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諜戰特工]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作者:秋月春風矣(已完成)

 
Babcorn 2018-6-5 15:10:3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 13246
Babcorn 發表於 2018-6-5 17:46
第五十章 取義成仁

今天的夜晚格外的寧靜,星辰寂寥,月光慵懶,萬物似乎都已平息靜臥。沒有人會去思考明天會發生什麼,也不會去費心費力地去猜測明天的日子會變得怎樣,反正在這迷亂的塵世間,能睡個安穩覺,醒來還依舊活著,這就是一種天賜,許多人連這個福分也沒有,過了昨天,就沒有了今天,過了今天,就沒有了明天。

陸軼翔卻知道明天將會發生什麼,明天他的命運會怎樣改變。面對明天,他心潮澎湃,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眠,他望瞭望身邊熟睡的妻子,輕輕地掀開被子,站起身來,穿上長衫,朝佛堂走去。

走進佛堂,陸軼翔把所有的燈打開,而後,把所有燭台上的蠟燭點燃,燭光映襯著陸軼翔那張飽含滄桑的臉。陸軼翔用軟布輕輕地擦拭著陸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拂去浮塵,然後把這些牌位一個個放置整齊。

陸昱霖整了整衣領,撣了撣衣袖,屈膝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對著列祖列宗的牌位三叩首。

“陸家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孫陸軼翔向你們磕頭謝罪,小兒陸昱霖為抗日救國而身陷囹圄,作為父親,我為能有這樣的兒子而感到欣慰,自豪。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唯一的兒子遭受苦刑而袖手旁觀,見死不救。因而,我不得不低頭,卑躬屈節向日本人求情,請他們放霖兒一條生路。日本人以霖兒的生死為籌碼,要挾我出任維持會會長一職,我救子心切,因此違心地應承下來,我知道自己這麼做是有違家訓,無顏以對列祖列宗。但我也得對得起如琴,我的結髮妻子,我不能讓她白髮人送黑髮人,讓她今後風燭殘年無依無靠。不過,我陸軼翔再糊塗,不會忘了家仇國恨,不會忘了自己是個中國人,不會忘了我陸軼翔是世代忠良的後人。我在此立誓,吾當以死明志,不辱家風。望列祖列宗在天之靈福佑我陸家子孫。”

陸軼翔禱告完畢之後,又虔誠地三叩首,然後起身,他感到心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他覺得陸家的祖先一定會聽到自己的心聲,一定會理解他的無奈,一定會寬恕他的違心,一定會讚許他的抉擇。

下午兩點半,山田的汽車來接陸軼翔。

陸昱霖整了整那件青色長衫,拿了公文包,跟陸太太告別:“如琴,我走了。”

陸太太點了點頭:“老爺,我等你回來。”

陸軼翔又轉向玉蓉:“玉蓉,照顧好太太和小少爺,拜託了。”

玉蓉趕緊點頭:“我會的,老爺,您放心吧。”

“耀叔,胖嫂,你們都是我們陸府幾十年的老人了,陸府的上上下下全靠你們了。”

“老爺,這是我們應當應分的。”耀叔連忙回應。

“胖嫂,虎仔這孩子正值發育的時候,得讓他吃飽吃好,吃飯時老別敲他筷子,讓他多吃點,我們陸家養得起。”陸軼翔摸了摸虎仔的腦袋:“虎仔,快成人了,別老讓你娘生氣,你別老拿彈弓往那棵棗樹上彈,那棵樹上的棗子都給你彈光了,今年大家可就沒得吃了。”

虎仔難為情地低下了頭,手裡撫弄著那隻昱霖給他做的牛皮彈弓。

陸軼翔又轉過身,找阿成:“阿成呢?”

“老爺,我在這兒呢。”阿成從耀叔後面鑽了出來。

“阿成,你什麼時候娶媳婦,紅包我都給你準備好了。”

阿成撓撓頭:“老爺,你想的真周到,我還沒媳婦呢。”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和玉蓉都不小了,該成家了。”

玉蓉羞澀地低下了頭。

“爺爺,爺爺。”鳴兒從屋子裡奔了出來。

“哎,我的心肝寶貝。快讓爺爺抱抱。”

陸軼翔把公文包交給身旁的阿成,一把抱起孫兒,用鬍子去扎他。

“爺爺的鬍子像刷子。”鳴兒咯咯咯笑了起來。

“鳴兒要聽奶奶的話,不可以太調皮,要按時吃飯,睡覺,懂了麼?”陸軼翔眼裡滿是濃濃的寵愛。

鳴兒點點頭:“嗯,鳴兒乖,鳴兒聽話。”

“好了,我走了。”

陸軼翔把鳴兒交給了玉蓉,從阿成手裡接過公文包,然後和太太緊緊擁抱了一下。

“老爺,我等你回來。”陸太太又重複了一遍。

陸軼翔笑了笑,揮了揮手,上了山田的汽車。

廣州維持會和日中親善協會三週年的慶祝大會被安排在廣州最豪華的愛群酒店裡進行,整個廣州的日偽官員,商界大佬,名流鄉紳,聞人明星等要人都齊聚一堂。

會議廳佈置得富麗堂皇,一派喜慶。山田一雄領著陸軼翔走進會場,不一會兒,身穿軍服的渡邊一郎也走了進來。

“陸老先生,你能親臨此次大會,我們感到非常榮幸。”渡邊見陸軼翔已經到會場了,連忙走過去打招呼。

“渡邊先生太抬舉我了。陸某人不敢當。”

“陸公子還沒消息嗎?”渡邊對陸昱霖的失蹤耿耿於懷。

“渡邊先生那兒可知犬子的下落?”陸軼翔反問一句。

“目前還沒有,如果陸公子有消息的話,還請陸會長通知在下。”

“機關長那裡若是有犬子的消息,也望告知我一聲。”

渡邊尷尬地笑了笑:“一定,一定。好了,陸會長,我先去那兒打打招呼。”

“請便。”

陸軼翔扭頭看見陸昱霆也出現在會場,一個人無精打采地坐在角落裡,連忙走了過去。

“昱霆,你怎麼也來了?”陸軼翔很是吃驚。

“是山田派人把我硬拉來的,大伯,我聽山田說,你要出任維持會會長?”

陸軼翔拍了拍昱霆的肩膀:“昱霆,大伯的為人你清楚。”

昱霆點了點頭。

“好了,大家請靜一靜,我們的慶祝會馬上就要開始了。”

山田拉著陸軼翔坐在主席台上。

“各位廣州的達官要人,巨賈公卿,今天是我們日中親善協會和廣州維持會成立三週年的紀念日,作為日中親善協會的會長,我感謝在座的各位對我的大力支持,希望大家繼續精誠合作,讓廣州成為大東亞共榮圈的典範。”

下面一陣稀稀拉拉的鼓掌聲。記者們則跑過來拍照。

“我來介紹一下坐在我身邊的這位,我想大家一定不陌生,他就是廣州商會會長陸軼翔先生,不過,現在陸先生又多了一重身份,他將出任我們廣州維持會會長一職。”

山田說完,站起身來,雙手把委任狀遞給陸軼翔。陸昱霖也站起身來,右手接過委任狀,瞄了一眼,便放在桌上。

“陸先生,把這個委任狀拿起來,讓記者們拍個照。”山田在一旁輕聲提醒。

陸軼翔置之不理,下面的人開始竊竊私語。

山田見陸軼翔沒有動靜,便把委任狀拿起來,塞在陸軼翔的手上,陸軼翔“啪”的一聲把委任狀扔在桌子上,然後從自己的公文包裡拿出一疊報紙。

下面的嘉賓都被陸軼翔的舉動驚呆了,會場裡鴉雀無聲。

“在座的各位都是廣州市的達官貴人,名流商賈,自打日本人進入廣州之後,大家的生意如何?生活如何?廣州的老百姓過得怎樣?我想大家都心知肚明吧。我這兒就是這三年多以來,日本人在廣州的‘功績‘。”

陸軼翔翻開報紙,繼續道:“自1937年8月31日起,日軍前前後後對廣州進行了十四個月的轟炸,廣州市民死傷無數。工廠,學校,碼頭,醫院,教堂等成為一片廢墟。牛山要塞炮坑變成了萬人坑,白骨皚皚。1938年10月21日,日軍攻佔廣州,日軍8604部隊在中山大學和南山村把難民營裡的難民當作實驗品,在他們身上進行鼠疫,霍亂,瘧疾等試驗,甚至還有活體解剖。日軍還在廣州市內遍設慰安所,**婦女,日本人還在廣州開設了許多日資銀行,發行無法兌現的軍票,掠奪我們大量的財富,日本人還壟斷廣州的商業市場,規定當地物資只能賤賣給日軍,不得自由買賣,廣州市有多少商家因此而倒閉,我不知道這就是山田先生嘴裡的大東亞共榮圈的典範?”

“陸軼翔,你這是污衊。”

山田萬萬沒想到,陸軼翔的就職演說演變成了對日軍罪行的控訴,氣得暴跳如雷。

“污衊?我手上的報紙,三年多以來的新聞報導和照片難道都是捏造?”陸軼翔手舉報紙,高聲質問。

“陸軼翔,你今天打算來砸場子的嗎?”山田厲聲喝道。

“我今天來就是為了揭露真相,讓世人明白你們日本人偽善的嘴臉。”

陸軼翔拿起桌上的委任狀,把它撕得粉碎,往空中一拋:“要想讓我陸某人成為漢奸走狗,日本人的幫凶,絕無可能。”

“你,你,你是不想活了。”山田一雄的那張臉猙獰可怖,咬牙切齒地望著陸軼翔。

“從一走進這扇門,我就沒打算活著出去,我雖無力殺賊,但我能保住身為中國人的名節,我死得其所,死而無憾。”

記者們紛紛用筆,用鏡頭記錄陸軼翔的錚錚風骨。

站在一邊的渡邊一郎掏出手槍,朝陸軼翔射擊,陸軼翔胸部中槍倒地,會場上一片混亂,大家紛紛奪路而逃。

昱霆從人群中擠到陸軼翔身邊,呼喊著:“大伯,大伯,你醒醒,醒醒啊。”

陸軼翔張了張嘴,從喉嚨口擠出幾個字:“昱霆……昱霆,我們……我們陸家……全……全靠你了。告訴……告訴昱霖,他爹……他爹為……為他……驕傲。替我……替我報……”

陸軼翔在昱霆的懷裡嚥了氣。昱霆抱著大伯的遺體,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Babcorn 發表於 2018-6-5 18:07
第五十一章 驚聞噩耗

陸太太站在陸府門口向外張望。

“都到這個點了,怎麼老爺還沒回來?”陸太太兩隻手不停搓捏著:“玉蓉,我怎麼老是右眼皮跳不停,會不會出什麼事啊?”

“太太,沒事的,可能是你這兩天沒睡好吧。”玉蓉握了握陸太太的手。

“不是,我總覺得這心裡慌,沒著沒落的。”

忽然,耀叔慟哭悲號著進來了:“太太,太太,出大事了。”

“出什麼事了?”陸太太聲音顫抖起來。

“老爺,老爺歿了。”耀叔邊說邊跺腳。

“啊?你再說一遍?”

“老爺,老爺被日本人打死了。”耀叔跪在陸太太面前,嚎啕大哭。

陸太太愣在那兒,忽然直挺挺地朝後面倒了下去。玉蓉和耀叔連忙扶住她。

“太太,你醒醒,你快醒醒。”玉蓉大聲疾呼。

“玉蓉,掐人中,快掐人中。”耀叔在一旁對玉蓉說。

玉蓉用拇指用力掐了掐陸太太的人中,陸太太呼出一口氣,醒了過來:“老爺,老爺在哪兒呢?”

“昱霆少爺馬上就把老爺的遺體抬過來。”

正說著,昱霆哭著跑了過來,後面的家丁抬著門板,把陸軼翔送入陸府。

“老爺啊……老爺,你這是怎麼啦?”陸太太望著丈夫慘白慘白的臉,輕撫著青色長衫的胸前那片血跡,哭暈過去。

“快把太太扶到裡面去。”耀叔連忙吩咐玉蓉。

玉蓉哭著去攙扶陸太太。耀叔指揮家丁們把門板放在客廳裡的幾條長凳上。

陸府上下哀聲一片。

“昱霆少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老爺怎麼會被打死的?”玉蓉邊抹淚,邊問昱霆。

昱霆把在愛群酒店所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陸太太他們。

“我應該早就猜到了,老爺這幾天一直拉著我的手,跟我談起以前的事,他臨走前,對我和你們說的話,其實是在向我們道別,可我怎麼就這麼傻,當時就沒聽明白呢。”

“老爺臨走前還讓我好好照顧虎仔。”胖嬸想起陸老爺臨走之前對他們母子的關心,悲從中來,抱著虎仔,母子二人相擁而泣。

“老爺還讓我快點成家呢。”阿成一想到老爺臨別前跟他說的話,傷心地用袖子擦眼淚。

“我伺候了老爺快五十年了,老爺死得太慘了,太冤了。”耀叔老淚縱橫。

“老爺他呀,遲早是要捨生取義的,他是不會做對不起祖宗,對不起良心,對不起黎民社稷的事的,從山田讓他當那個維持會會長開始,老爺就抱著必死的心,我懂他,可是我阻止不了他。”

“伯母,大伯已經走了,你可一定要保重啊。”昱霆含著淚,拉著陸太太的手。

“昱霆啊,你是好孩子,霖兒和淑嫻都不在家,你大伯的後事還得靠你幫著料理。”

“伯母,你放心吧,我一定會操辦好大伯的後事,讓大伯能安心地走。”

陸太太走到陸軼翔的遺體前,用袖子拂去他臉上的灰塵,用手輕撫他的頭髮。

“老爺,昱霆辦事向來穩重細心,讓他來料理你的後事,你就安心地去吧。”

“玉蓉,你扶太太回房吧。”耀叔望著呆滯的陸太太,對玉蓉耳語了一聲。

“太太,我扶你回房去吧。”玉蓉站在陸太太一旁,要去攙扶她。

“不用,我要陪著老爺,讓我再跟老爺待一會兒吧,玉蓉,你去把鳴兒抱出來,讓他也見見爺爺吧。”

“嗯。”玉蓉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朝房裡走去。

玉蓉把鳴兒抱了出來,鳴兒見到躺在門板上的陸軼翔,連忙跑過去,搖了搖他的身子。

“爺爺,爺爺,你醒醒,爺爺,你起來陪鳴兒玩好嗎?”

周圍的人見狀,都掩面而泣。

鳴兒見爺爺沒反應,連忙跑到奶奶身邊。

“奶奶,奶奶,爺爺不理我,爺爺睡著了,搖都搖不醒。”

陸太太一把抱住鳴兒,嚎啕大哭起來,其他人也都悲從中來,哭天搶地。

“昱霆少爺,我看還是先把老爺入殮了吧。”耀叔擦乾淚,望著昱霆。

“好,耀叔,你去操辦吧。”昱霆含淚點了點頭。

“阿成,跟我去取金絲楠木棺材。”

不一會兒,耀叔和阿成把一副金絲楠木棺材抬進客廳,同幾個家丁一起把陸軼翔的遺體從門板上搬入棺材內。然後,耀叔和阿成還有昱霆府上的家丁開始佈置靈堂。

聞訊趕來的秋蓮望著陸逸翔的遺體,泣不成聲:“大哥,大哥啊,你怎麼也遭此橫禍啊?嫂子!”

妯娌倆又是一陣抱頭痛哭。

正當陸府上下佈置靈堂之時,陸府門口喧鬧起來,一些廣州市的工商代表和陸軼翔的生前的同仁好友,街坊鄰里,廠裡的工友,難民代表,還有一些普通的市民都紛紛前來弔唁。

一位鄉紳模樣的長者來到陸昱霆面前。

“賢侄,陸老先生生前是我們廣州市的商界領袖,是大夥公認的陸大善人,何況陸老先生一身正氣,死得轟轟烈烈,他的後事決不能草草了事,我們一些鄉紳和商會的兄弟們剛剛都商量了一下,我們決定要公祭陸老先生。由商界大佬們出資,有聲望的名士主持葬禮,社會賢達作悼詞,我們要把陸老先生的葬禮搞得風風光光。”

“多謝莊老前輩想的周到,請受晚輩一拜。”陸昱霆連忙雙膝跪下,向莊熙卿老先生叩首。

“賢侄請起。”莊老先生轉身向後面的人揮了揮手:“來啊,快把輓聯和挽幅掛起來。”

從人群後走出來一群人,把一條巨大的挽幅和兩條一丈開外的輓聯掛在客廳外的橫樑和廊柱上。

挽幅上是白底黑字四個遒勁的大字:“浩氣長存”。而輓聯上寫的是:

譽滿商海,扶危濟困彰顯鐵骨俠情;名留天下,取義成仁昭示碧血丹心。

莊老先生率先向死者行跪拜禮,身後前來憑弔的達官貴人也緊隨其後,紛紛行禮。

陸太太和昱霆,玉蓉,鳴兒,耀叔,阿成,胖嫂,虎仔等人都披麻戴孝,向來賓們叩首致謝。

第二天,廣州的大大小小的報紙都報導了陸軼翔不畏強權,捨生取義的事蹟。一時間,全廣州都沸騰了,都在為陸軼翔的錚錚鐵骨叫好,報刊雜誌都連篇累牘地進行跟蹤報導。民情激憤,民怨沸騰。

渡邊和山田沒想到陸軼翔的死會引起如此大的反響,原本想要鎮壓那些前來祭奠的百姓,但因悲憤的人們聲勢浩大而被迫放棄。

陸太太因為哀痛欲絕而心力交瘁,一病不起。幾天粒米未進,沒過幾日便已憔悴不已,形容枯槁。

入夜,陸太太忽然有了點精神,玉蓉連忙把她扶起。

“太太,你想吃點嗎?我給你盛一小碗粥,好嗎?”

“好啊,玉蓉,給我盛一小碗來。”

玉蓉一聽,喜不自禁:“哎,我這就去。”

玉蓉一小口一小口地給陸太太喂下了一小碗粥。

“玉蓉。”陸太太支起身子,拉住玉蓉的手:“玉蓉,我時日無多,有件事我要拜託你,這件事也只有你能做。”

“太太,你有什麼事,儘管吩咐,玉蓉決不推辭。”

“玉蓉啊,你去靈堂,把昱霆叫來。”

“好,我馬上去。”

靈堂內,昱霆戴著重孝,望著伯父的遺像,把一把把紙錢扔進火盆裡。

玉蓉把在靈堂守靈的昱霆叫到陸太太床前。

“伯母,你找我?”

“昱霆。”

陸太太叫了一聲,忽然一陣咳嗽,昱霆連忙給伯母拍背。

“昱霆。”陸太太拉著昱霆的手,又拉起玉蓉的手,把兩隻手擱在一起:“玉蓉,你已經二十五六了,該嫁人了,昱霆會是個好丈夫,好父親,你跟著他,不會受苦,我也就放心了,鳴兒我就拜託二位了。”

陸太太說完,用盡氣力從床上爬起,跪在地上,向昱霆和玉蓉磕頭。

昱霆和玉蓉見此,大吃一驚,連忙跪下:“太太,太太,你快起來,快起來,你這不是要折煞玉蓉了嗎?”

“伯母,你快起來,您是長輩,您不該給我們小輩行禮。”

“昱霆,玉蓉,霖兒和淑嫻逃亡在外,生死不明。鳴兒是我最最放不下的,他是霖兒的唯一血脈,你們一定要把他撫養成人。”

“伯母,我答應你,你快起來。鳴兒就是我的親骨肉,我一定會竭盡所能把他培養成人。”昱霆把伯母攙扶到床上。

“太太,我答應你,我一定會照顧好小少爺的。”玉蓉跪在地上,聲淚俱下。

“鳴兒不再是你的小少爺,他是你的兒子,你就是鳴兒的娘。你也是嘯兒,吟兒的娘。玉蓉,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嗯,我懂,我懂。我一定會照顧好他們的。太太,您就放心吧。”玉蓉錐心泣血,明白陸太太用心良苦,臨終都不忘把自己的終身託付給昱霆,給鳴兒找個好的歸宿。

陸太太從髮髻上拔下一根玉簪交給玉蓉。

“玉蓉,這簪子都跟了我三十多年了,是霖兒的奶奶給我的,我現在就把它交給你,作為你的嫁妝。”

“太太。”玉蓉雙手捧著玉簪,哭得像個淚人。

“好了,這樣我就能瞑目了,我要到泉下找老爺去了,我要跟霖兒他爹會面去了。軼翔,我來了,你等等我。”

陸太太嘴裡含糊不清地嘟噥著,嘟噥著,沒過多久就嚥氣了。陸太太眼裡含著淚,嘴角卻掛著笑,也許她真的看見老爺在向她招手,她和他再也不分開了。

昱霖和淑嫻分頭在香港為解救這些文化名人而奔波。

一日,他在報攤上看到一則《數萬廣州市民自發前往陸公館憑弔商界領袖陸軼翔先生》的新聞,他頓時驚呆了,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錢,塞給報販,抱著一大堆報紙回到寓所。

陸昱霖翻看一張張登載著憑弔他父親的照片的報紙,淚水刷刷直流。

“爹……”陸昱霆聲嘶力竭地悲號一聲,暈倒在地。
Babcorn 發表於 2018-6-5 18:07
第五十二章 營救計畫

淑嫻回到寓所,看見昱霖昏倒在地,又看到散落在房間的報紙,拿起一看,頓時淚如雨下,不能自已。

“昱霖,你醒醒,醒醒呀。”淑嫻連忙把昱霖抱在懷裡,輕拍他的臉頰。

昱霖睜開眼睛,見是淑嫻,夫婦倆抱頭痛哭,忽然,一口鮮血從昱霖的嘴裡噴湧而出。

“昱霖。”淑嫻見昱霖口吐鮮血,一陣驚慌。

“淑嫻,我爹沒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見我爹最後一面。”昱霖伏在淑嫻的肩頭,涕泗橫流。

“昱霖,你冷靜點,我們現在是日本人追捕的逃犯,我們回去等於是自投羅網。”

“我不管,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哪怕我就是死在我爹的墳前,我也要回去。”

昱霖不管不顧,像個孩子般的嚎哭不已,淑嫻抱著昱霖,也哭得像個淚人似的。

忽然有人敲門,淑嫻警覺地跑到門口。

“誰?”

“是我,淑妍。”

淑嫻把門打開,淑妍和明峰還有許恆亮一起進來了。他們見滿地的報紙,知道昱霖已經得知父親去世的噩耗。

“昱霖啊,你爹的事我也是剛知道,這些千刀萬剮的日本鬼子。你爹一身傲骨,一身正氣,令人肅然起敬。”許恆亮抱著陸昱霖,淚水奪眶而出。

“昱霖,我們明白你此刻的心情,我們來,就是協助你回廣州,你和淑嫻從珠江的密道口回去,船我已經安排好了。祭奠完你爹,我們再護送你回香港。”徐明峰拍了拍昱霖的肩膀,想給他一點力量,讓他振作起來。

昱霖緊緊地握著明峰的手,點點頭,同意明峰的安排。

“我也要去祭奠一下陸兄。”許恆亮擦乾眼淚。

“爹,你回廣州之後,就留在陸府,我們會派人接你去我們抗日遊擊隊。”淑妍提議。

“不,明峰,淑妍,香港的那批文化界人士我比較熟,還是讓我回香港,協助昱霖淑嫻他們。”

“也好,就按爹說的辦吧。昱霖,淑嫻,我們在香港等你們。”

當天夜晚,昱霖和淑嫻,許恆亮就坐著小船沿深圳河溯流而上,一直行到珠江密道的出口處,三人登岸後,搬開密道的口的石塊,便從密道內走進陸府的佛堂處。

玉蓉聽到佛堂內有聲響,連忙過來查看,發現聲音是從密道里傳出,連忙叫阿成和耀叔搬開供桌,掀開蓋板,昱霖和淑嫻還有淑嫻的爹一塊兒走了出來。

“少爺,少奶奶,你們可算是回來了,老爺,太太都走了。”玉蓉見到昱霖後,泣不成聲,抱著他哭訴著。

“什麼?我媽也……”昱霖整個人像是被雷擊一般,怔住了。

“太太是昨晚病逝的,她這些天太傷心了,粒米未進,昨天喝了一小碗粥之後就歿了。“玉蓉邊擦淚,邊敘述。可那眼淚就像是掉了線的珍珠似的,掉個沒完。

”媽……”

昱霖聲嘶力竭地大喊一聲,疾步跑進靈堂,那裡放著兩副棺材。昱霖覺得天旋地轉,一頭栽倒在地上。

大家慌忙把昱霖扶起。

“昱霖,你醒一醒,醒一醒。”

昱霖睜開眼睛,望著昱霆。

“大哥。”兄弟倆抱頭痛哭,難以自已。

淑嫻跪在公公婆婆的靈柩前,哭得像個淚人似的,玉蓉抱住淑嫻,悲痛欲絕。

耀叔拿來孝衣,讓昱霖和淑嫻穿上。給許恆亮拿來一根孝帶紮在腰間。

“昱霖,你要節哀,大伯和伯母都希望你們能好好地活下去。你可千萬不能垮了。”

“是啊,昱霖,淑嫻,你們可一定要挺住,陸家再也經不起了。”秋蓮抱住昱霖,憐惜地安撫他。

“嬸嬸。”昱霖抱著嬸嬸,哭啞了嗓子。

“昱霖,淑嫻,來,給你爹和你娘上柱香吧。”

昱霆把兩柱香分別交給昱霖和淑嫻。

昱霖和淑嫻撲通一聲跪在父母的遺體前,磕了三個響頭,然後把香插到香爐裡。

“爹,娘,兒子媳婦不孝,我們來晚了。”昱霖和淑嫻跪在那兒,泣不成聲,悲號不已。

大家把昱霖和淑嫻攙扶起來。

許恆亮也點了一炷香朝陸軼翔和肖如琴夫婦的遺體行禮。

“親家公,親家母,沒想到你們身體這麼硬朗,卻走在我的前面了,陸兄,你在愛群酒店的陳詞振聾發聵,已經引起廣州市民的共鳴,大家都在悼念你,你的死再次喚醒了民眾,大家都眾志成城,同仇敵愾。你地下有知,也該欣慰了。”

“昱霖,淑嫻,自打伯父去世之後,渡邊就把你們的通緝令貼在廣州的各個車站,碼頭,你們還是要盡快離開廣州。”昱霆不無擔憂地提醒昱霖和淑嫻。

“是啊,昱霖,淑嫻,你們可不能在這兒久待,萬一給日本人知道,那你爹你娘九泉之下也難瞑目啊。”秋蓮也為此而憂心忡忡。

“讓我再看一眼吧。”昱霖望著躺在棺材裡身穿壽衣的父母,又悲號起來:“爹,媽,孩兒不孝,不能為你們養老送終,你們的養育之恩,我只能來世再報了。”

“爹,娘,你們安心地走吧,我們一定會為你們報仇的。”淑嫻抹了抹眼淚,神情堅定。

淑嫻擦乾眼淚,望瞭望玉蓉。

“玉蓉,鳴兒呢?”

“已經睡了。”

“我去看看他。”

淑嫻走進玉蓉的房間,走到小床邊,鳴兒睡的正香。

淑嫻摸了摸鳴兒的腦袋,淚水滴落在兒子的臉上。

“玉蓉,爹,娘都沒了,鳴兒就全交給你了。”

“淑嫻姐,太太臨終前已經把鳴兒託付給我和昱霆少爺,讓我和昱霆少爺成親,以後,鳴兒就跟我們過,我會把小少爺當自己孩子一樣撫養長大的。”

“這樣最好,謝謝你,玉蓉。”

“你和少爺在外面要多加小心啊。”

“嗯,我們知道。”

昱霖和淑嫻見過父母最後一面之後,便又從密道離開,坐著小船去往香港。

陸軼翔的公祭在廣州越秀公園的大草坪上舉行,廣州市的各個團體、機構、協會、組織,各界代表,名流商賈、鄉紳聞人和廣大市民都紛紛自發聚集於此,悼念陸軼翔。

公祭之後,陸昱霆帶著莊老先生等一干人把陸軼翔夫婦的棺槨合葬在陸家祖墳裡。

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襲珍珠港,太平洋戰爭爆發,日軍佔領香港,香港淪陷。在香港開展抗日救亡工作的大批內地文化人士和知名民主人士處境十分危險。時任中共中央南方局書記的周恩來,多次急電八路軍駐香港辦事處、廣東人民抗日遊擊隊領導人,要求堅決執行中央指示,不惜任何代價,不怕犧牲,積極營救被困在港的文化界人士、愛國民主人士和國際友人,撤離港九,將他們轉移到東江抗日遊擊區等地。

昱霖和淑嫻,明峰和淑妍,還有父親許恆亮以及游擊隊的幾名隊員一起在寓所裡研究安全撤退計畫。

“我剛才聽說香港至九龍的交通被封鎖了,而且還要實行宵禁,日軍在街上大肆搜捕愛國人士和抗日誌士,並貼出佈告限令在港知名文化人必須到‘大日本軍指揮部’報到,否則‘格殺勿論’。”淑嫻把她白天觀察到的情況向大夥通報。

“我們現在已經通知了大約一百五十多名的愛國人士,其中包括何香凝、柳亞子、茅盾,鄒韜奮、梁漱溟等重量級的文化名人。我覺得還是少量的,分期分批進行轉移,一下子人太多,會引起日軍的警覺。”許恆亮提出了他的想法。

“爸爸,你說的對,人數不宜過多。“明峰也贊成許恆亮的做法:”而且這些人還得改名換姓,我已經做了一批假身份證,但數量遠遠不夠,有的人只能混在難民中逃出去。而且,有的人需要和家眷分頭轉移。這樣,不會引起懷疑。”

“對,目標小一點,不易被發覺。我們再研究一下撤退線路吧。”淑妍把地圖攤開。

“好,我來說一下。”昱霖拿起鉛筆,在地圖上圈劃起來:“明天清晨,我們把第一批二十人,在駱克道的一處平房裡集中,換上老百姓的便裝,打扮成‘難民’,避開日軍檢查站,到達銅鑼灣避風港,在港口有一艘我們的大駁船,這些人就在駁船裡等候。然後,我們再去接第二批。下午黃昏時,可以再去接一批。這些人到了之後,趁銅鑼灣巡邏的日軍換崗之際,讓他們換乘三艘披有草蓆蓬的小艇,疾馳渡海,抵達九龍市區,明峰小組就在九龍那兒安排他們進入秘密接待點。之後,由九龍經深圳河進入廣東境內,然後由深圳到達九龍峽一帶,這附近馬守山是最熟悉不過的了,可以讓這些文化界人士在那兒停留,最後送他們去延安。”

“嗯,這個計畫很周密,不過,日軍換崗時間和檢查站的檢查時間是否已經確認?”明峰點了點頭,肯定昱霖的計畫。

“我這幾天一直在觀察,檢查站檢查的時間是上午七點至中午十二點,銅鑼灣的巡邏換崗時間一般是下午五點至五點三十分,日軍換崗吃飯的時間約為半小時,這期間相對比較鬆懈。”淑嫻把她的觀察到的情況告訴昱霖。

“宵禁時,關卡處日軍較少,他們大多是沿街巡邏。那我們第一批一定要在六點左右集中,趁日軍還未大批上崗之際先行離開。第二批應該放在十二點集中,在他們吃飯時離開。這兩個時間點一定要準確控制,否則可能會引起日軍的注意。”

“好,那我們分頭通知這些人。”許恆亮拿起帽子要出去。

“爸爸,外面冷,你就不要出去了,由我們幾個,還有這些個隊員去通知就行了,大冬天的,你的肺病還沒痊癒,你還是在家待著吧。”昱霖擔心老爺子的身體。

“這不礙事,我路熟,而且,他們都認識我,我帶這幾個小同志去。”

昱霖還想勸說,淑嫻攔住了他:“你就讓老爺子去吧,他要是不干事,心裡悶得慌。”

外面寒風撲面,昱霖等人分頭去通知那些文化名人和抗日誌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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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橫生枝節

第二天凌晨五點,昱霖和淑嫻就把準備好的服裝都裝在包袱裡,然後在駱克道一處平房裡等待那些文化名人的到來。

很快,陸陸續續地,第一批二十人到齊了,他們換上昱霖他們準備的便裝,化妝成普通老百姓,朝檢查站方向走去。

檢查站只有個把哨兵把守,所以通關很方便,很快,這一撥人來到了銅鑼灣,一艘較大的駁船正在港口停泊著。

昱霖看看四週一片寧靜,便讓這些人快速進入駁船裡。

淑嫻把一個大布袋交給裡面的人:“大家先吃點燒餅,喝點水吧,這艘船是靠在這裡維修的,船裡已經給大家準備好了鍋碗瓢盆和一大桶淡水,還有一包面條,大家中午就湊合一下,等黃昏的時候,日軍巡邏艇換崗時,我們再換乘小艇出海,到達對面的九龍,在那兒有人接應你們。”

“太好了,你們安排得這麼周到,這裡面什麼都有,我還以為要餓一天的肚子呢。”一個看上去像個藝術家的男士笑著點點頭。

“不過,大家不能走出船艙,如果被日本人發現就糟了。”淑嫻提醒大家。

“明白,明白,我們不出去。”

“夏老,你呀,是最要自由的,恐怕第一個要出去的人就是你。”旁邊一個清廋的中年人打趣夏老。

“哎,你不要用激將法,我雖然比較閒散,但事情的輕重還是分得清的,你以為我這麼傻,自投羅網,讓日本人來抓我,就算是害我自己,我也不能害大家呀。不過,說句老實話,憋在這兒大半天的,是夠難受的。”

“讓大家受累了。不過,時間過得很快的,天一黑就能出發,我們還要再去接一批人過來。”

“好好好,我們一定服從安排,絕不亂說亂動。絕不越雷池一步。”夏老舉起手,向淑嫻保證。

“放心吧,淑嫻,我會幫你看著他的。”那個清瘦的中年人朝夏老笑了一笑。

“好,那我先走了。”

到了中午十一點多時,又有一批人陸陸續續來到了平房。陸昱霖給他們每人一張身份證。

“胡教授,這是你的身份證,你現在叫閆寶川,胡夫人,這是你的身份證,你現在叫趙四妹。”

昱霖把假身份證遞給他們。

“湯大夫,你現在叫李寶瑞,你的夫人叫田翠花。”

湯大夫接過假身份證:“夫人,你的名字太土了。”

氣質優雅的湯夫人泯然一笑:“翠花就翠花吧,只要能離開這兒,叫什麼都行。”

忽然,有位先生急匆匆地跑了進來。

“陸先生,我太太她,她突然早產了。”

“是嗎?魏教授,你夫人早產了?”湯大夫立刻神色凝重起來。

“我們剛要出門,她突然間喊肚子疼,已經有點見紅了,我怕大家等我等得著急,所以先過來跟大家打聲招呼。”

陸昱霖抬手看了看時間,已是中午十一點五十了。事不宜遲,這批人得趕快離開這兒。

“魏教授,你別著急,你先跟著我們的隊員過檢查站,我和淑嫻留下來照顧魏夫人。”

“我也留下來吧,我是醫生,能處理一些緊急情況。”湯大夫打算先留下來:“夫人,你先跟著大部隊走吧,我待會兒跟你會合。”

湯夫人點了點頭,不無留戀地望著湯大夫。

“好,就這樣,星仔,你快帶他們走。”陸昱霖吩咐星仔。

“好的,來,大家跟我走。”

等星仔帶領大夥通關時,正好是十二點多,日軍正忙著在崗亭裡吃午飯,檢查站基本沒人看管,這群人很快就過了關。

兩撥人匯合了,大家在駁船裡興奮異常。

昱霖和淑嫻,湯大夫一起來到了魏教授的住所,魏夫人正躺在床上呻吟。

湯大夫立刻給魏夫人做個初步檢查。

“魏夫人,你怎麼樣了?”

“我快生了。我先生呢?”魏夫人忐忑不安,驚恐地望著來人。

“我們讓他先跟大部隊走了,你這裡,我們來照顧。你別害怕,我們會把你和你的寶寶順利帶出香港的。”

“噢,謝謝你們。”魏夫人聲音虛弱望著昱霖和淑嫻。

“昱霖,我們得送魏夫人進醫院,我剛才給她稍微檢查了一下,魏夫人胎位不正,在家裡恐怕不能順利生產,得去醫院接生。”湯大夫一臉嚴峻。

“好,我們這就送魏夫人進醫院。”

陸昱霖連忙抱起魏夫人,淑嫻連忙在一旁照顧,湯大夫則趕快去大街上叫黃包車。

很快,魏夫人被送進了附近的聖約翰教會醫院。一個外國醫生給魏夫人檢查了之後,立刻決定進行手術。

很快,洋大夫給魏夫人實施了剖腹產,一個漂亮的女嬰呱呱墜地。

“昱霖,你帶湯大夫快點去銅鑼灣吧,我留在這兒照顧魏太太。”

“好的,湯大夫,我們一起走吧。”

要過檢查站了,湯大夫拿著那張假身份證,心裡惴惴不安。昱霖瞄了湯大夫一眼。

“你別緊張,湯大夫,放鬆些。”昱霖連忙靠近湯大夫,扶著他。

“我怕暴露,我手心出汗。”

湯大夫豈止是手心出汗,額頭上的汗也直往下淌,手腳也顫抖起來。

很快就輪到湯大夫了。日軍接過湯大夫的假身份證,看了看。

“你的,怎麼出這麼多汗?”日軍望著滿頭大汗的湯大夫,覺得有些可疑。

“報告太君,我舅舅正打擺子呢,所以汗出的多些。”昱霖連忙扶住湯大夫。

“打擺子?”日本兵不明白“打擺子“是何意思。

“就是瘧疾,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毛病。”

“哦,我知道,快走快走,別傳染給了別人。”日本兵一臉嫌棄。

“好的,好的,這就走,這就走。”

昱霖拖著雙腿綿軟的湯大夫,一路小跑,跑出了五百米開外。

“好了,好了,終於過關了。”湯大夫氣喘吁吁。

“再走十多分鐘就可以到了。走,湯大夫。”

終於,在黃昏十分,除了魏太太,所有人都到齊了,趁日軍巡邏艇換崗之際,三艘披著草蓆蓬的小艇疾駛出海,很快到達了九龍。

昱霖攏起手,學了三聲鳥叫聲之後,蘆葦叢裡走出明峰等五六個人,他們同昱霖握了握手,星仔隨即讓艇上的人陸陸續續下來。

“那我就把他們交給你們了,明峰。”

“放心吧,我們會安置好他們的。你們繼續按照這個計畫進行下去。滯留在港的這些抗日愛國人士有近千人。得把他們一個不落地全轉移出香港。”

“明白。”

淑嫻在聖約翰醫院照顧著產後的魏太太,日夜精心陪護,魏太太剖腹產的刀口恢復得很快,望著母女倆漸漸地康復,淑嫻感到一絲欣慰。

“淑嫻,你累了吧,我看你今天臉色有點差。”魏太太一邊給女兒喂奶,一邊關心地注視著正在整理嬰兒床的淑嫻。

“還好,可能是昨天睡眠不足吧。”

“淑嫻,這次我能從鬼門關裡闖過來,多虧了你和你先生,要不是你們倆及時把我送醫,恐怕我們母女就……”

“魏太太,你別老是惦記著這事,我們的任務就是要確保你們安全,你們安全了,我們就安心了。寶寶喂好了嗎?”

“喂飽了,瞧這小東西,吃飽了就睡。”

“來,我來抱吧。”淑嫻從魏太太懷裡把嬰兒抱起,放在嬰兒床裡,蓋好被子。坐在嬰兒床前,凝望著嬰兒。

“淑嫻,你有孩子了嗎?”魏太太看淑嫻望著嬰兒入神,問了一句。

“我兒子已經三歲多了。”淑嫻抬頭朝魏太太笑了笑。

“已經三歲多了?這時候的孩子最可愛了。會跑又會說。”

“是啊,我做夢都想他。”

“那你兒子沒跟你在一起?”

“托別人養著。”淑嫻說著,眼睛開始發紅。

“淑嫻,真是苦了你了。”

“我想等我兒子長大後,能理解他的爸爸媽媽的。”淑嫻擠出一絲笑容:“魏太太,你早點休息吧,我先出去了,有事讓護士來叫我。”

“淑嫻,你也早點歇歇吧,都累了一天了。”

淑嫻點點頭,熄了燈,走出病房。

淑嫻走到走廊的盡頭,那兒有扇窗戶,站在窗前,向北遙望,遙望廣州,遙望親人。

忽然,淑嫻感到一陣頭暈,然後伴隨著一陣噁心,淑嫻連忙跑到廁所裡嘔吐,吐得連眼淚也流出來了,值夜班的護士看見了,連忙上前詢問。

“你怎麼啦?胃不舒服嗎?是吃壞東西了嗎?”

“我也不知道,這種情況已經出現好幾次了。”

“那你是不是懷孕了?”

淑嫻一聽,怔了一下,回想自己的生理期,確實是超過了兩週了。

“你過來,我給你驗個血吧。”

護士不容分說,把淑嫻拉到化驗室,給淑嫻抽了一管血,然後交給化驗室裡值班的醫生。

值班醫生很快就把化驗結果交給了護士。

“果然是懷孕了,你的妊娠反應是陽性。”護士把報告單交給淑嫻。

淑嫻接過報告單後,仔細看了看,又驚又喜:“謝謝你,護士小姐。”

“你自己也要多加注意身體,不能太辛苦。”護士見淑嫻喜笑顏開,也為她高興,連忙囑咐了一句。

淑嫻走到走廊的另一邊,那裡有一張長凳,她和衣躺在長凳上。淑嫻的內心波濤起伏,她和昱霖又有孩子了,這也算是給已駕鶴西去的公公婆婆一個慰藉吧。但現在她和昱霖任務在身,而且時局相當緊張和險峻,這個時候懷上孩子,會不會拖累了大家呀。淑嫻輾轉反側,夜不能眠。

昱霖和岳父許恆亮每天還在繼續把這些文化人士和民主人士分期分批從銅鑼灣運送出去,短短一個月,就轉移出去了五六百名。
Babcorn 發表於 2018-6-5 18:07
第五十四章 晴天霹靂

魏太太在聖約翰醫院做完了月子,淑嫻打算把魏太太母女轉移出去,於是,她從醫院回到寓所,跟昱霖商量魏太太轉移一事。

“昱霖,明天我打算把魏太太母女送到銅鑼灣的駁船上,傍晚時再由小艇送往九龍。”

“可以,魏教授也挺著急的,想早日見到太太和女兒。不過,聽船老大說,汛期來了,這些天風浪比較大,不知道魏太太能不能經得住,畢竟她才剛剛做完月子。”

“魏太太恢復得還不錯,我想她應該能夠挺得住吧。”

“那就明天一早帶魏太太過檢查站,然後上駁船。你把魏太太需要的東西都準備好。”

“好的,我下午就回醫院準備。”

淑嫻望瞭望這些天因奔波忙碌而消瘦的昱霖,捋了捋他的頭髮:“昱霖,你頭髮長了,人瘦了。”

昱霖回頭望瞭望淑嫻,笑了笑:“你也比我好不到哪兒去,瞧你,臉色這麼蒼白,是不是這些天都沒睡好?”

“昱霖,我,我懷孕了。”淑嫻摸了摸腹部,含情脈脈地望著昱霖。

昱霖一聽,大喜過望,連忙把淑嫻拉到身邊,摸了摸她的腹部:“真的?我又要當爸爸了?”

淑嫻羞澀地點了點頭。

“那這樣吧,你明天跟魏太太他們一起撤離香港。”

“你讓我也一起走?那這兒的工作怎麼辦?”淑嫻擔心自己的任務。

“你不用擔心,這些日子你爹和星仔他們都已經駕輕就熟了,你在醫院的這個月裡,我們已經轉移出去五六百人了,所以,你可以放心離開這兒了。”

“我在這兒起碼可以給你搭把手,你看你,這些天,腿都跑細了。”

“淑嫻,你肚子裡的孩子才是最要緊的,鳴兒出生時正逢廣州大轟炸,鳴兒算是命大,能順利出世,我希望我們的老二可以在平平安安的環境中誕生。我想這是對我爹媽最好的告慰。”昱霖想起母親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孩子們平平安安,陸家人丁興旺。淑嫻的再次懷孕無疑是讓父母含笑九泉的最好消息。

“嗯,昱霖,我聽你的。”

下午,淑嫻回到醫院,給魏太太辦理了出院手續,然後,把魏太太接回自己的寓所。

第二天凌晨,魏太太抱著嬰兒,淑嫻拿著包裹,經過檢查站,然後坐上黃包車,到銅鑼灣的駁船上集中。今天要轉移的人有二十幾名。

到了日軍巡邏艇換崗時間了,魏太太和淑嫻等六人被安排在一個小艇上,趁著夜色,疾駛出港,今天海裡的風浪比較大,小艇顛簸得很厲害,小嬰兒開始哇哇哭泣。

嬰兒的哭聲引起了日軍巡邏艇的注意,艇上的指揮官命令巡邏艇朝小艇追來。

“不好,日軍的巡邏艇朝我們追來了。”船老大加快了船速。

“那現在怎麼辦?”

“拐個彎離九龍不遠了,那兒水比較淺,你們從那兒下船,我去引開巡邏艇。”船老大連忙給大家出主意。

“好。就這麼辦。”

小艇一拐彎,來到一處淺海處,船上的六個人都紛紛下水,躲到海邊的幾塊大礁石後面。魏太太被那幾個男士托舉著,免受冰冷海水的刺激。而淑嫻則完全半個身子淹沒在海水裡。

船老大駕駛著小艇往深海處駛去,日軍巡邏艇在後面緊緊跟隨。

大家見巡邏艇走遠了,連忙從礁石後面出來,男士們背著魏太太,抱著小嬰兒,扶著淑嫻,朝岸邊走去。

忽然,淑嫻感到一陣腹痛難忍,隨之,周圍的海水變紅了。

“淑嫻,你怎麼啦?”魏太太看見淑嫻痛苦不堪的表情,再看見海水變紅了,緊張起來:“淑嫻,你傷著了嗎?”

淑嫻咬著牙走上沙灘,身子綿軟地倒在了沙灘上,幾位男士連忙把已經暈厥過去的淑嫻抱起,前面有手電亮了三次,這是預先安排的信號,說明這是自己人。

來人正是明峰和淑妍他們。明峰見淑嫻昏厥過去,連忙把她背起,朝安置點跑去。

安置點的醫生給淑嫻做了檢查。

“怎麼樣,楊醫生?”淑妍焦急地詢問。

楊醫生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唉,她小產了。“

“你說什麼,淑嫻她小產了?”淑妍追問楊醫生。

“她已經懷孕了兩個月了,可惜呀,浸泡在這麼冰冷的海水裡,這對孕婦而言,絕對是大忌。而且,很有可能以後再也懷不上了。”

淑妍望著臉色慘白的淑嫻,淚水奪眶而出。

過了一個時辰之後,淑嫻睜開雙眼,望瞭望四周,忽然她用手去撫摸腹部:“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還在不在?”

“淑妍,孩子沒了。”淑妍把這殘忍的結果告訴了淑嫻。

“不,不會的,他幾個小時之前還好好的呢。怎麼說沒就沒了呢?昱霖,昱霖想讓這個孩子在平平安安的環境中誕生,可我這個當媽的,竟然在他沒出世之前,就把他給……,我可怎麼向昱霖交代啊?”

淑嫻淑妍姐妹倆抱頭痛哭。

明峰來到昱霖的寓所,昱霖見明峰神色凝重,便隱約感到了什麼。

“明峰,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昱霖。”明峰拍了拍昱霖的肩膀:“淑嫻她……”

“淑嫻怎麼啦?”昱霖感到手腳發涼。

“她小產了。”

昱霖像是被敲了一記悶棍,怔住了,渾身血液像是凝固了一般。過了許久,才驚醒過來似的,他拿起椅背上的大衣,要朝門口衝出去。

明峰一把抓住了他:“昱霖,你要幹嘛?”

“我得去看看她,她現在最需要的人是我。”昱霖歇斯底里地喊了起來。

“昱霖,你冷靜些。”明峰望著雙眼通紅,像頭困獸般的昱霖,極力阻止他。

“我冷靜不了,我爹沒了,媽也沒了,淑嫻腹中的孩子也沒了,你讓我怎麼冷靜?”昱霖說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把頭埋在臂彎裡,哭得像個孩子似的。

明峰輕輕地拍著昱霖的後背:“昱霖,我知道你心裡苦,你就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吧。”

昱霖哭了一會兒之後,感到心裡不那麼憋悶了,便深深地吸了口氣,用手抹了抹眼淚:“明峰,那我什麼時候可以去見淑嫻?”

“等明天吧,我帶你過去。”

那一夜,昱霖就一直緊抱著膝蓋,坐在椅子上,望著窗外的星空。

明峰遞給昱霖一根菸,昱霖接過煙,明峰給昱霖點上了煙,昱霖吸了一口,咳嗽起來。

明峰連忙給昱霖拍了拍後背。

“我還是第一次抽菸,我爹自己抽菸斗,但卻一直不讓我碰香菸,小時候,曾經偷了我爹的一包煙,拿去跟昱霆大哥一起抽,結果辣的我們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後來我爹知道了,把我倆關進佛堂,面壁了一天。我娘一直護著我,只要我爹一罰我,她總是偷偷地跑來幫我解禁,唯獨那一次,她沒來,也沒向父親求情,可能在她看來,一旦沾上了菸癮,這孩子就沒救了。“

“你爹娘做得沒錯。“明峰要去拿走昱霖手上的香菸。

昱霖把手朝旁邊一躲:“可我今天想抽一根,我以前聽十九路軍的一些老兵痞說,抽菸能讓人在吞雲吐霧之間忘卻所有煩惱。“

“昱霖,想抽就抽吧。”明峰知道昱霖心裡實在是憋悶的慌,也許吞雲吐霧真能幫他暫時忘卻了心中的悲苦。

昱霖又吸了一口,這次感覺好些了,他再吸了一口,似乎已經習慣了菸草的味道。他一邊抽菸,一邊呆呆地望著窗外。

“昱霖,你在想什麼呢?“

“想淑嫻,想鳴兒,想玉蓉,想昱霆大哥,還有我的爹媽。從我拿起槍,參加十九路軍打小日本開始,已經十年了。這十年可謂物是人非啊。”煙蒂的火星碰到了昱霖的手指,他被燙了一下,連忙把煙蒂扔掉。

“是啊,十年了,我們認識也已經十年了。”

“哎,徐大哥,從沒聽你說起你的家人,他們還好嗎?”昱霖轉過頭,望著明峰。

“我五六歲的時候,我娘病死了,八歲時,我爹又餓死了,是我大伯一手把我帶大的,他以前當過團練,所以,我從小跟著他習武,後來他通過他的朋友,把我送到蘇聯的伏龍芝軍事學院,我在那裡接受了軍事知識和技能。我是在那兒加入的共產黨,隨後,我便被派往國內進行武裝鬥爭。”

“那你大伯呢?”

“討伐陳炯明時犧牲了。”明峰嘆了口氣。

“那你是怎麼和淑妍認識的?”

“淑妍和淑嫻兩姐妹當時是培文女校的左翼進步青年,而她們的父親許教授更是思想激進,經常在課堂上抨擊時局,我去廣州搞學運時認識她們一家子的,後來,就吸收她們一家為共產黨員,淑妍要跟我去農村搞武裝運動,淑嫻和老爺子後來去了上海,就留在大學裡繼續進行地下活動。我和淑妍就是在那時成親的。後來蔣介石的幾次圍剿,我們的隊伍遭到重創,所以,也就轉移到城市,轉入地下鬥爭。”

“你和淑妍有孩子嗎?”

“有過一個,是女孩,我給她取名叫勝男,徐勝男,希望她今後不讓鬚眉,成為一名巾幗英雄。”

“那孩子呢?”

“當時戰事吃緊,我們部隊要轉移,所以就把勝男留給了當地的老鄉。後來,日軍掃蕩,村子裡的人都逃走了,勝男也就不知去向了。要是她到現在還活著,差不多十歲了。”徐明峰聲音有些哽咽。

昱霖望著明峰深邃的目光,感受到他深藏在內心的痛苦。

“那後來你和淑妍就沒有想過再要一個孩子?”

“後來淑妍懷過兩次,都因為過於勞累,營養不良而流產了,再後來淑妍受了傷,子彈打在她的子宮上,雖然人被救回來了,可是淑妍今後再也不能懷孕了。”

明峰說著,扔掉手中的煙蒂,深深地吸了口氣。昱霖連忙拍了拍他。

“打仗就會有犧牲,在戰爭年代,這些代價在所難免,我們今天的犧牲是為了換回明天我們的子孫後代的安寧和幸福。”明峰語氣堅定,神情堅毅。

“明峰,我明白。”

第二天一早,明峰和昱霖帶著十多位愛國人士,避開檢查站,來到了銅鑼灣的駁船上,等夜黑之時,乘著小艇駛向九龍。

下了艇之後,昱霖心急火燎地趕到安置點,去看望讓他牽腸掛肚的妻子。

淑嫻見到昱霖進屋,心裡一陣酸楚,眼淚啪啪啪地滴落下來。

“淑嫻,別哭,你別太傷心了。”昱霖輕輕拭去淑嫻臉上的淚水。

“昱霖,我對不起你,我把我們的孩子弄掉了。”淑嫻哭得更傷心了。

“不是你的錯,你不用太自責,我們還有鳴兒,還有嘯兒,吟兒,他們都是我們的孩子。”

淑嫻望著昱霖,含著淚點了點頭。

昱霖把妻子緊緊地摟在懷裡,親吻著她的淚水。
Babcorn 發表於 2018-6-5 18:08
第五十五章 傳道解惑

徐州會戰之後,譚敬廷又跟隨桂系參加了武漢會戰,桂南會戰,在崑崙關戰役中胸口中彈,多虧及時救治,才從鬼門關裡被救了回來。命雖然保住了,但身體大不如前,行軍打仗已難勝任。便結束了十多年的戎馬生涯,被調往重慶軍事委員會下轄的禁菸督察處擔任副處長。

禁菸督察處這個部門是為了剷除中國吸食鴉片的風潮而設,這也是為了配合蔣介石所提出的“新生活運動“中的一項”禁菸消毒“而特別設立的部門。雖明文規定禁種,禁販,禁運,禁吸鴉片,但事實上,許多達官顯貴為了中飽私囊,偷販,偷運鴉片者屢見不鮮。這使得剛從戰場上下來的譚敬廷很是看不慣,決定抓幾個罪證確鑿的煙販,殺雞儆猴,以儆傚尤。

“於隊長,石寶昌這個人你知道嗎?”譚敬廷翻閱著卷宗。

“哦,這個人啊,知道,他可不是一般的煙販,他的後台硬得很,我們以前也想動他,可惜總有人會來保他,我們也沒辦法。”行動隊長於勇介紹道:“這人我們可惹不起。”

“他後台有多硬?”譚敬廷抬起頭,望瞭望於勇。

“聽說法務次長跟他是把兄弟,中統的楊局長是他的親家,他還跟軍部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於勇如數家珍一般瞭解石寶昌的底細。

“是嗎?看來是塊難啃的骨頭,不過,只要把石寶昌拿下,對其他煙販肯定能起到殺雞儆猴的作用。”

“副處,你真的想動石寶昌?”於勇對譚敬廷的決定頗感意外。

“蔣委員長不是說過,煙毒一日不解決,國家必一日不可救藥,我們身處禁菸第一線,當然要堅決貫徹蔣委員長的指示。“

“可是,我怕抓容易,放可就不那麼容易了。“於勇面露難色。

“放?我什麼時候說過要放?像石寶昌這樣的大煙販,不槍斃就已經算是寬待了,怎麼可能把他給放了?“

“副處,這裡面水可深了,我怕到時候,石寶昌沒死,我們倒先被淹死了。要不要先跟孟處長打聲招呼?“於勇隱隱覺得譚敬廷要捅大簍子了,趕緊把處長孟若愚抬了出來。

“孟處長的父親剛去世,他現在正在服喪期間,就不用麻煩他了,你不用怕,出了什麼事有我頂著。你們儘管把石寶昌抓來就是。“

於勇見譚敬廷如此堅決,也就不再多言:“好的,我這就去佈置。“

很快,石寶昌被抓捕歸案,面對著譚敬廷,一臉不屑。

“你就是石寶昌?“譚敬廷走到石寶昌面前,望瞭望眼前這個長得猥瑣的小個子男人。

“我是你大爺。“石寶昌根本就沒把譚敬廷放在眼裡,出口不遜。

譚敬廷反手給了石寶昌一記耳光,打得石寶昌眼冒金星,連忙用手摀住右臉。

“姓譚的,你這個副處的椅子還沒坐熱幾天吧,就想換個冷板凳坐了,是不是?“石寶昌衝著譚敬廷叫囂著。

譚敬廷順手又給了石寶昌一記耳光,石寶昌連忙用另一隻手摀住左臉:“我操你祖宗,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你少猖狂,石寶昌,老子是從槍林彈雨裡,跟鬼子一路廝殺過來的,你敢跟老子耍橫?當心我一槍斃了你。“

石寶昌見譚敬廷從褲袋裡掏出手槍,拉開了保險,嚇得連忙跪下。

“好漢饒命,譚處開恩,是我有眼無珠,頂撞了大爺,我該死,我該死。“石寶昌邊求饒,邊抽自己嘴巴。

“就你的罪行,槍斃個十七八回都不嫌多。石寶昌,你把你的罪行都從實招來,爭取從寬處理。“

“好好好,我一定徹底交代,徹底交代。“這下石寶昌服軟了,搗蒜般向譚敬廷磕頭求饒。

“於隊長,你帶他下去寫材料,寫完了之後,看押起來。“

“是。“

石寶昌從地上爬起來,點頭哈腰,向譚敬廷鞠了一躬,跟著於勇出去了。

沒多久,於勇把石寶昌所寫的厚厚的口供交於譚敬廷,譚敬廷仔細地翻看著,越看越生氣,石寶昌的交代材料中牽扯到了不少政府官員。

“這些個蛀蟲真是可惡,國家內憂外患,他們卻一心想著發國難財,實在是喪盡天良,助紂為虐。我要上報中央,非把這群蛀蟲揪出來不可。“譚敬廷義憤填膺,一拳捶在卷宗上。

“副處,你這樣做,會不會給自己惹麻煩?“於勇覺得譚敬廷太意氣用事,想給這位新來乍到的副處提個醒。

“惹什麼麻煩?邪不勝正,我還不信,這些人能一手遮天?“譚敬廷猶如初生牛犢不怕虎,想來個大鬧天宮,祛除宦海積弊,還官場一股正氣。

當晚,譚敬廷就寫了份書面材料,把石寶昌所供述的材料中所牽扯到的大小官員都一一羅列,上報中央行政督察專員公署。

沒過幾天,孟若愚便匆匆從老家趕了回來。

“孟處,你爹的喪事料理完了?“譚敬廷見孟若愚急匆匆走進辦公室,連忙上前迎接。

孟若愚搖了搖頭:“沒有,局座一個電話催我回來,我連我爹的頭七都沒來得及做就往回趕。“

“什麼事,這麼著急,連你爹的頭七都不做了?“譚敬廷不知何事如此緊急,可以讓上司連父親的喪事都來不及料理。

“我只求我爹他老人家在天之靈別怪罪我這個不孝子就阿彌陀佛了。”孟若愚搖頭嘆氣:“譚老弟啊,你這次闖禍了,我是趕回來給你擦屁股的。“

“我?我闖什麼禍了?我們這兒一切正常啊。“譚敬廷有些莫名其妙,呆呆地望著孟若愚。

“你是不是寫了揭發信,交給行政督察專員公署啦?“

“啊,沒錯,這些官員跟煙販子勾結,偷販偷運鴉片,證據確鑿。“

“你啊,得罪了什麼人都還不知道,你以為你是誰啊,是包拯還是海瑞啊?“孟若愚從公文包裡拿出一疊信函,扔在桌上:”看看吧,這些信函都是告你的,說你濫用私刑,讓石寶昌屈打成招,誣陷政府官員,動搖軍心,用心險惡。“

“這些都是捏造,我什麼時候濫用私刑了,石寶昌是自己主動坦白交代的,我沒動過他一根手指頭。“譚敬廷覺得甚是冤枉。

“你去看看石寶昌那張臉,腫得像豬頭似的。“

“我只是打了他兩記耳光而已,怎麼會腫得像豬頭?“譚敬廷轉身命令於勇:”你把石寶昌帶過來。“

不一會兒,石寶昌進來了,果然,一張臉又紅又腫,像個豬頭一般。

“石寶昌,你的臉怎麼腫成這樣了?我可沒動你。“譚敬廷見石寶昌的臉變成如此模樣,好生奇怪。

石寶昌看見孟若愚站在一邊,連忙雙膝跪下:“孟處長,你要為小的做主呀,譚副處長為了脅迫我供出政府官員,對我拳打腳踢,把我打成這樣了,我是沒辦法,才寫了檢舉信的。“

“石寶昌,你血口噴人,我何時對你拳打腳踢了?“譚敬廷見石寶昌當面信口雌黃,怒火中燒。

“你不僅對我拳打腳踢,還拔出手槍,威脅我,我若是不按你說的做,你就槍斃我。我是走投無路,才昧著良心,寫了這些個材料。“石寶昌如喪考妣,向孟若愚哭訴著。

“石寶昌,你……你太卑鄙了。“譚敬廷怒不可遏,從腰間拔出槍,對準石寶昌。

“你要幹什麼?“孟若愚一把抓住譚敬廷舉槍的手。

“砰“的一聲,槍響了,把天花板上的吊燈打碎了,玻璃掉了一地。

“譚老弟,你瘋啦?“孟若愚奪下譚敬廷的手槍:”勤務兵。“

“到。“

“把這兒收拾乾淨。“

“是。“

“於隊長,把石寶昌帶下去。“孟若愚忙下令讓於勇把石寶昌帶走,他怕萬一這個譚敬廷是個天王老子都不怕的人,豁出去了,把石寶昌殺人滅口,那他的干係就更大了。

“是。“於勇把癱軟在一旁的石寶昌拉走。

孟若愚把子彈夾卸下,把手槍還給譚敬廷:“老弟,看開點吧。我看你還是歇兩個月吧。“

“讓我歇息?“

孟若愚把一張信函交給譚敬廷:“這是局座的指示,命你停職兩個月。“

譚敬廷接過信函,果然上面白紙黑字寫著讓自己停職反省兩個月。他沒想到自己捉拿毒販,祛除官場蛀蟲,到最後自己卻落了個停職反省這樣的一個下場。

“老弟啊,這裡不是你拿著槍,跟鬼子廝殺的戰場,這裡是鉤心鬥角的地方,到處都是明爭暗鬥,你這樣的脾氣性格是要吃虧的,幹我們這行的,就是要睜一眼,閉一眼,要懂得左右逢源,上下都不得罪。“

“可總不能把黑的說成白的,把白的說成黑的吧?“譚敬廷想不通。

“我們這兒可不止黑白二色,我們這兒是五彩繽紛,各色人等都有,老弟啊,我看你是個厚道人,所以才推心置腹地跟你講這些個道理,我們這個部門,只是政府的一個門面而已,總不能把雞毛當令箭,擋了別人的財路。“

“前方戰士在浴血奮戰,這些官員卻在中飽私囊,發國難財,這樣下去,豈不是寒了將士們的心,民眾又如何看待我們?我們這個國家如何能抵禦外侮,何時才能實現孫總理的‘三民主義’?“

孟若愚哈哈一笑:“沒想到譚老弟身經百戰,浴血沙場,骨子裡卻是個書生氣十足的理想主義者。這些個主義用於蠱惑人心還可以,現實生活裡,要是信這個,就沒法活囉。無論哪朝哪代,只有兩樣東西最重要。“

“哪兩樣?“譚敬廷不明其意,疑惑地注視著孟若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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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結髮之妻

孟若愚望著譚敬廷投來的疑惑的眼神,哈哈一笑。

“哪兩樣?自然是錢和權,有錢能換手中權,有權能讓錢生錢。有了這兩樣,就能在這世上縱橫馳騁,遊刃有餘。其他的,都是點綴,都是擺設。就拿石寶昌來說吧,他一個地痞無賴,怎麼會有這種通天的本事,不就是全仰仗著這個Money嗎?“孟若愚食指與拇指捏搓,做了個錢的動作。

譚敬廷沒想到孟若愚的人生哲學如此深刻,令他大開眼界。

“可蔣委員長三令五申要禁菸消毒,難道只是幌子而已?“

“我們的蔣委員長想要推動新生活,讓社會有個新氣象,杜絕鴉片,這放在檯面上當然是鼓舞人心的,可真要是禁菸了,國民政府的錢袋子就空了,那幾大家族還不翻天呢,是錢重要還是口號重要?再說了,那些官員哪個不是皇親國戚,他們都不聽老蔣的話,不給老蔣面子,我們算老幾啊?又何必為此盡幹些得罪人不討好的事呢?真要是開罪了他們,這些個手上掌握著生殺予奪大權的大人物,要想弄死你我這樣的小人物,那還不跟捏死個螞蟻似的?他蔣公推行的新生活運動,搞個洗冷水臉,洗冷水澡,不隨地吐痰這類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就算可以了,倘若真的搞禁菸,有他後悔的時候。“

孟若愚見譚敬廷默不出聲了,知道自己的話有點起作用了。

孟若愚拍了拍譚敬廷的肩膀:“你初來乍到,很多事不懂,這裡面的關係盤根錯節,利益勾連比比皆是,牽一髮而動全身,所以,千萬不要以身涉險,幹一些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來。“

聽了孟若愚的這番話,譚敬廷似乎明白了什麼是為官之道。

“孟處,受教了。“譚敬廷似乎有所醒悟,孟若愚只比自己大五六歲,但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了十多年了,吃過的鹽比他譚敬廷吃過的米要多,不服不行。

“譚老弟,你也別太沮喪了,這件事就當是個教訓,等於是給自己上了一課,以後要學的事情還多著呢。“

孟若愚此番推心置腹,語重心長的話語讓譚敬廷似乎覺得他的這位上司是他仕途上的貴人,若是想在這官場上繼續混下去,絕非易事,一要跟對人,二要有幾個幫襯的人,如若有像孟若愚這樣的官場老手的指點,也許還能在這仕途上飛黃騰達。

“孟處,雖然我在部隊裡幹了十多年,但在官場上還是一個新兵,今後有不到之處,還請孟兄不吝賜教。“

“好說,你我在一個屋簷下共事,自當相互扶持。以後用得著愚兄的地方,儘管開口。“

孟若愚之所以對譚敬廷毫無保留地傳道,授業,解惑這為官之道,並非是視譚敬廷為知己,怕兄弟吃虧,在仕途上受阻,所以才出手相幫,更重要的是他看中了譚敬廷的軍方背景,對他來說,有軍方這一後台的支持,以後在官場上更是如虎添翼。

入夜,譚敬廷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白天發生的事情像放電影一般歷歷在目,而孟若愚的話更猶如醍醐灌頂,讓他茅塞頓開。原本他以為靠自己的雷霆手段,滅了幾個煙販,得到上峰的賞識,今後便能青雲直上。現在看來,他確實有些幼稚,想當然,連於勇這樣的粗人都好幾次告誡自己這官場的水很深,可他居然還那麼書生氣十足,非要去捅這個簍子,現在雞飛蛋打,非但沒有把石寶昌這樣的煙販繩之以法,自己反而遭到誣陷,停職反省。

回想過往,他心中不免有些忿忿不平。自己雖然在軍隊裡混了十多年了,哪一次晉陞不是用血,用命拼來的,若論戰功,他也應該是個師級軍官,可是,直至退伍,他也只不過是個正團級。每次論功行賞時,不是被一些長官的親信走卒近水樓台先得月,就是被一些溜鬚拍馬的人捷足先登。何況,軍隊裡面派系眾多,非嫡系的往往像是後娘養的,不但軍需物資少而破,而且在戰略部署上,總是讓嫡系保存實力,讓那些雜牌軍去充當炮灰。雖然他一直以孫總理的‘三民主義’來激勵自己,對理想,信念深信不疑,但殘酷的現實讓他不得不反思自己,這麼做對不對,值不值得。

今天的事情確實給了他一個教訓,讓他明白了其實自己是非常渺小的,一個小小的,猥瑣的石寶昌就能置自己於困境,如果再一意孤行下去,只能是雞蛋碰石頭。看來應該改弦易張。識時務,知進退,方能善其身,順勢而為才是王道,何必死抱著什麼主義,信念,理想,使命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不放,而讓那些實實在在的利益從身邊悄悄溜走而熟視無睹呢?

譚敬廷似乎豁然開朗,他決定跟以前的自己決裂。

停職之後,譚敬廷便寫了長達十幾頁的檢查,反省自己在此次禁菸過程中由於認識水平有限,缺乏大局觀,非但未能夠促進同志間的團結,而且還莫須有地懷疑自己的同志,從而讓大家人心浮動,挑起內鬥,在客觀上造成了極壞的影響,而且好大喜功,在對案情不甚瞭解的情況下就抓捕嫌犯,對疑犯態度生硬,脾氣粗暴,甚至動手打人,導致疑犯輕傷。嚴重破壞了政府官員在民眾中的形象,懇請上峰嚴厲制裁。

譚敬廷的這份檢查讓孟若愚刮目相看:“嗯,你總算是開竅了。“

“孟兄,我還帶來了金創膏,你幫我交給石寶昌吧。“譚敬廷把一盒金創膏遞給孟若愚,又從口袋裡拿出一疊錢:”這個就算我本人對石寶昌的慰問金吧。“

“錢就不必了,我會把你的意思轉達給他的。石寶昌昨天已經回家了,我會託人轉交的。譚老弟啊,石寶昌不算什麼,關鍵是石寶昌身後的那些人,那些人我們是得罪不起的。好了,這事啊,我會替你擺平的,你就好好在家休養吧。“

“多謝孟兄。”譚敬廷對孟若愚的慷慨相幫心懷感激。

“報告。”勤務兵在門外喊報告。

“進來。”

一個勤務兵帶著一個農村婦女走進了孟若愚的辦公室。

“報告,有個女的想要見譚副處長。“

譚敬廷扭頭一看,見這個女人穿著一身花布棉襖,頭髮凌亂,身上,臉上沾滿了塵土,手裡拿著一個包袱。不禁眉頭一皺:“找我?你是誰啊?“

“敬廷,你不認識我啦?我是桂花啊,吳桂花呀。“

“你是桂花?你怎麼不在老家待著,跑到重慶來了?“

“家裡遭水災了,田都被淹了,房子也被沖走了,沒法待了,所以我就一路打聽,找你來了。“

譚敬廷望著桂花,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譚敬廷二十歲那年,爺爺病重,父親便想出了讓譚敬廷娶親沖喜的主意,讓譚敬廷娶鄰村的吳桂花為妻,吳桂花比譚敬廷大三歲,且目不識丁,還裹著小腳。

譚敬廷從小被送往廣州求學,接受新學思潮,對於婚姻,更是反對父母包辦,因此當父親把娶親沖喜的決定告訴他時,遭到了嚴詞拒絕,死也不從,結果被父親鎖在屋內。成親那天,譚敬廷硬是被家丁拉拽著和吳桂花拜了天地。

而在成親當夜,爺爺就去世了,譚敬廷趁家裡忙著辦喪事,偷偷跑了出來,後來便去報名參加了黃埔軍校。

吳桂花自從嫁給譚敬廷之後,就主動承擔起媳婦的責任,一直在老家伺候公婆。譚敬廷回老家幾次,父母跟他說起當年的婚事,催促他與桂花圓房,但譚敬廷始終不松口,堅持與吳桂花以姐弟相稱。

後來,父母先後去世了,而譚敬廷的姐妹也都先後嫁人了,兩個弟弟也娶妻之後另立門戶,這老宅就剩下吳桂花一人了,她便獨自一人在譚家住著,平時下田種地,操持家務,譚敬廷也會隔三差五地寄些錢回去,就這樣,吳桂花在譚家一住就是十多年。

當初十九路軍在上海駐軍時,有些學校的學生來軍營勞軍,譚敬廷看中了其中一位眉清目秀的女學生廖莎莎,廖莎莎活潑可愛,開朗熱情,對譚敬廷一見傾心。這是譚敬廷的初戀,他被廖莎莎的迷人氣質所吸引。打聽之後才知道廖莎莎的父母是緬甸華僑,兩人相識了才幾個月,廖莎莎便隨父母回緬甸了,這段感情還未完全展開便宣告無疾而終。

之後,台兒莊戰役中,他左腿受傷,被送往野戰醫院,他在醫院養傷時,認識了護士梅永清,梅永清對譚敬廷在戰場上的英勇表現很是欽佩,主動向譚敬廷示愛。

在軍隊裡,女人是珍稀品種,有個女人能看上自己,而且還是個漂亮的護士小姐,這讓多少人對譚敬廷充滿了羨慕與嫉妒。譚敬廷自然是不願錯失這個機會,很快便與梅永清結了婚。

婚後沒過多久,梅永清便懷孕了,雖然當時物質奇缺,但譚敬廷儘量滿足梅永清孕期所需營養。有一次,在奪取日軍的食物戰利品時,差點被冷槍射中,幸好被軍用水壺擋住,只擦傷了一點皮而已。當他把那兩罐金槍魚罐頭遞給梅永清時,梅永清感動得稀里嘩啦。

但就在分娩時,梅永清遭遇難產,生了兩天兩夜都沒把孩子生下了。由於當時戰地醫院缺少婦產科醫生,而戰事又吃緊,無法把梅永清從敵佔區運往敵後,結果梅永清母子雙亡,譚敬廷眼睜睜地看著梅永清痛苦地在自己懷裡嚥了氣,而自己卻束手無策。

妻兒的過世讓譚敬廷五內俱崩,痛不欲生,主動請纓參加桂南會戰,在崑崙關戰役中,譚敬廷想在戰場上與鬼子玉石俱焚,以洩心中的悲憤,所以,他在戰場上像是著了魔一般,瘋狂廝殺,斃傷鬼子無數,最後左胸中彈,倒在血泊之中,在野戰醫院搶救了一天一夜,才終於被救了回來。

從那以後,這段陰影在他心中一直久久不能抹去。因此譚敬廷一直避談婚事,獨身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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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姐弟相稱

孟若愚見此情景,連忙起身:“這位是弟妹吧。“

“不不不,她是我大姐。”譚敬廷連忙辯解。

“哦,原來是大姐啊,快,快請坐,敬廷,你還愣著幹嘛,倒茶呀。”孟若愚連忙提醒在一旁發呆的譚敬廷。

譚敬廷這才反應過來,去拿茶杯倒水。

“不了,長官,我不渴,敬廷,你別忙,我自己來。”桂花見譚敬廷要給自己倒水,連忙站起身來,去搶譚敬廷手上的茶杯。

爭執中,茶杯掉在地上摔碎了。

桂花緊張起來:“敬廷,我不是有意的,我……“

“沒事,大姐,一個茶杯而已。勤務兵。“孟若愚連忙寬慰桂花。

“到。“

“把地上收拾一下。“

“是。“

“還是我自己來收拾吧。“

桂花戰戰兢兢地走過去,想要彎腰撿地上的碎片,被譚敬廷一把拉住。

“桂花,這不是你幹的事,走,我帶你回家。“

譚敬廷拉著吳桂花的手走出辦公室。

一走進譚敬廷的宿舍,桂花便聞到了滿屋子的煙味,連忙打開窗戶,環視了一下四周,整個屋子一片凌亂,煙蒂到處都是,桌上滿是積灰,盆裡還放著吃過的碗筷,床鋪上,凳子上,衣服,襪子扔的到處都是。桂花連忙放下手上的包袱,動手收拾起來。

“你先住在這兒吧。”譚敬廷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

“那你呢?你住哪兒?”桂花停下手中的活,抬起頭,詫異地望著譚敬廷。

“我辦公室有張行軍床,我晚上就住那兒去。我會讓勤務兵把一些日常用品拿過來的。“

譚敬廷扔下這句話,便轉身走出宿舍。

吳桂花一個人呆呆地站在那兒。她嘆了口氣,繼續整理屋子,在擦寫字檯的時候,她看見了一張譚敬廷和一個漂亮女人親暱的合影,便把照片拿起來,仔細端詳著,淚水默默地流淌下來。

忽然,有人在敲門,桂花連忙擦乾眼淚,打開門,進來的是剛才帶她來找譚敬廷的勤務兵。

“大姐,這是我們副處讓我給你送來的日用品,你先收著,要是缺什麼,告訴我,我隨後給你拿來。”勤務兵拿來一大包日用品。

“太麻煩你了,我看差不多了。你別忙活了。”桂花很是過意不去。

“你是我們副處的大姐,千萬別客氣。要是沒什麼事,那我先走了。”

“哎。”桂花突然想到了什麼,連忙叫住勤務兵:“這位小兄弟,我想問你一下,這照片上的女人是誰啊?“

桂花把那種照片遞給勤務兵看。

“哦,這是我們副處的太太,可惜她難產死了,在副處來重慶之前就死了,哎,真是紅顏薄命。“

“那你們副處現在還有其他女人嗎?“桂花趕緊問了一句。

勤務兵搖了搖頭:“我們副處自打太太去世之後,就一直單身到現在。平時也從未見過他與什麼女人有來往,你是他唯一的一個女眷。“

“哦,謝謝,小兄弟。“桂花鬆了口氣。

“別客氣,大姐,好了,那我不打擾了,我走了。”

桂花把照片擦乾淨,放在書桌原來的位置上,然後把勤務兵帶來的東西一一整理好,經過桂花的打理,這個屋子變得乾淨整潔,充滿生氣。

一連幾天,譚敬廷都住辦公室,這讓孟若愚感到有些過意不去,連忙找來總務主任。

“老呂啊,你那兒還有沒有兩居室的宿舍啊,你看,我們譚副處長的大姐一來,他只能住辦公室了,這太不近人情了。”

孟若愚一開口,總務主任老呂自然立馬會意了。

“有有有,原先的羅副處長的宿舍就是兩居室的,就在譚副處長的斜對面,十幾步路而已,他調離了之後,那套宿舍就一直閒置著,要不讓譚副處長搬過去吧。”

“好好好,你把那間兩居室的鑰匙給我吧。”

“我這就給你拿去。”

老呂連忙回辦公室,不一會兒便把那間房間的鑰匙拿來交給孟若愚。

孟若愚拿著鑰匙找到譚敬廷。

“老弟啊,你現在真的是把這兒當家了,這樣下去怎麼行,給,我讓老呂給你找了間兩居室的屋子,這是鑰匙,你拿著。”

“孟處,沒關係的,我哪兒都能湊合。我不需要。”

譚敬廷知道孟若愚是好意,但他的這番盛情倒讓自己有些為難,畢竟他跟桂花之間有名無實,兩個孤男寡女同住一屋,多少有些尷尬。

“哎,你不需要,你大姐也不需要嗎?她千里迢迢來投奔你,你總不能不著家吧,讓你大姐天天一個人待在家裡?”孟若愚把鑰匙塞進譚敬廷的手裡:“反正你現在停職反省,去,回家整理一下,搬過去吧。”

譚敬廷見盛情難卻,只得收下鑰匙:“謝謝孟處,你真是想的周到。”

“小事一樁,不必掛齒。去吧。”孟若愚拍了拍譚敬廷的肩膀。

譚敬廷回到宿舍,開門一看,原先凌亂不堪的房間如今變得明亮整潔。

桂花見譚敬廷回來了,連忙站起身來:“敬廷,你回來啦,我馬上給你做飯去。”

“不用了,桂花,你整理一下,孟處讓我們搬到斜對面的兩居室去。”

“搬家?”桂花一愣。

“你別問那麼多了,跟我走就是了。”

譚敬廷把桂花帶到斜對面的原先羅副處長的宿舍,打開房門,裡面亮堂的很。

“這裡真大。還有兩間屋子。”桂花前前後後轉了一圈,很是興奮。

“桂花,這是孟處特地給你我安排的,這樣吧,你住裡間,我住外間。”譚敬廷先把屋子分配好。

“孟處真是個好人,想的真周到。”桂花摸著家具,心裡樂開了花。

“好了,桂花,你快點收拾收拾,把東西都搬過來吧。”

“哎,我這就去。”桂花喜上眉梢,興匆匆地去搬東西了。

望著桂花樂滋滋的背影,譚敬廷無奈地搖了搖頭。

自打桂花住進來之後,譚敬廷的這個家才有家的味道,桂花總是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家裡不僅窗明几淨,而且在床頭,書桌上,餐桌上,櫥櫃旁,角落裡,都有花草點綴,不經意間,抬頭一望,便有一抹綠色,一縷清新,一縷溫馨。

而且桂花每天都換著法,燒不同的廣東菜給譚敬廷吃,這讓多年未嘗到家鄉味的譚敬廷很是感激。

雖然在老家,鄉親們都知道吳桂花是他譚敬廷的媳婦,但他從未正兒八經地看過桂花一眼,就算是在大婚之日,也從未見過,當時桂花頭上蓋著蓋頭,而自己也從未揭開過桂花的蓋頭,成親當日晚上,他就逃婚了,悄悄地離家出走了,留下桂花一人獨守空房。雖然之後回過家幾次,但也從未正眼瞧過桂花,而桂花見到譚敬廷,心生膽怯,也不敢近身,總是遠遠地望一眼這位有名無實的夫君

然而正是這個有名無實的媳婦,替譚敬廷伺候二老,替他為二老養老送終,所以,譚敬廷現在想來,覺得自己真是對不住桂花,虧欠她太多了。

譚敬廷細細打量了一下桂花,雖然黑了點,土了點,但五官還算秀氣,身材也不差,雖然常年幹農活,手上滿是繭子,但模樣也算端正,只要換幾身裁剪合適的衣裳,也不比城裡人差多少,而那雙被譚敬廷所嫌棄的小腳也早就已經被解放,現在的這雙腳也不算太小,不至於被人恥笑。

“敬廷,你嘗嘗,今天我燉了排骨玉米湯,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桂花把一大鍋香噴噴的湯端到譚敬廷的面前。

“你別忙了,坐下一起吃吧。”譚敬廷招呼了一聲桂花。

桂花遲疑了一下,跟譚敬廷相處的這些日子,她跟譚敬廷之間都是她主動沒話找話,但譚敬廷大多無言以對,惜字如金。最多也就“嗯,啊,好的,不錯”等幾個字從嘴裡蹦出來,沒想到今天居然跟她講了完整的一句話,而且是一句暖人心的話。

“我等你吃完再吃吧。”桂花怯生生地往後退,坐在遠離餐桌的椅子上。

“你幹嘛坐這麼遠,坐過來。”譚敬廷向桂花努了努嘴,示意桂花坐到餐桌旁。

譚敬廷的第二句話令桂花心裡熱浪翻滾,她站起身來,坐到了譚敬廷的對面。

“你看著我吃,我怎麼吃得下,別拘束,你就把這兒當成自己的家。我把你當大姐,姐弟倆在一張桌上吃飯沒那麼多規矩。”

譚敬廷站起身來,盛了一碗飯,放在桂花面前:“吃吧。”

桂花望著眼前的這碗飯,拿起筷子,扒了兩口飯,眼淚禁不住撲簌撲簌往下掉:“你終究沒把我當外人。”

“桂花,是我譚敬廷對不起你,白白耗費了你的青春年華,是我負了你,我雖然沒法給你名分,但你始終是我的親人,只要我譚敬廷有一口吃的,就決不會餓著你。”

桂花聽完譚敬廷這些話後,再也忍不住了,放下飯碗,伏在桌上,嚎啕大哭起來。

譚敬廷站起身來,拿著一條毛巾,遞給桂花,桂花接過毛巾,一把摟住譚敬廷,抱著他,泣不成聲。

譚敬廷深深地嘆了口氣,拍了拍桂花的肩,默默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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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投親靠友

兩個月後,譚敬廷復職了,現在他學乖了,遇到事情總是先請教孟若愚,或是發揚民主,讓別人先發表意見,他然後把大家的意見彙總,呈交上峰,他漸漸學會了收斂鋒芒,懂得了明哲保身,見風使舵,他知道如何投其所好,曲意逢迎。他清楚了如何站隊,如何利用關係,利用手中的權利去謀一己之私。

那個曾經意氣奮發,忠肝義膽的譚敬廷已經漸漸死去了。

孟若愚拿著一個信封交給譚敬廷:“老弟啊,這是石寶昌孝敬你的,收下吧。”

譚敬廷接過信封:“這石寶昌倒是不計前嫌,居然還給我送上一份。”

“要不是你那次暗中把緝私隊的消息通報給他,他也不能僥倖逃脫,所謂投之以桃,報之以李。你們哪,這叫不打不相識。”

譚敬廷呵呵一笑:“幸虧當初孟兄的教誨,否則我還像個愣頭青似的,不知會捅多大的簍子呢。”

“是老弟有悟性,我只不過點撥一下而已。哎,譚老弟,我聽說你跟桂系後勤部的施國政挺熟的。”

“我們曾經在一個團裡待過,後來他被調到後勤部了。”

“老弟,我現在有一個發財的門路,不知你感不感興趣?”

“什麼門路,孟兄,你說,只要能賺錢,我都願意跟你干。”

“我有一個朋友是做服裝的,他想做軍服的生意。你在部隊人脈廣,幫我打探打探。如果成了,我的這個朋友說能給我們這個數。”

孟若愚張開手掌,在譚敬廷眼前晃了晃。

“好啊,我幫你去問問。”

很快,譚敬廷便給孟若愚答覆了。

“孟兄,我跟施國政談過了,他說可以,不過他想要這個數。而且是美金。”譚敬廷舉起兩根手指。

“好,一言為定,我這就給我朋友打電話。”

一個月之後,兩萬套冬季軍服送往桂系後勤部施國政那兒。施國政接過沉甸甸的小皮箱,打開一看,裡面全是一疊疊美金,滿意地點了點頭。

孟若愚和譚敬廷也拿到了一疊疊的美金。兩人相視一笑。

而那批軍棉衣因為用料太薄,而且裡面縫的都是一些爛棉花,根本就不禦寒,好些個士兵被凍死。稽查部派人來查,施國政暗地裡塞了不少錢給稽查部的人,這件事便不了了之。

一日,譚敬廷正在辦公室裡批閱文件,勤務兵喊報告。

“報告,譚副處長,有個女人找你。“

“女人?“譚敬廷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素來很少跟女人打交道。

“是的,一個大約二三十歲的女人。她說是你的故人。“

“故人?“譚敬廷一時想不起來,自己有哪位年輕的女性故人:”你把她帶進來吧。“

很快,勤務兵把一個身穿皮裝的風姿綽約的女人帶到了譚敬廷的面前,譚敬廷抬頭望去,似乎有些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譚營長,你把我忘了嗎?“那個身穿皮衣皮褲皮靴的女人首先開口。

“你是……廖莎莎!“譚敬廷終於想起來了,眼前就是他的初戀情人,緬甸華僑廖莎莎。

“看來,譚營長記性還是不錯的,十多年了,還記得我。“廖莎莎主動伸出手:”見到你很高興。“

譚敬廷也伸出手,跟廖莎莎握了握手。

“是啊,一晃都十多年過去了,想當初你還是紮著兩隻羊角辮的女學生,到我們十九路軍來勞軍演出。“

“譚營長還記得我們當初演出的模樣?“廖莎莎眼裡充滿了驚喜,沒想到十多年了,譚敬廷依然記得她當初的容顏。

“記得記得,我記得你給我們唱了一首《松花江上》,很有感染力,唱完之後,那些東北籍的士兵都眼淚汪汪,大家振臂高呼消滅鬼子,打回老家去。“

“現在一想起當時的情景,依舊會讓人熱血沸騰。“廖莎莎也沉浸在回憶之中。

譚敬廷抬手看了看手錶:“莎莎,我馬上就下班了,你好不容易回國一次,我請你吃飯,重慶這裡的口味是麻辣燙,我估計你未必吃得慣,我知道你最喜歡吃上海菜,這裡有一家上海人開的餐館,待會兒我帶你去。“

“你還記得我愛吃上海菜?“廖莎莎喜出望外,感動得鼻子有些發酸。

“我還記得你愛吃王寶和的醉蟹,沈大成的蟹粉小籠,老正興的草頭圈子。“譚敬廷沉浸在當年的回憶之中,如數家珍般例舉廖莎莎當初愛吃的上海招牌菜。

“敬廷大哥,沒想到你還記得這麼清楚。”廖莎莎眼睛濕潤了。

下了班之後,譚敬廷就親自開車帶廖莎莎去了一家坐落於重慶嘉陵江旁,名為“小上海“的飯店。

“莎莎,這裡的菜雖然沒有上海的那些店家有名,不過味道還不錯,是正宗的上海濃油赤醬的燒法。你點幾個嘗嘗吧。“譚敬廷把菜單交給廖莎莎。

“客隨主便,還是你點吧。“廖莎莎把菜單遞還給譚敬廷。

“那好,我就點幾個你愛吃的吧。“譚敬廷把服務生叫來,點了幾個菜。

譚敬廷給廖莎莎斟滿了一杯紅酒,自己則倒了一杯白酒。

“也給我來一杯白酒吧。“廖莎莎把紅酒推到一邊。

“十多年沒見,你酒量倒是見長,我記得以前請你吃飯,你總是喝橙汁。“譚敬廷倒了一杯白酒遞給廖莎莎。

“我早已不是你當初認識的那個小女孩了。“廖莎莎一仰脖子,喝了半杯白酒。

“莎莎,慢點,菜還沒上呢,你這樣空腹喝酒容易醉。“譚敬廷一把拉住莎莎握著酒杯的手。

“沒關係的,敬廷大哥,我酒量好得很。“莎莎掙脫譚敬廷的手,把剩下的半杯酒一干而盡。

譚敬廷覺得廖莎莎似乎有滿肚子的話想跟自己說,也許需要借助酒力才能有這個勇氣,於是又給廖莎莎倒了半杯酒。

譚敬廷點的菜上來了,一份草頭圈子,一份油爆大蝦,一份臭豆腐,一份白斬雞,一隻醃篤鮮砂鍋湯。

“來,莎莎,快嘗嘗,還是不是你以前熟悉的味道?”

廖莎莎夾起一隻大蝦,剝淨之後,放入嘴裡,頻頻點頭:“跟我以前在上海吃的差不多,還是這麼鮮嫩美味。”

“好吃就多吃點。“譚敬廷給廖莎莎又剝了一隻大蝦,放進廖莎莎的碗裡:”莎莎,我好像記得十九路軍開拔去福建之前,你就跟家人一起回緬甸了?我當時去你住處找過你,結果發現人去樓空。“

“是的,我父母是當地華僑團體的負責人,當時回緬甸去是為了募集抗日物資,為了抗日,我父母還帶頭捐贈了一架飛機呢。“

“你父母真是偉大。我知道,海外華僑對我們的抗日事業的貢獻是功不可沒的。要是沒有你們在後方捐款捐物資助我們,我們也不能撐這麼長時間,打仗就是在燒錢,沒有錢,再多的人,再好的計謀,再堅定的信心都是無稽之談。你們海外華僑的赤子之心,真的是令人欽佩不已。“

“我們不僅捐錢捐物,我哥哥還參加了南洋機工回國服務團,在滇緬公路上運送抗日物資,但後來瀾滄江上的昌淦橋被日軍炸塌了,滇緬公路也就被切斷了,我哥哥也被炸死在滇緬公路上了。“廖莎莎說完,又一仰脖子把半杯白酒喝盡。

譚敬廷給廖莎莎斟滿酒:“你哥哥也是一位抗日英雄。來,莎莎,我敬你一杯,為你哥哥,為你全家。“

莎莎與譚敬廷碰了碰酒杯:“敬廷大哥,干。“

莎莎又把一杯白酒喝光了,譚敬廷看了看酒瓶,所剩不多了,便又要了一瓶白酒。

“那你自己呢,這些年你過得怎樣?“譚敬廷隨口一問。

廖莎莎親自動手,給自己斟滿了一杯酒,然後給譚敬廷也斟滿了一杯。

“我哥哥去世後不久,我就嫁人了,我嫁給了美國陸軍航空隊的萊斯上尉,他是一名王牌飛行員,是專門飛駝峰航線的飛行員。那條航線被稱為死亡航線,從印度的阿薩姆邦飛過喜馬拉雅山,再飛抵重慶,全程近千公里,地形險峻,都是在海拔四五千米以上,最高到七千多米,而且氣候惡劣,經常會碰到暴雨,雷電,冰雹等災害性的天氣,加上日本軍機的阻截,我聽萊斯說已經損失了有一千多架飛機,有三千多名飛行員犧牲了。每一次萊斯有飛行任務,我都會緊張失眠,這幾年我都是靠烈酒和安眠藥過日子的。“

廖莎莎說著,眼淚從眼角滾落下來:”萊斯是最好的飛行員,可是兩週前,他的飛機被日軍擊落了,至今下落不明,陸軍航空隊的隊長說,倖存希望渺茫。“

廖莎莎把杯中酒一干而盡:“我母親因為我哥哥的去世而患了精神分裂症,住進了瘋人院。我父親積勞成疾,去年就去世了。現在緬甸也被日本人佔領了,我上個月跟萊斯飛來了重慶,原本等他完成任務之後就一起去美國,可現在……,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廖莎莎說完,掩面而泣,譚敬廷遞給她一塊手帕,他為莎莎的遭遇感到痛心。

“那你是怎麼找到我的?“譚敬廷對此很是好奇。

“萊斯跟重慶軍部的人比較熟,上次他回來跟我說,有個叫譚敬廷的人很厲害,才去禁菸督察處沒多久,就搞得軍部上下雞犬不寧,說是要剷除那些官場的害群之馬,懲戒那些營私舞弊,貪贓枉法的蛀蟲,想要正本清源,重塑重慶官場之風。軍部那些人滿腹牢騷,跟萊斯喝酒時怨聲載道。萊斯對這個譚敬廷倒很是欣賞,經常在我面前提起。我一想,該不會這麼巧吧,我所認識的敬廷大哥就是萊斯所欣賞之人?所以,今天就斗膽來碰碰運氣。沒想到,真的是你,敬廷大哥。“

譚敬廷被廖莎莎說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他現在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意氣奮發,嫉惡如仇的理想主義者了,他已經蛻變成一個世故圓滑,同流合污的利己主義者。要是廖莎莎知道他的現在,還會對他推崇備至嗎?

“我現在是孤苦伶仃一個人,無依無靠,緬甸我也回不去了。所以,我想到了你,所以我今天特地前來找你,敬廷大哥,你能不能收留我?“

廖莎莎的眼裡滿是期盼。
Babcorn 發表於 2018-6-5 18:08
第五十九章 三口之家

譚敬廷沒想到廖莎莎的身世這麼淒苦,更不知道該如何回應莎莎提出的要求。收留莎莎,以什麼名義呢?雖然莎莎是他的初戀女友,可是,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在譚敬廷的腦海裡,這一章節已經翻篇了,儘管莎莎現在依然美麗動人,依然風韻猶存,但他現在對莎莎已然沒有了當初的那份心動的感覺,只是把她當作一位故友而已。何況,家裡還有桂花,雖然他堅持跟桂花以姐弟相稱,但事實上,他跟桂花是拜過堂的,是鄉親們眼裡的合法夫妻。

既然這樣,那他肯定不能以妻子之名收留莎莎,但他又不忍拒絕這樣一位孤苦伶仃的女子。她的親人們為了抗戰,捐錢捐物,甚至捐軀,他譚敬廷一向敬重英雄,不能讓英雄的親人流血又流淚,所以,他決定收留莎莎,讓這個可憐的女子有一個遮風避雨之所,有一碗熱飯熱湯裹腹,有一個堅強後盾支撐。

那麼唯一可行的就是以兄妹相稱收留莎莎。

“莎莎,你如果無處可去,那就來我家吧。你看,我們以兄妹相稱,如何?”

廖莎莎曾是緬甸華僑富商之女,一向以高傲示人,如今痛失親人,無依無靠,家裡的積蓄一大半給了母親治病,還有一部分給了嫂子,她現在是靠萊斯的薪水過活,而現在,萊斯生死不明,她既拿不到薪水,也沒有撫卹金,只有一筆慰問金和一些飛行員自發湊起來的一筆錢供她生活。重慶物價飛漲,這些錢杯水車薪,在重慶,她舉目無親,原本住在一個比較高檔的旅館裡,現在身邊剩下的錢捉襟見肘,她已經換了兩次旅館,越住越小,越住越破。她試過去找點活幹,比如說當英文翻譯,抄抄寫寫,但求職的人太多,更何況她還是個外國人,所以常常被人一口回絕。

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眼看著錢就要用盡了,莎莎一籌莫展。

為了能生存下去,只能低三下四求人收留自己,只求自己有口飯吃,有張床睡,有個人依靠。所以,當她想到譚敬廷時,她就設想過,只要能滿足她生存的基本條件,委身為妾也是能夠接受的。但她沒想到,譚敬廷竟然提出以兄妹相稱。

“敬廷大哥,你是不是已經結婚了?”廖莎莎以為譚敬廷是一夫一妻制的忠實信徒,所以不願納妾,而情願視自己為妹妹。

“我結過婚,可是我的妻兒都已過世。”譚敬廷一想到梅永清母子,心裡就像是被捅了個大窟窿,那是他永遠的痛。

“那你不打算再結婚了嗎?”當廖莎莎得知譚敬廷現在是喪偶時,覺得自己有機會填補妻子這個空位。

“我還沒有續絃的打算。”譚敬廷語氣堅定。

一聽這話,廖莎莎有些失望。不過,既然譚敬廷肯收留自己,以什麼名義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可以有敬廷大哥這樣的男人依靠了。

“那你就把我當作你的妹妹吧。”

“莎莎,還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說清楚,現在我家裡還有一個大姐,她叫桂花,我們一直以姐弟相稱,你去了之後,就把她當大姐看待吧。”

“她不是你的親姐姐嗎?”廖莎莎聽譚敬廷說以姐弟相稱,明白他們之間並非是有血緣關係的親姐弟。

“他是我的結髮妻子,只是當初這是父母包辦的婚姻,我並不承認,但她一直以兒媳婦的身份在老家為我父母養老送終,現在,老家的房子被洪水沖走了,她無依無靠,只能來投奔我,所以我們就住在一個屋簷下。”

“我明白了,敬廷大哥,我現在跟桂花姐的境遇是一樣的,都是無依無靠,所以來投奔你了,希望你不要嫌棄我。”

“同是天涯淪落人。我們仨就一起搭伙過日子吧。“

譚敬廷把廖莎莎帶回了家,桂花見譚敬廷領了一個漂亮的女孩回來了,一時不知如何回應,三人杵在那兒,沉默了些許,氣氛有些尷尬。

“你就是桂花姐吧。”還是廖莎莎首先打破了沉默:“我是敬廷大哥以前的朋友,我叫廖莎莎。”

廖莎莎首先向桂花伸出手去,要跟桂花握手,桂花連忙把手往衣服上擦了擦,跟廖莎莎握了握手:“廖小姐,歡迎你來我們家做客。”

廖莎莎臉上有些尷尬,她可不是來當客人的,她抬頭望瞭望譚敬廷,希望他能跟桂花講清楚。

譚敬廷清了清嗓子,望著桂花:“桂花,這位廖莎莎小姐是緬甸華僑,她的親人都已經過世了,她現在無依無靠,所以,今後,她就跟我們一起生活,我把他當妹妹,你也把她當妹妹吧。”

桂花沒想到這位廖小姐不是來做客的,而是來常住的,自己跟譚敬廷是拜過堂的夫妻,結果最後以姐弟相稱,如今譚敬廷把這麼一位漂亮的女孩子帶回來,莫非這位廖小姐才是譚敬廷的意中人,只不過怕刺激她,便以兄妹相稱做幌子。

桂花知道譚敬廷不愛她,她土,她窮,她笨,譚敬廷一表人才,又是政府官員,她跟譚敬廷的距離真的是要差十萬八千里,若不是當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為了沖喜而嫁入譚家,她這輩子與譚敬廷不會有任何瓜葛。可是命運就是這樣捉弄人,她以譚家長媳的名義伺候公婆近十年,到頭來,丈夫並不承認她,只是把她當作大姐而已。

儘管譚敬廷對前妻唸唸不忘,但桂花還心存幻想,心想過幾年,譚敬廷對前妻淡忘了,對自己熟絡了,有感情了,也許還會有轉正的機會。而如今又來了個漂亮的女人,無論是容顏,還是氣質,還是談吐,都遠勝於自己,而且還是華僑,自己跟眼前的廖小姐比起來,真的是有天壤之別。轉正的那一天已然是遙遙無期了。既然自己在譚敬廷心中永遠不可能成為名正言順的妻子了,那待在這兒只能是自取其辱,桂花決定,給廖小姐讓位,離開譚敬廷,離開這裡。

桂花一聲不吭回到房間裡,譚敬廷和廖莎莎兩人面面相覷,不知桂花要幹什麼。

不一會兒,桂花提著包裹出來了。

“桂花,你這是要上哪兒去?”譚敬廷見桂花拿著包裹要出門的樣子,連忙上前攔住。

“敬廷,明天的早餐我已經準備好了,是你愛吃的蘿蔔絲餅,你擱鍋裡用油煎一下就好了。我……我不給你們添麻煩了。”

桂花說完,想要開門。譚敬廷一手把門頂住,一手拉住桂花。

“桂花,你這是干什麼,我什麼時候說過,你給我添麻煩了?你不要胡思亂想,我跟廖小姐之間沒有任何關係,只是故人而已。”

“是的,桂花姐,我跟敬廷大哥之間沒有任何關係,如果一定要扯上關係的話,最多是十幾年前,我是敬廷大哥的初戀而已。”

譚敬廷一聽,瞪了廖莎莎一眼,這時候提什麼初戀,這不是給桂花添堵嗎?果然,桂花聽見初戀二字,立馬掙脫譚敬廷,想要拉門出去。

譚敬廷用力頂住門,把桂花一把拉到懷裡:“桂花,你別犟了。”

桂花第一次撲到譚敬廷的懷裡,她第一次聽到了這個男人的心跳聲,桂花禁不住嗚嗚地哭了起來。

廖莎莎站在一旁,看著桂花撲在譚敬廷的懷中傷心地哭泣,不知該如何是好。

“桂花,廖小姐現在無依無靠,就像你當初無依無靠一樣,她的親人們是為抗戰犧牲的,我不能眼看著她流落街頭,你是個善良的女人,難道你就忍心看著她遭受不幸而不幫一把?”

桂花抹了抹眼淚,抬起頭,望著譚敬廷,又望瞭望廖莎莎:“你們倆滿嘴酒氣,我去給你們泡兩杯濃茶去。”

桂花把包裹放回裡屋,然後去泡茶了。

譚敬廷長長地舒了口氣,總算是把桂花說服了。現在當務之急是如何安排今晚的住宿,裡屋桂花睡的是張大床,自己外屋裡放的是一張小床,今晚讓莎莎跟桂花睡同一張床,不知這倆女人能不能和諧相處?

桂花把兩杯濃茶放在餐桌上,然後走進裡屋,關上門,但是房門沒鎖。

“莎莎,你今晚就跟桂花睡一張床吧。”

莎莎點了點頭。

莎莎走進裡屋,卻見桂花在地上鋪了張蓆子,拿包裹當枕頭,睡在蓆子上。

“桂花姐,還是你睡床,我睡地上吧。”廖莎莎很是過意不去,沒想到自己的到來給別人增添很多麻煩。

桂花搖了搖頭:“你是千金小姐,你睡床,我反正是種田的出生,睡地上習慣了。”

“桂花姐,這怎麼好意思呢,我一來,你就只能睡地上了,還是讓我睡地上吧。”莎莎蹲在桂花的身旁,想要睡地上。

“別爭了,就這麼睡吧,你喝了這麼多酒,肯定乏力了,早點睡吧。”

廖莎莎見桂花一再堅持睡地上,也就不再勉強了,便睡到大床上去了。

夜半,莎莎胃裡翻江倒海般難受,吐得滿地都是,滿屋子的酒氣。桂花連忙從地上爬起來,給莎莎收拾,譚敬廷也被吵醒,和桂花一起收拾屋子。

“這到底是喝了多少酒啊,吐得這麼厲害。”桂花見莎莎臉色蒼白,連忙倒了杯開水過來。

“你先喝口水吧。”桂花把杯子遞給莎莎。

“謝謝桂花姐。”淚水在莎莎的眼眶裡打轉。

“不用謝了,下次你少喝點吧。”桂花把地上的穢物擦乾淨:“敬廷,你去睡吧,這兒有我呢。”

“桂花,你別睡地上了,你睡我屋去。”

“那你呢?”

“我趴在桌上睡會兒就行了。”

“那怎麼行,你明天還要上班呢,還是你睡床,我坐在這裡眯會兒,反正我天天在家,什麼時候想睡了,就能睡。”

桂花邊說邊把譚敬廷推到屋裡去。譚敬廷沒轍,只能依了桂花。

第二天,譚敬廷把裡屋的雙人床換成兩張單人床。就這樣,三個人在同一屋簷下開啟了三口之家的生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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