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諜戰特工]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作者:秋月春風矣(已完成)

 
Babcorn 2018-6-5 15:10:3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 13260
Babcorn 發表於 2018-6-5 19:58
第八十章 智奪軍需

淑嫻優雅地舉起酒杯,朝日本軍官莞爾一笑,抿了一口紅酒。

那位日本軍官受寵若驚,也有禮貌地舉起酒杯,向淑嫻致意,然後也學著淑嫻的樣子,抿了一口。

淑嫻優雅地切下一小塊牛排,放進嘴裡,日本軍官也依樣畫葫蘆,切下一小塊,放進嘴裡,慢慢咀嚼。

陸昱霖在遠處觀察著這一切,然後敏捷地從餐車的一張空桌上取走一隻調味瓶,跑到廁所裡,把調味瓶裡的胡椒粉倒掉一大半,然後往裡裝上早已準備好的安眠藥的藥粉。隨後,走出廁所,從淑嫻身邊經過,把裝上安眠藥的調味瓶悄悄地遞給了她,之後繼續往前走,經過日本軍官餐桌時,故意一個趔趄,撞了一下日本軍官。順手取走了桌上的胡椒粉瓶。

“對不起,對不起。”陸昱霖連忙向日本軍官道歉。

日本軍官橫了陸昱霖一眼,繼續用餐。

淑嫻把胡椒粉瓶拿起來,往面前的土豆洋蔥濃湯裡撒了一些,然後用勺子輕輕攪拌。

那位日本軍官也想學淑嫻的樣,往湯裡撒胡椒粉,可是找了半天,也沒見桌上的胡椒粉瓶。

淑嫻連忙起身,來到日本軍官面前,把胡椒粉瓶遞給他:“先生是在找這個嗎?”

日本軍官接過胡椒粉瓶子,滿臉堆笑,點了點頭:“要西,要西。”然後往湯裡撒胡椒粉。

淑嫻笑著轉身回到座位上,繼續優雅地品嚐西餐。

日本軍官用勺子攪拌了一下,舀了一勺嘗了嘗,覺得胡椒味不濃,又拿起胡椒粉瓶往湯裡繼續撒,再嘗了嘗,還覺得太淡,繼續往湯裡撒。

陸昱霖在暗處觀察著日本軍官的一舉一動,不禁啞然失笑:“夠了,再加就一覺睡到西天去了。”

日本軍官用完餐沒多久,就有點暈暈乎乎的,他朝自己的包廂走去,還沒到包廂,就倒在了走道上。

陸昱霖連忙跑過去把日本軍官攙扶起來。送他進包廂。兩名日本兵見狀,連忙舉槍對著陸昱霖。

“你們長官喝醉了。”陸昱霖比劃著,向日本兵解釋。

兩個日本兵把槍放下,連忙來攙扶睡得像頭死豬似的長官。

“你們長官的錢還沒有付,服務生讓我轉告,麻煩你們去付一下。”

陸昱霖邊說邊比劃,看那兩個日本兵還不明白,連忙從口袋裡掏出錢,指指錢,再指指餐車,做了個吃飯的動作。那兩個日本兵大概明白了,笑著從日本軍官的衣袋裡掏出錢,數了數,然後,一個日本兵朝餐車走去。

等那個日本兵走遠了,陸昱霖趁另一個日本兵不備,從背後一把勾住其脖子,用力一掰,折斷了衛兵的脖子,然後,脫下他的衣服,把他屍體放在床上,躲在門旁。

那個付完錢的衛兵走了回來,剛一拉門,就被躲在門旁的陸昱霖拉進包廂,用力掐住其脖子,那個日本兵掙紮了幾下,便嚥氣了。

陸昱霖走到餐車門口,朝淑嫻點了點頭,淑嫻明白,陸昱霖已經解決了那兩個日本兵,連忙跑去普通車廂,通知其他隊員們。

不一會兒,五名隊員走了過來。

陸昱霖已經換上了那個日本軍官的軍服,手上拿著那位軍官的手槍。

“來,小王,小胖,你們倆換上這身軍服。拿上槍,跟我去後面,淑嫻,你到廣州站再下車吧。”

“不是說讓我在清遠站下車嗎?”

“我怕天色太晚,你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況且清遠離廣州有七八十公里呢。你在廣州找一家旅館先住下,第二天一早回寶安吧。”

淑嫻聽了昱霖的安排,心裡一股暖流湧動:“好,昱霖,我聽你的,你自己多加小心。”

陸昱霖點了點頭。

陸昱霖走到貴賓包廂的盡頭,拉開車門,後面就是加掛的裝有軍需物資的貨車。車頂上還有幾個士兵坐在那裡守衛著。

陸昱霖從小胖手裡接過三八槍,瞄準車頂上的一個日本士兵,一槍斃命。後面有兩個日本兵見狀,立刻跑了過來,朝陸昱霖處射擊,小王一槍擊中鬼子的腦袋,鬼子滾下火車,還有一個鬼子想要逃跑,被陸昱霖擊中後背,撲倒在車頂上。

陸昱霖跳到貨車那節車廂上,爬到火車外簷,小心翼翼地貼著外簷走到車門處,然後,掏出手槍,朝車門的鐵鎖射擊,門鎖斷了,陸昱霖拉開車門,進入車廂。其他隊員也紛紛從火車車廂外簷,進入車廂內。

進入車廂後,大家動手翻看一箱箱的貨物。

“陸隊長,你看,都是一批新的三八大蓋,還有機槍,手槍,還有子彈,手雷呢,鬼子給我們的禮包可真夠大的。”

“陸隊長,這裡還有大米呢,哦,還有藥品,汽油。”

“我們兩輛卡車也運不完這麼多,這樣,剩下的軍需物資全部炸燬。絕不留下一絲一毫給廣州的日軍。”陸昱霖估計了一下卡車能運走多少軍需物資,決定把剩下的全部銷毀。

“對。”

“等到清遠站後,把我們把需要的物資陸續扔下火車,把那箱手雷留下。”

“是。”

沒過多久,火車到了清遠站了,這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陸昱霖朝外面張望了一下,看見遠處有兩輛卡車停在那兒,車前燈一閃一閃,這是傑仔發出的信號。

“傑仔他們已經到了,等火車一駛離車站,我們就把東西往外扔。”

火車慢慢地駛離了清遠站,出站後不久,陸昱霖便指揮隊員們把東西往外扔,傑仔等人連忙把扔下火車的物資運上卡車,不一會兒,兩卡車就裝滿了。

“小王,小胖,你們幾個往下跳。”

陸昱霖等隊員們都跳下了火車,自己便從車門爬到貨車與客車的鉸接處,一手拉著貨車車廂的把手,另一隻手用力掰開鉸鏈,客車朝前方駛去,而貨車則靠著慣性行駛一段距離之後,便停了下來。

陸昱霖跳下火車,跑回傑仔的卡車那兒,從傑仔手上接過槍,朝貨車車門處瞄準開槍,車門那兒正好放著一箱手雷,只聽得“轟”的一聲,整個貨車車廂爆炸,火光衝天。

“傑仔,走。”

“好勒,弟兄們,回家嘍。”

陸昱霖,傑仔等人滿載而歸,整個東江游擊隊一片歡騰。

在廣州火車站準備接貨的日本憲兵隊隊長佐藤聽到遠處的爆炸聲,心裡一驚,連忙到站長室打電話詢問情況,聽說是一節火車爆炸,更是吃驚不小。

佐藤走出站長室,正好火車進站,渡邊發現後面少了一節貨車車廂,知道出事了,連忙上車檢查,在貴賓車廂裡,發現了正在呼呼大睡的負責押運的日軍軍官澀谷秀夫和兩個日本兵的屍體。

佐藤一把拉起澀谷,左右開弓,打得澀谷滿嘴是血。

澀谷睜開迷濛的雙眼:“佐藤君,你為什麼打我呀?”

“澀谷,你這頭蠢豬,你看看,這到底發生了什麼?”

澀谷睜大眼睛,看見兩個士兵都死在身旁,身上的軍服,配槍也不見了,頓時嚇得驚醒過來。

“軍需物資呢?“

“掛在車廂後面。”

“你睜開眼睛看看,後面有什麼?“

佐藤拉開貴賓車廂的門,後面空空如也。

澀谷傻了眼,嚇得跪在地上:“明明就在後面,怎麼會消失了呢?貨車上哪兒去了?“

佐藤一腳把澀谷踢下火車,澀谷摔了個滿地找牙,頭破血流。

佐藤帶著憲兵隊,開著車沿鐵路往清遠方向駛去,在離清遠站不遠的地方,看見了那節被炸燬的貨車。佐藤下了車,呆呆地站在那兒,望著還在冒著濃煙的車廂。

淑嫻到了廣州站後,便找了一間旅館住下,第二天一早,便雇了輛黃包車,前往寶安,安然無恙地回到了東江游擊隊。

佐藤連夜訊問澀谷。

“澀谷君,你剛才說,在你用餐之後,你就不省人事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樣,有個漂亮的女人坐在我斜對面,她點了跟我一模一樣的西餐,我在喝湯的時候,發現胡椒粉瓶子不見了,她就主動遞給我,我往湯裡撒了不少胡椒粉,喝完之後,我就回包廂了,後面的事我就不記得了。”

“胡椒粉瓶子?”

“馬上搜查餐車,把服務生也帶來。”

憲兵把餐車上所有的胡椒粉瓶都帶回了憲兵隊,那個服務生也被帶來了。

“把這些胡椒粉瓶子都送去化驗。”

佐藤走到瑟瑟發抖的服務生面前:“今天晚餐時,是不是有個漂亮的女人也在餐廳用餐?”

服務生害怕地點了點頭。

“你不用害怕,只要如實回答,我不會找你麻煩的。要是你敢撒謊,那我就不客氣了,你的,明白?”

服務生連連點頭。

“那個女人點了什麼菜?”

“跟那位日本軍官一樣,都點了土豆洋蔥濃湯,黑椒牛排,蒜蓉乳酪大蝦,還有一瓶紅酒。”

“你們每張桌子上都放著調味瓶嗎?”

服務生點點頭:“每張桌子上都有。”

“那女的長什麼樣?”

“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太太,穿一件墨綠色的絲絨旗袍,戴著一串珍珠項鏈,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太太。哦,後來有個士兵特地來餐車,把那位軍官的餐費交給我,可是我們是統一記賬的,一般是在下車前一起結算的,澀谷先生是要到終點站下車,他應該是在廣州站付錢,沒想到他提前來結賬,我當時還很是納悶。”

“我明白了,你可以走了。”

服務生戰戰兢兢地朝門口走去,正巧,審訊室的門開了,一個士兵拿著一個胡椒粉瓶子進來了。

“報告中佐,這個胡椒粉瓶子裡裝的大多是強效安眠藥。”

“怪不得,我總覺得胡椒粉太淡,撒了好多次,這個女人太惡毒了,我要把她碎屍萬段。”澀谷咆哮道,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哦,還有一個男人,也很可疑,我用餐時,他撞了我一下,他在經過那個女人時,好像遞給她什麼東西。”

“哦?還有個男的?他長什麼樣?”

“他高高瘦瘦的,穿一身白色西服,留著八字鬍,戴著金絲邊眼鏡,很有紳士風度。”

“像不像這個人?”佐藤拿出一張陸昱霖的照片,遞給澀谷。

“有點像,要是戴上眼鏡,粘上鬍子,應該就是他。”

“那這張呢?是不是你見過的那個女人?”佐藤又拿出一張淑嫻的照片。

“對,就是這女人,是她。”

“沒想到這兩個通緝犯又開始猖狂活動了,一定要抓住這兩個抗日分子。”

佐藤握緊雙拳,狠狠地敲在陸昱霖的照片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8-6-5 19:59
第八十一章 轉戰上海

玉蓉一手抱著詠兒,一手在搗爛杜鵑花葉,自打被黃恩博誇獎了之後,玉蓉便一邊帶著孩子,一邊研究著公公留下的秘方。研製了不少止血消腫,抗感染的草藥,給戰士們用了之後,效果奇好,大家給了她一個“女郎中”的稱號。有了這個封號之後,玉蓉更帶勁了,整天藥不離手。

玉蓉還按那張治療女性不孕的秘方,找了當歸,芍藥,益母草,菟絲子等好幾味中藥配伍,煎熬好了之後,給淑嫻服用。淑嫻服後,身體果然有所改善,最明顯的藥效就是每月的痛經竟然消失了。

鳴兒已經五歲多了,很聽話,從不煩人。這段時間昱霖比較空閒,便教鳴兒唱唱兒歌,背背《弟子規》,《千字文》,《三字經》等啟蒙讀物。鳴兒很聰明,常常教個一兩遍就會背誦了。

這天,鳴兒在院子裡玩耍,他撿起地上的石頭,朝麻雀打去,麻雀受驚後,拍拍翅膀飛走了,鳴兒在後面緊緊追趕。

“鳴兒,過來,昨天你爹教你的《家訓歌》還記得嗎?“玉蓉把鳴兒叫住,鳴兒聽話地收住腳步。然後,跑回到玉蓉面前。

“當然記得了,蓉媽。”

“那你背給蓉媽聽。”

鳴兒把兩隻小手背在後面,認真地背了起來。

“黎明起,聞雞舞。尊長輩,敬兄弟。講仁愛,重道德。明是非,守誠信。知廉恥,懂禮儀。做學問,須勤勉。愛衛生,勤勞動。輕資財,重情義。君為輕,民為重。社稷興,黎民責。”

“嗯,鳴兒真聰明,你爹教一遍就記住了,以後,每天都要背一遍,知道嗎?”

鳴兒點點頭:“嗯。”

“好了,去玩吧,別走遠了。“

鳴兒跳跳蹦蹦地跑出院子去玩了。

過了會兒,淑嫻走進院子,看見玉蓉又是抱孩子,又是在搗藥,連忙把孩子抱了過來:“玉蓉,我來抱詠兒吧。詠兒現在越發重了,玉蓉,你奶水還足不足?“

“還行,不過詠兒胃口挺大的,我已經開始讓她喝些米湯了。”

“米湯雖養人,但不及母乳有營養,玉蓉,你也要多補充點營養,要不,我讓昱霖去河裡給你抓幾條魚來,魚湯催奶。”

“不用這麼麻煩了。”玉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淑嫻姐,你來的正好,我正在給你煎藥呢。”

“玉蓉,你現在越發厲害了,還能當大夫,我啊,吃了你給我煎的藥,身體好多了。“淑嫻把嘴靠近玉蓉的耳朵:”以前,我每個月來例假的時候,都痛得要命,現在啊,一點都不痛。“

“真的?看來這秘方還真是寶貝。但願這藥吃了之後,你和少爺能再添個一兒半女的。“

淑嫻羞澀地笑了笑:“算了,就算能生,現在局勢這麼亂,我們又常常要行軍打仗,生孩子只能給隊伍添麻煩,等到這世道太平一點再說吧。“

昱霖正在訓練最近剛招募來的新兵,明峰朝他招了招手,昱霖便吩咐了傑仔幾句,朝明峰走去。

“什麼事,明峰?“

“昱霖,剛剛接到上級的指示,說是上海的地下組織遭到重創,幾乎是全軍覆沒,想要抽調各地有經驗的同志前往上海,重建地下黨組織。廣東省委決定讓你,淑嫻還有玉蓉等人一同前往。現在我們這兒抗戰局勢還算穩定,而且佐藤一直在通緝你和淑嫻,離開這兒對你和淑嫻來說更安全一些。淑嫻是上海人,她對上海比較熟悉,你帶上你的陸家軍去上海開闢另一個戰場,怎麼樣,有什麼想法?”

“好,我服從組織決定。什麼時候出發?“

“再等幾日,我們一起來合計一下你接下來的工作。”

“好的。我們好好研究研究。阿成,過來。”

正在操練的阿成跑了過來。

“阿成,走,有事跟你說。“

阿成擦了擦額頭的汗:“什麼事,少爺?“

“去了你就知道了。“

三人走進院子,看見淑嫻和玉蓉都在,便一起把她們叫了進來。

“淑嫻,玉蓉,阿成,組織上決定讓你們幾個跟昱霖一起去上海。“

三人一聽,有點詫異。

“怎麼,是不是覺得很突然,我也是剛接到這個指示,上海的地下黨組織遭到重創,上級要求各地抽調有地下鬥爭經驗的同志去重建我們的黨組織,上海是我們黨誕生的地方,也是目前鬥爭環境最為複雜的地方,日本憲兵,汪偽特務,幫會流氓,重慶分子,國際人士都集中此地,魚龍混雜,所以,鬥爭將更激烈,更殘酷,先前的地下組織受到嚴重的破壞,所以,組織上對你們寄予厚望,希望你們能在這個艱難的環境中把我們的這塊陣地奪回來。“

大家堅定地點了點頭。

“淑嫻是上海人,對上海比較熟悉,昱霖也在上海待過一段時間,對上海也一定不陌生,你們都是有經驗的地下工作者,相信你們一定能戰勝困難,重新開闢一片新天地。“

“徐大哥,那孩子呢?鳴兒和詠兒怎麼辦?“玉蓉不無擔心地問道。

“一起帶去吧,孩子小,離不開父母,況且還能掩護身份。玉蓉,你對中藥比較熟悉,我看你和阿成假扮夫妻,一起開個中藥鋪吧。“

玉蓉一聽,臉都漲紅了。

阿成喜滋滋地摸了摸後腦勺,眉開眼笑地偷瞟了一眼玉蓉:“玉蓉,你可別嫌棄我。“

玉蓉橫了阿成一眼,著急地問徐明峰:“一定要假扮夫妻嗎?就不能假扮兄妹嗎?“

“隨你們,如果你們覺得假扮夫妻太彆扭,假扮兄妹也行啊。”

“反正是假的,假夫妻和假兄妹有什麼區別呢?我不覺得彆扭。”阿成剛剛還樂滋滋的,被玉蓉這麼一說,一盆涼水從頭澆到腳。

“我彆扭。”玉蓉大聲喊了一句。

“好好好,我的玉蓉大小姐,兄妹就兄妹吧。”阿成見玉蓉生氣了,連忙服軟。

“那以後讓鳴兒叫你舅舅吧。“昱霖拍了拍阿成的肩。

“小少爺叫我舅舅,那我可長臉了。“阿成樂呵呵地看著玉蓉。

“昱霖,你是不是還幹你的老行當,到報館裡找份差事?”

“行啊,這個我在行。我看我再開個照相館吧,這樣有利於隱蔽和接頭。”

“我看可以。那淑嫻呢?”

“我要不就在照相館裡打打雜吧。”淑嫻一時也沒想到合適的工作,覺得到了一個新的環境,事情一定很多,就先給昱霖打打下手,等安穩了再說。

“好的,我會把你們的新身份報告上級,等他們回覆,我們再具體安排。”

過了幾天,徐明峰把上級的回覆告訴了昱霖。

“上級基本上已經同意你們的新身份,昱霖,你到上海後,去找一品齋飯館的陳老闆,他會把你們的新的身份證交給你們的,另外,他也會給你們安排住處的。“

“那我們到上海後,是不是歸這位陳老闆領導。“

“是的,陳老闆是你的直接領導,你跟他單線聯繫。一品齋是你們的聯絡處。我看你把胖嬸和虎仔也帶上吧,在一品齋裡,胖嬸可就有用武之地了。“

“行,沒問題。就讓胖嬸母子跟我們一起去上海吧。“

“現在討論一下,你們如何出城的問題吧,廣州的車站,碼頭都有日軍把守,你們倆又都是佐藤懸賞的通緝犯,所以,你和淑嫻不能直接從廣州的車站,碼頭走。“

“這個,我也想過了,我想我們分兩路走,這樣目標小一點,玉蓉和阿成,胖嬸幾個可以從廣州車站直接乘火車去武漢,我和淑嫻先從寶安到韶關,然後從韶關上車,由韶關乘火車到武漢,到了武漢,我們兩隊人馬再會和,之後從武漢走水路到上海。時間雖然長了些,但更安全些。”

“嗯,這個想法不錯,我派傑仔開車送你和淑嫻去韶關。那條道傑仔熟,上次就是從這條路把軍需物資運回來的。”

“好,就這麼決定了,我這就去轉告淑嫻,玉蓉他們。”

臨行那天,明峰,淑妍為昱霖,淑嫻,玉蓉等人送行。

淑妍與緊緊與淑嫻,玉蓉擁抱一起,久久不願放開:“我們姐妹又要分開了,淑嫻,玉蓉,你們要多加保重。”

“淑妍,放心吧,相信過不了多久,我們姐妹還會再相逢的。”

“淑妍姐,你和徐大哥也要多保重。”

明峰跟昱霖緊緊擁抱:“兄弟,珍重。”

“珍重,後會有期。”兩雙手緊緊握住一起。

傑仔開著汽車,送昱霖和淑嫻到了韶關火車站,幫昱霖和淑嫻買好了車票,昱霖剛想下車,發現在候車室的門口也張貼著自己和淑嫻的通緝令,而在檢票口,有兩個日本兵拿著照片一一對照來往人群,昱霖見狀,連忙按住淑嫻坐回傑仔的汽車裡。

“沒想到佐藤把網都撒到韶關了,看來是我預計不足,我們先找個僻靜的地方,化好妝,再進去。”

傑仔把車開到一處僻靜地,他走下車,朝四周望瞭望,見沒人,便招呼昱霖和淑嫻兩人下車。

淑嫻從行李箱裡取出一頂灰白色假髮,然後臉上抹了些灰土和泥巴,換上一套破爛衣衫,像是個逃難的老太太。

昱霖從行李箱裡取出墨鏡,換上長衫,粘上鬍子,戴了頂瓜皮小帽,儼然一個算命先生的模樣。

“我還缺個算命幡。”

“我幫你找去。”傑仔望著昱霖的新打扮,覺得十分好笑。

傑仔開著車,滿大街找算命先生,終於找到了一個,出錢買下了那個算命幡。

昱霖和淑嫻望著彼此的怪模樣,禁不住笑了起來。他們與傑仔依依惜別。

“昱霖老弟,保重。”

“傑仔,保重,後會有期。”

昱霖和傑仔緊緊擁抱在一起。

化完妝之後,昱霖拿著算命幡,淑嫻佝僂著身子,提著包袱,一前一後來到了火車站,從容地經過了檢票口。

火車載著昱霖和淑嫻,呼嘯著向武漢飛馳而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8-6-5 19:59
第八十二章 重振旗鼓

在武漢火車站,兩路人馬終於匯合在了一起。然後大家坐船,順流而下,經過三天三夜的航程,終於來到了大上海。

上海不愧為遠東第一大都市,大街上車水馬龍,川流不息;高樓大廈鱗次櫛比,高聳入雲;大小商場琳瑯滿目,應有盡有;馬路上的先生們則油頭粉面,西裝革履;而太太小姐們身姿曼妙,打扮入時;清風拂面時,空氣中會飄來陣陣香氣,那是香水的味道,而夾帶著吳儂軟語言談淺笑更是讓人陶醉期間。

玉蓉,阿成,胖嬸,虎仔等人是第一次來到上海,就被這大都市的林林總總吸引住了。

鳴兒一路上被各種花花綠綠的廣告畫所吸引,小腦袋左顧右盼看不夠。

一個漂亮的女郎從阿成面前掠過,女郎身上的香氣讓阿成禁不住打了一個噴嚏:“啊呀,我的媽呀,這裡怎麼這麼香,我像是掉進花叢裡了。“

虎仔抬頭望著一眼望不到頭的高樓,正一層一層地數著,身後一輛黃包車疾馳而來:“讓開點,小鬼頭。“

昱霖連忙一把把虎仔往旁邊一拉,黃包車伕扭頭又加了一句:“鄉下人啊,沒看見過啊?“

“少爺,他說什麼?”虎仔聽不懂上海話,一臉懵懂地望著昱霖。

“嗯,他說,歡迎你到上海來。“昱霖朝虎仔眨了眨眼睛。

淑嫻在一旁偷偷樂著:“好了,虎仔,當心點,走路要走人行道,過馬路要走斑馬線。“

虎仔點了點頭。

“少爺,你看,那裡真漂亮。“玉蓉指著馬路上的霓虹燈,那姹紫嫣紅的霓虹燈閃爍著五顏六色的光芒,看得玉蓉呆站在那裡不肯挪步。

“走吧,玉蓉,你愛看,以後天天晚上都可以出來看。“淑嫻拉著玉蓉快步朝前走。

“哇,少奶奶,上海可真大,真漂亮啊。我以前覺得廣州是最大的,沒想到上海比廣州更讓人暈頭轉向。“

“這裡是遠東第一大都市嘛,自然是繁花似錦,華燈璀璨,不過,玉蓉,我們來上海可不是來過紙醉金迷的生活的。“

“我明白,少奶奶。“

快到吃飯的時間了,馬路上除了香水味之外,又添加了各種食物散發出來的香氣,這讓阿成和虎仔他們連連嚥口水。

“上海吃的東西可真多。“胖嬸出於職業習慣,雙眼一直緊盯著路旁的飯店酒館和小吃攤:”什麼菜系都有,上海本幫菜,廣幫菜,淮揚菜,四川菜,山東菜,湖南菜,安徽菜都有開館子的,哦,我還看到了雲南米線,還有西餐,品種可真夠豐富的。上海人還真是有口福的人。“

“胖嬸,上海人可不是個個都有這樣的口福的,很多窮人連窩頭都吃不起。“淑嫻望著胖嬸笑了笑。

昱霖見大家都有點飢腸轆轆了,便去一旁的包子鋪買了二十個包子給大家墊墊飢。

昱霖安排大隊人馬住在一家普通的小旅館裡,然後一人前往接頭地點——一品齋。

一品齋飯館位於霞飛路,在當地頗為有名,每天有不少食客來此品嚐佳餚。

陸昱霖拿著一份《申報》,走進一品齋,徑直走向櫃檯,老闆正在算賬。

“請問老闆,你們這裡有粵菜嗎?”昱霖懷著激動的心情前來接頭。

老闆抬起頭來,陸昱霖一見,內心一陣狂喜,老闆不是別人,正是他黃埔軍校的政治主任陳旭光。陳旭光也認出了眼前的客人就是當年的軍校生陸昱霖。

“有啊,你想要點哪一道粵菜?”

“金華玉樹雞。”

“這道菜不便宜。”

“只要做得地道,錢不是問題。”

暗語對上了,陳旭光朝陸昱霖點了點頭:“客官,請跟我到樓上包房雅座。”

陳旭光把陸昱霖領到了樓上的一間名為聚賢廳的包房內,進門之後,陳旭光馬上把包房房門關上,走到一堵牆面前,牆上有一幅山水畫,陳旭光按了一下畫中間的那個亭子部位,包房內的另一堵牆打開了,裡面是一間密室。

兩人走進密室中,陳旭光又按了一下密室牆上的一個按鈕,牆又合上了。密室不大,也就七八個平米,裡面佈置得非常簡單,就一個櫃子,一張桌子,幾條長板凳。窗戶上用百葉窗遮擋著。

陳旭光與陸昱霖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老師,真沒想到還能見到你。”陸昱霖雙眸裡閃著淚光。

“昱霖啊,我們終於在同一條戰壕裡一起戰鬥了。”陳旭光拍著陸昱霖的雙肩,打量著眼前的這個得意門生:“嗯,比在軍校裡更結實了,也更有滄桑感了。”

“老師,軍校一別,至今也有十來年了吧。”

“是啊,十多年過去了,滄海變桑田,唯一不變的是你我的初心。”

“老師,你怎麼會來上海的?”昱霖對陳旭光的經歷頗感興趣。

“這說來話長,37年抗戰全面爆發之後,我就加入了葉挺將軍的獨立團,參加了平型關戰役,那是場大勝仗,我們挫敗了號稱日本‘鋼軍’的板垣征四郎第五師團,斃傷他們千餘人,提振了我方的士氣,挫敗了日軍的銳氣,打出了軍威和國威。但在41年的‘皖南事變’中,我們的新四軍被國民黨圍剿,九千多人的部隊,最後只剩下兩千餘人突圍,真是千古奇冤,同室操戈,相煎何急?後來黨組織命令我們轉為地下活動,繼續同日寇和汪偽漢奸作鬥爭。”

“蔣校長始終是抱著‘攘外必先安內’的政策不放,徒增內耗,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舉措必然削弱抗戰力量,使敵寇趁虛而入,最終遭殃的還是黎民百姓,是我們整個國家民族。”

“我們的蔣校長可不會把人民的疾苦放在心上,一心想著如何剿滅我們,擴大自己的勢力範圍。”

“《詩經》上說,兄弟鬩於牆,外御其侮。蔣校長怎麼能幹出這種煮豆燃萁,同胞手足相殘的蠢事來呢?我看,有他後悔的時候。”

“好了,昱霖,我們先不談這個了,你的情況上級部門大致跟我講了,我很是佩服你的勇氣和決心,為了民族大義,能捨家衛國,不簡單哪。”

“從小家父就告誡我們,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們陸家祖輩都是良相忠臣,這個家風必須代代相傳。”

“說得好。你不愧為良相忠臣的子孫。”

陳旭光拍了拍陸昱霖的手,然後站起身來,從櫃子的抽屜裡拿出一疊證件交給陸昱霖:“這些是你們的新身份證,你和你太太需要改名,因為你們倆現在都是上了日寇榜單的通緝犯,所以,你以後就更名為歐陽銳,你太太叫秦曉嵐。”

“好,沒問題。我記住了。”陸昱霖翻看著這些身份證件。

“我聽說你府上的丫鬟玉蓉現在已經是你的左膀右臂了。”陳旭光對玉蓉印象深刻,那個不知深淺,冒險給昱霖送罐頭食品的丫頭讓昱霖吃了不少苦頭。

“是啊,玉蓉成長得很快,很多事情都是靠她才完成的。”昱霖見陳旭光提到了玉蓉,倍感欣慰,這些年在與敵鬥爭過程中,玉蓉是他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

“玉蓉這丫頭我有印象,風風火火的,但很機敏,是塊璞玉啊。”

“她早已不是你當初見的模樣,她現在已為人母,我的孩子也基本上是玉蓉帶大的,鳴兒對玉蓉,比跟我和淑嫻還親。我和淑嫻有時還真是有點吃玉蓉的醋。”

“孩子嘛,自然誰帶大的,就跟誰親,這也是在非常時期,我們必須付出的代價。”

陳旭光說完,又從櫃子裡拿出幾把鑰匙,交給陸昱霖。

“昱霖,我已經給你們租好了房子,這是你和你太太在法租界拉斐德路吉祥裡18號西廂房的鑰匙,這把是你在呂班路55號照相館的鑰匙。這把鑰匙呢,是我在八里橋找了一間兩層樓的沿街店舖,下面可以開藥鋪,上面可以住人,讓玉蓉,阿成和孩子們去住吧。這幾處相隔也不太遠,離我這兒一品齋也不過兩站路,這樣,聯絡起來也比較方便。”

“老師,你想的真周到。”昱霖接過這幾把鑰匙,把地址默記了一遍。

“出了這門,你可記得叫我陳老闆。別忘了。”陳旭光提醒了一句。

“知道,老師。那我們什麼時候開始工作?”

“昱霖啊,你先去把家人都安頓好,缺什麼跟我說一下,我會幫你們置辦的,你然後去《申報》應聘記者,淑嫻就先在照相館幫你打理打理。”

“好的,我明白了,哦,老師,我家有個廚娘,我們都叫她胖嬸,燒菜可好吃了,能否讓她和她兒子虎仔在你這兒幹活啊?”

“好啊,我這兒正缺人手呢,你讓他們母子過來吧,我這兒包吃包住。”

“好,我這就去安排了,老師,我走了。”

陳旭光和陸昱霖握了握手:“注意身體,別太累了。”

陸昱霖點了點頭,然後跑下樓,離開了一品齋,望著外面的藍天白雲,昱霖感到神清氣爽,馬上就要迎接新的生活,接受新的任務,面臨新的起點。

陸昱霖回到旅館,把身份證和鑰匙交給各人,然後大家分頭行動,安頓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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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街坊鄰里

玉蓉和阿成帶著鳴兒和詠兒來到了八里橋66號,這裡整條街都是做小生意的商舖,有水果攤,餛飩鋪,綢布店,五金店,煙紙店,剃頭鋪,修理鋪,書報亭,凡此種種,琳瑯滿目。

玉蓉打開店舖的門,裡面居然都已經佈置得差不多了,寬大的櫃檯,櫃檯上放了幾個大篩子和一些大的玻璃罐,櫃檯後面有一面牆寬的藥櫃,藥櫃上還貼了不少草藥名。後面有個天井,天井挺寬敞的,可以晾曬衣服和草藥,還可以供孩子玩耍。

沿著樓梯上去便是住所了,有兩間房,大的一間很敞亮,靠牆放著一張大床,窗戶下是張八仙桌,八仙桌的對面是五斗櫥和大衣櫃;小的一間靠牆有張小床,床旁邊是一個碗櫃,還有些臉盆架子,馬桶,痰盂等雜物。外面有個煤球爐,旁邊放著一堆煤球。

“阿成,我跟孩子們睡裡面的大床,你睡外面的小床。”

“這還用你說。”阿成把包袱往小床上一扔,往床上一躺,四仰八叉:“總算是有個家了。”

玉蓉把詠兒放在大床上:“鳴兒,你把鞋脫了,去床上跟妹妹玩。”

鳴兒聽話地脫下鞋子,爬到床上去,逗詠兒玩。

“阿成,你會用這個爐子嗎?”玉蓉走到走道上,望著這個煤球爐發呆:“我只會燒灶頭,從來沒見過這個,這個該怎麼用啊?”

“我也不會。”阿成摸了摸腦袋:“旁邊就是餛飩鋪,待會兒去買兩碗餛飩回來就是了。”

“總不能天天吃餛飩,頓頓吃餛飩吧,我們的經費有限,還是得自己做飯,我待會兒去問一問這兒的鄰居。”玉蓉覺得阿成有點大手大腳,不會精打細算過日子。

玉蓉從肚兜裡拿出一疊錢,數了數,搖了搖頭,這些錢是昱霖給她的。玉蓉是個精打細算的人,從不亂花錢,當初陸太太就是看中玉蓉這一點,覺得她會是一個能持家的人。現在剛來到這個新家,以後用錢的地方多著呢,玉蓉覺得得省吃儉用才行。

“是啊,我們初來乍到,要同周邊鄰居搞好關係,遠親不如近鄰嘛,要不,我待會兒多買幾碗餛飩,送給左鄰右舍。”阿成向玉蓉提議。

“嗯,這想法不錯,入鄉隨俗,我們是外鄉人,這兒有很多規矩我們不懂,得讓這些鄰居教教我們。”玉蓉對阿成的這個想法倒是持肯定態度,跟左鄰右舍搞好關係是非常必要的,許多事情要靠鄰居們幫襯,否則就會兩眼一抹黑。

“嗯,明天我去打聽一下這兒的藥材市場,去進一些草藥,還要請人給我們的藥鋪做塊招牌。玉蓉,你說,我們的藥鋪叫什麼名字好呢?”

“陸記藥鋪。”玉蓉脫口而出。

“我和你才是這家藥鋪的老闆,你和我又不姓陸,怎麼能取‘陸記’這個名呢?”

“那就叫方記藥鋪。”

“你姓方,我又不姓方,我們是兄妹,應該是一個姓氏吧。”阿成提出異議。

“要不你跟我姓方吧。”玉蓉跟阿成開起了玩笑。

“去你的,你怎麼不跟我姓袁呢?”很顯然,阿成要堅決捍衛自己的姓氏。

“那我們就各姓各的吧。那我們算是同父異母還是同母異父呢?”

“當然是同母異父啦,同父異母應該還是一個姓呀。”

“對對對,我們應該是同母異父的兄妹。”玉蓉終於搞清楚她跟阿成之間的關係。

“唉,早知道扮假兄妹這麼複雜,還不如扮假夫妻呢,多省心。”阿成對當初玉蓉拒絕以假扮夫妻而耿耿於懷。

“你想得美。好了,我已經想好名字了,就叫方圓藥鋪。”玉蓉一錘定音。

“這還差不多,有方也有袁,行,就取這個店名吧。好了,我看快到吃晚飯的時間了,我去買五碗餛飩。”

玉蓉從衣袋裡掏出錢,數了數,交給阿成。

阿成買好餛飩之後,先送了一碗給左邊的煙紙店的肖老闆。

肖老闆約莫四十開外,人很精瘦,額頭特別寬闊,梳了個大背頭,一雙眼睛透露出精明,薄薄的嘴唇似乎給人一種能說會道又有點尖酸刻薄的感覺。肖老闆開了個煙紙店,店裡貨色也比較齊全,什麼香菸老酒,牙粉牙膏,毛巾牙刷,火柴針線,肥皂草紙等日用品都一應俱全。他還搞了個租看連環畫的攤頭,幾十本連環畫本整齊地放在兩個木架框裡,旁邊放了七八張小凳子供讀者坐著看書,五分錢一本,生意特別好。煙紙店裡還安裝了一台公用電話機,周圍鄰居有急事都到煙紙店裡打電話,有電話進來時,肖老闆就是傳話員,周圍鄰居他都熟識,只要他的大嗓門一喊,周邊鄰居就會應聲來接電話。

肖老闆有個長期患病的老婆躺在家裡,上面還有一個老娘要伺候,獨生女兒已經出嫁了,嫁給了安徽的一個小地主,平時家裡就是他跟老娘還有老婆三人。家裡全靠肖老闆一個人支撐著,這爿煙紙店是他們唯一的營生。

肖老闆接過阿成送來的餛飩,眉開眼笑。

“我跟我妹妹剛從廣州過來,人生地不熟,很多地方還得請肖老闆指點指點。”阿成客氣地跟肖老闆打招呼。

“小老弟,儂太客氣了,有啥事體,儂儘管講,格碗餛飩我不會白吃呃。”

“那就謝謝肖老闆了,我想打聽一下,這裡什麼地方有批發草藥的?”

“哦,儂想曉得草藥批發市場,是伐?應該在八仙橋那裡,好像那裡有蠻多呃批發商。儂可以去那面看看。”

“謝謝,謝謝!肖老闆,您慢用,我走了。”

“再坐忒一些好勒。”肖老闆客氣地請阿成進去坐會兒。

“不了不了,我還要去給孩子喂飯。再見啊,肖老闆。”

“好額好額,儂忙去伐,我自家會得把碗送到餛飩鋪裡去呃。“肖老闆笑著跟阿成揮揮手,打了個招呼。

玉蓉也端了一碗餛飩給右邊水果攤的老闆娘。

“老闆娘,我是住在你隔壁的鄰居,你就叫我玉蓉吧,我跟我哥哥,還有我兒子,女兒剛從廣州來,我們初來乍到,對這兒還不太熟悉,以後有很多事情要請教您。”

“沒問題,有事體,儂儘管叫我,我反正沒啥事體。”老闆娘很是熱情。

“那我就不客氣了,我想問一下,這煤球爐怎麼生火呀?”玉蓉當務之急就是要解決燒水燒飯的問題。

“哦,格種小事體,包在我身上,等我吃好餛飩,我就來教儂,老簡單呃。儂先把爐子拎到天井裡去,否則煙太大,會嗆到小囡呃。”

“好的,我這就去把煤爐拿下來。”

不一會兒,老闆娘就跑到天井裡,教玉蓉如何生煤球爐,玉蓉看得認真,學得仔細,沒多久就掌握了生煤球爐的技巧。

“謝謝你,老闆娘。”玉蓉沒想到這生煤球爐還真是一門手藝,要不是老闆娘手把手教,靠自己瞎捉摸,不知要花多少時間,浪費多少煤球呢。

“勿要一口一句老闆娘,儂就叫我葉太太好勒。”葉太太拍了拍手上的爐灰。

“好的,葉太太,今天真是麻煩你了。”玉蓉感激地望著葉太太。

“小事體,小事體,儂有空來別相。”葉太太跟玉蓉打了個招呼,轉身要走。

“別相?”玉蓉有些不明白。

“哦,就是玩的意思。”葉太太笑著給玉蓉做解釋。

“哦,我明白了,我會來別相的。謝謝你,葉太太。”

葉太太的婆家原先是浙江紹興的一家黃酒作坊的老闆,在當地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可惜,葉太太的丈夫好賭,有次在賭場裡被人做局輸了個精光,結果把老本也賠光了,黃酒作坊也更名改姓了。公公婆婆眼看著幾代人的心血付之東流,一病不起,結果一個月之內先後撒手人寰。這位葉先生從此一蹶不振,整天躺在竹榻上吸食鴉片,不到三十歲就一命嗚呼了。人雖然死了,但欠了不少賭債還有鴉片館的欠債。當這些債主得知葉先生死了之後,紛紛上門來討債,把家裡值錢的東西都搬走了,說是用來抵債。

葉太太也是真夠苦命的,當時丈夫去世時,她正好是身懷六甲,眼睜睜地看著葉家破敗,她是個女流之輩,又懷有身孕,根本就沒有精力和能力去跟那些債主理論,所以她只能回娘家求援,可惜兄嫂都容不下她,整天指桑罵槐,總是提醒她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都說冷粥冷飯好吃,冷言冷語難聽,葉太太一氣之下挺著個大肚子離開了娘家,帶著僅存的一些嫁妝來到上海討生活。

有幾個親戚朋友看她可憐,就湊了點錢給她做資本,開了這家“香香水果店。”

而老天爺真的是存心捉弄葉太太,葉先生給葉太太留下的這個遺腹子居然是個憨大兒子。毛毛是先天愚型兒,也就是唐氏綜合症,一眼望去就知道這孩子是個傻子。

當初葉太太生下這個兒子時,真的是想一頭撞死,可是望著自己的傻兒子哇啦哇啦哭著要吃奶,一想要是自己尋死了,這個小生命也就一起消失了,葉太太狠不下這個心,好歹這個小生命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就算是人生再苦,好歹還有個親人在身旁陪伴。所以就打消了尋死的念頭。

如今毛毛已經有十二歲了,但智力也就相當於五六歲的孩子,不過毛毛挺乖的,很聽話,特別是聽葉太太的話,叫他朝東,他決不朝西。

毛毛一般不會亂跑,所以葉太太做生意時,就讓他坐在店裡的小板凳上,給他一個小皮球或是一塊積木,他會拿在手裡一整天不放手。天氣好的時候,毛毛就拿著小板凳坐在外面,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葉太太則在裡面一邊忙生意,一邊看著憨大兒子。

周邊鄰居都很同情葉太太的遭遇,平時出門做客,或是自用,一般都到她的水果攤上光顧生意,倒不是她家的水果價廉物美,只不過大家希望通過這種方式幫襯幫襯這個苦命的女人。所以,葉太太的生意基本上是靠鄰居們撐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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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初來乍到

陸昱霖和淑嫻兩人先去了呂班路55號名為“光影“的照相館。

照相館的櫥窗裡陳列著幾位大明星的照片,打開門,這家照相館挺大的,有兩層,樓下有個櫃檯,是用來接待顧客,開票收錢的,左邊是攝影室和化妝室,右邊有兩個小房間,其中一個可以充當廚房用。另一個小房間,裡面放了一些小凳子和玩具,可以讓帶孩子的顧客在此玩耍,等候。佈景,服裝,道具,補光燈,反光板,相機,三腳架等一應俱全。

樓上是暗室,用於沖印照片。旁邊還有一間休息室,除了桌椅之外,還有一張蠻寬敞的床鋪可供睡覺,休息室裡還帶有一個小閣樓,閣樓上可以堆放一些雜物,上面有扇老虎窗,昱霖爬上去看了看,屋頂與周邊的建築連成一片,如果有危險的話,從老虎窗爬出去,沿著屋頂可以跑到周邊鄰里的房子裡去。

“老陳可真的是花了不少心血啊。”淑嫻見照相館佈置得井井有條,覺得老陳考慮周全,遠超自己的預期。

“是啊,基本上都齊全了,不用添置什麼了。”昱霖跑上跑下,檢查所需攝影設備,覺得自己想到的老陳都想到了,自己沒想到了,老陳也替他想到了。

“嗯,淑嫻你就在這照相館裡幫客人化化妝,記記賬,做做造型,我再教你怎麼使用相機,以後要是我忙不過來,就由你來負責這家照相館。我想你應該能夠勝任。”

“我邊學邊干吧。你可得認認真真地教我。”

“那是自然,你這麼聰明,還怕學不會嗎?”昱霖拉開窗簾,望瞭望四周:這兒挺隱蔽的,而且四通八達,以後在這兒接頭也不錯。走,淑嫻,去看看我們在上海的家。

淑嫻笑著點了點頭。

陸昱霖和淑嫻拎著兩隻皮箱來到了拉斐德路吉祥裡18號,這裡是一幢兩層的石庫門房子。

陸昱霖剛想推門而入,淑嫻拉住了他:“這是前門,裡面是別人家的天井,我們得從後門進去。”

陸昱霖點了點頭,跟著淑嫻繞道而行,走到後門,後門是扇小門,昱霖輕輕推開,裡面是一個蠻大的灶披間,相當於公共廚房間,裡面放了五六隻煤球爐,還有兩隻水池。旁邊還做了一些碗櫃,用於放置鍋碗瓢盆等廚房用品。

穿過灶披間,剛要上樓,客堂間後門的房門打開了,從裡面傳出蘇州評彈的聲音,一個三十多歲,穿著白底團花旗袍的女子從客堂間裡出來,倚靠在房門上,上下打量著昱霖和淑嫻。

“儂尋啥人啊?”那女人斜著眼望著昱霖和淑嫻。

“阿拉是住了西廂房裡呃。今朝剛剛搬來。”淑嫻連忙作答。

那女人淺笑了一下:“噢,個麼講阿拉是鄰居囉。哪能稱呼啊?”

“格位是我先生,複姓歐陽。儂就叫我歐陽太太好勒。”

“那就叫我杜太太好嘞。我是此地呃房東,儂有空來別相。”

“原來是房東太太,好呃,杜太太,有空我會過來別相呃,個麼阿拉先上樓了。”

昱霖朝杜太太點頭示意了一下,便與淑嫻上了樓。

經過樓梯中間的亭子間時,聽見裡面傳出一個婦女打罵小孩的聲音。

“儂再敢頂嘴,看我不敲儂毛栗子。還哭,再哭,打死儂。”

接著聽見小孩的哭鬧聲:“姆媽,我不敢了,儂勿要打我了。我曉得錯了。”

“煩死了,天天吵,耳朵根想清靜也清靜不了。”杜太太在樓下抱怨著,然後把收音機的音量調高了許多,想要掩蓋吵罵聲。

昱霖和淑嫻對視了一下,聳了聳肩,繼續朝樓上走去。

陸昱霖望瞭望東廂房,房門緊鎖著,便轉身來到了西廂房,看見樓梯上面還有一個蠻大的露台,便伸頭望瞭望,露台上橫七豎八地掛著許多晾衣繩,上面有個穿著工裝褲,約莫十**歲的小青年正在露台上吹口琴。

小青年見西廂房來了兩個陌生人,連忙從露台那兒探出頭來。

“那是新搬來呃?”小青年吹了一串滑音。

昱霖點了點頭:“請問,怎麼稱呼?”

“叫我阿榮好嘞。我就住了那樓上。”

“這上面還有房間嗎?”

“閣樓呀,我就住了閣樓裡。”

“這上面也能住人嗎?”

昱霖覺得阿榮所謂的閣樓應該是個養鴿子的地方吧。現在阿榮說自己住在裡面,昱霖很是好奇,朝樓上走去。

“能住,不過要低頭才可以。”

昱霖走進閣樓,剛想站直,便撞了頭:“啊呀。”

“儂個子高,要彎腰才可以。”

昱霖摸著腦袋,看了看裡面,大概四五個平米的房間,只有一張床,一張簡易的桌子和一把椅子。

“你就住這裡?”

“啊,沒辦法,我也想住大一點,手腳放得開呃房子,不過,儂曉得呃,上海房子呃租金太貴了,就這間閣樓都要我差不多半個月呃工鈿。”

昱霖點了點頭,從閣樓裡鑽了出來。

“爺叔好像不是上海人嘛,儂從啥地方來呃?”阿榮好奇地問昱霖。

“我是廣東人,我太太是上海人。我姓歐陽,我們就住在西廂房。”昱霖指了指樓下的西廂房。

“爺叔一看就是有鈔票呃人,哎,爺叔,有用得著我呃地方儘管開口。”

“好的好的。”陸昱霖下了樓,打開房門,跟淑嫻進了屋子,隨後轉身跟阿榮揮手示意。

“個麼,再會啊。爺叔,阿姨。”

陸昱霖和淑嫻走進西廂房,放下行李,望瞭望四周。

整個房子是西式裝修,裡面有兩間屋子,裡屋是臥室,有一張西式的大床,旁邊有床頭櫃,床頭櫃上有部電話,天花板上是一隻歐式吊燈,旁邊有大衣櫃,寫字檯,還有一張宮廷式貴妃躺椅,可坐可躺。矮櫃上還放著一台留聲機和一台收音機;外間是個客廳和餐廳,放著兩張歐式單人沙發和茶几,還有一張橢圓形餐桌,餐邊櫃裡還放著幾瓶紅酒;右邊是浴室,挺寬敞,有洗臉池,靠牆放著一隻大大的浴缸。

“這太奢侈了。老陳大概還把我當成西關大少,怕我在生活上受委屈,其實,我早已脫胎換骨,在艱苦的環境裡照樣活得很滋潤。”昱霖望著西廂房裡豪華的裝飾,很是感慨。

“是啊,你早已不是什麼西關大少,我也不是什麼少奶奶了。”淑嫻也有同感。

“淑嫻,你坐下好好歇歇吧,這些天車馬勞頓,你也沒睡幾個安穩覺,累了吧。”昱霖關心地詢問著,走到淑嫻身後,幫她揉揉肩膀。

“還行,我已經習慣了這種顛簸的生活。昱霖,你說,我們可不可以把鳴兒接過來住?我們這兒這麼大地方,而且我現在也不忙,完全能夠照顧鳴兒。”

自打昱霖和淑嫻被通緝,逃往香港之後,鳴兒就一直跟著玉蓉和昱霆過日子,鳴兒也已經習慣了把玉蓉視為母親,淑嫻有時還真是有點嫉妒鳴兒跟玉蓉的親暱,鳴兒在她面前多少有些拘謹,這讓淑嫻,鳴兒的親生母親心裡感到不是滋味,所以,她想讓鳴兒跟自己多待在一起。

“淑嫻,我知道你想鳴兒,其實我也想兒子,可是,鳴兒在我們身邊,不利於我們今後開展工作,我們沒有時間來照顧鳴兒,萬一孩子不懂事,把我們的機密事情說漏嘴了,那就是滅頂之災,所以我覺得還是把鳴兒放在玉蓉那兒吧。而且組織上也是這麼考慮的,因為上海你比較熟悉,很多工作得靠你完成,玉蓉目前主要任務是帶孩子,潛伏著,遇到緊急情況再啟用。”

“那我什麼時候可以去看我兒子?”淑嫻的目光像是在懇求。

“我怕鳴兒見到你就喊你娘,這會出亂子的。你忘啦,他現在跟玉蓉才是母子關係。”

“那你的意思,我和鳴兒不能相見?”淑嫻忍不住質問昱霖。

“淑嫻,你冷靜些,我沒說不讓你見兒子。”昱霖見淑嫻臉漲得通紅,情緒激動,連忙安撫她。

昱霖敲了敲額頭,怎麼把這麼重要的細節給忘了,只注意到讓鳴兒叫玉蓉娘,叫阿成舅舅,那如何稱呼自己和淑嫻呢?當時事情太雜太多,竟然把這事給忽略了,總不見得以後一直與鳴兒不相見吧。幸虧淑嫻及時把這問題提出來。

“這樣吧,我和玉蓉以表兄妹相稱,你是玉蓉的表嫂,鳴兒只能叫我表舅,叫你表舅媽。”

一聽到這話,淑嫻鼻子一酸,眼淚簌簌往下掉。

“淑嫻,別這樣。”昱霖轉過身來,摟住淑嫻:“這樣總比見不到好吧。”

淑嫻默默地點了點頭。

“我明天一大早,趁鳴兒還沒醒的時候去一趟八里橋,把這個情況告訴玉蓉。淑嫻,你明天把這兒的鄰居情況搞清楚。”

“嗯,我知道了。”淑嫻抹了抹眼角的淚,躺在床上,心裡卻十分淒楚。

“好了,休息吧。”

昱霖枕著雙手,仰天望著天花板,他何嘗不想跟自己的親骨肉團聚在一起,享受著天倫之樂,只是,殘酷的環境不允許他這樣做,為了能潛伏下來,他必須要偽裝好自己,他必須有所割捨,他只能把這份苦楚和無奈深埋在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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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尋消問息

第二天清晨,昱霖就來到八里橋66號,玉蓉的新家。

玉蓉已經起床到天井裡生煤球爐了,聽見敲門聲,連忙出來開門。

“玉蓉。”昱霖輕輕地叫了一聲。

“少爺。”玉蓉轉過頭,欣喜地叫了一聲。

“噓,不是告訴你,以後別再稱我少爺了嗎,你啊,總是忘。你以後稱我表哥,記住了嗎?”

玉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叫習慣了。那表哥,你這麼早過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哦,玉蓉,我有些事要跟你們交代一下,阿成起來了嗎?”昱霖朝樓上望瞭望。

“他一大早就去八仙橋那兒,想進一些中草藥。”

“嗯,很好,藥鋪是得儘早開張,這樣吧,你把我的話轉告阿成。”

“嗯,你說,表哥。”玉蓉點了點頭,她感覺到了昱霖有重要事情告訴她,不然不會一大早就過來找她。

“我們今後的接頭地點就定在呂班路55號的光影照相館還有你這兒,如果有急事,可以去拉斐德路吉祥裡18號,我那兒的電話號碼是7299,如果有事的話,可以打這個電話。你這兒附近有電話嗎?”

“有,煙紙店肖老闆那兒就有一部公用電話,號碼是6858,你如果找我的話,可以打這個號碼。”

“好的,我記住了,哎,玉蓉,你們這兒的店舖名叫什麼?”

“已經取好名了,叫方圓藥鋪。今天我就讓阿成去訂做店舖招牌。哦,我們已經開始跟周圍的鄰居打交道了。”

“很好,你們很有工作積極性。”昱霖滿意地點了點頭:“要把周邊環境摸清楚。”

“我知道了。”

“還有一件事我得跟你說清楚,我現在是你和阿成的表哥,淑嫻是你們的表嫂,鳴兒今後要改口叫我表舅,叫淑嫻表舅媽。這事你得盡快教會鳴兒。”

“這可太難為鳴兒了,他有娘不能認,這會傷孩子心的。”玉蓉沒想到昱霖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她有點難以接受。

“我知道,可我們只能這麼做。”昱霖嘆了口氣:“等阿成回來,你跟他說明白。千萬不能叫錯,否則會有麻煩的。”

玉蓉知道這個問題的重要性,心有不忍,但也無可奈何,只能點了點頭。

“那我走了。”昱霖轉身要走。

“少,”玉蓉剛出口,馬上意識到自己犯錯了,連忙糾正:“表哥,你不去看看鳴兒嗎?他現在還沒醒。”

昱霖猶豫了一下,一狠心,搖了搖頭:“不了,我怕鳴兒醒過來,哭鬧起來,我就走不了了。”

昱霖轉過身,紅著眼,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八里橋。

淑嫻早上起來後,便去找客堂間的杜太太聊天,她想通過杜太太瞭解石庫門裡的各家各戶的情況。

淑嫻敲了敲杜太太家的門,杜太太連忙起身開門。

“哦,是歐陽太太,早啊。”

杜太太一開門,見是昨天來的新鄰居,歐陽太太,心裡十分高興,人是有眼緣的,杜太太一見到這位歐陽太太,就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

“早,杜太太,儂方便伐?我想尋儂嘎嘎山湖。”淑嫻客氣地站在門口跟杜太太打招呼。

“好呃呀,我一噶頭在屋裡廂正沒勁來,儂來了正好,陪我嘎山湖。快點進來。”

淑嫻跨進門檻,朝四周望瞭望,這間客堂間大概二十多平米,一套紅木家具做工考究,房間佈置得井井有條,收拾得乾乾淨淨。收音機裡正在播放蘇州評彈。

“杜太太是蘇州人啊?“

“是呃呀,我就歡喜聽蘇州評彈。“杜太太覺得歐陽太太是個聰明人,一眼就看出自己是哪裡人了。

淑嫻見八仙桌上放著一堆毛豆,便連忙坐下來,動手剝起來。

“啊呀,歐陽太太,哪能讓儂動手呢?快放下來,放下來。”杜太太見淑嫻動手幫自己做家務,很是過意不去。

“沒事體呃,反正我閒著也是閒著,我幫儂一道剝好勒。”淑嫻麻利地開始剝毛豆。

杜太太見淑嫻態度堅決,便不再堅持。

於是,兩個女人坐在桌旁,一起剝起毛豆來。

淑嫻一邊剝毛豆,一邊有意無意地向杜太太打聽周圍鄰居情況。

“杜太太,亭子間裡住呃是啥人啦,我昨天聽見裡廂又打又罵呃。“

“哦,是薛太太,伊是個寡婦,老早呢,也算是小戶人家出生,男人是做生意呃,後來男人死忒了,靠山沒來,現在啊,只好靠做娘姨,幫人家倒倒馬桶,汰汰衣裳過日腳,伊兒子小寶也蠻作孽呃,年紀嘎小,爺就死忒了,現在只好天天背了個鞋箱,到馬路上幫人家去擦皮鞋。“

“哦,是蠻作孽呃。“淑嫻聽後,確實覺得薛太太不容易。

“儂可以給她點生活做呃呀,阿拉弄堂裡好幾家人家呃馬桶都是小寶姆媽包忒呃,每個月只要一塊大洋,像儂歐陽太太這種有身份呃人家,有幾個會自己刷馬桶啦?儂講是伐?”

淑嫻笑著點了點頭:“這倒是呃。”

“儂呃衣裳也可以交給她洗呃呀,伊會汰好,曬乾,疊好交給儂呃,這都省心啦。迭個人啦,就是脾氣壞,人還是蠻能幹呃。儂要是不挑剔呃閒話,三頓飯也包給伊好勒,迭能呃閒話,儂就用不著開伙倉來。要吃開水呃閒話,出門右轉就是老虎灶,一天泡兩熱水瓶呃開水嘛,足夠來。”

“要是所有家務都交給小寶姆媽做呃閒話,個麼我做啥啦,天天吃了睏,睏了吃啊?”淑嫻呵呵一笑:“格能下去,不到半年,我就要變成豬玀來。”

杜太太聽淑嫻這麼一說,不禁摀住嘴笑了起來:“啥人叫儂一天到夜吃吃睏睏啦?儂可以到我下頭來,嘎嘎山湖,搓搓麻將呃呀。歐陽太太,儂會搓麻將伐?”

“會是會點,就是經常輸鈔票。”

“噢約,阿拉都是小來來,輸不忒多少呃呀,儂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呃,還怕輸點小鈔票呀。”

杜太太平時的喜好就是聽評彈,搓麻將,現在遇到淑嫻,聽說是會打麻將的,自然滿心歡喜。

“好好好,有空我會下來別相呃。哎,杜太太,個麼東廂房裡住呃是啥人啦?”

“東廂房裡住呃是沈先生,伊不太回來住呃。”杜太太把嘴巴湊到淑嫻的耳朵處:“聽說伊是軍統裡呃。”

淑嫻吃驚不小:“是伐?東廂房是軍統呃?”

“噓,輕一點,這種人老是神出鬼沒呃,看人都是斜了眼睛看呃,還是保持點距離好。”杜太太神秘兮兮地說。

“嗯,儂講得不錯,還是避避開好。”

“哎,杜太太,儂先生呢?哪能從昨日到今朝都沒看到伊啦?”

杜太太臉色微微有些尷尬,但沒逃過淑嫻的眼睛。

“伊呀,一天到夜都不曉得在忙的啥,一歇歇嘛到蘇北去,一歇歇嘛到重慶去,拿我此地當旅館了。哎,嘎大呃房間,平常就我一噶頭住,夜裡相嚇絲絲呃。我想把東邊一間租忒,也好多些進賬。”

“杜先生同意儂租忒伐?”

“反正房契在我呃手裡廂,我想哪能就哪能。”杜太太不無得意地揚了揚眉毛。

淑嫻笑了笑:“儂結棍。哎,閣樓上住呃是啥人呀?”

“噢,是阿榮這只小赤佬,在商務印刷廠當印刷工,平常就歡喜偷雞摸狗,阿拉先生好幾雙晾在露台上呃玻璃絲襪子被偷掉,我懷疑就是這只小赤佬偷呃。還有我天井裡呃雞窩裡呃雞蛋老是少忒,肯定也是給這只小赤佬偷吃忒呃。”

“真啊?”

“這只小赤佬門檻老精呃,那呀,也要當心點,鈔票放放好。值鈔票呃么子都要藏藏好。”杜太太好心提醒淑嫻。

“嗯,我曉得了。”

“哎,歐陽太太,儂先生是做啥么子呃呀?”杜太太對陸昱霖也頗感興趣。

“伊在報館裡做,順便開了個照相館。”

“是伐?儂先生會得拍照片啊?個麼,啥晨光我去見識見識。”杜太太立刻興趣盎然。

“好呃呀,不過要等阿拉安頓好之後,剛搬來,有交關事體還沒頭緒,還需要添置點設備。”

“不急不急,我只不過順口一講,儂勿要記在心上。”

“杜太太長得嘎標緻,一點都不比周璇,胡蝶,黎麗麗伊拉坍般,下趟來照相館,我叫我先生幫儂拍張藝術照,放大到二十吋,貼了櫥窗裡,肯定扎台型。”

淑嫻的一番話讓杜太太聽得心花怒放:“個麼,我就先謝謝儂了。”

“阿拉是鄰居,用不著嘎客氣呃。哎,杜太太,儂小囡幾歲了?下趟也一道帶到照相館裡來,阿拉先生拍小囡照片蠻靈呃。“

一聽說小孩,杜太太神情黯淡起來:“唉,我沒小囡呀,老早有過一個,一週歲多就死掉了,是生腦膜炎。唉,後來就再也沒懷過。“

“哎呦,不好意思,我不曉得。“淑嫻連忙致歉。

“沒關係啦,已經過了五六年了,現在已經沒有當初嘎傷心了。哎,歐陽太太,儂小囡呢?哪能沒看到儂把小囡帶過來?“

“我落忒過幾個,一直沒懷上。“淑嫻不免又想起了在香港的那次流產,有些黯然神傷。

“哦,是伐,我倒是認得一個西醫,人家都講伊老來三呃,看好了蠻多不孕症,我當初也是慕名前去,可惜,我就是伊為數不多呃失敗呃例子之一。要不,啥晨光我介紹儂認得認得。“

“格事體還是順其自然呃好,我先生呃表弟表妹是開中藥鋪呃,我現在經常吃中藥調理調理。“淑嫻婉言謝絕。

“中藥也蠻好,要是儂能吃好呃閒話,我也照儂呃方子吃吃看。“

“好呃呀,好了,杜太太,毛豆剝好了,我先上去了。”

“嘎快就走啦,不再坐一歇啦?”

“我想起來了,我上頭還有兩隻箱子沒理好嘞,好了,杜太太,噯歇會。”

“好呃好呃,噯歇會。”

一個上午,淑嫻就把周圍鄰居的情況大致摸清楚了。看來,周邊環境還是挺複雜的,尤其是東廂房的沈先生到底是何許人也,令人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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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開張志禧

昱霖跟玉蓉交代的事情,讓玉蓉感到很為難,但她也清楚,如果鳴兒不改口叫昱霖,淑嫻表舅和表舅媽的話,會給整個潛伏組織帶來麻煩,甚至是致命的,所以,這件事雖然對鳴兒很殘忍,但必須這麼做。

吃過早飯之後,玉蓉把昱霖和淑嫻的照片拿出來,讓鳴兒認。

“鳴兒,這個人是誰呀?”

“是我爹,霖爸。”

“不對,這個是你的表舅。”

“不是表舅,是霖爸,蓉媽,你怎麼不認識霖爸啦?”

“鳴兒,你聽我說,你以後就叫我娘,不要叫蓉媽了,叫照片上的這個人表舅,不能叫霖爸,知道嗎?”

“為什麼呀,蓉媽?”

“不為什麼,小孩子要聽大人的話,叫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聽懂了嗎?”

鳴兒怯生生地望著玉蓉:“娘,那我爹呢?”

“你爹他已經死了。“玉蓉想起昱霆,眼睛一紅。

“死的是霆爸,霖爸還活著。照片上的人就是霖爸。”

玉蓉抓起鳴兒的小手,在手心裡啪啪打了兩下:“鳴兒,你還聽不聽娘的話了?”

鳴兒被玉蓉的怒氣嚇壞了,嗚嗚嗚地哭了起來:“娘別生氣,鳴兒聽話。”

“那你說,照片上的人是誰?”

“表舅。”鳴兒說完,哭得更傷心了。

玉蓉又拿起淑嫻的照片:“這是你表舅媽,知道了嗎?你重複一遍?這是誰?”

“表舅媽。”鳴兒看著淑嫻的照片,喃喃地說。

“記住了嗎?”

鳴兒點點頭,忽然他眼淚嘩嘩直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娘,是不是霖爸和嫻媽都不要鳴兒了?”

玉蓉一聽,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把鳴兒擁在懷裡。

阿成回來了,聽見樓上哭哭啼啼的,連忙上來:“怎麼啦,大白天的,哭得稀里哇啦的,什麼事這麼傷心。”

玉蓉擦了擦眼淚:“沒事,好了,鳴兒,你去天井裡玩吧。我跟你舅舅有事要說。”

鳴兒擦乾眼淚,聽話地下樓去了。

“什麼事啊,玉蓉?”

“阿成,今天一大早少爺就過來了,他交代我,以後他跟我們是表兄妹的關係,少奶奶是我們的表嫂,鳴兒以後就管少爺叫表舅,少奶奶叫表舅媽。”

“啊?鳴兒叫親生父母都叫表舅和表舅媽啦,反而叫我舅舅,這叫得我都心慌意亂的。唉,作孽呀,這麼小的孩子,不能認親爹親娘。”

“我也不忍心,可是沒辦法,不這麼做,以後可能會出亂子。”

“我明白。好了,這件事我知道了,玉蓉,你跟我下來,把草藥理一理,我今天在八仙橋進了不少貨呢。”

“是嗎,阿成,你辦事還真是雷厲風行,走,下去看看。”

玉蓉走進店舖,看見好幾麻袋的草藥,便打開來,抓了一把仔細瞧了瞧。

“阿成,你花了多少錢買的?”

“你早上不是給了我五十塊嗎?我全花光了。”

“阿成,你被騙了,你看,這草藥,裡面混了這麼多雜草,還有這個,都有些發霉了。以後啊,還是我親自去吧,你也不懂,拿到籃裡都是菜。”

“這幫孫子,欺負我是個外地人,竟敢以次充好,下次最好別讓我再見到他們,否則我叫他們好看。”

“好了,你就別在我面前充什麼英雄好漢了,去,把這些草藥洗一洗,再重新晾乾,興許還能用。”

“好吧,交給我吧,哦,玉蓉,回來的路上,我已經定做了招牌,估計明天就可以做好了,我們的藥鋪明天就能開張了。”

“是嗎?那我可得抓緊了,把這些草藥都整理乾淨,歸歸類。”

昱霖來到《申報》報社應聘,接待他的是一位儒雅的主編韓如秋。

韓如秋扶了扶眼鏡,看了一眼陸昱霖,交給他一疊紙和一支筆,然後指了指報紙上的一篇新聞:“你寫一篇評論文章吧,半小時行嗎?”

陸昱霖點了點頭,拿起報紙瀏覽了一下,這則新聞報導的是公共租界工部局佈告,中國產米不論數量多少,一律嚴禁運入租界。黑市米價漲至四百元一石,三日之後又漲至六百元一石。市民發生了搶糧風潮。

陸昱霖思忖片刻,就在白紙上寫下了《糧價飛漲,何以果腹》的評論標題,然後,洋洋灑灑,層層分析,有理有據,剝繭抽絲,透過現象,抨擊了國民政府**無能,搜刮民脂民膏,置黎民百姓的苦難而不顧的醜陋嘴臉。

陸昱霖一口氣寫了三頁紙,二十分鍾不到就完稿了,然後檢查了一遍,交給韓如秋。

韓如秋看著陸昱霖的評論文章,頻頻頷首稱讚:“這筆字寫得真不錯,文章更是一語中的。不錯,小夥子,你被錄取了,下周你就可以來上班了。”

陸昱霖站起身來,跟韓如秋握了握手:“謝謝韓主編,我一定會恪守一個新聞從業者的職責。”

陸昱霖回到吉祥裡18號,淑嫻把打聽到的情況跟昱霖匯報了一下。

“看來這個東廂房還真得好好防著,我們說話,做事一定要謹慎小心。杜太太的先生也不尋常,經常往返於蘇北和重慶,也許還藏著其他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嗯,我會繼續打聽的,今天杜太太建議我,出點錢給亭子間的小寶姆媽,可以解決洗衣,做飯,倒馬桶這些家務事。你覺得怎麼樣?”

“可以啊,這樣可以跟薛太太多接觸接觸,從她那裡瞭解一些情況,也可以多幫幫這個苦命的女人。”

“杜太太還說,樓上的阿榮手腳不乾淨,老是貪小便宜,杜太太挺討厭阿榮的。”

“這個阿榮看上去挺機靈的,要是能為我所用,應該是個好幫手。”

“哦,杜太太說她想把東邊的一間房子租出去,不知會有什麼人住進來。”

“靜觀其變吧。”

這時,電話鈴響了,昱霖走過去接電話。電話是玉蓉打來的。

“表哥,明天我們的藥鋪就開張了,你來不來?”

“好啊,我和你表嫂一起來。玉蓉,鳴兒怎麼樣,你教會他了嗎?”

“鳴兒很聰明,一學就會,不過,心裡不開心。”

“習慣了就好,好了,我掛了,明天見。”

昱霖掛了電話,轉身對淑嫻說:“鳴兒學會改口了,明天玉蓉的藥鋪開張,我們一起去吧。”

“鳴兒終究才五歲,小孩子就是一張白紙,教他什麼就是什麼,今天學會了改口叫我表舅媽,不知以後還改得回來叫我娘嗎?”淑嫻一想到這兒,淚水又不禁流了下來。

“等鳴兒長大懂事了,他一定會叫你娘的。也一定會在心裡認可你這個娘的。”昱霖摟著淑嫻,寬慰她。

“那我明天能不能把鳴兒領回來住上幾天?”淑嫻望著昱霖,懇求道:“三天,兩天,要不一天,行嗎?”

“淑嫻,你要是實在想他的話,就先領回來住幾天吧。”昱霖不忍回絕一位母親對孩子的思念。

淑嫻破涕為笑。

次日,陸昱霖和淑嫻提著禮物前去慶賀玉蓉和阿成的藥鋪開張。

一塊黑底紅字的牌匾掛在藥鋪上方,上面四個紅彤彤的大字“方圓藥鋪”。屋外,鞭炮聲聲,鳴兒捂著耳朵,又害怕又興奮,拍著小手,蹦蹦跳跳。

“鳴兒,給,這是你表舅和表舅媽給你帶來的禮物。”玉蓉提著糕點,在鳴兒眼前晃了晃。

鳴兒並沒有用手去接,而是低著頭,勉強地叫了一聲:“表舅,表舅媽好。”然後就跑開了。

“鳴兒,鳴兒。”淑嫻見鳴兒不搭理自己,心裡一陣心酸。

“祝你們生意興隆,財源廣進。”昱霖抱拳作揖,向玉蓉和阿成道賀。

“迭個就是儂表阿哥啊?”葉太太看見陸昱霖之後,眼睛一直不肯離開:“玉蓉啊,儂表阿哥長得老靈格,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儂表阿嫂也長得老標緻呃,還有儂自己,也是長得漂亮來,格就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葉太太,你的嘴真像是抹了蜜似的。”

“我一點也不誇張哦,那一家門是長得眉清目秀,討人歡喜。”

“來來來,一點小意思,收下來。”肖老闆包了個紅包,塞給阿成。

“這不行,不行。”阿成連忙推辭。

“阿成兄弟,儂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一點點小意思呀,開張就是要開心,收下來,收下來。”

阿成見推辭不了,便收下了肖老闆的紅包。

“我也要送給那一份賀禮。”葉太太轉身,拎了一隻自己水果店的果籃塞進玉蓉的手裡。

“一點心意,儂勿要跟我客氣,給儂兒子女兒吃。”

玉蓉盛情難卻,收下了葉太太的果籃。整條街上的鄰居們紛紛向玉蓉和阿成道賀。

“今天頭天開張,所有的草藥都打八折。凡是這條街的左鄰右舍,都打五折。”阿成樂呵呵地招呼著鄰居和路人。

“哎呦,阿成啊,儂也真是呃,儂賣呃是藥呀,就算是白送,人家也不開心呃呀,哦,儂請人家吃藥啊?”肖老闆指著阿成取笑道:“儂啊,真是只洋盤。”

阿成摸了摸後腦勺,憨笑起來。

“肖老闆,儂也真是呃,人家剛開張,就講人家洋盤,就算是賣藥,個麼也有補藥呃呀,阿成,儂店裡有啥補藥,我今朝買一點,今朝打對折,機會難得。”

“有有有,當歸,人參,燕窩,何首烏,蛤士蟆都有,葉太太想要哪樣?”

“哦喲,都是名貴藥材,這些都太貴重的,這我不好意思要,銀耳有伐?”

“有的,有的。”

“個麼就幫我稱一斤銀耳好勒。”

“好好好,葉太太,你進來,我幫你稱。”

葉太太跟著阿成進店舖了,肖老闆在一旁跟昱霖嘀咕著:“迭個女人勿要太精怪,伊這只果籃啥價鈿,都是一些賣不出去呃,要丟掉呃水果,一斤銀耳啥價鈿,打個對折下來,不曉得好省下來多少隻果籃了,門檻不要太精哦。還裝的好像自己不佔便宜似呃。”

“算了,算了,只要能開張就是好兆頭。”昱霖笑著對肖老闆說。

“那呀,太老實了,做生意不好太老實,老實人是做不了生意呃。”

肖老闆說著,吹著口哨,拿著雞毛撢子,走進自己的煙紙店。

玉蓉提了好幾包中藥交給淑嫻:“表嫂,這藥你還得繼續吃,我都給你準備好了,吃完了,再來拿。”

淑嫻接過草藥,把一個大紅包交給玉蓉:“玉蓉,給詠兒買些奶糕吧。”

“表嫂,我奶水足,詠兒夠吃,不用了。”

“你們四口人開銷比我們大,拿著吧。哦,玉蓉,我今天把鳴兒領回去住幾天,你看可以嗎?”

淑嫻小心翼翼地徵求玉蓉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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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左鄰右舍

玉蓉見淑嫻這麼說,心裡一陣酸楚。

“這有什麼不可以的,鳴兒本來……”玉蓉把話嚥了回去:“我去叫鳴兒。”

“鳴兒,快過來。”玉蓉朝鳴兒招了招手,鳴兒立刻就跑了過來。

“鳴兒,你今天跟表舅媽回去住幾天,好嗎?”

鳴兒一聽,馬上點點頭,立馬緊緊拽住淑嫻的衣角。

“那玉蓉,我們回去了,來,鳴兒,表舅讓你騎大馬。”

昱霖張開手臂,鳴兒高興地跳到昱霖懷裡。昱霖把鳴兒扛在肩上,拉著鳴兒的一雙小手,飛快地往前跑,鳴兒坐在昱霖的肩上一路上咯咯咯地笑不停。

淑嫻把鳴兒領回吉祥裡,杜太太一見夫妻兩人帶了個小男孩回來了,甚是好奇。

“啊呀,歐陽先生,歐陽太太,迭個是啥人家呃小囡啦,長得哪能嘎漂亮呃啦。”

“是我表妹的孩子,我們帶他回來住幾天。”昱霖笑著回答杜太太。

“哦,是儂表妹呃兒子啊,儂要是不講,我還以為是那兩個人呃來,儂看看,眼睛,鼻頭,嘴巴長得跟伊娘活脫是像。跟儂也像。真呃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

“唉,阿拉啥地方有嘎好呃福氣啦。好了,鳴兒,跟杜太太再會。”淑嫻摸摸鳴兒的頭,笑著回應杜太太。

“杜太太,再見。”鳴兒向杜太太揮了揮手。

“哦喲,真是乖囡,來來來,大大姆媽沒啥給儂,吃一粒話梅糖。”杜太太剝了一顆話梅糖塞進鳴兒的嘴裡。

“鳴兒,應該說什麼?”昱霖摸了摸鳴兒的小腦袋。

“謝謝杜太太。”鳴兒朝杜太太彎了彎腰。

“這小囡真是聰明,歐陽太太,儂來別相啊,把儂小囡一道帶來。”

“好呃好呃。”

進了西廂房,淑嫻先帶鳴兒到各個房間熟悉各種家具和設施。

鳴兒看見桌上有台相機,連忙跑過去,伸手要拿,被昱霖喝住。

“別動!鳴兒,這東西不能玩,這東西是表舅的飯碗,打碎了,表舅就沒飯吃了,知道嗎?”

鳴兒把手放下,望著昱霖,點了點頭。

“昱霖,你別嚇著孩子。”淑嫻連忙過來護著鳴兒。

“淑嫻,我可是覺得你越來越沒原則了,小孩子要做好規矩,大人不能過於寵溺。”

“我倒是想寵鳴兒,你給過我機會了嗎?好了,鳴兒,不理你表舅,表舅媽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好好好。”鳴兒立刻跑到淑嫻的懷抱裡。

昱霖一邊擦拭相機,一邊望著母子倆親暱地抱在一起,心中蕩起一片漣漪。

到了中午,淑嫻聽見亭子間的房門打開的聲音,連忙打開門縫張望了一下,原來是小寶背著鞋箱回來了。

小寶大概十一二歲,長的又黑又瘦,一看就是營養不良,他背著一個沉重的鞋箱走進亭子間。然後,倒了一杯開水,從碗櫃裡拿出一個饅頭和一碗鹹菜吃了起來。

淑嫻拿了一包蔥油梳打餅乾交給鳴兒。

“鳴兒,你把這包餅乾給樓下的小哥哥送去。”

鳴兒點點頭,拿著餅乾朝亭子間走去。

小寶看見一個小孩站在門口,有些驚訝:“儂尋啥人呀,小弟弟?”

鳴兒把餅乾遞給小寶:“給你,表舅媽叫我把餅乾送給你。”

小寶接過餅乾,撕開,取出一片,放進嘴裡:“真香,真好吃,小弟弟,你住哪裡啊?”

“我就住在樓上。”鳴兒指了指身後的西廂房。

“哦,原來你是西廂房的,你叫什麼?”

“我叫鳴兒。”

“我叫小寶。”

“小寶哥哥,我可以跟你一塊兒玩嗎?”

“可以,不過,現在不行,我吃完飯還得去馬路上給客人擦皮鞋呢。不過,晚上可以。”

“小寶哥哥,你吃的是什麼呀?好吃嗎?”鳴兒好奇地看著桌上的鹹菜。

“饅頭和鹹菜,比窩窩頭好吃,不過沒有這餅乾好吃。小弟弟,你真好,等我晚上回家再跟你玩,好嗎?”

“好。”

小寶吃了半包餅乾,剩下的包好,放在飯桌上。然後背起鞋箱要朝門外走去,正巧,薛太太回來了。

“姆媽,儂回來啦?”

“這是啥人家的小囡啊?”

“伊是西廂房的,姆媽,格個小弟弟還送給我吃梳打餅乾,我留了半包在檯子上,儂也嘗嘗米道,老好吃呃。”

“是伐,哦喲,這家人家客氣來。好了,小寶,餅乾儂拿去吃,下半天肚皮餓了當點心。”

薛太太把桌上的半包梳打餅乾塞在兒子手上,小寶拿出幾片塞進母親的嘴裡:“儂也嘗一嘗嘛,老香呃,是伐?”

“嗯,香,香。”

“姆媽,我走了,小弟弟,再會。”

小寶跳跳蹦蹦下了樓,淑嫻則從樓上下來。

“鳴兒,你回去吧,表舅要教你唱兒歌呢。”

鳴兒聽話地朝樓上走去。

“儂好,儂啊是西廂房裡剛搬來呃,是伐?謝謝儂送給阿拉兒子吃餅乾。”薛太太望瞭望淑嫻,眼裡滿含感激。

“一點點小么子而已,薛太太,我正好有事體尋儂商量。”

“哦,啥事體啊,儂進來坐啊。”薛太太連忙撣了撣床單,讓淑嫻進來就坐。

淑嫻坐在硬板凳上,笑著說“是格能呃,薛太太,我聽樓下杜太太講,儂在弄堂裡幫人家做生活,所以,我也想請儂幫幫忙。”

“好呃呀,儂需要做點啥生活啦?我都會呃。”薛太太一聽,心裡滿是歡喜。

“像倒倒馬桶,汰汰衣裳,燒燒飯之類呃生活。”

“可以可以,我不會收儂多呃,三樣生活,一個月五塊大洋,儂看可以伐?”

“好呃呀,哦,阿拉先生呃皮鞋也請小寶擦。我一個月給儂六塊大洋,好伐?”

“好好好,不好意思,哪能稱呼儂?”薛太太接到了大訂單了,眼睛都笑成一條縫了。

“阿拉先生姓歐陽。”

“好呃,歐陽太太,就格能講定了。”

薛太太心花怒放,沒想到今天遇到大客戶了,一個月有六塊大洋的進賬了。

“哦,薛太太,阿拉先生一般早上自己買早點,中晌不回來吃呃,只有夜頭回來吃夜飯,我嘛,有呃晨光中晌在屋裡廂,有呃晨光也在外頭,所以一般一天只要燒一頓就可以了,衣裳也用不著天天汰。”

“哦,是格能啊,個麼我收了太多了,我以為那是一天三頓,個麼減掉一塊大洋好勒,我收儂五塊。儂看哪能?”

“勿要減忒了,講好六塊就六塊,儂賺呃都是辛苦銅鈿呀。”

“歐陽太太,儂太客氣了,個麼格能,我每禮拜免費幫儂家裡打掃一趟。儂看好伐?“

“好好好,薛太太,就依儂,我要是有需要,就麻煩儂來幫我打掃打掃。”

“歐陽太太,儂真呃是大方,不像樓下呃杜太太,小家敗氣,斤斤計較。上個號頭還扣忒我一塊大洋,講有三四天是伊自己燒中飯呃,還講上個號頭落雨天數多,我衣裳汰得少,真是碰著赤佬了。“

淑嫻聽後,不置可否,只能無奈地笑笑。

“儂曉得伐,伊是姨娘呀,看上去風風光光呃,其實,男人在外頭花擦擦,伊男人在浦東老家是有老婆呃,前幾年大太太還來上海跟伊大吵大鬧,請伊吃了兩記耳光。”

“還有這種事體啊?後來呢,哪能擺平呃?”

“具體哪能擺平呃,不太曉得,不過好像講格個男人把此地呃房契交給她了,回去跟大老婆過日腳了,不過,這種男人嘛,心野呀,跟其他女人也搞不清爽,我親耳聽見這只女人跟杜先生發飆,叫伊滾出去尋四馬路呃拉三去。伊也不想想,自己這只肚皮不爭氣,又是老菜皮,又好吃懶做,啥呃男人要跟這種女人過日腳啦。“

杜太太見淑嫻沒有接話頭,覺得自己話好像太多了:“不過,歐陽太太,我是把儂當自己人,才跟儂講講呃,儂勿要到外頭亂講噢。”

淑嫻聽了笑了笑:“我懂呃,我懂呃。哎,薛太太,個麼迭個東廂房呃情況儂清爽伐?”

“格家人家不常蹲了屋裡廂,不過,出手還是蠻大方的,不管格個號頭在屋裡廂裡蹲幾天,哪怕是三四天,都是按照一個月給我工錢的,從來不賴帳。”

“個麼,東廂房裡住呃是啥人啦?”

“一個三十幾歲呃男人,姓沈,閒話不多,不過,老是用眼角看人,在伊拉屋裡廂做事體,總覺得嚇絲絲呃,伊有槍呃。”

“真啊?儂看到過伐?”淑嫻聽薛太太這麼一說,有些吃驚。

“我要是沒看到過,哪能敢講格閒話,我是親眼看見伊有一把小手槍,放在寫字檯裡。”

“哦,格倒是下趟要當心點。好了,薛太太,耽誤儂吃中飯了,我走了。”

“啥閒話,儂挑我生意做,我謝儂還來不及呢。”

“大家是鄰居,相互關照是應該呃。儂吃飯吧,我上去了。”

“好好好,有空來別相。”

淑嫻回到西廂房,把和薛太太之間的對話告訴了昱霖。

“每個月六塊大洋,再加上玉蓉那兒生意剛開張,上海的物價又這麼高,我們的手頭是有些緊,而黨組織活動經費也有限。這樣吧,我寫封信給莊老先生,讓他幫我把小白樓和小黃樓裡值錢的東西變賣了,寄來上海,充當我們的地下活動經費。”

“可這些東西都是陸家祖傳的寶貝,現在世道又不好,買家肯定會壓價,豈不是太可惜了。”

“淑嫻,如果我陸昱霖賤賣這些傳家寶是為了吃喝嫖賭,那我就是我們陸家的敗家子,不配做陸氏後人,但我是用它們來支持我們的事業,是為了江山社稷,那它們就物有所值,我想要是我爹娘在世,也會支持我這個想法的。”

“昱霖,還是你的境界高。”

“你每次一誇我吧,我就會有一種飄飄然的感覺。好了,我這就去給莊老先生寫信。”

昱霖走到寫字檯前,拿起鋼筆,給莊熙卿老先生寫了封信。

莊老先生尊鑑:

廣州一別已有數載,當年先生義薄雲天,挺身而出,替家父家母舉行公祭,厚葬入土,後又替吾兄料理後事,今又為陸家執掌在穗生意,先生對陸氏一脈的再造之恩令昱霖銘感五內,沒齒難忘。他日定當徐圖宏業,結草啣環。

今愚侄有一事相求,吾日前滯滬,所帶盤纏已盡,生活窘迫,望老先生出手相幫,變賣吾與吾兄家中字畫珍寶,將銀票寄往《申報》歐陽銳。茲事體大,還望您老成全。

敬頌頤安

晚輩昱霖敬叩拜上

寫完之後,昱霖把信交給淑嫻過目:“你覺得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嗎?”

淑嫻看完,點了點頭:“應該沒什麼問題,那這事要不要跟老陳商量一下?”

“沒什麼問題那我就寄出去了。老陳那兒我明天跟他碰頭時再告訴他吧。”

昱霖把信封寫好,將信件裝入信封之中,用膠水將信封口粘好,放入公文包內。
Babcorn 發表於 2018-6-5 20:00
第八十八章 摩拳擦掌

夫婦倆正說著,聽得樓下杜太太的聲音:“格間房子老靈呃,儂看,窗門嘎大,透光通風都勿錯呃,地板是柚木的,家什都是齊全呃。”

昱霖夫婦連忙起身走到窗前,往天井望去,原來是杜太太帶著租客來看房。

來租房的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女子,濃妝豔抹,扭動著腰肢,身著一件玫紅色的繡花旗袍,挽著旁邊一個頭戴禮帽的男子,這個男子約莫四十來歲,嘴裡叼著煙斗,長得矮胖,粗壯,左臉頰上有一道刀疤,顯得尤為醒目刺眼。

兩人隨杜太太進房間看了一圈,然後走到天井裡。

“婷婷,儂覺得哪能啦?可以伐?”中年男子抬頭問身旁的妖豔女子。

那個被喚作婷婷的女子嗲聲嗲氣地回答:“三爺覺得好就好。我聽三爺呃。”

“嗯,嘴巴甜呃,好,個麼就租下來,好了。房東太太,一個號頭三十塊大洋,是伐?”那個三爺眉開眼笑地擰了擰婷婷臉頰。

“是呃,何先生打算住多少晨光?是今朝一道付清呢,還是住一個號頭,付一個號頭呢?”

“先付三個號頭的租金,另加一個號頭的押金,總共一百二十塊大洋,對伐?”

“對呃,對呃,何先生算術老靈呃。”

何先生打開手上的提包,從裡面拿出兩卷半大洋,交給杜太太:“房東太太,儂數一數,對伐?”

杜太太接過大洋,數了數,笑得眉毛都彎了:“一點也不錯,何先生,儂等忒些,我現在就寫張收據給儂。”

杜太太在八仙桌上刷刷刷寫好了收據,交給何先生:“何先生啥晨光搬過來呢?”

“婷婷,要麼明朝我叫幾個兄弟來幫儂搬過來,好伐?”

“好呃呀,麻煩三爺了。”婷婷依然嗲勁十足。

“好了,婷婷,格樁事體我幫儂辦好了,個麼,今朝夜頭儂陪我去大富貴見見橋本課長,好伐啦?”

婷婷面露難色,扭捏著身子:“三爺,橋本這只日本人老戳氣呃,上趟就對我動手動腳。”

“人家是歡喜儂,儂勿要拎勿清,再講儂不是在舞廳裡一直被男人摸來摸去呃,裝啥一本正經啦?”

婷婷見何三爺生氣了,連忙賠罪:“人家又沒講不去囉,三爺幫我尋了嘎好呃房子,我還沒報答三爺呢,我又不是嘎不懂事體呃人囉。”

“嗯,這句閒話聽了適意呃,好了,我夜頭六點鐘到百樂門來接儂。走了。”

何三爺把手臂抬起來,婷婷立馬挽著何三爺的臂膀走出吉祥裡18號。

樓下發生的所有一切都被樓上的昱霖和淑嫻看得真真切切。

“看來這個何三爺不是一般的人物,他居然跟上海的日本憲兵隊特高課課長橋本來往密切,我們得多加防範。”

“是啊,昱霖,我怎麼覺得我們身處狼窩,周圍危機四伏。”淑嫻眉頭緊蹙,內心有些惴惴不安。

昱霖看到淑嫻一臉擔心的神情,連忙過來寬慰她。

“危險與機遇相伴相行,雖然這裡危機四伏,但同時也是最容易得到各種情報的場所。我明天見老陳的時候會把這裡的情況向他匯報的。”

第二天上午十點,這是跟陳旭光接頭的時間,如果沒有什麼特別情況,老陳那兒一般是每月的五號,十五號和二十五號碰頭,交流一下各自的狀況和目前的局勢,如遇緊急情況,則隨時都可以碰面。

當昱霖的腳剛踏進一品齋的店門時,就看見虎仔托著餐盤穿梭於各張餐桌間,看見門口有客人進來,連忙前來招呼。

“客官,裡面請。”虎仔慇勤地跑到門口來迎客。

當虎仔抬頭見是昱霖時,兩眼放光。昱霖連忙用眼神示意他克制激動的情緒,要把自己當作陌路人。

虎仔已經長成十六七歲的少年了,個子也長高了不少,現在,他在一品齋當跑堂。

“客官訂座了嗎?”虎仔慇勤地問道。

“我昨天就訂了聚賢廳。”昱霖指了指樓上聚賢廳。

“那客官,樓上請。”

昱霖點了點頭,朝樓上走去。

陳旭光見陸昱霖來了,也連忙跟上樓去。

進了聚賢廳之後,陳旭光鎖上包廂的門,然後,打開密室,兩人進入密室詳談。

“昱霖,怎麼樣,都安頓得差不多了吧。”老陳關心地問道。

“差不多了,我也已經被《申報》錄取了,下周就可以去上班了。玉蓉的藥鋪也已經開張了,那家照相館也整理得差不多了,兩週之後也可以對外營業了。老陳,上級有沒有給我派什麼任務啊?”

“你可真是個急性子,不錯,你的陸家軍果然辦事效率高,才來上海沒幾天,就卓有成效。你今天來的正好,我昨天剛接到上級指示,有兩項任務需要你們去完成。”

陸昱霖一聽說有任務,立刻來了精神:“老陳,什麼任務?”

“主要是兩項任務,第一,上級希望我們能擴大組織的影響力,團結並爭取一些進步青年加入我們的外圍組織,我們的組織遭受了重創,缺乏人手,所以,需要給組織注入新生力量。同時,在青年中宣傳馬列思想,讓馬列主義的種子在青年人中生根發芽。“

“那組織的意思是……”

“淑嫻曾是震旦大學的學生,她父親許恆亮老先生又是震旦大學的教授,在震旦教了多年的書,淑嫻在這所大學裡應該是有些人脈的,讓淑嫻去震旦的圖書館,讓她到那兒去開展工作,多爭取一些進步青年,作為我們的後備力量。”

“這個環境淑嫻熟悉,我想她一定能夠勝任這項工作。可是,如果淑嫻去震旦上班了,我又忙於報社工作,這照相館就沒人照看了。”

“我給你派個幫手,平時就在你照相館裡打打雜,接接電話,安排安排預約,接待接待客人,如果可能的話,也可以讓他學學拍照,這樣你就可以分身有術了。”

“誰呀?”

“虎仔呀。我看這小傢伙不錯,人蠻機靈的,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在我這兒做了幾天跑堂,很多客人都誇他手腳勤快,動作麻利。”

“好啊,這孩子跟我熟,放我這兒正合適。我安排得差不多了就讓虎仔過來吧。”

“胖嬸也很不錯,菜燒得好,廚房也搞得乾淨,我這幾天的營業額猛增。很多客人都是衝著胖嬸來的。昱霖啊,你們陸府真的是人才濟濟啊。”

昱霖裂開嘴笑了:“老師,你誇得我都找不著北了。那第二項任務是什麼?”

“這第二項任務可能有些棘手。是這樣,有個名叫田家騏的銀行行長,他是我們自己的同志,由於組織遭到洗劫,他和許多同志都一起被捕入獄了,但敵人目前還沒有證據證明田家騏是我們內部的同志,再加上家屬願意出贖金將他保釋出獄,所以,田家騏就被釋放回家了,可目前被軟禁在家中,但現在問題是,在這些被捕人員中,有個人是清楚田家騏的底細的,如果這個人扛不住敵人的威逼利誘,那麼田家騏同志很有可能再次入獄,這次進去之後可能就出不來了。田家騏同志是我黨難得的金融領域的人才,幫助組織籌措了不少資金。所以組織決定盡快把田家騏同志和他夫人送往我蘇北根據地。”

“那他現在住哪裡?”

“麥琪路5號的田公館裡。我昨天路過時,發現公館的周邊都是便衣。很難下手。”

“這樣看來,直接從田公館裡硬搶是行不通的。那麼關於這個田行長,老陳你目前還掌握哪些具體資料呢,越詳細越好。”

“據我所知,他的夫人周蘭芬是廣東汕頭人,跟你算是同鄉,他的兩個女兒和女婿目前都在美國,身邊沒有其他子女,家裡就老夫婦二人加上一個保姆。這位同志其他方面都還不錯,就是身體差,體質太弱,經常性的感冒咳嗽,而且還有嚴重的哮喘,每年秋冬季節交換的時候,都會引發幾次哮喘,據說每次吃了海鮮之後,也會引發哮喘,所以他是藥不離身。當初我們就是擔心他落入敵人之手後,扛不住敵人的刑訊,不過,還算是走運,敵人還沒來得及刑訊逼供,他就被保釋回來了。”

“哦?是嗎?這點倒是可以加以利用。那我們在醫院有沒有自己的同志?”昱霖在腦海裡已經有個一個大致的方案,但關鍵是在醫院裡要有內應。

陳旭光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曾經有過,但被逮捕入獄了。現在在醫院這條線上,沒有我們自己的同志,不過,在一個叫聖瑪麗的教會醫院裡有個叫馬克的美國醫生,他倒是挺同情我們的,我們曾經有位同志在執行任務時受傷,遭到日本特高課的追捕,逃到聖瑪麗醫院,是馬克幫他躲過特高課的搜捕。”

“這麼說來,這個馬克醫生倒是能幫上忙。”

“我跟這個馬克倒是有幾面之緣,他是個基督徒,厭惡戰爭,‘八一三’淞滬戰役時,救治過不少平民和我方戰士。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去跟他聯繫。”

“好的,老師。我有個想法,你看行不行?”

“昱霖,你說說看。”老陳沒想到昱霖這麼快就有方案了,眼裡充滿了驚喜。

昱霖把自己的設想和盤托出,陳旭光頻頻點頭。

“我看可以一試,我會積極配合你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8-6-5 20:00
第八十九章 街頭混混

“好,事不宜遲,我這就回去準備。”陸昱霖站起身來,剛想走,又想起了什麼,轉身對陳旭光說:“老師,還有件事我要向你匯報一下。”

“什麼事?”

“我所住的吉祥裡18號裡,住戶情況比較複雜,東廂房裡住的是個姓沈的軍統特務,經常不在家,但行為詭秘,而房東先生常來往於蘇北和重慶之間,今天樓下東邊次間裡又住進來了一位跟日本特高課的橋本課長頗為熟識的人。”

“哦?情況屬實嗎?”陳旭光聽後,眉頭緊蹙。

“基本屬實。”

“看來是我當初租這個房子的時候疏忽了,當初房東只說是東廂房裡的人基本不住,我問她是什麼人,房東太太大概是怕我不租她的房子,就沒告訴我東廂房的住戶的真實身份。現在你樓下又搬來與特高課有瓜葛的人,唉,沒想到把你和淑嫻扔進狼窩了。要不,我再重新給你們物色一處住所。”

“老師,不用重新找房了,我覺得危險與機遇並存,雖然這樣的環境要求我們更為小心謹慎,但同時也是最容易獲取情報的地方。我倒覺得吉祥裡18號是個不錯的地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昱霖,你說的不錯,但一定要多加小心。”陳旭光的目光裡透露出信任和關切。

“我會的,老師。”

“哦,昱霖,我這兒有一部電台可以跟蘇北方面進行聯絡,我打算在你的照相館裡再放一部備用電台以防萬一,我已經跟蘇北方面聯繫了,他們過幾天會派人把備用電台送來,到時候我會通知你去取貨。”

“好的。我等你通知。”昱霖點了點頭。

“昱霖啊,你們最近忙著準備開張啊,開業啊,開銷一定很大,我這兒還有些活動經費,你拿去。”陳旭光說著,從兜裡掏出一疊錢,塞進昱霖的手裡。

“老師,不用,我已經著手解決我們活動經費問題了。”昱霖連忙推辭。

“你怎麼解決?報社預先支付你薪水啦?”陳旭光頗感意外。

“我已經寫信給我們陸家的世交,廣州的莊熙卿老先生,讓他把我家和玉蓉家值錢的字畫等物變賣了,他會把銀票寄過來的。”昱霖把自己籌措經費的事情如實相告。

“昱霖,你……”陳旭光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是一個勁地緊握昱霖的手,久久不願鬆開:“昱霖,這些錢還是拿著吧,就算是等莊老先生把錢匯過來,也還有不少時日呢,在上海灘,沒錢可是寸步難行啊。“

昱霖見老陳這麼一說,便不再推辭,接過老陳手中的錢。正當昱霖跟陳旭光要分手之時,忽聽得樓下傳來一片嘈雜聲。老陳示意昱霖先不要出去,他去外面打探一下。

老陳走下樓去,原來是五六個街頭小混混正與一名顧客在爭執不休。

“你們這群小赤佬,居然敢偷到老子頭上來了。你信不信,老子馬上去叫警察來,把你們都抓起來。”一個中年男子一手捏住一個七八歲大的小男孩的手,跟一個十二三歲的瘦弱男孩在理論。

“阿拉偷了儂啥么子了啦?捉賊捉贓,儂又沒少啥么子,做啥捉牢我兄弟?”那個十二三歲的瘦弱男孩並不示弱,扯著脖子跟中年男子理論:“儂快點放手,儂一個嘎大模子呃大人捉牢阿拉嘎小呃小人,儂坍燥死伐?“

“什麼小人不小人,我老早就注意到你們這幫小賊了,一直在我旁邊轉啊轉,就是想趁機下手。他要不是手伸進我袋袋裡,我怎麼可能捉住他呢?”

“儂勿要瞎三話四,儂旁邊不能走人啦?格塊地方是儂買下來啊?阿拉阿弟只不過碰了儂一記,儂就捉牢伊,一口咬定伊偷儂么子了,伊偷了儂啥么子啦?”那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看上去像是這幫孩子的頭,面對著狂怒的中年男子,一點都不露怯,針鋒相對。

老陳連忙下樓,走到他們中間,對著中年男子鞠躬賠罪。

“對不住,對不住,您不要發火,您有沒有丟失什麼東西?”老陳衝著中年男子點頭哈腰。

“你是這裡的老闆,是嗎?”中年男子望了一眼老陳。

“是的是的。”老陳賠笑著點了點頭。

“幸虧被我及時發現,所以才沒被這幫小毛賊得逞。我說老闆,你這家飯館也算是有點檔次的,怎麼能讓這群小混混就這麼堂而皇之地跑進來,而且還在這裡干偷雞摸狗的事情?”

“這位客官,不好意思,我們做生意的,開門都是客,只有客人挑我們,我們哪有資格挑客人呢?你說是不是?”老陳滿臉賠笑。

“老闆既然這麼說,那我就不吃了,我可不想跟這群小毛賊在一起吃飯。”中年男子氣呼呼地站起來,起身要走。

“不好意思,客官,今天你來我小店吃飯吃得不高興,我也有部分責任,這樣吧,你把桌上的菜打包回去,我給你打個八折,怎麼樣?”

中年男子一聽這話,轉怒為喜,連忙說:“那就這樣吧,老闆,你人厚道,可不要被這群小混混給弄得關門大吉嘍。”

“不會不會,他們都是小孩子嘛。”老陳連忙招呼虎仔給客人打包:“虎仔,給這位大爺打包。“

“小孩子,小的時候是小偷,大了,就變成大偷了。”

老陳把打包好的食物交給中年男子,那男子給了老陳打八折的錢,拎著打包盒,大模大樣地走出了一品齋。

“虎仔,你去廚房拿二十個包子給他們。”老陳轉身吩咐虎仔。

“為什麼?”虎仔一臉不情願,湊近老陳的耳朵,悄悄地說:“老闆,我看見這個小孩把手伸進那個男人的口袋裡的。”

老陳笑了笑:“虎仔,我知道,你去拿吧,各種餡的都拿一點。”

虎仔見老陳還是護著這群小混混,心裡有點不開心,悶悶不樂地朝廚房走去。過了一會兒,他拿了一大袋包子過來了。

老陳把袋子交給那個大男孩:“毛豆子,以後餓了,跟我說一聲,可別到客人那裡去毛手毛腳的。”

毛豆子尷尬地笑了笑:“謝謝陳老闆,今朝開小差了,沒管牢瘌痢頭。”

“你呀,好好管管你那幫小兄弟,要學好,你先要做個好榜樣,毛豆子。”

“曉得了,陳老闆,兄弟們,走了。”毛豆子一招呼,五六個小屁孩便跟著一起走出了一品齋。

“老闆,你幹嘛這麼護著他們?”虎仔還是沒想通:“這樣下去,我們飯店的生意都要給這幫小混混搞黃了。”

“就算是每天少賺二十個包子也沒關係,我的一品齋不會因為少了幾個包子而關張的。“老陳笑著摸了摸虎仔的腦袋,又望瞭望這些孩子的背影,感嘆道:這些孩子也可憐,都是一些流浪兒,要是有大人在身邊好好調教的話,也不會淪落至此。”

老陳朝樓上瞟了一眼,昱霖已經站在樓梯口,老陳向他示意了一下,昱霖點頭回應,便下樓走出了一品齋。

昱霖走在大街上,覺得身後有人尾隨,他吃不準後面的人是什麼來路,照理,他剛來上海,還沒開始活動,應該不會引起敵人的注意,那會不會是廣州的日偽一路跟蹤到了上海呢?如果是那樣的話,得把“尾巴“幹掉。

於是,昱霖加快腳步,後面的“尾巴“也快速向他靠攏,昱霖見前面有個弄堂,連忙拐彎進去,還沒等他轉身看後面的來人是誰,就聽得身後急促的腳步聲,然後朝他撞了過來。昱霖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一個單薄的身影一閃,昱霖覺得自己的褲兜好像被觸碰了一下,立刻明白,原來一直尾隨在身後的是小偷。

昱霖連忙一個箭步,衝過去一把抓住那個小偷的手,一看,原來就是剛才在一品齋裡惹是生非的毛豆子。

毛豆子的左手手腕被昱霖緊緊鉗住,動彈不得,連忙用右手吹了一記口哨,身旁忽然湧出五六個孩子,他們死死抱住昱霖的大腿和胳膊,有的甚至張口來咬昱霖那隻抓住毛豆子的手。

昱霖還從未遇到過這樣的陣勢,這種死纏爛打式的扭抱讓他寸步難行,而對手又是一些小毛孩,昱霖不忍下狠手,所以一直處於下風,手上被咬的全是齒印,痛得他只得鬆開手。

毛豆子見昱霖的手鬆開了,連忙飛快地往前奔跑,其他孩子見大哥跑了,也全都撒了歡似的一哄而散,昱霖摀住被咬得紅腫的手腕,一摸褲兜,皮夾已經不翼而飛,而皮夾裡是剛才老陳給他的活動經費,這可不是小數目,昱霖連忙上前追趕。

眼見就要追上毛豆子了,忽然,毛豆子朝前面的人呼叫起來。

“師傅,救我。“毛豆子一邊呼叫,一邊把手上的皮夾扔給了前面被他喚作師傅的年輕人。

那個師傅接過錢包,還沒塞進口袋裡,就被昱霖一把抓住,這下,昱霖不客氣了,用力抓住年輕人的手腕,往後一扭,那年輕人“哎呦“一聲,錢包掉在地上了,毛豆子見狀,立刻要去撿錢包,被昱霖一腳踩在錢包上,用腳一勾,錢包飛了起來,昱霖向上一躍,接住錢包,放回褲兜,然後,一隻手把年輕人的手扭扣在後,另一隻手把毛豆子攔腰一拽,毛豆子立刻被甩在地上,摔了個四腳朝天。

後面跑來馳援的小毛孩們見大哥和師傅都被昱霖制服了,不敢貿然近身。

昱霖按住那個年輕人的手臂,那個年輕人大聲求饒:“放開我,求求儂,我手臂膊要斷忒了。“

昱霖一聽聲音,連忙放手:“阿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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