上的王莽、曹操那般,什么開府,什么丞相,你朱厚照敢這樣說,朕也算是服你是個人雄,可這廝,真是越來越低級了,竟自封秀才。

“立即派人,撤回來。”

“撤不回來了。”蕭敬可憐巴巴地看著弘治皇帝:“當眾宣讀了旨意,許多人聽得清晰入耳,而且……還裝裱……裝裱起來了。”

“……”弘治皇帝氣得咬牙切齒起來,狠狠的拍了怕御桌,怒道:“抓他回東宮,嚴加管訓,不得再讓這逆子出宮,圈起來!”

“陛下……木已成舟,生米煮成了熟飯……”

蕭敬想著辦法,哄著弘治皇帝,他能感受到陛下的憤怒,卻不得不想盡辦法轉圜。

“哎……”雖是這樣說,可是抓回來,有什么用?

重重的嘆了口氣,弘治皇帝一屁股坐回了御椅上,臉色是又氣又心傷:“朕讓他去賑濟流民,他竟給朕做這樣的事?明日他是不是還要自封為……”弘治皇帝本來脫口而出,說自封自己為皇帝的,可細細一想,這廝沒有這個出息,便改了口:“他豈不是要自封自己為庶人?”

“……”蕭敬也覺得怪怪的:“陛下,此事先不急,陛下不是讓太子殿下安置流民嗎,且先不做聲,看看這流民……”

“哎……”弘治皇帝又是一聲嘆息,看著房梁,痛心疾首地道:“朕怎么就生了這么個玩意啊……”

接著,臉色變得冷然,滿是殺伐之氣:“流民的事,若是再敢胡鬧,朕這回絕不給他好果子吃。”

秀才們開始入學了!

沈傲幾乎是家里幾個下人們哄著來的。

他的爹乃是翰林學士,沈家在地方上,算是豪族,沈傲自然而然也就沾染了一身的惡習。

他穿著一件滿是花鳥的儒衫,顯得很騷包,臉上還涂了胭脂,口上抿了口脂,以至于唇上帶著鮮紅,細皮嫩肉的模樣,指著自己的下人就罵:“讀書,讀啥書,回去告訴我爹,我不讀書,過幾日就回去,還有,我要我的書童,不送來,我便不活了。”

入學的許多生員看到了沈傲,見他不像京師本地人,可對他的奇裝怪服,卻也不以為意。

在此時,尤其是在江南一帶,許多公子哥已愈發的以施粉黛為榮了,以至于穿著妖艷的衣衫,涂抹胭脂,身邊跟著一個俊俏的小書童,已成了極時尚的事。

沈傲是今年年初,方才乖乖進京的,那翰林大學士沈文,心里很矛盾,既不放心將他放在老家,因為老家里,沒人制得住這個臭小子,天知道最后,這兒子會變成什么樣子。

可另一方面,又有些擔心他來,這一來,人家一問,噢,沈家的,丟人哪。

此時,沈傲手持著香妃扇,在這寒冬臘月里,不耐煩的扇著風,在一群入學的讀書人中,鄙夷地四處張望,道:“哼,一群土包子!聽說京里有個叫方繼藩也在此吧,倒是在江南聞名已久,若不是慕名而來,這北地的人,本公子一個都不放在眼里。”

嘀咕了一通,幾個秀才看著他,覺得他甚為威風,也湊了上來,這個問:“這儒衫哪來的,怎么沒見布莊里賣?呀,還能涂脂抹粉?”

沈傲將香妃扇收了,看著這幾個土包子嘖嘖稱其的樣子,一看,就曉得是京師的同行,論起風尚,這群土包子懂個啥?

沈傲高傲地看了他們一眼,心里想:“我的書童沒帶來,若是帶來了,保準嚇死他們。”

把玩著香妃扇,也懶得理其他的人渣,倒也有一些真正肯本分讀書的人,這些并不是交了銀兩進來的,而是真正入了王先生等人眼,直接免費入學,他們遠遠看著沈傲,目中露出了不屑。

待一干人等進了明倫堂。

一站定,那首席大弟子,也即是這一科的解元劉杰,開始報花名冊,一個個唱名,讓每個生員開始領牌子。

沈傲領到的,乃是丙丁號,他手里拿著這牌子有點懵逼!

不是讀書嗎?讀書還要領號?而且這號牌,真丑,不講究,他滿臉嫌棄地看著這號牌。

等所有人領了號牌,劉杰又正色道:“從今日起,學同理之心,爾等各領號牌,先到民家寄住,明日清早,小朱秀才與新建伯要帶諸生墾讀。”

墾讀是啥玩意?

寄住?

還要住這里啊。

小朱秀才又是哪根蔥,我也是貢生,按理來說,也是秀才。

無數的疑團,涌上沈傲的心頭。

其他諸生,大抵也滿是狐疑。

劉杰意味深長地看了眾人一眼才道:“小朱秀才,乃陛下親賜的秀才,是當今太子殿下,好好聽話,敢不聽話的,打死了,讓家里人來收尸,這是小朱秀才和新建伯的意思。”

哇,這性格……

好剛烈!

沈傲搖著扇子,眼睛都亮了!

我喜歡哪,果然,那新建伯,便是北地的敗類方繼藩了吧。

放眼江北,能入沈傲眼的,也只有一個方繼藩而言。

平生不識方繼藩,縱為敗類也枉然。

承不欺我也!

沈傲與眾生開始依次出了明倫堂,沈傲倒是想起了什么,道:“早說要在此住宿呀,我家里的換洗衣物還有胭脂水粉沒帶呢……”

可惜沒人理他。

他只好乖乖的由一人領著出去,放眼學堂之外,沒有住宿的地方啊。

倒是看到不少粗壯的莊戶,提著惡犬,來回走動。

過了一片田壟,對面便是一排排的屋舍。

說是屋舍,不妨說是……茅廁。

至少,沈家的茅廁也可甩這里幾條街。

這些屋舍,顯然是緊急搭建的,都是用附近的柴草直接搭起來。

為了緊急安置來自于密云一帶的流民,西山專門劃出了一塊地,這三百戶人,便在此住下。

“……”沈傲看到這些,已倒吸了一口涼氣。

引他來的人,繃著臉道:“朱秀才和新建伯吩咐過,今日起,你便和丙丁號的兩戶流民同居,平時吃用都和他們一起,不許跑,若是跑了,先打斷腿,你們爹娘是送了大把銀子將你們送來西山的,朱秀才和新建伯要對你們負責到底。”

“什么?”沈傲冷笑起來,很是囂張地道:“我家的狗舍也比這里好。我要走,誰敢攔?”

他牛氣哄哄,這地方,沒法呆了,還是回家去。

可事實上,有人顯然比行動得更早,哀嚎一聲,便朝著田壟另一頭狂奔而逃。

可只是一下子的,一群孔武有力的莊戶聞訊,和惡犬一道,提著叉子便追,那人哪里逃得過,直接撲倒在了雪地上。

接下來,沈傲便看到,一行人擁簇著一個秀才模樣的少年人,與另一個公子哥模樣的人肩并肩,朝著事發地去。

然后……他看到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這兩個少年,圍著那倒在雪地里的讀書人,便是一頓拳打腳踢。

下手……很狠!

“跑啊,給本秀才跑啊,你倒是跑啊!劉家的?哪個劉家,你爹再厲害,有本秀才的爹厲害?老方,將他掛起來,掛起來抽,我……久病成醫,有經驗!”

“呃啊……”

似是抽筋拔骨一般,那人的慘呼,直沖云霄,讓沈傲禁不住的打了個寒顫。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36
第三百三十章:專治不服

沈傲嚇尿了。

親眼看著那兩個少年郎命人插了個木樁子,接著將那個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人,如稻草人一般的掛起來。

而后其中一個少年手持著鞭子,開始對捆在木樁上的人狠狠的抽打。

那人頓時被打得皮開肉綻,拼命的哀嚎。

好了半響,小朱秀才終于打累了,另一邊的人便體恤他道:“殿下,你累了就歇歇,臣來,臣來試試看。”

接過了鞭子,又是一陣猛抽。

到了后來,那人已是奄奄一息,連呼救和哀嚎的聲音也漸漸弱了下去。

小朱秀才這才扶了扶自己的綸巾,斯斯文文的拍了手,口里還在逼逼叨叨的道:“好話說盡,你偏不聽,竟還敢跑,真是討厭!”

方繼藩氣喘吁吁的,手脖子疼,扭了扭手脖子,口里呵著氣,他也很生氣,學生逃跑,這是對老師的侮辱啊,士可殺不可辱!

于是他邊扭動著手脖子邊氣呼呼的道:“吏部一個主事的兒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多打打就老實了。”

小朱秀才又扶了扶要摔下來的綸巾,抬頭看天:“其實打了也未必老實,這一點,本秀才也很有經驗,不過打了心里痛快,這是真的,不打不成器,這句話,本秀才算明白了,這書院辦得好,本秀才很喜歡,教書育人,真是一件痛快的事啊。”

二人肩并著肩,也懶得管身后那生員的死活了,徐步揚長而去。

似乎一丁點都不計較絲毫的后果。

這意思有點是,如果死了,那就死了便是,很在乎你的死活嗎?

二人走得很干脆,留下了無數個渾身發冷的沈傲。

沈傲的牙關顫得厲害,甚至后背也被冒出的冷汗濕透了。

在老家時,他是何等人,誰見了他,不得眉開眼笑?他是想要如何就如何!

而現在……

他手里死死地捏著丙丁號的號牌,突然不再吭半句話了,乖乖的往棚子里溜了。

只是進了這棚子,卻是有一股怪味。

沈傲躡手躡腳的,生怕沾著一點污跡,里頭有一戶人家,他們也帶著幾分畏懼地看著他。

沈傲瞪了他們一眼。

這戶人家一個年長的漢子,一個帶著破絮虎頭帽的小子,還有一個老嫗,似是有些病了,躺在稻桿鋪的被里。

“小人……給公子……”

“別挨我。”沈傲警惕地看著他們,面容甚是疏遠冷淡。

似這樣的賤民,他平時是難觸碰的,他可是流連秦淮的公子哥,何等的身份,家里的下人,都不會是這樣的衣衫襤褸。

最重要的是,沈傲很嫌棄這一家人身上的餿味,臭烘烘的,討厭極了。

若不是怕死,鬼才待在這地方。

這戶人家的男人也老實,不敢去挨著沈傲,讓孩子照顧著病人,自己便去洗土豆在外頭支的灶棚里做飯了。

沈傲在這里站又不是,坐又不是,倒是有把椅子,那孩子擦了擦,將手指放在自己的口里,流著涎,那涎水順著手指頭,一滴滴淌下來,他邊好奇地看著沈傲,道:“坐。”

“不坐。”

沈傲嫌棄地看著椅子,真臟啊。

他便這樣站著,這棚子里的一切東西,他都不敢挨著。

等土豆熟了,然后再都碎成土豆泥,那男人便這吃食端了上來,還特意尋了一個新碗,給沈傲端了一碗。

沈傲看著這陶碗,竟覺得胃里翻滾,想吐,冷冷的道:“不吃。”

“吃一點吧,公子,不吃會餓的。”

“說了不吃便不吃,少啰嗦,討厭!”

這一夜,極為漫長,沈傲萌生了無數回想逃的念頭,他很餓,很冷,很困,這一戶人家雖是用稻草給他鋪了床,還抱了一床被子,可是……看到這床,他就不由自主的渾身汗毛豎起。

這一宿,幾乎是餓著肚子,勉強坐在那還算‘干凈’的椅上打了個盹兒。

可再漫長的夜晚終于還是過去了,天亮了。

這戶人家的男人起了床,繼續熬土豆泥,沈傲照舊沒有吃,可此時,梆子卻響了。

所有流民的男丁,以及讀書人,全數集結。

足足五六百人。

沈傲不敢不去,讀書……竟還和這些該死的流民們一起?

沈傲覺得自己肚子在燒,快餓瘋了。

而后看到那秀才和少年郎,兩個人帶著斗笠來,威風凜凜!

朱厚照大吼道:“都跟著我,將北麓那一塊地墾一懇,人人發好農具,都聽好了,誰若是偷懶,別怪本秀才手下無情,本秀才的手正癢著呢。”

“老方……你有啥想說的。”

方繼藩有點懵逼,努力地搜腸刮肚,才懊惱地道:“都被殿下說完了。”

朱厚照便神氣起來!

而今,任誰都知道,眼前這個朱秀才便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竟是這個樣子,完全沒有他們想象中的感覺。

而站在朱厚照一邊的,自是方繼藩。

方繼藩的面容較為俊秀,可一臉兇相,一看就不好惹啊。

沈傲覺得自己是葉公好龍,心里沒有一丁點見到了太子殿下的激動,只是想睡,還餓。

那劉瑾幾乎是貼身站在朱厚照的身后,成了朱厚照的影子。

他不停第打著飽嗝,和太子殿下一樣,他也跟著住在農戶家里,農戶蒸的土豆泥,他總能吃一大半,拼命的吃,吃的實在撐不下了,這才戀戀不舍的罷手。

于是乎,從回到了太子身邊開始,他永遠都在摸著自己鼓起來的肚子,有打不完的嗝。

這種感覺,很舒服!

讀書人們安排在農戶家里,這是方繼藩的主意,知行合一嘛。

而這些農戶也需要訓練,得教會他們種紅薯,種植土豆,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現在關外急需大量的人手,有的是土地,既然安置流民,當然也不能讓他們吃干飯,否則這所謂的賑濟,就太沒意義了。

因此,這五百多人混編在了一起,朱厚照打頭,一群讀書人其實和沈傲都差不多,嫌臟,沒吃飯,寧愿餓著,他們分發到了農具,一個個有氣無力的樣子,跟著大隊人馬走。

到了北麓,這里甚是荒涼。

從前這里的土地并不肥沃,碎石子也多,不適合開荒,因而便一直荒廢下來,可如今有了土豆和紅薯,這土豆和紅薯卻沒麥子這樣的嬌貴,這些地,如今也可產糧了。

朱厚照雖是囂張,可真正開始干農活,卻是有板有眼的,他率先扛著鋤頭,輕車熟路開始翻地,一旁,劉瑾負責的是念書。

沒錯,念的是農書。

這是張信親自編撰,推廣至千戶所,千戶所再推廣給農戶。

為了保證讓所有人記憶猶新,能夠滾瓜爛熟,所有人開始干活的同時,一面開始強行灌輸。

如何翻地,如何育種,如何除蟲,不同土地所需的灌溉,洋洋十幾萬言,一篇篇的念。

那些流民們,個個吃飽喝足,能安頓下來,就已是感激了,從前他們本就靠賣氣力為生,墾荒于他們而言其實不算什么。

最慘的反而是這些讀書人了,個個餓得前胸貼后背,困得不行,想偷懶,可那朱厚照時不時在前翻地,偶爾還要回頭掃一眼。

甚至特意讓讀書人在前,跟在朱厚照身邊,便于監督,于是乎,沈傲離朱厚照很近,那朱厚照惡狠狠的目光掃過來,沈傲便覺得自己尿意來了。

這是太子啊,今兒就算打死了自己,多半自己的爹還得乖乖謝恩的。

惹不起!

何況,太子殿下親自賣了氣力,這個時候,誰敢偷懶?這邊是連太子都不如,真的不想活了嗎?

沈傲打了個激靈,眼淚已出來了,這作的是什么孽啊,爹……你害死兒子了。

可惜如今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他搖搖晃晃的,拼命拿著鏟子,學著身邊人的樣子,先將碎石鏟到一邊,片刻功夫,便已覺得自己渾身哆嗦了。

腰疼得厲害,手臂也酸麻了,這時候倒是一點都不想打盹兒了,很精神,或許是受了太子殿下的刺激,可肚子是愈發的難受了。

一下子功夫,便開始汗流浹背,沈傲臉上精心涂抹的妝容,那胭脂,已經花了,像花貓一般,可如今,他顧不得這個。

方繼藩主動請纓,表示作為同院長,肩負著督促之責,便提著鞭子,在人群之中轉悠,看著不順眼的,揪出來,按在地上便是一陣暴打。

于是這片荒地上,時不時的傳來的哀嚎,還有那我爹是誰的聲音,不過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揍了一頓,一瘸一拐的人便又唧唧哼哼的提著鋤鏟,干活去了。

方繼藩對自己的工作很滿意,威風凜凜,作為一個三觀奇正的大好青年,他感受到了自己在改變著什么,尤其是教育讀書人時給自己帶來的感覺,很滿足。

好不容易捱到了正午,膽戰心驚又餓得前胸貼后背的沈傲在太子殿下一聲好了之后,幾乎是直接栽倒在了墾過的泥地里。

這個時候,他不嫌臟了,整個人癱了似的仰面躺在地上,抬頭看著蒼穹,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他……想死!...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36
第三百三十一章:令行禁止

拖著疲憊的身體,沈傲哭了。

淚水在眼眶里打著轉轉。

回到了茅草屋,鋪子里,那病了的老嫗還在哼哼。

沈傲沒理她,抹著淚,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自己平生,從沒有遭到過如此的作踐。

此時,他沒心思去顧自己滿塵土的臉了,坐在椅子上,直楞楞的發呆。

這戶人家的男人回來了,這是一個沉默的人,到了家,便埋頭開始削土豆皮,燒鍋做飯。

那孩子低著頭,正蹲在地上用樹杈玩著地上的螞蟻,津津有味的樣子。

沈傲懶得理他們,困,很困,可坐著又睡不著。

過了一會兒,那漢子便端了一碗土豆泥來,伸到了沈傲的面前。

漢子很樸實的樣子,寡言少語,只一雙眼睛,敬畏地看著沈傲。

他顯然對于一切讀書人,都是畏懼的,很是小心翼翼。

沈傲聞到了土豆的香味,于是眼睛直直地看著眼前正冒著熱氣的土豆泥。

他遲疑著,終究……還是伸出了手,深吸了一口氣,就好像逼良為的女子似的,終究開始舉著筷子揮舞了。

“小心……”漢子才說到一半,最后才無奈的道:“燙著……”

呼……

沈傲開始扒拉著土豆泥入口。

味道……驚訝的發現,竟是出奇的好!

在口里細嚼慢咽著,一面淚水嘩嘩落下,落在碗里,第一次……他發現這個漢子還不錯。

從前他是瞧都不瞧這漢子一眼的,心里只有鄙夷,這些人都很臟很臭,無知且愚蠢,和豬狗沒有什么分別。

可今日,他心里暖了一些,至少在他最孤獨,最無力的時候,他發現,原來……站在自己身邊的漢子,是人!

人與豬狗是有分別的。

從前沈傲高高在上,身邊的仆人們不惜作踐著自己,變著各種的花樣討好他,從那時起,他便覺得,自己才是人,其余人和豬狗沒有分別,只有自己才有豐富的情感,才會哭,會笑,其余人,他們懂什么?

“真香啊。”沈傲很快就將整晚的土豆泥消滅的清清光光。

而他的眼淚還在啪嗒的落下,他抽泣著,很難受,當他意識到對面的漢子是個人之后,突然心底深處第一次生出了慚愧之心,這種愧疚感令他感到很陌生,可無論如何,想到自己之前對待他們的態度,他有著糟糕的感覺。

可惜漢子顯然對他的感激不感興趣,而是專門煮了紅薯粥去喂他的老娘。

他盤膝坐著,將老娘的頭枕在自己的大腿上,拿著木勺子,輕輕的吹冷了粥后,再小心翼翼的伸出舌頭試了試涼熱,方才放進母親的嘴里。

老嫗嚅囁著干癟的嘴唇,慢慢吞咽。

接著,便是細聲細語的聲音:“娘……好些了嗎?”

沈傲竟是看得有些癡了。

他們……也懂得孝道?

在沈傲的印象里,這些臭烘烘的家伙們,無知且愚蠢,是民,而民這個稱呼,自是和刁民、賤民、愚民連接在一起的,他們如此粗鄙,當然不知孔孟之道,可他們怎么會……

沈傲胡思亂想著,等那孩子自己舀了一碗土豆泥來,蹲在一邊啪嘰啪嘰的吃著,沈傲已顧不得胡思亂想了,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那孩子的碗。

他……沒吃飽。

頓時,涎水不禁在口角里打著轉轉。

那漢子已給老娘喂完了粥,道:“要不公子睡一會兒吧,下午怕還有事做。”

沈傲艱難的,將自己的眼睛從那孩子手上的土豆泥上移開了,才道:“你叫什么名字?”

這是他第一次和漢子說話。

漢子笑了:“張三八……”

張三八!

這名……

張三八解釋道:“在族中,小人排行三十八,咱們下里吧唧的人,也不會取名,就順著數往下叫便是了。”

沈傲理解了。

本朝太祖還叫朱重個八字,沒毛病。

“那我打個盹兒。”

實在太困了,沈傲覺得受不了。

只是坐在椅上,實在睡得艱難啊,于是他也不理會這么多了,直接鉆進了張三八給鋪的麥稈鋪里,這里,居然出奇的暖和,竟還有一股麥香的味道。

沈傲很快就睡了過去,睡得很香,很踏實。

此時,朱厚照和方繼藩以及劉瑾三人,正圍著一個盆子席地而坐。

這也是一處農戶的家里,土豆是朱厚照親自燉的,整整一大盆,他是自來熟,招呼著農戶一起來吃,那農戶不敢,自個兒盛了一碗便蹲到外頭去吃了。

朱厚照笑嘻嘻的,似乎對此樂在其中。

劉瑾摸了摸自己的肚皮,他又餓了,匆忙忙的給朱厚照盛了一碗土豆泥,又給方繼藩盛了一碗,他不敢看方繼藩的眼睛,一見到方繼藩看他的時候,就下意識的低著頭。等二人都盛好了,他直接端了盆子,拿著飯勺,便開始吧唧吧唧的吃起來。

朱厚照吃著這土豆泥,也是有滋有味的,累了一上午,吃什么都香。

只有方繼藩覺得生活有些殘酷,筷子撥動著土豆泥,眼珠子亂轉,有一搭沒一搭的道:“殿下……”

“啥?”朱厚照吃得很痛快,口里咀嚼著,一面回應。

方繼藩道:“方才臣看到了一頭牛。”

“啥意思?”朱厚照警惕起來。

“就在回來的路上,那牛渾身都是膘,嘖嘖……”方繼藩口水便不禁要流下來了。

朱厚照秒懂了方繼藩的意思了,卻是道:“那又不是別人的牛,是咱們西山的牛,自己家里的。”

“我只是說一說嘛……”方繼藩便低頭吃了一口土豆泥:“殿下這么激動做什么,不過……那牛的面相不太好,看著像短命相,沒準兒,它一不小心……”

朱厚照眼珠子瞪大了,哼了一聲道:“你自己想吃,為何總是慫恿本宮,老方,本宮琢磨了很久,不太對味啊,為什么每一次都是你告訴本宮哪里有牛,卻是本宮去做這些傷天害牛的事,你跟著坐享其成。”

方繼藩臉一紅,低頭悶不吭聲。

朱厚照繼續吃土豆泥,邊道:“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老方,自己家的牛,你舍得宰了?吃土豆泥吧。”

“噢。”方繼藩點點頭。

一旁的劉瑾已是風卷殘云的將這剩下的一盆子土豆吃了個大半,他冷不丁的插話,咧嘴笑著道:“土豆好吃。”

方繼藩便瞪他一眼。

劉瑾頓時打了個冷顫,再不敢做聲。

吃飽喝足,勉強睡了一會兒,朱厚照便神氣活現的起來了:“墾讀了,墾讀了啊,老方,起來,快起來。”

雄赳赳氣昂昂的,朱厚照扛著他專門鍛打的鋤頭,上頭還銘刻了‘小朱秀才’、‘西山總兵官’、‘西山書院院長’的銘文。

雖然這家伙做的事兒粗糙,可方繼藩發現,這廝居然是個很有儀式感的人,很講究,看上去很逗比的事,他卻很認真,譬如偽造了圣旨,就不只是圣旨這樣簡單,他得有一套總兵官、院長、秀才專用的器具,他不但要刻總兵官的銅印,也弄出西山書院院長的印章,都別在了自己的腰上,走起路來,兩枚印撞在一起,發出別樣的聲音。

除此之外,便連鋤頭,都要顯露出自己不同的身份。

真是個奇怪的人啊。

呃,是不是干得太認真了。

方繼藩摸著自己半飽的肚子,雖說這事是自己發起的,可原以為有了朱厚照在,自己每日吃的是土豆燒牛肉,誰曉得這個家伙吃土豆泥都吃得出奇的得勁。

下午,又將所有人都召集了起來,開始點卯。

結果發現有一個讀書人沒來。

朱厚照暴怒道:“為何沒來,人在哪里?”

一個農戶小心翼翼的上前道:“他哭了一正午,說想他娘。”

朱厚照摩拳擦掌,齜牙咧嘴地道:“就他有娘嗎?本宮也有娘,人在哪里?”

片刻功夫,朱厚照便拖著一個身材瘦弱的家伙出來了!

這人嚎嚎大哭著,邊道:“我不讀書了,我不來西山書院了,我要回家……”

“掛起來!”朱厚照神情冷峻地道。

他回頭看了方繼藩一眼,倨傲地道:“老方,你讀過很多兵書吧,本宮也讀過,這兵書之中有一句話,叫令行禁止,今日讓你瞧瞧。”

那讀書人已被掛了起來。

所有想要回家的人,此時都不約而同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沈傲正午吃了一碗土豆,又睡了一會兒,因而覺得好受了一些,可還是覺得日子很難熬,時時刻刻都想著,不知什么時候才能逃離這人間地獄。

而現在,他看到那讀書人被掛在木樁子上,可無論怎么哀嚎,下頭的太子殿下,卻絲毫不動容。

方繼藩則是抱著手,仰著頭看那讀書人,也只抿著嘴,沒有做聲。

“他說他想回家!”朱厚照惡狠狠地瞪了所有人一眼,接著道:“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嗎?本秀才跟你們在一起,同吃同睡,還有老方,老方也跟你們一起,吃的都是土豆泥,住的都是麥桿鋪子,好嘛,本秀才和老方沒有對不住你們,你們倒是對不起本秀才和老方起來了。”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39
第三百三十二章:御前哭訴

那掛上樁子上的人再不敢遲疑了,立即道:“再不敢跑了,不敢了,我要好好讀書!”

“學生喜歡西山書院,一定好好讀書。”

沈傲親眼看著那人從樁子上放下來,然后太子殿下拍了拍他的肩:“你不會騙本秀才吧?”

“不會。”那人擠出笑容,可卻像是比哭更那看,口里道:“跟著太子殿下讀書,是學生幸事,是祖宗積了八輩子的德。”

沈傲心里突的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他覺得,這個人,像自己。

委曲求全……

下午的任務是挖溝渠,干了足足一下午,又是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到了傍晚,沈傲手上和腳下俱是繭子和血泡,可一回到了棚子,便見那孩子蹲在那削土豆皮,沈傲上前,捋起袖子道:“我來削。”

等張三八回來,將土豆燉好做好了土豆泥,沈傲吃過,不知為何,竟這土豆泥,是越吃越香了。

連續幾日都是如此,沈傲每日跟著勞作,學的乃是農書,太子殿下帶著大家墾了一大片的荒地,他們開始挖溝引水,后來開始在暖棚里擺弄一下暖棚里的蔬果。

那農書的第一篇,沈傲已能倒背如流了,他還開始在學騎馬,北麓那兒有專門的放馬場,這馬上沒有轎子舒服,不過很過癮。

他和張三八也漸漸熟稔了,這才知道,原來張三八祖上竟是江南人,和自己也算半個同鄉,而且跟張三八熟悉后,才知道這男人是個極幽默的人,有時說的話,能惹來沈傲的哈哈大笑。

孩子開始去學院的蒙學里啟蒙,下學回來,沈傲扒拉著碗里的土豆,當然,因為這半個多月,他們都在暖棚里種植蔬果,所以往往土豆里會有一些其他的蔬果,甚至還會有一些雞蛋之類的東西,沈傲飯量大增,一般學里發給他的雞蛋,他先是欣喜不已,吃過了土豆泥,愉快地盤膝坐在麥稈上,小心翼翼的剝了蛋殼,那孩子便蹲在一旁,流著涎水。

沈傲咳嗽一聲道:“你想吃?”

孩子點頭。

沈傲臉上顯出了幾分掙扎,最后無奈地道:“好吧,你吃蛋黃,我吃蛋白。”

孩子又點頭。

沈傲看著孩子乖巧的樣子,覺得自己良心受到了譴責,下意識地道:“罷了,你吃蛋白,我是蛋黃。”

孩子依舊點頭。

沈傲卻是久久地看著孩子,沉默了很久,才道:“都給你吃了?”

“叔叔不吃?”孩子一臉詫異。

沈傲便叉著手道:“我們沈家,雞鴨魚肉,什么沒有,莫說是區區一個蛋,就是一頭牛,我想吃,還吃不著?”

孩子的臉上露出了崇拜之色,笑著道:“叔叔真厲害。”

嘴上是爽了,面上也覺得有光了。

只是接下來,卻輪到了沈傲蹲到一邊流著涎水,看著孩子將蛋小口小口的吃下。

孩子吃得極用心,似乎這蛋于他而言,是寶貝一般,只一小口一小口,可這對沈傲而言,有一種百爪撓心的感覺。他在一旁趕著急,你倒是一口吃了啊,給個痛快罷。

夜里,棚子里會掌油燈,孩子在光亮下作白日先生們的功課。

沈傲站在他身后,指指點點。

凡事都會有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沈傲不再喜穿花衣了,那件上好綢緞的花衣服,直接改成了兩套孩子的衣衫,他甚至嘗試著給老嫗治病,沈家是詩書之家,讀過書的人,多多少少都看過一些醫書,沈傲覺得學院里的一個郎中是個庸醫,否則這老婆婆的病,為何總不見好?

他想辦法借了一部醫書來,閑暇時,便照著醫書尋覓治病的方子。

偶爾會有夜課,夜課里,沈傲開始用心聽了,漸漸就養成了習慣,因為再大的苦也吃過了,此時對于沈傲而言,能坐在這里,放松的聽著恩師們講授學問,實是一件再愉快不過的事。

沈家里。

沈文聽到了一個極糟糕的消息。

太子殿下竟是西山書院的院長!

一下子,他就后悔了,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安,天天七上八下的。

自己的兒子是什么東西,他豈有不知?依著他的性子,若是沖撞了太子殿下,這……沈家要完啊。

就算是不得罪太子,可太子殿下是什么人,詹事府那兒,難道沒有消息嗎?太子殿下素來頑劣,自己的兒子本就荒唐,去了西山,鬼知道能學來什么呢。

他現在真真是后悔呀,自己怎么就吃了豬油蒙了心的將兒子送去了西山呢。

于是他派人前去西山打聽,想得知一點兒子的消息。

可那兒密不透風,啥都打聽不出。

沈家的夫人劉氏,自是不斷抱怨他,說你這老不死的,明知是火坑,還將自己的親兒往坑里推。

沈文被罵得抬不起頭來。

想死。

各種可怖的傳聞在京里流傳,如沈文這般七上八下的人,如過江之鯽。

這一日,乃是筳講,陛下親臨崇文殿,聽翰林諸官講授經義。

弘治皇帝也很多日子不曾有過朱厚照的消息了,想讓人去打聽,又覺得蕭敬說的有理,可想真正的放手,又有些放不下。

他也有些茶飯不思起來,可有時恨得牙癢癢,巴不得將這逆子剝一層皮,有時又怕這逆子在西山搞什么名堂犯下錯事,心里更是憂慮。

下頭有侍學在講經,可弘治皇帝思緒已飄飛到了老遠。

“陛下,陛下……您認為呢?”

弘治皇帝這才回過了神,卻是一臉詫異,雙目茫然。

那侍學擔憂地看著他,弘治皇帝只好咳嗽一聲道:“噢,知道了。”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為了緩解尷尬,他道:“沈卿家……”

沒人回應……

弘治皇帝一愣,道:“沈卿家……”

原來沈文也走了神,等他錯愕的回神,有點懵,連忙誠惶誠恐地道:“臣在。”

“沈卿家在想什么?”弘治皇帝凝視著沈文,呃,他……和朕都失神了?

“臣……臣……”沈文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但言無妨,萬萬不可敷衍搪塞。”弘治皇帝似乎找到了緩解方才尷尬的方法了。

沈文下一刻,竟是眼眶發紅了,甚至流下淚,口里道:“臣……萬死,教子無方,臣子沈傲,荒唐無比……胡鬧慣了。臣……臣……”

原來也是為了兒子的事。

沈傲?

這個人,倒似乎是聽說過。

從前廠衛那兒有奏報,說是沈文的兒子沈傲曾在秦淮帶著一群讀書人打人,險些將人打死了,甚至放出了豪言,官府不敢治罪!

弘治皇帝本欲治罪,可最終,念在沈文的份上,命人繼續監視,此后這件事也就漸漸忘了。

現在看著沈文一臉悲痛的樣子,口里繼續道:“臣子沈傲自去了西山書院讀書,至此再沒有消息了,生死不知,臣……心里甚是惦念,他還是個孩子,雖是頑劣……”

說罷,情緒有些失控了。

因為有傳言是他的兒子,可能已被打死了。

要不,怎么會一點消息都沒有?

他趴在了殿上,慟哭道:“沈傲是臣幼子,平時將其視如寶貝一樣看待,如今生死不知,臣實在是……,臣……臣萬死……”

弘治皇帝皺眉,沈文的話也勾起了他的擔心。

“嗯,卿家不必憂心,蕭敬……”他抬眸,看了蕭敬一眼:“去西山……”

“不必去了。”蕭敬笑吟吟的道:“陛下,明日不就是冬至了嗎,按理來說,是休沐的日子,這西山書院,想來也會放一日假吧。”

弘治皇帝一愣,這才想了起來,不由失笑道:“是啊,那么明日再說,沈卿家,你不必擔心。”

他安慰著沈文,其實自己的心里也是忐忑不安。

想想那個自封自己為秀才的敗家玩意,弘治皇帝覺得不靠譜啊。

十之,不是誤人子弟,就是把別人的孩子折騰死了。

倘若如此,朕如何給沈卿家交代?

何況去那讀書的,也并非是沈卿家一家人,若是到時候鬧大了,那……

明日就是休沐了嗎?

哎……

弘治皇帝借著龍體欠安,中途取消了這一場筳講,不安的回到了坤寧宮。

張皇后坐在織機旁,正教授朱秀榮紡線,朱秀榮百無聊賴的學著,見父皇來了,嫣然一笑,連忙起身要行禮。

弘治皇帝此時的心情很低落,讓朱秀榮免禮,隨即便對著張皇后就問:“太子可有什么音訊送來坤寧宮。”

那個逆子,雖然鬼鬼祟祟,可和自己的母親卻很親近的,若有消息,坤寧宮一定知道。

張皇后卻道:“陛下,只聽說太子和方繼藩在西山教人讀書、安置流民,陛下這么一說,臣妾倒是想起,太子已近一個多月不曾有消息了。”

“哎……”弘治皇帝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不由道:“這么久沒有消息,定是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

朱秀榮在一旁嚅囁著,鼓起勇氣安慰道:“有方繼藩在,想來,哥是不會做傷天害理的事吧。”

弘治皇帝看了朱秀榮一眼,竟沒聽出弦外之音:“那方繼藩,有時也未必是個好東西,他一個人倒罷了,和太子湊一起,說不準便又犯糊涂了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40
第三百三十三章:煥然一新

弘治皇帝心里沒來由的,有些焦慮。

他有些后悔當初聽了方繼藩的話,要讓太子來獨當一面了。

在這種患得患失的情緒之下,他捱到了半宿,次日清早起來,方才想起今日乃是休沐。

他依舊去了暖閣,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奏疏,卻是心不在焉。

蕭敬似乎看出了陛下的心思,便道:“要不陛下召太子和方繼藩來問問?”

弘治皇帝想了想,似乎又想起了一個多月前的承諾。

沉默了很久,嘆了口氣道:“罷了,朕說過放手讓他們去好好辦事的,任他們胡鬧吧,天塌下來,也是朕撐著,反正朕已習慣了。”

同樣焦慮的,還有沈文。

沈文坐立不安,一宿未睡,想到自己的寶貝兒子,連死活都不知,他便心里難受得厲害,一個勁的長吁短嘆的。

一大清早,心緒不寧的沈文就命人抬著轎子前去西山了。

沈家上下,在夫人張氏的帶領下,早已到了中門倚門相盼。

沈文還好一些,他得端著,坐在廳里,喝著茶,吃到了一半,突見家里的侍從急匆匆的進來道:“少爺回來了,回來了……”

“少爺……”

“兒啊……”

外頭亂哄哄的。

沈文的心,一下子放下了。

還好,起碼人還活著,活著就好。

于是沈文興沖沖的到了中門,便見轎子在中門外停下,一干人涌上去,有人掀開轎簾子,可……

簾子里竟是空的!

“少爺呢?”有人喝問轎夫。

轎夫苦著臉,踟躕道:“少爺說……坐不慣轎子,他自己走一走,就在后頭,老爺,夫人,這可怪不得小人,小人努力勸過,可少爺就是不肯……”

“……”沈文如遭雷擊,身子踉蹌了一下,他后退了一步,臉色蒼白如紙……

難道,瘋……瘋了……

自己兒子是什么人,做爹的最是清楚,就算是在府上,從前院到后園,這個兒子都懶得走動的,恨不得叫人抬轎子送去。

他在秦淮那里,就號稱無骨公子,一方面,是表現他的孱弱,秦淮那兒,越是富貴的公子哥,越是曬不得太陽,邁不動腳,愛穿婦人才穿的華服,上頭多花鳥,要施粉黛,便連說話,若是中氣十足一些,都會被人取笑,這等風氣,頗有幾分南朝時,商女不知亡國恨、隔岸猶唱后庭花的意味。

沈文自然對此是極反感的,可是這一家子人都寵溺著沈傲,慢慢的,沈文也不得不接受了。

可是現在……自己的這個兒子,若不是瘋了,怎么連轎子都不坐,從西山那么遠的路步行回來?

這不是瘋了,還是什么?

沈文覺得自己的心,絞痛起來。

他捂著心口,感到快要喘不過氣了。

就在這時,在那街角處,只見一個人正背著一個包裹,徐徐而來。

他腳步很穩,臉上的肌膚黑了許多,依舊還是很瘦。

可這瘦與離家時不同,那時候是纖瘦,而如今,在這初冬,北風呼號,吹著他的麻布儒衫飄起,可他的身體,卻如標槍一樣的挺直,面上的柔媚,早已不見蹤影,竟多了幾分菱角,眼睛也有神了許多。

沈傲不愿坐轎子,是嫌轎子太晃,還是腳踏實地舒服一些。

一路步行而來,雖有十幾里地,身后還背著包袱,包袱里有換洗的衣服,還有帶回來的一些禮物,沒錯,他帶禮物回來了。

這十幾斤重的包袱,再加上十幾里的步行,沈傲卻是不覺得累,連換氣的聲音都沒有。

一個月的艱辛勞作,他學會了如何種植土豆,能將大半的農書背個滾瓜爛熟,還學會了做飯,當然,主要是知道如何削皮以及掌握燉土豆的火候。

他已經開始熟悉和習慣使用火折子,知道如何引火,學會了騎馬,不過還未夠熟練。他還射過箭,不過箭術一般;除此之外,他還自學了半桶子水的醫術,還有就是這一身的體力了,有了一副還不錯的身體。

他走到了門前,見到了自己的父親和母親。

眼淚,就已遏制不住,在眼眶里團團打轉。

連張三八,尚且知道孝順啊,尤其是看著張母一身是病痛,半夜因疼痛,低聲呻吟。沈傲在夜里,就躲在被里哭。

打小開始,他便受父母的寵溺,一直都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從前讀書,每日都是孝啊孝的,可是事實上,他和方家那個該死的敗家子差不多,道理都懂,就是完全沒有禮數,平時惹是生非倒也罷了,動輒就氣得沈文和張氏半死。

在西山,他終于知道,或許有一日,自己的父母親也會如那張三樣,無論貧賤富貴,他們終究都會垂垂老矣,都會病魔纏身,都會躺在榻上,再也沒有氣力跳起來,指著自己鼻子罵不肖子。

沈傲在西山里,學的更多的,是珍惜。

其實此時,沈文和張氏還未認出沈傲。

只看到一個奇怪的男子,背著包袱到了面前,他們依舊還在等待著一個敷著粉黛,油頭粉面,膚色帶著病態般白皙的兒子。

可這個男子到了他們面前,哭了。

他哽咽著,放下了包袱,拜下道:“沈傲見過父親,拜見母親,兒子游學在外,令父親、母親擔憂,罪該萬死!”

是沈傲的聲音,個頭也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就是……

沈文嚇了一跳。

真的是兒子。

可問題的關鍵在于……他……他……他跪下了。

從前的沈傲,會做這樣的事,會說這樣的話嗎?

這不像自己的兒子啊。

可一旁的張氏,聽出了兒子的聲音,渾身已經顫抖,由丫頭攙著,才勉強撐住,口里大呼一聲:“兒啊,我的兒……”

沈傲站了起來,撣了撣身上的麻布儒衫,頭上沒有戴綸巾,卻只是將頭發蜷起,結成尋常的發髻,他上前,一把攙扶住了張氏。

張氏仔細打量著他,終于在眉宇和五官之間尋覓到了兒子的影子,于是乎,淚水漣漣地道:“怎么黑了這么多,瘦成了這個樣子,這哪里是去讀書,這是作踐我兒啊。”

沈傲只抿著唇,露出了微笑,不以為意的樣子。

沈文心里已是翻江倒海,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沈傲,拼命的忍住心里的驚訝,背著手,故作鎮定地道:“有什么話,回屋里再說,來人,給少爺背包袱。”

接著便有下人上前要接過沈傲的包袱,沈傲卻是搖頭道:“孩兒自己背著就可以了。”

沈文腦子發懵了。

見鬼了嗎……

一定是見鬼了。

這是幻覺,是幻覺。

他腳下輕浮,像踩在棉花一般,像做夢,故作鎮定的回到了中堂。

沈文和張氏坐下,沈傲卻沒有急著坐,而是將包袱打開,先是滾出七八個洗干凈的土豆。

沈傲道:“父親、母親,這土豆,是孩兒自己種的,現在土豆還未推廣,這東西還算稀罕,也不知父親和母親有沒有嘗過,因而帶來了一些。還有……”

接著,又從包袱里取了一根木簪子,這木簪子看著普通,卻打磨得很光滑。

沈傲朝張氏身邊的丫頭道:“這是給小蝶的,小蝶,從前我總捉弄你,欺負你是個丫頭,對你百般欺辱,我……我……在西山,事后回想,心里便錐心的疼,我真不該如此,我聽張三八說,男人是不該欺負女子的,他說的很對,我也不知該如何才能消解你的恨意,這簪子,是我閑暇時學著隔壁的劉鐵金打制的,他是個好木匠,我學著做,足足花費了我半月的功夫,你不妨試一試。”

他上前,將木簪子奉上,目光里,帶著真誠。

那小蝶卻是嚇得大氣不敢出,平時少爺可沒少動怒打她的,她下意識的想要后退,可迎上了沈傲的目光,竟有些呆滯,鬼使神差的接過了簪子!

只見這簪子,摸著很是滑潤,雖只是不抵錢的木頭所制,卻能看出花了許多心思。

小蝶將簪子收了,可是她眼底,依舊還帶著如夢中一般的惶恐。

生怕夢醒了,世界又回到了原來的樣子。

沈傲接著又笑了,他似乎已經習慣了平和的微笑,再沒有從前的張狂,或者矯揉造作。

他道:“本來想多帶些一點禮物回來的,可細細一想,父親和母親在家,什么都不缺,就算是帶回來也沒什么用。”

“……”沈文自始至終,都沒有吭聲。

他一直盯著兒子,心里則一直在琢磨,自己的兒子,到底怎么了。

可見兒子這般樣子,卻給了沈文一個別樣的感覺。

雖然沒有華貴的衣衫,雖然沒有佩戴金玉,雖然頭上沒有頂著綸巾。

可是……沈傲現在的模樣,才該是一個讀書人應該有的樣子,溫文爾雅,不卑不亢,彬彬有禮,知所進退。

可問題在于,這樣的兒子,還算自己的兒子嗎?

“父親……”

沈文此時卻見兒子居然朝自己作揖。

這是很標準的讀書人禮節,沒有敷衍,鄭重其事,他叫著父親的時候,那嗓音的背后,似乎也帶著真摯的情感。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40
第三百三十四章:君憂臣辱,民困仕辱

沈文沉默了。

沉默了很久。

良久,他才接受了事實。

他仔細的看著自己的兒子。

這個曾經他不敢跟同僚言及的兒子。

此時看起來很英俊。

尤其是面上少了病態的白皙,多了幾分菱角之后。

那雙眼睛,也變得有神了。

總之,這是一個風度翩翩,卻又英俊瀟灑的讀書人。

這一點……像自己!

他眼中,滿是欣慰!

他久久地凝視著沈傲,而后,他哽咽了。

終于還是沒有克制住情緒啊。

“你……你在書院,學到了什么?”沈文還是想盡力掩飾自己已經失控的情緒。

可失控的情緒,卻如泛濫的江水,甚至話說到了一半,眼淚便啪嗒的落了下來。

沈傲沉默了一會兒,想了想才道:“只學到了一樣東西。”

一樣東西?

可對沈文而言,這兒子,何止是學了一樣。

他盡力地擺出了父親的樣子,下意識的去捋須,哪知道,胡須竟已濕潤了,不知覺的被淚水打濕了,道:“是什么?”

平靜地道出了兩個字:“恥辱!”

“什么?”沈文皺眉,這個簡短的答案一時間令他愕然。

恥辱……

恥辱是什么東西?

看著父親臉上狐疑的表情,沈傲接著道:“君憂臣辱,民困仕辱。”

見父親依舊沒有說話,沈傲又道:“君王若是有憂心的事,這是臣子們沒有盡忠職守,不能為君分憂,所以,這是臣子的恥辱。”

“這個為父知道。”沈文認同地頷首點頭。

“而天下萬民,赤貧者,不計其數,他們的生活,困苦不堪,老母病重,也沒有銀子抓藥紓解;一日不過兩餐,饑腸轆轆,衣衫襤褸,他們的苦痛,難以想象。”

“……”這些道理,沈文自然都是懂的,可是他卻是難以想象,兒子竟會說出這番話來。

而事實上,沈傲是徹底的被震撼了。

即便他接觸的,只是張三八這樣的人,即便張三八住在了西山,總還勉強可以過下去。

可這種沖擊,絕非是后世某個電視節目可以比擬的。

后世的節目,是窮富之別,窮人與的富人之別,不過是中產去了窮困的農民家里罷了。

可沈傲所受到的沖擊,顯然比這強烈得多。

他第一次,承認了張三八是人,他們既不愚蠢,也不刁蠻,更不低賤。

他們也有喜怒哀樂,他們和自己是一樣的。

這種朝夕相處之后,一股巨大的同情感和無數的疑問也就滋生了。

他們并不愚蠢,可為何他們如此困苦?

他們整日勞作,可為何還餓肚子?

他們為何可以忍受這些?

似沈傲這樣的人,一擲千金,享受著無以倫比的富貴,當他感受到了張三八的日子,漸漸適應,漸漸習慣,慢慢的,回想著從前的過往,他有一種感同身受之心。

于是他開始疑惑了,最終,他找到了答案,是王先生告訴他們的。

沈傲抬頭,深深地看著自己的父親,道:“他們饑寒交迫至此,還要服徭役,還要應付各種官吏的盤剝,供養著無數王侯將相,無數讀書人可以通過土地的投獻,便可衣食無憂,這合理嗎?”

“……”沈文一顫,竟是真的說不出話了。

臥槽,這怎么有點……像要挖沈家的根啊。

沈家詩書傳家,諾大的家業,不就是靠著……土地的……

他不敢深想下去了。

沈傲的聲音漸漸高昂了起來:“這不合理!因為這些衣不蔽體的百姓,養活了無數似我們沈家這樣的仕宦人家,可我們安心的吃著民脂民膏,養尊處優,沈家一墻之隔,便是饑腸轆轆的百姓,而我們在此,卻是千金買笑,暴飲暴食無度。”

“這是恥辱啊。王先生說,真正的士大夫,會為此而羞恥,天下需要士人,士人受百姓所供養,這也沒有錯,唯一不合理的,便是士人既享受了民脂民膏,就需承擔責任!”

“責任?”沈文不禁松了口氣!

他差一點點就以為自己的兒子是想要把沈家千金散盡了,那就真正是敗家玩意了。

而這時候,沈傲的聲音倒是溫和了一些:“我們的責任,便是學好本領,帶著百姓,朝著天下大治,去做事。若是戰爭來了,士大夫該拿起武器,沖在最前,抵御敵人。若是發生了災荒,士大夫應下田壟阡陌之間,帶著民眾尋找救災的辦法。士大夫該看的比人更遠,發奮去學習各種技藝和知識,心里存著良知,盡心去改善民生,士大夫該有強壯的體魄,該滿腹經綸,要能騎馬,能射箭,百姓們不懂的事,他們可以代勞,他們享受了民脂民膏,并非是讓他們去醉生夢死,而是反哺于民,否則,這便是恥辱,古今多少王朝興替,人們都說是昏君所致,可似沈家這般的人家,難道就沒有責任和干系嗎?不,沈家這樣的人家,若是奢華無度,卻不知農,不知兵,經濟之道,也一概不知,這才帶有天大的干系。”

“兒子,這一個月,只感受到了深深的恥辱,兒子每一次揮霍,浪費的每一寸光陰,都是他人的血淚,那些能吃兩頓土豆泥就能得到滿足的人,所求的,不過是有人告訴他們,應當怎樣,才能使他們生活好一些,使他們的日子太平一些。可是歷朝歷代以來,仕宦無數,竟尋不到幾人去管顧他們,我們視人為豬狗,視人為草芥,卻是滿口愛民、仁政,天下最虛偽的讀書人,便是如此。”

“兒子從前做了許多的錯事,享受了世上最快樂的事,也吃盡了尋常百姓之苦,而今,受書院的教誨,從此之后,卻再無法厚顏無恥的去享樂了。”

說到這里,沈傲沉默了一下,路上的表情帶著幾分慚愧,口里繼續道:“剛去的時候,兒子唯一想的事就是,什么時候可以回家,什么時候可以不需自己穿衣,可以飯來張口,可以享用世上最好的食物,可以穿回華美的衣衫。可后來,兒子再去想這些時候,腦子里就浮現出了許多西山的百姓,這些人……”

沈傲帶著些艱難地道:“他們已算兒子的朋友了。兒子和他們曾患難與共,兒子在去想何時回家時,還想著如何讓人伺候自己,如何奢華無度,心里便會想起什么,突然覺得可恥起來。”

“兒子現在是新學生員……”

其實這是第一次,這個兒子說了這么多的話,更是第一次,這個兒子說出了這番似乎很有邏輯性的話!

事實上,很多話,沈文無法理解。

不過,在他看來,似乎自己兒子能夠開竅,至少不至于從前那般荒唐,他已很滿足了!

兒子說的這些東西,自己不必去理解,只要兒子有這個樣子,他就知足了。

可當沈文一聽新學生員四個字,他的眉梢不禁一跳,錯愕的看著沈傲。

沈傲的臉上變得肅然起來,認真地道:“兒子與諸同窗都已悄然立誓,要展平生所學,匡扶天下。這……便是王先生所言的良知,兒子說的話,可能對于父親而言,是可笑的事,可這不要緊,終有一日,父親會明白的,會明白在這世上,一群只知死讀書,窮究所謂圣人之道的婦孺,匡扶不了天下,開辟大治之世者,非我輩不可。”

到了現在,沈文真的是覺得已經無法消化了。

這個煥然一新的兒子……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

可隨后,沈文竟是哭了,哽咽著:“其實,管他什么學問,為父心中所想的,其他都不重要,最緊要的,卻是你啊,你學什么學問都不要緊,甚至,你是否能中功名也是次要的,為父現在看到你的這個樣子,就已知足了。哈哈……只要你肯認真去做一件事,管他是什么,只要不荒唐,為父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和人說,為父有個兒子,叫沈傲。”

“兒子會中功名的。”沈傲目光露出了堅定,臉上無比的認真,道:“王先生說,我們做事,要有章法,要學習經濟之道,可朝廷既是八股取士,只要朝廷一日還是八股取士,那么……我們的八股就會作的比別人更好。”

“因為別人中八股,為的是自己的功名,我們中八股,不過是知行合一的一種方式而已,所謂的行,就是通過實踐,去找出解決問題的方法,若是作八股,可以解決功名,使我們進入朝班,改善更多人的命運,那么,我們就作八股,而且,要作的比別人更好。”

他說著,從袖里取出了一篇文章:“近十天以來,幾個先生布置了一些八股題,讓我們在夜課時作的,這是兒子所作的一篇八股,自然,現在才剛剛開始,遠遠稱不上好,不過……父親可以看看。”

沈文看著眼前的這篇文章,眼睛都不禁瞪大了,他戰戰兢兢地接過了文章,他最大的意外居然在于,兒子居然認真去作八股了。

兒子在西山,到底遭遇了什么?

其實他無法想象的是,對于無數在西山的讀書人們而言,這世上最愉快的事,反而就是坐在書案之后做文章了,原因無法,因為其他時候,無論是除草還是耕作,或者挖渠、開墾、伐木,都比作八股要艱難十倍,能坐在溫暖如春的學堂里,書案之后,難得靜下來,去思考一個題,在西山,不是寒窗苦讀,而是奢侈的享受。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41
第三百三十五章:一鳴驚人

西山的歷練,并非只是言傳身教這么簡單。

這是一種全方面的——洗腦。

太子殿下和新建伯親自帶著大家耕種、騎馬、射箭,使沈傲嘗到了生活的艱辛。同時,他雖然對太子和新建伯起初有些腹誹,可漸漸的,習以為常,怨氣沒有了,人家都愿身先士卒,你還能說什么呢?心里,不過是服氣二字罷了。

若是太子和新建伯只躺在一邊乘涼,只怕就沒這么好的心態了。

另一邊,卻是與農戶同住,漸漸的,開始與那張三八以及許多農戶們熟識了,與他們同吃同睡,聽著他們的見聞,他們對事物的看法,這是一種全新的感受,使沈傲開始漸漸的,和他們尋找到了彼此的共同點,開始用一種張三八的角度,去看待事物了。

當然,那土豆泥,辛苦的勞作,骯臟的棚子,某種意義而言,也徹底改變了沈傲嬌生慣養的臭毛病。

人是逼出來的,讀書人最大的毛病就在于,他們喜歡為自己的懶惰找借口,譬如君子勞心、小人勞力之類,等到真正嘗到了生活的艱辛,起初是不習慣,后來習慣了,反而有點受不了太華麗的衣服,吃不慣太精細的美食,偶爾,即便發下來一些肉脯,或是一些點心,那也如平時吃土豆泥一般,吧唧吧唧的吞咽下去,拍拍肚子,哪里有什么閑心,泡一壺好茶,吃著糕點,追求生活上的精致感。

被太子和新建伯教訓如此,和農戶是如此。可另一方面,還有和同窗們,彼此之間,也開始受著影響,這里的讀書人們都變了,已經習慣了此等艱辛的勞作,大家相互砥礪,彼此安慰,人是群體動物,讀書人之間,也開始默契的堅守著某種道德觀念。

譬如在西山,讀書人們不再高高在上,高高在上的人,會被其他人的孤立,你想要融入進去,必須自行調整。又或者,像從前一樣,誰敢自稱自己是君子,而將張三樣的人,視為小人,很快,這樣的人便沒人理會了,甚至可能會挨揍。

道理很簡單,這封閉的環境之下,他們與農戶共生,早已有了深厚的感情,歧視農戶,會惹眾怒的。

于是乎,一種與西山之外的別樣氛圍便開始在西山之中出現。

若說他們在西山的生活,改變了他們的認知,使他們有了完全不同的思維,可同時,也對他們此前的認知產生了疑惑,那么在夜課里,王先生以及其他先生們所授的課,卻一下子給他們醐醍灌頂的感覺,所有的疑惑,一下子解開了。

接下來,是一種全新的知識,充塞進他們的腦海,人們通常,都善于用自己所見所聞的世界,去理解這個世界。

就如古人們看著太陽升起又落下,于是乎,自然而然的會認為,太陽是圍繞著自己轉的。而一旦當他們進入了太空,真真切切的看到了原來地球圍著太陽旋轉,這才知道,原來從前的認知,錯的離譜。

在來西山之前,他們也是一樣,固執的看到、聽到了農戶們最丑陋的一面,因為他們和農戶之間,過于遙遠,他們深信書里的知識,若是直接告訴他們,何為責任,何為知行合一,他們定會嗤之以鼻。

而這一個月,對他們而言,卻是最深刻的認知。

他凝視著自己的父親。

從前,是他父親嫌他給自己拖了后腿。

現在……他卻發現,自己的父親,貴為翰林學士,卻是養尊處優,出入乘轎,滿口經義和愛民,卻似乎和民眾,距離太過遙遠。

他嫌自己的爹……有些落后。

自然,這些話,只能藏在心底,他不能說。

沈文只怕打死都想不到,自己的兒子,會嫌棄自己是個‘庸官’,他低頭看著兒子所作的八股文,文筆很生嫩,破題也一般,承題出了幾個錯誤。

可他能感受到,這是兒子用心所作。

這是什么感覺呢?

從前的時候,無論如何,這個兒子也不肯用功去讀書。

可就在這短短的一個多月時間,不需自己的督促,他居然用心的作了一篇八股。

這八股即便再如何生嫩,可……這是一個極好的開始,老淚一下子打在了文章上,沈文終于抑制不住,哭了。

“我的兒,你終于懂事了,沈家有幸,后繼有人了啊……”

無論兒子的想法是什么,方才兒子說的一番話,確實是有理,知行合一,難道就不合孔孟之道了嗎?去你的朱夫子吧,老夫的兒子要緊。

他肯作八股,就夠了。

他這一哭,那叫小蝶的女婢,忙是取了絲絹,要去給老爺擦拭。

沈傲卻是接過她的絲絹:“我來吧。”

很好看的朝小蝶笑了笑,眼里再沒有那種矯揉造作的邪魅,顯得很清澈,很干凈。

小蝶竟有些發癡,慌忙將絲絹遞給沈傲。

沈傲上前,沈文卻是吸了鼻涕,搖搖手:“沒什么可說的,你好好在西山讀書吧,你這篇八股文,為父就不指教了,學院里的那些先生們,比為父厲害十倍百倍,他們自然會指點你,這篇八股,為父留下來,你不在的時候,留個念想,你放心讀書,先生們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知道了嗎?一定要聽先生們的話。老夫下次,若是撞到了新建伯,定要和他說,我這孩子,從前很頑劣,若是在西山,犯了什么規矩,新建伯別客氣,該怎么管教就怎么管教。”

張氏聽罷,她心里也是高興極了,忍不住埋怨:“老爺怎可說這樣的話,那新建伯,聽說殘暴的很……您這不等于給新建伯送了一柄刀,可叫咱們傲兒怎么……”

沈文幾乎跳起來,額上青筋暴出,猶如鐵骨錚錚,直言犯上的大臣,抱著隨時要撞柱子的態度,板著臉孔:“你個婦道人家有個什么,不懂就閉嘴,讀書人的事,是你婦道人家可以說三道四的嗎?”

“……”張氏不可置信的看著不知從哪里來了底氣的老爺,本想發潑,心說我不發潑,你是忘了沈家家規了是嗎?可今日,看著沈文猙獰的臉,終究,沒了底氣,不敢吱聲。

正午吃飯的時候,自是一桌好菜,沈傲坐下,沈文滿面紅光:“要不,我們父子小酌幾杯?”

沈傲搖頭:“不喝,在西山不讓喝酒。”

“好好好,不喝。”沈文樂了:“那么……吃飯吧。”

他舉了筷子,沈傲便也低下了頭。

接著,壯觀的一幕出現了。

沈文慢條斯理的才剛剛夾起了一片炒肺葉,沈傲就已呼嚕嚕的,將小碗的白米飯吃了個干凈,桌前的菜,也如風卷殘云一般,一掃而空。

沈文看的眼睛都直了,這……是飯桶啊。

沈傲抹了抹嘴上的油,打了個嗝:“味道不錯,爹,下午我得去抓一點藥,還得請王廚子做點菜,尤其是這糖醋的排骨,我明日得帶去,三八他娘病了,還缺幾味藥,這糖醋排骨好吃,小虎子喜歡,對了,得給小虎子買一桿毛筆,他剛學習練字,正好需要一支好一些的筆了,爹,兒子告辭,怕去遲了。”

張三八是誰,小虎子又是誰?

沈文不明白。

卻見兒子又作揖行了禮,心里一下子就融化了,知書達理啊,知書達理啊,就是吃相有點不雅,飯量也太大了,這是餓了多少天啊?

咦,他還會抓藥?何時看過醫書了?

卻又聽外頭,沈文和正要進來的主事交代。

以往碰到府里的任何人,沈傲都是鼻孔里看人,今日,卻叫了一聲孟叔,那孟主事嚇尿了,少爺這是咋了,該叫自己喂、那個那個誰啊,怎么叫自己叔了,他忙道:“小人當不起。”

“得麻煩你,孟叔,我得帶一些書去西山,明兒清早就要走,要趕路呢,怕時間來不及,我這里有一個書單,你照著去找,找不到,就算了。”

孟主事一臉懵逼,看著少爺急匆匆的走了。

他捏著書單進了餐廳,還未站定,沈文一把將書單奪過來,也顧不得孟主事打話,便低下頭,認真看著這書單,他心里有些緊張,不又是從前那《庶子風流》、《公子風流》一類的雜書吧,細細一看,卻是‘春秋’、‘史記’、‘唐書’之類的書籍,不算是雜書,也算是正兒八經的學問了。

沈文像做夢一般:“吾兒,主動要帶書去看了?我的天,這真是太陽打了西邊出來啊。”沈文飯也不吃了,手舞足蹈的:“老夫親自去尋,這些書,書齋里都有,都有!”

“老爺,小心絆著。”孟主事揮汗如雨,小跑著追了上去。

沈文果然是打了個踉蹌,差點摔了個嘴啃泥,他扶著門框,氣喘吁吁,平時養尊處優慣了啊,可他心里卻是熱乎的不得了,喘了幾口氣,便朝書齋里疾奔去了。

第四章送來了,會盡快送來第五章,這幾天大家不斷說變形記,老虎搜索了看了一下,蠻有意思,可惜不能繼續看,得不停碼字,閑不下來,可憐,求摸摸
黃玉 發表於 2018-11-16 01:42
第三百三十六章:陛下,臣子感覺一切良好

次日拂曉,細雪紛飛,大地依舊籠罩在冰寒里。

沈傲穿著蓑衣,頭戴著斗笠,背著行囊,便預備出發。

包袱里,除了自己換洗衣物之外,幾乎沒有什么私人的物品,都是帶給西山的‘朋友’們的禮物。

他心里懷揣著離家的不舍,也帶著對西山的向往,看著自己已是兩鬢斑斑的父親。

從前,他沒覺得自己的父親已垂垂老矣,只有現在,他看著自己的父親,卻是盡顯老態。

他既希望到了西山,拿出自己的禮物,看著小虎子歡快的笑容,能看到張三八欣慰的樣子,希望自己的藥能使張母盡快的好起來!

可是,他凝視著父親,父親故作姿態的挺直了腰桿,腳下就像千斤重,難以跨出腳步。

“去吧,去吧,不可遲到了,書院肯定是有規矩的,你別壞了規矩,否則為父即便在新建伯面前,即便是有些面子,卻也使他為難。”

沈傲心里說,這滿京師的人,還沒見過誰家在新建伯那兒有面子的,父親真的想得太多了啊。

他記憶中,親眼看到方繼藩抓著太子的衣襟,將一個雪球往太子的衣襟里灌進去,凍得太子如猴子一般上躥下跳,這可是連太子殿下都敢捉弄的人啊。

可沈傲不覺得有趣,他覺得這兩日,眼淚特別多,深深的吸了口氣,跪在雪地里,帶著不舍道:“父親,孩兒,去了!”

沈文別過了頭,側目,不想讓兒子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口里道:“去吧,叫你去,好好讀書,聽太子殿下和新建伯的話。”

“是。”沈傲站了起來,背著行囊,終于毅然決然的向著茫茫的雪絮深處走去,漸漸的消失在白茫茫的霧中。

沈文依舊直勾勾地看著那一團已模糊的雪霧,無語凝噎。

一旁的夫人張氏責怪道:“也不讓他乘轎子,你看,這樣大的雪,會凍壞的。這孩子天生身子就……”

“住口!”沈文厲聲大喝道:“從前兒子就是讓你寵壞的,差點就要毀在你的手里了,再嘰嘰呱呱,遲早休了你!”

張氏柳眉一豎,徹底惱了,惡狠狠地盯著沈文。

沈文沉默了老片刻,臉上凝重的樣子終究逐漸的消失,慢慢的換上了一副笑臉道:“夫人,風雪大,快回去歇著吧。”

休沐結束。

沈文興高采烈的回到了翰林院,他乃學士,有單獨的公房。

今兒有翰林送來宮里下的條子,沈文興致很高昂,端著茶盞,笑著道:“子忠啊,累壞了吧,來來來,坐,你們年輕人啊,是該多吃一些苦,嗯……”

這叫子忠的年輕翰林欠身坐下,顯得受寵若驚。

沈文捋須道:“老夫也有一個兒子,比你還年輕一些。”

子忠驚嘆道:“是嗎?從前竟沒有聽沈學士提起過。”

沈文臉上的笑容顯然久久不退,道:“平時都在院里嘛,這是朝廷官署所在,只論公事,怎么好談兒女私事呢,嗯嗯,就這樣……你去吧。”

這種感覺,挺好。

至少……終于可以讓別人知道自己有兒子了。

若是從前的那個沈傲,說實話,沈文真怕提起,被人知道了,心里實是不堪。

現在不一樣了,我兒子還英俊瀟灑呢,長得像極了老夫,他在西山書院里讀書,還怕將來沒有前程?

忍不住愉悅地哼著曲兒,拿起宮里的條子看著。

這時,外頭卻有人氣喘吁吁,細碎的腳步由遠及近,一個宦官進來道:“沈學士,陛下召見。”

沈文一下子收斂了笑容,扶了扶翅帽:“這便去。”

此時,在暖閣里,弘治皇帝顯得坐立不安。

昨日沐休,書院都放假了,本還以為那逆子會去坤寧宮,他也懶得召這小畜生來,就等他自投羅網了。

可誰知道等到了天黑,依舊蹤影全無。

弘治皇帝怒了,一個多月不見影子,這到底去鼓搗啥了?

可怒歸怒,弘治皇帝的心里還是有幾分想念的。

畢竟,只有這么個兒子啊。

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在弘治皇帝看來,其實他是將朱厚照當做了自己的延續。

自己可以辛苦一些,這其實就是為太子的未來分憂。

自己可以操勞,便是讓太子將來少操一些心。

自己沒日沒夜的操勞,為了誰呢?真為了祖宗嗎?或許有那么一點點,可祖宗們在天上,虛無縹緲,太過遙遠,無法企及!

兒子,卻是實實在在的。

于是這一個多月突然沒了一丁點音訊,焦慮和惱怒的同時,也不禁開始思念起來。

弘治皇帝也能感受到,張皇后因為見不著兒子的失落,莫說是自己的結發妻子,便是自己的女兒秀榮,不也是神魂不屬,不停顧盼著嗎。

哎,勞累這么多人為他掛心,真是小畜生啊!

弘治皇帝又忍不住罵起來,懶得理他了,管他死活去吧!

有本事,就別來宮里,大明,難道就沒有其他的宗室嗎?

就這么心里痛罵了一陣,可到了暖閣后,和劉健等人議著事,到了一半,終究是忍不住了,朝蕭敬道:“沈學士人在哪里?”

蕭敬道:“怕是在翰林院。”

弘治皇帝頓了頓,便道:“請他來,朕有事問他。”

蕭敬會意,匆匆忙去命人請人了。

劉健等人,似乎也看出了陛下的不安,卻都不露聲色。

好不容易的捱到了沈文來了,沈文不知陛下召自己何事,入了暖閣,行禮道:“臣……見過陛下,吾皇萬歲。”

弘治皇帝看了沈文一眼,有點拉不下面子,因而道:“前些日子,命翰林院撰寫的烈女傳,為何還未有消息?”

翰林院擔負的,除了入值宮中待詔,存檔、修史,除此之外,還負責一些修書的職責,譬如烈女傳就需要重修!為了鼓勵女子們守貞,翰林院需要采集各地烈女的事跡,加以潤色之后,編為書稿,頒布天下。

這事,沈文是不太上心的,他對烈女沒啥興趣,只交代了文史館負責修撰,卻沒想到陛下對此如此的關注!

他肅容道:“臣會交代一下,過幾日就上陳陛下,請陛下御覽。”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道:“這是至關緊要的事,萬萬不可等閑視之,嗯,沒什么事了,你且告退吧。”

特意讓他來這一趟,就為了烈女傳?

這烈女傳官修,乃是常例,真有這樣緊要嗎?

沈文一頭霧水,剛要準備告辭。

弘治皇帝突然輕描淡寫的道:“噢,還有一件小事。”

沈文連忙道:“不知陛下還有什么吩咐?”

弘治皇帝臉上依舊擺出一副淡然的樣子,平靜地道:“你的兒子,叫沈傲是嗎?他昨日在西山書院休沐回來了?”

沈文一聽沈傲二字,臉竟是騰地一下就紅了。

是激動的。

于是他立即拜下道:“回來了,今兒清早才送走的。”

弘治皇帝便四顧左右的看了一眼劉健等人,才笑吟吟的道:“想來也學了一點學問吧。”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弘治皇帝的心里其實在吐槽,學個屁個的學問,這個逆子,怕是在誤人子弟吧。”

沈文先是一愣,隨即明白了,他險些忘了,太子殿下在西山教學呢。

原來……繞了這么大圈子,烈女傳是假,詢問西山學院的事才是真。

“陛下……臣正要進言呢!”他聲若洪鐘地道。

可這突然起了的高分貝,差點沒把弘治皇帝嚇一跳。

劉健諸人也充滿了好奇,很想知道那沈傲如何了。

“說起來,甚是慚愧啊,陛下,臣子從前桀驁不馴,荒唐透頂。一月前去了西山書院,臣也不抱太大的希望,不過是存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思,可臣子昨日回來……煥然一新啊……”

說到煥然一新的時候,沈文的聲音都在顫抖。

身軀打了個激靈,接著一身的龍精虎猛,雙目如電!從前在御前,總是戰戰兢兢的沈文,像是一下子年輕了十歲。

“嗯?”

煥然一新,這算是好詞嗎?

弘治皇帝心里揣測著,聽著,像是不祥的征兆啊。

可他控制力倒是很好,面帶微笑,壓下心里的擔憂,平靜地道:“卿家但言無妨。”

“噢,來給沈卿家賜坐,上茶,不急,慢慢說。”

接著便有宦官給沈文搬來錦墩。

沈文也不客氣,欠身坐下,等人上茶來,抱著茶盞!

精神抖擻沈文道:“臣子昨日清早是步行回來的,十幾里地啊,還背著包袱,就這么步行回來了。”

“……”弘治皇帝一怔,臉上露出了訝異之色。

步行?

西山,弘治皇帝是去過的,自然知道那路程可夠遠的。

此時,沈文接著道:“臣子從前身子孱弱,這昨日回來,卻是連氣都不喘,整個人啊,就是兩個字,精神!”

說到精神二字的時候,沈文巴不得將從前的沈傲和現在的沈傲拉到皇帝面前親眼看看,看看這判若兩人的沈傲,到底有什么分別。

說到此處,沈文有點遏制不住自己情感了,眼角又開始泛淚起來:“他見了臣,便開始拜下行禮………哎,陛下您是不知啊,從前那個臭小子,甚為頑劣,沒心沒肺,自他長大成人,臣……已許多年沒見他鄭重其事的行過禮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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