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覆漢 作者:榴彈怕水 (連載中)

 
timlight 2018-6-15 14:22: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01 647389
timlight 發表於 2018-8-31 08:05
第六卷 第19章 秋獵(上)

  遼東之地,秋收之後向來是一日比一日冷的,而自從十幾年前民間興起火炕這一物什後,對於塞外百姓而言,無論是雜胡部落還是豪強大戶,秋冬之際卻都添了一個正兒八經的農活要做那便是砍柴!

  這是當然的,自從燧人氏點燃第一個篝火之後,燃料就一直是人類亙古不變的必需品。

  不過,在地廣人稀山野林密的遼東,這種大規模囤積木柴的活動總是顯得富有地方特色,因為這個時候同時進行的,一般還有一場全民性質的狩獵行動。

  而狩獵這種活動又總是能夠調動幾乎所有人的情緒,一次出色的獵獲不僅可以給一個家庭帶來一份難得的餘財,還會給獵手帶來足夠的榮譽。如果有誰能夠射殺圍獵一頭老虎或者熊羆,作為當時狩獵主力的人甚至會在一定程度上名揚郡縣,外帶著成為整個冬天眾人的談資。

  不過,之前多少年漸漸興起的秋狩屯木的活動,在光和元年這一年卻是顯得前所未有的熱鬧,甚至有別郡的出色良家子和凶狠遊俠專門跑到遼東參與狩獵……而一切的一切,只因為遼東太守高焉高公,居然要親自率領自己下屬的郡縣官吏、大戶豪強、士卒民防,進行了一次半官方的大圍獵!

  沒錯,太守可是通過各地亭捨、客棧布告欄發布了正式布告的,布告中如此寫到: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屆時吾當親射虎,獎民防!

  看到沒有?秋日豐收之後,郡中大治,然後遼東高太守居然要借著秋日屯柴的時機,親臨獵場,射殺猛虎、遵循邊地風俗、獎勵士民,這是何等的讓人歡欣鼓舞?而如此言語,又是讓全郡年輕男子何等的熱血沸騰?也就難怪那些想求個出路的別郡良家子和遊俠如此踴躍欲試,準備在高太守面前露一份臉了……呃,便是本郡官吏一時沒搞清楚的,都還以為自家高太守突然轉性呢,何況是這些被哄來的人呢?

  「文琪誤我!」郡府官寺門內,高焉握住眼前一人之手,死死不願動身。「我只答應你去獎勵民防,何時變成了親自去秋狩?!而且你那文告也寫的太不實在了……凡人焉能射虎?」

  「府君!」

  公孫珣鶡冠束甲,卻被對方拽住雙手,也不好把堂堂一郡之守給從門裡拖出去不是?

  所以,這廝只能無可奈何,認真解釋道:「沒人讓府君親自射虎,那文告不過辭賦法,只要你親自去獵場轉一圈露個臉就行,然後便在高處置酒炒菜,高歌向天,當晚便回來,後來的種種事情交給我便是!你安全的很!」

  「那也不好安全吧?」高太守連連搖頭。「這年頭猛獸襲人,哪裡是你不去招惹他便行的?文琪你不知道吧,之前咱們遼東平郭令,便是巡縣時路上騎馬,然後被老虎從路邊忽然竄出來咬死的……你你讓我在獵場那種地方騎馬巡視一圈,怕是也不好什麼萬全吧?!」

  「不用騎馬!」公孫珣趕緊言道。「坐車便可以!」

  「坐車也不安全!」

  「我再遣二十親衛騎兵全程護住府君,」公孫珣真是無可奈何了。「這些騎士都是我從雁門帶回來的,經過北伐彈汗之役,全都是一等一的精銳……二十個人,全都披甲執矛,佩刀負弓,便是真有老虎熊羆也不夠他們一人一矛戳的!」

  高太守撒開一隻手,撚須沉吟片刻,卻還是有些猶豫:「你這行獵之事,血腥至極,為何還有人把他當做風俗呢?屆時總不至於讓我出面點驗獵物吧?」

  「不會,一切交與我!」公孫珣毫不猶豫的答道,同時大概也是氣急敗壞了,便不由出言半是提醒半是警告道。「府君萬萬不要再拖延了,你也知道這是本地風俗……既然為一郡之君,你就該去獎勵風俗,讓士民鼓舞才對!而現在全城、全郡都在等你一個人,你怎麼還好繼續拖延下去呢?」

  高太守無可奈何,只能伸頭看了看郡府門口左右……而果然,此時郡府前的大街上早已經滿滿騰騰的站滿了人馬,並布滿了旌旗!

  從本地第一大戶、前玄菟太守公孫域,到郡中各級官吏;從裝備精良的公孫氏私人義從,到本郡的郡卒、縣卒,一個個的不是立矛持弓,就是跨刀扶旗……而現在,這些人或是騎馬或者肅立,居然全都面無表情的在看著自己。

  講實話,高太守心中實在不想去幹這種事情的,但他再笨也知道自己的拖延惹了眾怒,所以更不願意違逆眾意。再加上他又想到自己後宅那裡自公孫珣到任後多有安利號的饋贈,面子上也抹不開。便只能一時捏著鼻子走出來,然後任由襄平令公孫珣扶著他上了車子,最後在眾人的前呼後擁中往城外而去了。

  當然了,把亂叫的獵犬攆到後隊去,似乎也是免不了的。

  「如此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士,不去朝中做個五經博士,為什麼偏偏要來遼東這種邊郡要害地方做太守?」車子速度緩慢,頭髮花白的公孫域打馬走在後面,眼看著那個帶著威武海東青的高句麗鷹奴也被攆到了後隊去,便實在是忍耐不住了。「好好的一件事,卻被他壞了興致!」

  「塞外五郡自成一體,朝廷總是要有規矩的。」公孫珣不禁笑道。「時不時的就要從內地調用一些官員過來出任邊郡長官,也是防止地方做大的意思……至於興致,兄長不必多慮,到地方他自然去閒坐,一切你我自便就行。」

  公孫域連連搖頭:「你身為他的下吏,自然要為他辯解,可這話的卻未免太過敷衍了些……這哪裡是什麼內地出身的事情?你那岳父也是冀州清河出身,為何就能打得了仗?玄菟郡的劇太守也是青州北海人,聽到任後也會開弓舞刀。怎麼偏偏咱們這一位,整日連點血腥都不敢見?!」

  公孫珣笑而不答……這不更好嗎?不然自己怎麼敢私自行眼前的事情呢?

  其實,公孫珣自己對高焉高太守也有這麼一點怪異的感覺,他總覺得對方有點膽怯的過了頭,會不會是在扮豬吃老虎?但是慢慢的接觸久了,也就真確定了這廝的水平。

  而且公孫珣並不知道的是,在另一個時空裡,這位高太守在上谷任內,同樣是邊防大郡,同樣手握重兵,卻在大亂起後立即死於非命,而且死的極為讓人難以理解袁紹逃出洛陽後向他要錢資助關東聯軍,他把錢全都送出去以後還是不夠,於是袁本初就一封文書讓他以命相抵,然後這位上谷太守居然真就抹脖子以命相抵了!

  這種死法,不知道他究竟算是懦弱到一定境界了呢?還是算被逼急了,用生命展示了一把漢末剛烈士風?

  總之,這種人來當頂頭上司,某種程度上來其實還挺不錯的。

  就這樣,眾人言談嬉笑,旌旗駿馬,雄鷹黃犬,一路來到了城東的山腳處……襄平城東的山林乃是所謂千山山脈的一部分,這是太白山脈的一條支脈,山嶺縱橫,號稱千山,大小山頭數都數不清,而且山腰上滿是密林,正適合分隊狩獵。

  而大規模狩獵結束後,才能放心讓包括婦孺老幼在內的普通民戶進山砍柴、拾撿枯枝……所謂一舉多得。

  山腳下旌旗招展,時不時便能看到什麼平郭縣捕虎隊,什麼玄菟義勇隊,還有什麼羅鄉民防隊之類的字樣,而這些人見到太守儀仗到來,也是紛紛下擺行禮,並舉旗搖動,以顯示名號。

  公孫珣努力不去看那些奇怪的旗幟和隊伍名號,勉強回頭對高焉解釋道:「此次圍獵,以各縣官吏、各鄉民防為隊,此外,本郡外郡良家子、勇猛之士,若能湊齊五十人者,無論身份亦可自成隊伍報名,凡報名成隊者八十七隊,此番自帶武器、糧水,抽簽分列山頭,各憑各自本事前往行獵捕獲。」

  高焉心不在焉,只是坐在車內頷首,卻又示意車子速速行過一圈。而公孫珣無可奈何,也只能就此作罷,匆匆隨對方略過一眾隊伍,往一處山坡上而去。

  而隨著高焉一下車就往山坡走去,公孫珣接過指揮權,也只能乾脆利索的下令讓郡吏去呼喊傳令,防止冷場。

  「不許為獵物相爭毆鬥,不許越界攔截他人追索獵物,不許偷掠他人獵獲,不許擅自射殺幼獸,違者嚴懲不貸!」

  「為期三日,三日後午時公平稱重比較,其中,單個獵物過兩百斤者以雙倍重為論,過三百斤者以三倍重為論,熊虎彘再加倍!前三名優勝者郡君將有大賞!」

  「獵獲本身,全歸本隊所有,可以直接發賣,也可以無償取用安利號讚助的粗鹽現場進行醃漬,官府疑慮不管!」

  「有勇猛過人射虎殺熊者,格外有賞!」

  傳令的郡吏負著旗子四處傳達號令,而隨著他們話中的言語,眼前這個布滿了旗幟的山林邊緣也終於是瞬間沸騰了起來,不少人摩拳擦掌,也有相近的隊伍互相舉著旗幟示威。

  不過,配合著他們旗號上種種怪異名號,總是讓人有些忍俊不禁的。

  「午時準點擊鼓開獵!現在先立帳升堂!」眼看著高焉和張儉還有幾個儒生在山坡上開始置酒飲樂,明明一旁還有郡丞在側,公孫珣卻是當仁不讓的指揮起了這次的圍獵的各種事項,而偏偏其他人也沒有反駁的意思。「等人一走,便劃好職責,分好區域,從稱重的大秤到醃肉用的粗鹽,全都要提前備好,務必做到井井有條!」

  一時間,郡中官吏居然如指臂使,各自行事穩妥。

  「文琪不去試試身手?」正在一旁整理弓箭的公孫域好奇問道。「我看你的那些屬下也都去了……」

  「是啊,審正南帶著襄平縣吏,韓義公帶著我的義從,分成兩隊也要入山。不過既然高太守不想管這邊的俗物,我就要總攬此事,也就去不得了……」

  「那你還鶡冠束甲作甚?」公孫域無語至極。

  「這不是顯得威風嗎?」公孫珣倒也坦誠。

  公孫域一時無言。

  「怎麼,兄長也有試一試身手的意思嗎?」公孫珣轉口一笑,倒是打量起了對方。

  「布告上不是了嗎?老夫聊發少年狂……」年近五旬的公孫域撚須言道。「我雖然閒居十年,但身體打熬卻是一日未停,三日野獵而已,未必就比年輕人差勁!再了,就算是不管個人,長居此處也總要顧忌鄉里的……我們城中永寧亭的父老找到我頭上,我怎麼好意思不做這個領隊呢?」

  「這倒也是。」公孫珣趕緊頷首。「若是兄長你不做這個領隊,永寧亭怕是不敢有人做的……」

  公孫域一時得意。

  「不過,我那侄子此番為何沒有隨兄長過來?」公孫珣忽然又好奇問道。「他如今豈不是正當年?」

  公孫域愛子早喪,後來看上與自己愛子同名同齡的公孫度,又是幫對方娶親又是幫對方求出身的,但偏偏人家有爹有娘,也沒法真收了當兒子……所謂有義子之實而無義子之名。不過,這年頭重要講究一個繼承香火的,所以他終於還是收了一個本家的族裔做了義子。

  但是老年人嘛,一來是兒子早死,所以把那個死了的兒子想像的無限美好;二來,那個曾經的替代品公孫度著實是個人物,也確實很優秀……那麼兩兩相加,就把後來領養的兒子給襯托的極度不堪了,也就難怪公孫珣這個老哥哥一提起自己義子便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了!

  「來了,」公孫域聞言果然又是一聲冷笑,然後指向了遠處山坡上正在拉起帷幕的太守所處地方言道。「捧著一本尚書,是要請教太守問……我就不懂了,咱們公孫氏時代邊郡官宦,你便是做問也得先懂得些邊事吧?不立下武勳,談何經文?這不是本末倒置嗎?如此作態,怕不是公孫氏遼東一支要亡在他手上?」

  公孫珣當即搖頭笑道:「終究是自家子弟,兄長何必太過擔憂?但有我們這些族中親眷能有些出路,總是免不了他那一份安身立命之所的。」

  公孫域收拾好弓箭,便上下打量了自己這個年紀極小的族弟一眼,卻又坦然嗤笑:「文琪若有事,且回來再,咱們兄弟之間不必顧忌……」

  公孫珣當即會意點頭。

  時間轉瞬來到正午,耳聽著周邊擊鼓如捶,居於半山坡上的公孫珣卻是親眼看見足足五六千人的隊伍按照各自路線,分列往山中喧嘩而去了……一時間旗幟分明,刀槍閃耀,外加獵犬奔馳嚎叫,倒是真有幾分沙場氣息了。

  當然了,一個很可惜的事情是,山嶺上只能用所謂果下馬,也就是山嶺間常用的負貨矮馬來馱運獵物……這年頭,只有高句麗騎兵因為所處地形的緣故才會以這種矮馬為戰馬,別的地方只是用來馱貨而已……總之,大部分用於平原馳騁的駿馬都留到了原地,而沒有足夠雄壯的戰馬,卻也不免少了幾分氣勢。

  而更讓公孫珣感到可惜的是,眼前這麼多堪稱出色兵源的壯丁,乃是太守一張布告招來的人馬,數日後就要散去,跟自己並無太大關係……也不知道今日之事是否能成?

  「令君!」

  就在公孫珣束甲鶡冠,坐在半山坡上看著行獵隊伍往山中進發時,王修卻手捧賬冊在旁欲言又止,他是少數沒有主動參與狩獵,而非是被涮下來的襄平縣吏。

  「何事?」公孫珣頭都沒回。

  「是這樣的,安利號所提供的粗鹽、賞錢都已經送來了,但各處隊伍遺留的馬匹和駐留人員所需要的糧食、草料卻沒有太多……你看,是不是可以讓縣中速速從城內發一部分糧草出來?」

  「這是郡中大事,」公孫珣豁然起身,然後負手往後走去,似乎早有準備。「哪裡能讓縣中出錢,太守不就在山上嗎?」

  王修面露恍然,卻又閉口不言,只是手捧賬冊隨自家縣君往山上去尋高焉了!

  「文琪來的正好!」高太守此時早已經沒有了之前的膽怯和無奈。「沒想到人走後此處還算清靜,置酒談經也別有一番風味……快快來坐!」

  「哪裡能坐呢?」公孫珣不由苦笑。「叔治。」

  王修聞言趕緊上前,卻是把糧草一事給了一下。

  高焉聞言絲毫不以為意,當即便喊人過來製作文書,準備用印調糧。

  「府君稍待,」就在這時,公孫珣忽然上前坐到了高太守身側,然後以手止住了對方解印的動作。「如此太過麻煩了!」

  「這是何意啊?」高焉登時不解。

  「回稟府君,」公孫珣與對方相距咫尺,坦然言道。「需要郡府調動糧秣之事恐怕不止是這一次,這三日是要調用一些糧秣;等三日後狩獵歸來,獎賞士民的時候又要調用一些錢糧;此事之後,等到入冬之時還有民防會操的年末獎賞;而且,我還準備在冬日舉辦蹴鞠大賽,讓郡中十一城全都參與進來,以求振奮士氣鼓舞人心……這又是一筆糧秣!」

  「文琪哪來的這麼多花樣?」高焉登時無語。「狩獵是本地風俗,是為了士民囤積冬日所用的木柴,所以我才就勢而為,這什麼民防會操,什麼蹴鞠聯賽又算什麼?」

  「府君明鑒,」公孫珣正色解釋道。「此舉是為了震懾高句麗!」

  高焉登時一慌,連忙揪住對方手腕問道:「文琪的意思是,這高句麗要來侵略我遼東?」

  講實話,高府君這話倒是反過來把一肚子各種準備的公孫珣給問住了……明明是自己潛心用力,準備廢了高句麗,怎麼就變成高句麗過來侵略了?給那明臨答夫十個膽子也不敢來遼東吧?

  真要是那樣一切都省事了好不好?

  不過……這不正好嗎?!

  「府君所言極是!」公孫珣陡然反抓住對方手腕正色言道。「據我所知,高句麗權臣明臨答夫野心日熾,最近似乎是有篡位之心……而權臣嘛,想要行此舉,一般就要在外建立武功,以求威懾國內!而冬日間,渾江結冰,於高句麗而言而返正適合大軍出入境內,集結犯境!」

  「那可如何是好?!」高焉愈發慌亂,複又扭頭朝身旁一人問道。「元傑公,你久在此處,可知道高句麗情況,是否正如文琪所言?」

  「或許如此吧?」張儉無可奈何,只能硬著頭皮糊弄道。「別的我不知道,但明臨答夫有意在國內更進一步乃是實情,我也聽人過……」

  高太守愈發手腳冰涼起來。

  「府君不必驚慌,」公孫珣趕緊趁勢言道。「我們遼東十一城,地廣民阜,真要是遭遇入寇,也並不怕他。但正因如此,所以才要鼓舞士氣,多多聚攏民夫、郡卒操練才對!若是能夠氣勢漸漲,民心可用,明臨答夫想來也不敢貿然進犯的。」

  話到此處,之間公孫珣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握住自家太守從容言道:「這就叫一國之固,在德不在險,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也!而且這些事情也不需要府君您來出面……您盡管在城中安坐,無論是鼓舞士氣還是真有敵來主動迎擊,萬事交給我便可!」

  「文琪的好啊!」高焉登時大喜。「正該如此……你本就是海內名將,事情托給你我是放心的!如此,你剛才好像是要我如何啊?」

  「便是糧秣一事了。」公孫珣坦然道。「這種訓練、聚集之事,要看著高句麗的活動而舉行,日期不定……需要府庫即時提供糧秣。所以,臣下冒昧,請府君發一個許我春日化凍前便宜調動府庫的文書,而非是事事請教。」

  「這倒也好,」高太守撚須若有所思道。「省的你我多有辛苦……」

  「只怕於制度不合吧?」就在這時,一旁一個小年輕忽然輕聲插嘴道。「府君,我族叔只是一縣之令,這郡中事物他來負責……」

  「小子所言甚是!」公孫珣狠狠的瞪了一眼自己那位老族兄的義子……果然是爛泥扶不上牆……然後才扭頭憤然看向了近在眼前的高焉。「我公孫珣本是一片赤誠為公之心,若是府君疑我越權過問府庫,有貪瀆之心,便請另尋他人好了!」

  著,他居然就要起身而走。

  「文琪的哪裡話?」高焉登時抓住對方衣袖勸道。「若是別人我還真就疑他有侵占府庫的嫌疑,可文琪家中豪富,哪裡會缺這些錢糧?所以文琪不必多想,我這就寫一封正式公文,許你隨意調用府庫!」

  「那用行獵、會操、蹴鞠等方法聚攏民夫又如何?」公孫珣順勢反問道。

  「只要不用我出面,隨你操作便是!」高焉毫不猶豫的答道。「我順便再下一份文書,許你隨意征調本郡十一城的壯丁民夫,以作防範之用,如何?」

  「只要春日化凍之前便可,」公孫珣這才答應下來。「畢竟渾江、鴨綠江一旦解凍,高句麗國內出入便麻煩了起來……也省的又有人我意圖不軌!」

  一時間,高焉與公孫珣握手而笑,盡釋前嫌;公孫域的義子在旁面色青紅不定,尷尬萬分;王修肅立不語;張儉悶頭吃菜。
   本帖最後由 timlight 於 2018-9-1 06:12 編輯

timlight 發表於 2018-8-31 08:07
第六卷 第20章 秋獵(下)

  高太守當晚便回城了。

  這是當然的,外面這麼黑這麼冷,要是有猛獸夜襲怎麼辦?

  不過,當著郡中官吏的面獲取了兩份文書的公孫珣卻也不在乎對方的行動了,物資和民夫的調度權全都到手……這廝走了更好!

  「沒想到此事如此簡單!」晚間的帳篷裡,便是老實如王修在接過文書的時候,也是不禁感歎。「我以為本該是最難的一件事呢。」

  「叔治,」趁著對方將文書小心翼翼的放入木匣的時候,公孫珣不由在旁輕笑道。「你咱們這高府君是真傻還是假傻,如此輕鬆就將府庫與民夫交給我?」

  「他……高府君應該只是沒想到而已。」王修鎖好木匣又親身縛在懷中上,方才正色言道。「令君您想想,只要沒想到您會去主動打高句麗,這給你府庫與民夫的征調之權有又何妨?更何況,萬一高句麗真打來了怎麼辦?」

  公孫珣啞然失笑。

  「不過令君。」王叔治話到此處,又不禁正色下拜言道。「臣下有一言奉告……這種詭譎之事有失正道,還請你以後盡量少為,而且高府君也是一郡之主,算是你的主君,萬萬不該背後有所議論。」

  公孫珣收起笑意,也是趕緊肅容:「叔治所言甚是,不該,若能以正道做事,誰又願意如此呢?無外乎這件事本就是要異想天開之事,不用些坑蒙拐騙的手段怕是不行的。」

  「既然令君知道此事有些異想天開,那為何又一定要打高句麗呢?」王修依舊不解。「您在襄平明明是上下和睦,事事順心……」

  「我是有苦衷的,」公孫珣負手尷尬言道。「不然以呂子衡的通透、婁子伯的智計,為何也要助我行此事呢?」

  王修微微低頭不語。

  「不這些了。」公孫珣忽的起身掀開了大帳的皮簾子走了出來,然後仰頭往東北方望去。「既然糧秣、民夫都已經齊全,也該加快節奏,聚攏戰兵,然後瞅準時機,會挽雕弓如滿月,東北望,射天狼了!」

  王修本想張口解釋一下,眼前雖然步入秋冬之際,天狼星已經可見,但卻是在天空南方位置,並不在東北方;便是從天狼星東南側的天之弓弧九星角度來,也應該是西北望才對,而且天之弓主伐叛懷遠,正合目前情形,令君是否又有口誤……但王叔治終究不是呂子衡,不在職責之內的事情他其實並不想多什麼,只是靜靜侍立在對方身後而已。

  連續三日,一切順利,想想也是,這種規模的大型圍獵,人人引弓持矛、縱犬放鷹的,老虎、熊羆什麼的真不是個事……在使用鐵製工具的大規模人群面前,猛獸到底算什麼?

  當然了,也不是全然沒有倒黴蛋,但大多是摔傷、蹭傷之類的,不得以連同獵物一起被果下馬給馱了回來,甚至還有一人被摔死……不過,往年也有不少傷亡之事,倒是不用有什麼心理負擔。

  而拋開這些細枝末節,三日之後襄平城東的山腳下終於再度喧鬧了起來。畢竟,沒什麼比收獲和攀比更讓人興奮的了!

  「你叫什麼名字?」一番熱鬧之後,依著山坡搭建起的高台之上,公孫珣正語氣和藹而又不失聲音宏亮的向面前一名中年布衣男子發問。「又是哪裡人?」

  男子髮髻粗疏,多有風霜之色,一看就知道只是個身體健壯的普通民戶,可能只是狩獵經驗豐富一些才被鄉中推舉為首領的。此時他被叫到台上,面對公孫珣這個貴人的和氣詢問,更是漲的滿臉通紅,想張口回答問題,卻喏喏的連話語都不清楚。

  於是乎,一時間台下哄笑聲陣陣,而那中年男子聽到笑聲後更是不知所措。

  原來,此時公孫珣正在出面獎勵此次狩獵的有功之人,三個領先隊伍受了集體賞賜後,又專門獎賞了那第一名隊伍的首領……這支隊伍除了獵獲最多外,居然還有一虎兩熊一彘的驚人收獲,而且多是依賴此人手段高明,故此要專門獎勵!

  「怎麼就叫這種人占了先機?」台下大部分人是笑,可某處遊俠隊伍裡就是憤恨不已了。「區區一個普通獵戶,怎麼就能領隊殺了一虎兩熊一彘,還上台受縣君的獎勵和接見?若是換成大兄上去,只要待會不要獎勵而求個隨侍身旁,這出身豈不是就有了?」

  此言一出,這個隊伍中為首的中年首領,平郭一帶一個頗為出名的遊俠頭子也是當即皺眉不語。

  「小四不要亂,兄長也不必在意,」旁邊有人見狀不對,也趕緊勸道。「也是台上這鄉巴佬走了運道,正好遇到了這麼多猛獸,咱們也只是運氣不好而已,真遇到了,以兄長的武勇也能拿下!」

  「這不是運氣不運氣的問題,」中年首領終於開口歎道。「因為以咱們的總成績來講,跟前三名差的不是一點半點,便是能僥幸獵到兩隻熊虎又如何?現在回頭想想,確實是我指揮失措,第一天遇到那頭獠牙野彘之後,居然棄了半山的獵物去追它,結果野彘沒追到,半山的獵物還受了驚嚇逃走,白白浪費一日的功夫!真是三心二意,事事不成……」

  周邊眾人也是無奈,而此時周圍忽然又一片喧嘩,便是這群遊俠也驚呼了起來,原來台上那個與自己兄長一樣姓劉的獵戶除了為自己和隊伍得了滿滿幾箱的錢帛賞賜外,還私人還受了那白馬中郎的格外賞賜後者,也就是公孫珣了,居然親自解下了自己的鶡冠為對方係上!

  這還沒完,旁邊又有兩名吏員忽然捧出兩樣東西來,一個乃是絹帛所製作的大紅花,據是公孫縣君夫人親手所製;另一個則是一個銅質腰牌,據是官府監製打造,乃是郡中唯一一個,上面所書光和元年遼東第一獵手字樣……然後,那公孫縣君又親自俯身為對方在胸前掛上了紅花與腰牌,還聲稱要對方待會騎馬巡遊於此處,以彰顯名聲!

  「可還有什麼別的要求?」掛上銅牌後,等喧鬧聲稍微安定下來,公孫珣再度和顏悅色的問道。「盡管來!」

  台下再度屏聲息氣,都想看看這個劉姓獵戶會再要什麼?再要一箱錢?還是要個亭長做做?

  「俺、俺……俺家孩子今年六歲,還沒個正經名字。」掛著花的劉姓獵戶喏喏言道。「求、求縣君貴人給孩子起個名字!」

  公孫珣當即失笑:「男孩女孩?有沒有什麼忌諱?」

  台下一片歎氣聲,不少人人紛紛為此人提了一個如此可笑的要求而可惜。

  「要個亭長做啊!」之前那個遊俠隊伍中也是有人忍耐不住。「這人怎麼笨,此時求個亭長位子,縣君難道會不許他?」

  「你懂個屁?!」看著台上的情形,聽著耳邊的話語,原本還能沉住氣的劉姓遊俠首領也是忍耐不住了。「為人父母,本該如此!就憑這個賜名的事情,將來孩子長大了去縣中校求,校會不收?!安利號會不給照顧?!這獵戶分明是賺大便宜了!」

  此言一出,一眾遊俠紛紛醒悟。

  「其實何止是他呢?」遊俠首領嗬斥完下屬以後又是不由一時黯然。「我仗著家中在平郭勉強算是個豪族,年少時輕狂無所事事,做了半生的遊俠也浪蕩了半生……還不是眼看著我家原兒一日比一日長大,這才想著努力求個出身?還有玄菟郡的王刀那廝,平日裡仗著北面的銀道混的風生水起,人五人六的,可一聽此事不還是速速組了隊伍飛奔而來?他缺錢嗎?不過是跟我一樣,人到中年,想洗了身上的過往,再為兒孫求個出身而已!」

  眾人見到首領如此黯然,也是一時無言,只能硬著頭皮勉力勸,講一些明年再來之類之類的話語。

  「就怕沒有明年了。」這些話不還好,一出口,這劉姓遊俠頭子反而不由憤恨低頭握刀。「天知道明年這個時候,高太守和公孫縣君還在遼東嗎?若不在,這種大遊獵還搞不搞?這年頭,願意給底下人一個出身路子的貴人實在是太少了!好不容易遇到兩個,又有如此機會,我卻只能恨自己無能,恨自己之前不能計劃周全!」

  「兄長……」周圍人愈發不知道該怎麼勸了。

  但就在這遊俠頭子自怨自艾之時,周圍忽然又是山呼海嘯一般的驚呼聲,這豪族出身的劉姓遊俠頭子趕緊抬頭張望,卻被歡呼聲所充塞雙耳,一時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何事歡呼啊?」有知機的跟班趕緊拽著旁邊隊伍的人詢問。

  「剛才縣君先是給那獵戶孩子取名叫劉毅,」旁邊人當即興奮答道。

  「這有何值得如此歡呼雀躍的?」

  「我這兄弟是村裡的混人,啥都不懂。」旁邊趕緊又有耳朵伶俐之人主動解釋道。「其實是縣君貴人又了,咱們這些個隊伍一個都不要解散,因為冬日間還要定期來此處會操、定期蹴鞠,還來了就管飯!」

  「只管飯嗎?」那劉姓遊俠頭子不由心急撩火,親自追問道。

  「當然不止,」旁邊隊伍裡那耳朵伶俐的人趕緊言道。「劉大兄不曉得,縣君還了,會操中好的那一半人,還有蹴鞠優勝的隊伍,都有額外錢糧拿。而無論是蹴鞠還是會操,最優的那些屆時也有如今日這般獎勵的!」

  「會操我曉得是什麼,」這遊俠頭子聞言先是驚喜萬分,卻又趕緊回頭朝著自己的弟兄大聲詢問。「蹴鞠只是聽過名字,你們誰會?!」

  眾人一時茫然。

  「劉大兄莫慌,」隔壁隊伍這耳朵伶俐之人全程聽到這平郭劉姓遊俠頭子的話語,自然知道對方想的是什麼,便趕緊賣好道。「縣君了,他的蹴鞠不比其他,待會這獵戶遊行誇功後,他自會讓的義從在校場演示三日,還讓我們先處置獵物為先,不必著急……」

  「我家中殷實,要甚獵物?你知校場在何處?」

  「我剛才從山中回來的時候,看到一處地方有石灰白線,想來或許是校場?不過劉大兄你若是看不上這幾隻獵物,能否托付於我們青石鄉,我們替你們剝皮,屆時毛皮貴重,自然還給你們或者替你們賣與安利號,只求肉食贈與我們青石鄉中?」

  「一切隨你,速速帶我去……」

  且不提台下如何紛亂熱鬧,又如何自有吏員引導著醃肉、剝皮,安利號又如何趁機收購皮毛、發賣日常雜貨,並演示新物件鐵鍋……只另一邊,公孫珣已經早早從台上退了下去,然後帶著幾個心腹與自己的老族兄公孫域並肩在坡上閒庭信步起來,也是了不少閒話。

  而等到那邊校場再度響起驚呼聲以後,公孫珣卻又揮手示意,讓跟來的審配、呂範等人全都暫且退下,便獨自與公孫域往剛剛粗略劃出的校場處慢慢負手走去了。

  「萬萬沒想到最出色的居然是本地獵戶,而非是那幾隊勇名在外的遊俠隊伍,」公孫域一時感歎道。「如此老實之人,居然能連連獵虎殺熊嗎?」

  「凡事有專攻之論,」公孫珣不由失笑道。「我雖然也是驚訝,卻並不疑惑……這些老實人合作起來最起碼不會耍滑弄巧,不會出紕漏讓獵物逃脫;而遊俠們雖然個人武力出色,但在數十人的隊伍裡,武力出色又有何用呢?」

  公孫域微微頷首:「怪不得前漢強軍多收良家子,而非招募遊俠……這裡面是暗合兵法的。」

  「狩獵本就是暗合兵法,不然古人也不會以行獵之事代為練兵了。」

  「的好,」公孫域忽然駐足,然後以手指向坡下言道。「可是文琪,你練這麼多兵意欲何為呢?」

  公孫珣登時笑而不語。

  「文琪啊,咱們遼東可不是一般邊郡,」公孫域見狀不由幽幽歎氣道。「計有縣十一,戶六萬有餘,人口四十萬,這還沒算上這些年從河北、中原流落過來的無籍流民,算上了肯定比高句麗一國還要強上三成的!可這樣的大郡,府庫征調之權、民夫壯丁征調之權,全都被文琪你拿到手……再加上你如此作為,總不只是為了蹴鞠求樂吧?」

  「兄長既然到高句麗,那便是已經猜到了對不對?」公孫珣瞥了一眼對方身上的勁裝,絲毫不以為意。

  「不然呢?」公孫域連連搖頭。「如此架勢,不是要去打高句麗,難道是要在此處藏兵於民,然後意圖造反嗎?」

  我那老娘還真是這麼想的,公孫珣心中暗暗腹謗,但面上卻是乾脆一笑:「確實是有意於高句麗。」

  「啞啞可慮後來去尋你了?」公孫域蹙眉道。

  「我去尋的他。」公孫珣坦誠言道。

  「為什麼?」公孫域大為不解。「你功勞卓著、後台深厚,總是不缺前途的,只是被年齡所限而已,安坐縣中打熬資曆,過個兩三年自然會跳上去!何必冒險行此事呢?」

  「哪裡會冒險?」公孫珣不以為意道。「帶著兵去看坐原試探一番,若能突破高句麗的坐原防線,自然可以趁著冬日渾江結冰兵臨高句麗都城之下,屆時啞啞可慮在都城內一動,事情也就成了……而若是坐原防守嚴密,也不過就是退兵而走罷了,難道高句麗人還敢追出來不成?」

  「我不是這個意思,」公孫域正色止身問道。「我是問文琪你為何要行此事?」

  公孫珣立身於山坡上,看著下方校場的熱鬧,倒是忽然換了個莫名其妙的話題:「兄長既然知道了我拿下府庫、民夫的征調之權,那想來也知道你那義子在當時的表現吧?」

  「愚蠢至極!」公孫域登時變了臉色。「他作為族侄,之前沒能幫你倒也罷了,反而要拆台嗎?便是拆台也要看能不能拆的動吧?!你與府君兩個當事人都已經談成了,他還想如何?!除了愚蠢二字,我也想不起其他!」

  「其實我倒是能夠理解他的心思。」公孫珣淡然歎氣道。「他自幼活在兩位公孫豹的陰影之下,不免有所逆反……故此,兄長你讓他習武,他就要文;你讓他狩獵,他就要去捧著經文尋太守。但是兄長,不管如何,愚蠢也罷,悖逆也好,他既然事事都有所為,而且願意站出來話,總是有些想法的,最起碼是想朝你證明點東西的。公孫度雖然好,卻終究是別人家的孩子,我這個族侄雖然蠢了些,但終究是要繼承您香火的……兄長不妨對他優容一點!」

  公孫域一時黯然:「我何嚐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期待越深,失望越重罷了……算了,且不他了,文琪到底想什麼?」

  「我想的是,其實我也是個悖逆之子。」公孫珣正色答道。

  「文琪如此出色,也算是悖逆之子嗎?」公孫域不由嗤笑不已。

  「為何不算呢?」公孫珣一時迎風肅容。「與我那族侄活在兩個公孫豹的兄長陰影之下一樣,我也是自幼活在母親與安利號的陰影之下……做郡吏是她老人家安排的;拜師是她老人家安排的;來到此處做官,更是給我安排的明明白白,什麼政務只要一張嘴便能妥妥當當……故此,我也和我那族侄一般,忍不住想做點愚蠢之事,些愚蠢之語。兄長,這本是人之常情。」

  公孫域默然不答。

  「兄長,」公孫珣複又言道。「不瞞你,為了此番舉動我誰都去求了,唯獨沒有求母親請她發力……且不兄長答應不答應,但無論如何請你不要去告知於她。」

  公孫域立在坡上,良久不應。

  「兄長,」等了好長時間,公孫珣實在是沒能忍耐的住。

  「你母親是個女中豪傑,二十多年間創下如此局面,環渤海十餘郡的公孫氏各支,誰人不服她?」公孫域正色言道。「而她以一個寡母的身份撫養你到如此出息,又是何等讓人敬服?」

  這兩句話之下,公孫珣一時居然有些動搖。

  「想闖出一個自己的局面當然可以,」公孫域繼續認真言道。「但你須保證,不能有負於自己母親!」

  「這是自然!」公孫珣收起心思,當即頷首。「若事不成,我自然會遵從母意,安心在遼東各處隨侍於她老人家!」

  「那就好,」公孫域此時方才低頭應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已經卸任多年,玄菟那裡的屯軍怕是只有父子俱為我故吏的徐榮一支軍隊願意受我調遣私自出兵助你,而彼處不過一千五百騎兵而已……當然,你應該也只是看中了這一部對不對?」

  「正是!」公孫珣長呼了一口氣,然後拱手拜謝。「一千五百騎兵足矣!多謝兄長大恩!」

  「不必謝我,」公孫域轉身負手往山坡下熱鬧非凡的校場處走去,花白的頭髮被秋風迎面撩起。「等我死後,你若是還能記得這份恩情,便多照顧一下你那蠢貨族侄……還有公孫度,這家夥雖然出色,卻因為起於貧賤,功利心太重,以至於行事偏頗,若有一日真出了事情,必要之時幫我救他一救!」

  「……」

  「再一事,扶餘人百餘年間都受高句麗人侵略,全靠我們大漢扶持才能長存,你若真能攻入高句麗,但有所征召,他們必然會舉全國之力從你,而且會奮不顧身,甘心為你馬前卒!」

  公孫域一邊一邊走,不等他族弟公孫珣答應,人就已經消失在山坡下了。

  我是東北找不到天狼星的分割線

  「公孫域者,玄菟太守也,域本居遼西為太祖同族從兄,後徙近支於遼東襄平,為遼東公孫氏。其在邊郡數十載,恩威揚於遠國,太祖遷襄平令,亦多蒙其善。後,其以太祖英雄,兼己身老邁,乃托付傳承,太祖感其恩德,許之……後數十載,太祖蔚然功成,建製立業,不與漢同,遂不以同姓而擅封國土,唯域子公孫止以父德封候國於遼東千山側即今日遼東攫青谷也,父死子繼,子絕女傳,世代不休。」典略.燕.裴鬆之注
  
timlight 發表於 2018-9-1 06:07
第六卷 第21章 冬狩

  光和元年的臘月初三,天氣晴朗,萬里無雲無風,卻又冷的厲害。

  這日清早,公孫珣又是天蒙蒙亮便起身,然後就從馮芷的房中出來洗漱,最後不等用早飯便直接要束甲出門。

  府中諸人對此倒是早已經習以為常,甚至早有準備,因為一到會操、蹴鞠的日子,公孫珣總是要親自去校場那裡與昨晚就聚集的各隊壯丁們一起用餐,從無例外。

  至於今日,據說乃是會操中最辛苦的所謂『武裝奔襲拉練』,也就是全副武裝、帶足糧草,模仿行軍之事往來數十里路,甚至可能到地方還要安營紮寨,再圍剿完某個山頭的野獸才能解散返回。而會操嘛,向來是禁止外人觀看的,不像蹴鞠……舉行蹴鞠聯賽的日子總像是過節一般,全城大戶小門除了一個高太守不喜歡之外幾乎所有人都要去看,端是熱鬧而且有意思。

  「夫君。」當兩個妾室幫自家郎君束完甲之後,趙芸卻又上前將那柄斷刀親自捧了過去。「願夫君此次冬狩能有個好收獲。」

  之前幾次拉練到達目的地以後,一般都要例行圍剿某個山頭獵物作為最後的演練,所以說是冬狩也未嚐不可。

  「希望如此吧!」公孫珣接過刀來微笑言道。「天色還早,母親大概還在睡著,而且這兩個月隔三差五便要去校場,也是尋常之事,我就不去專門找母親請安了,你們也不用送我,待會等母親起來以後代我好生照料她便是。」

  趙芸與公孫珣對視一眼,只是微微躬身以示作答,倒沒有什麼多餘的話。

  「郎君放心,我們一定讓母親大人開心。」倒是一旁的馮芷見狀趕緊出聲應道,並旋即面色緋紅。「你今日也要早點回來。」

  「郎君保重。」卞玉也是傾身一禮。

  公孫珣不以為意,直接將斷刀佩在甲衣的內側,然後出門哈了一口白氣,便徑直往外去了。

  「咱們收拾一下就去陪母親大人用早飯,」等到對方出了院子,趙芸此時方才回頭掃視了一眼兩個妾室。「阿芷去我房中幫我把貓抱來。」

  馮芷咽了一口口水,當即不敢再多言。

  同一時刻,襄平城的東側,挨著一處水源,位於郡守府和東城門之間一處地方,襄平縣丞審配帶著戶曹王修,也是正與一人寒暄。

  「今日也要辛苦田公了。」審配上來便是和氣一禮。「今日乃是拉練,而且是全員拉練,所需糧草甚多,還請田公盡快打開倉門,待會便有人入城運糧。」

  「哎呀,職責所在,這有何妨?」對面那人乃是田韶,這廝卸任了縣丞之後公孫大娘似乎是有些為兒子過意不去,便主動為這廝在郡中求了一個主管常平倉的三百石倉吏職務。

  從縣中到郡中,面子上倒也過得去了。而且自從常平倉被李悝發明出來以後,在秦漢時代早就成為了官方的主要倉室,不僅僅是貯存防災和備戰用兵的,還有平定糧價、調解市場的日常功能,甚至發放俸祿時也要從此經手,所以並不是一個閒職,反而是一個顯職。

  「不知道今日需要調用多少糧食,多少草料?」田韶將對方引入倉房前的院子內以後便讓人拿出賬簿,認真詢問記錄。

  「糧食要五萬石,草料要拿走一半。」王修上前捧出文書認真言道。「此外,這次行軍所需的雜物,諸如帳篷、油料、鹽醋等物俱要加倍!」

  田韶接過那兩份郡中人盡皆知的由太守蓋印的文書,也沒打開,便直接又交還了回去,然後便示意身後佐吏記錄在案……卻不料,那佐吏手持細筆,墨滴於紙,卻張目結舌,一字不落,宛如被這天氣給凍僵了一般。

  「有什麼問題嗎?」審配扶著刀眯起眼睛朝那名佐吏問道。

  「是啊,有什麼問題嗎?」田韶也是不由蹙眉。「不就是五萬石,然後帳篷加倍嗎?帳篷又不是不會歸還,一點鹽醋,這可是府君點過頭的……」

  「田倉丞,」那佐吏顫抖著將賬簿與細筆遞上。「此事事關重大,不如你來寫如何?」

  「有何不可?」田韶當即不耐的奪過賬簿,然後提筆就要寫,但剛寫了一個字,便也是張目結舌的抬起頭來。「五、五萬石?兩位,帳篷、鹽醋之物倒是無妨,草料也不是不行,可五萬石糧食……審縣丞和王戶曹是否弄錯了?」

  「沒有弄錯,」審配扶著佩刀,毫不猶豫的答道。「正是五萬石糧食,民夫此時已經聚攏在東城門外,只等倉丞開倉,便要入城取用。」

  田韶面色蒼白、欲言又止,卻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因為,正如他剛才所言,其他的都好說,唯獨這五萬石糧食太敏感了!

  石,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計量單位,它首先是容量單位,漢製中的一石大概有兩萬毫升左右;但是,由於它主要的用途是用於度量國計民生的糧食,所以很快又被引申為重量單位,一石糧食,也就是兩萬毫升的粟米大概是一百二十漢製斤,所以又有一石四鈞,一鈞三十漢製斤的說法;最後,由於糧食常常用來被作為官員俸祿,所以,石很快又被引申為官階……

  但不管如何,無論是從容量單位來看,還是從重量單位來看,一石糧食都應該有一百二十漢製斤左右,而如果考慮漢製下的一斤大概是後來的二分之一市斤,四分之一公斤,那麼大略的把一石粟米當做後世的三十公斤糧食,還是沒得跑的。

  五萬石,就是一百五十萬公斤、或者三百萬市斤糧食,這個數字,假如不計較什麼運輸損耗的話,大概能夠讓一萬人省著吃上大半年。

  而這麼一想的話,也就難怪田韶會目瞪口呆了……他剛才還以為是五百石呢!

  「審縣丞不要開玩笑?」田韶雙手發抖,只能咬牙核實。「五萬石……一日拉練而已,便是明日解散,也不過四五千人吃上三頓,如何需要五萬石?」

  「此次拉練乃是仿效運糧之事。」審正南大言不慚道。「將五萬石糧食取出來,護送到玄菟郡,然後再送回來而已,門口運糧的人連牲口、大車都備好了。」

  「何須用真糧食啊?」田韶無語至極。「弄五萬石土坯做個樣子便是……」

  「我家縣君就喜歡用真糧食真草料……又如何呢?」

  「這……」

  「田倉丞不要說這些話了,」審配明顯有些不耐煩了,他直接扶著刀向前一步正色問道。「我只問你,遼東幽州大郡,地廣人阜,又有支援周邊四郡的邊防重任,這倉中不會連五萬石糧食都沒有吧?」

  「有是自然有的。」田韶慌忙解釋道。「但囤積糧食是為了備邊和防災,除了出兵和賑濟哪裡能一口氣發這麼多……」

  「都說了,不要說這些,」審配再次扶著刀向前一步問道,將面前之人逼得不得不後退一步。「我再問田倉丞一句,我們的文書是假的嗎?文書上的郡府大印是假的嗎?」

  「這自然……」

  「既然如此,此事又關田倉丞何事呢?」審配繼續問道。「真要是出了岔子,你覺得我們公孫縣君是會推諉連累你們這些吏員嗎?而且再說了,五萬石而已,便是真出門就丟了,公孫氏莫非就賠不起嗎?」

  王修此時也趕緊上前認真言道:「田公,今年塞外大豐,如今遼東市中這上好的梁米是四百錢一石;倉中這種有往年陳米摻雜的粟米,不過是二百二十錢一石……五萬石,也不過是一千萬錢左右,而若是以如今市面上的金價來論,不過是七八百金,再加上塞外今年大豐,您真覺得我們縣君賠不起嗎?」

  田韶一時默然……這個道理他自然懂,實際上按照他的估算,便是安利號不專門收購糧食,此時在塞外各貨棧中的存糧恐怕也有五萬石。

  但是,越是如此他就越是有些駭然,因為這公孫縣君不用自家糧食,而非要用官倉,儼然是為了方便城外的民夫集中運輸,再考慮到對方之前調用全郡民夫壯丁練兵、蹴鞠的做法,分明是早有預謀,然後意圖做一些超出自己想像的大事。

  真的是超出想像……練兵、調用官糧出城,總不會是造反吧?田韶一開始也只能如此想了,可如果造反的話,為何不直接在襄平城內發動呢?為什麼要把糧食運出去?

  審配見到對方面色不定,心知對方有些動搖,便鬆開握刀之手,上前拱手坦誠言道:「我家縣君有一句話,我來告訴田公,今日之事,事敗他不會連累任何人;事成則不會忘記所有人的援助之恩!至於是何事,過幾日你們便都知道了。」

  田韶長歎一聲……是了,便是以最惡劣的想法,也就是這公孫氏真要造反來說,怕也是能短時間內席卷遼東的,自己即便是不想從賊,也不能不講時務吧?

  再說了,看樣子人家也不是要造反,對不對?所以,且躲過這一遭便是!

  「五萬石便五萬石。」田韶咬牙低頭記錄,卻又忍不住問了一句。「但此時事關重大,能否讓我事後去稟報府君?」

  「待會糧食一出城,怕是就要驚動城內了。」審配不由笑道。「不過若是高府君沒理會,田公還有諸位倉署佐吏不妨等上兩三日再說,屆時我家縣君必然感激不盡。」

  田韶聽到此言,更加放鬆了起來……允許自己告知太守,那邊十之八九不是造反,而只要不是造反,管他呢?!

  「賬簿已經錄入,」田韶收起賬簿,拱手言道。「我這就讓人抽調院門的門檻,點驗糧草,還請審縣丞即刻讓人入城運送……趁著天還不亮,人還不多,此時運輸業快捷一些。」

  「正該如此!」審配後退數步,俯身拱手行禮。「此番多謝田公了……想來田公日後必會因此事而知名天下。」

  田韶不由苦笑。

  城門早就在縣尉的命令下打開,昨日下午就奉命帶著兵器和鄉中車子、牲口趕到城東校場的民夫和壯丁們其實早就在校場吃了早飯,此時更是在韓當的帶領下入城搬運糧草……他們得到的消息,乃是郡中正好要發五萬石糧食和不少草料去玄菟,便被公孫縣君順便邀來作為此次演練的內容。

  這雖然有些征發勞役的感覺,但有人組織倒也無妨了,反正有飯吃,而且玄菟實在是太近,就當是一日辛苦演練了……連續兩個月的會操和蹴鞠倒是讓這些人對公孫珣的信任達到了一定程度。

  五萬石糧食,外加半倉草料,必然不少,但在數千早有準備的民夫,以及大量牲口、車輛面前卻只是輕輕鬆鬆。更不要說王修指揮得當,封鎖道路,入城從右,出城從右……最後,居然是天色大亮之時便已經盡數出城去了。

  而此時城中早已經人流熙攘,可即便是早間出來採買的公孫大娘心腹崔七姨,也只是聽路人說郡府發糧草去玄菟,臨時征調了會操武裝民夫,然後一時封路而已……並未做他想。實際上,便是公孫大娘第二日未見到兒子,隨口一問,得知此事後,也沒有多想。

  畢竟,從遼東郡郡治襄平城到玄菟郡郡治高句麗城(沒看錯,就是高句麗謀反前的駐地,是玄菟郡治,後世沈陽東北側),不過一百餘里,在車輛、牲口足夠的情況下,沿著大路前行,不過是兩三日的功夫而已。

  然而,走了一日而已,臘月初四這天早上,公孫珣卻沒有再下令讓民夫動身,反而是依舊候在了營地中不動,甚至還讓民夫去旁邊已經結冰的小遼水中鑿冰捕魚,改善夥食。

  民夫由分隊組成,各隊隊長本就是推舉而出的,素有威望。而公孫珣這兩個月又讓這些分隊在會操中繼續淘汰整合,比較出色的那些隊伍是按照漢軍軍製來的,所謂兩隊一屯,兩屯一曲,五曲一部,總共留出了一部,正好是優選了一千人;剩下的五六十隊,卻是大略的按照是五、六屯一曲的編製,編了一個足足兩三千人的大部。

  但不管如何,軍隊建製是有了的,再加上公孫珣素來有威望,糧草足夠,倒是沒讓這些民夫、壯丁多想,只是依言而行罷了……直到當日下午,河對岸煙塵滾滾,居然有數千騎兵從河西岸趕到,而細細看去,居然是胡騎居多。

  「爾等不必驚慌,立即回去告訴本隊之人,這些胡騎是受到了玄菟太守的征召,將與我們同往玄菟而去。」

  呂範和韓當各自執掌一部,此時便挎著刀,帶著數十義從對著早已經召喚過來的兩部軍官如此吩咐道。

  而兩部軍官雖然有些操練,卻畢竟是民間心態,所以甫一散去便各自議論不休。

  「又是運糧,又是征召胡騎,怕是玄菟那邊要打仗!」

  「聽人說高句麗有權臣想要篡位,所以要外戰立威,而我遼東時時操練,高句麗人肯定不敢來……」

  「你是說說高句麗人要去打我們玄菟?怕也是沒膽子吧?!」

  「王兄想差了,我是說高句麗人怕是要打扶餘人,而你們玄菟郡人不是向來要出兵扶住扶餘人嗎?」

  「老弟這話倒是說對路了!只是可惜,我們居然只是要將糧秣運往高句麗城嗎?」

  「老哥以為如何?」眼見著周圍人議論紛紛,而且隨著解釋傳達到底層後愈加紛亂,那平郭來的劉姓遊俠頭子,卻也不禁朝著身旁一人發問。

  「曲長說笑了,俺哪懂得這些?」被問那人,也是之前的劉姓遼東第一獵手,此時不由面色漲紅。「但若是高句麗那群矮子,咱又不是沒見過,便是真打起來俺也不怕,說不定還能立下一些功勞,只是怕沒咱們的事。」

  「誰說不是呢?」中年遊俠頭子不由有些焦躁起來。「就怕送了糧食便回來,跟我們無關……」

  話說,這二人雖然出身相差很多,但因為同姓劉,又都被選入那一千精銳的部眾,遊俠頭子做了個民防曲長(不敢稱軍侯的),老實獵戶則做了曲內一個屯長,倒是日漸熟稔起來。

  而就當二人準備繼續議論之時,另一邊小遼水西岸的胡騎卻是列隊分明,在幾個人的帶領下入了營門,便趕緊扔了這些話語,各自帶著部署,握著器械來到營中間的大道旁圍觀來人。

  孰料,在所有胡騎和胡人貴族前面的,居然是兩個漢人打扮的年輕貴族公子哥。而立在大營正中的公孫珣看著這二人後,雖然是眼中笑意不止,卻依舊鶡冠束甲、大氅握刀,然後領著呂、婁、審、韓、王等人從容而立、紋絲不動。

  「拜見兄長!」

  「數年不見,兄長無恙?!」

  這兩個帶著數千胡騎的年輕貴人一入營便下馬,而甫一來到公孫珣跟前,還居然直接拜倒在地。

  「阿越,阿範,辛苦你們二人了。」公孫珣微微抬手,並沒有親自上前扶起對方的意思,倒不是他托大,而是仨人心照不宣正要借此立威。「阿越數年不見,倒是英武漸長;還有阿範……呃,文典,為我的事情耽誤了去洛中,也是慚愧。」

  「本來確實要隨伯圭大兄一起去洛陽,但接到兄長信函,喜不自禁,彈汗山一戰不在眼前,這次正要見識兄長虎威!」公孫範昂首挺胸,拱手而言,倒是一套一套的。

  當然,公孫珣知道,這廝並沒有說實話……當日這家夥本來確實是準備和舉了孝廉的公孫瓚一起去洛陽的,但公孫瓚不待見這個嫡脈的族弟,所以當時公孫範是主動留在家中,準備錯過一段時間再去洛陽,卻不想突然接到了趙苞轉交的公孫珣私信。

  沒錯,公孫珣這一次征召這些胡騎,乃是走妻子趙芸那邊的路子,用的乃是自己岳父趙苞的名義,然後讓公孫越和公孫範在遼西去做的。當然,這中間也有些波折,比如自己那位岳父開始不肯,但好在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自己岳父一個媽寶男,哪裡能頂得住自己那位既有魄力又看的通透的岳祖母呢?

  於是乎,終於還是議定了這件事情,並按照公孫珣的意思,將莫戶鮮卑、段部鮮卑,烏桓單於丘力居侄子塌頓的私部,三部精銳胡騎,連帶著幾部零散中等部落,共計三千餘騎,直接拿著遼西郡的文書,走遼西大路往此處而來了。

  見過了兩個族弟,公孫珣這才往對方身後數名胡人首領看去。

  話說,領頭的塌頓雖然有些身份,但終究是尊重趙苞,也知道眼前之人不是當年只帶著數人於陣前救人的匹夫了……彈汗山一戰,北疆無人不知……所以,也是暫且收起鋒芒,恭敬一禮。

  接著,第一次見到公孫珣的段部鮮卑首領段日餘明,也是趕緊上前恭敬下拜行禮……要知道段部如此恭敬是有理由的,這個鮮卑部落在柳城之戰後失了根基,差點就要被烏桓人吞並,帶回去當奴隸處置,但好在首領段日餘明素來有些見識,便糾集了大量戰敗後本地殘存鮮卑勢力,向趙苞輸誠。

  故此,他非但重新立足,反而成為大漢官方豢養的鮮卑勢力代表,段部也是日漸強盛,在遼西鮮卑人中也不比莫戶部差。

  但是,段日餘明的恭敬下拜並沒有起到太好的效果,反而有些顯得有些尷尬和不夠恭敬。

  因為緊接著,刻意等著此刻的莫戶袧忽然上前,然後當著包括自己部族在內的數千漢軍、數千胡騎的面五體投地,並死死抱著公孫珣的一隻腳放聲大哭!

  「彈汗山一役,小奴與大人失散,本以為要被人搜檢撲殺,就此與大人陰陽兩隔,卻不想蒙天神庇佑,居然還能活著再見到大人一面!」莫戶袧淚如雨下,哭喊不休,險些哭的背過氣去。「更沒想到,還能再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審配與塌頓等大多數人目瞪口呆,段日餘明與王修等老實人齊齊面色漲紅,倒是見識過此人水準的婁子伯、公孫範不由冷眼相待。

  「莫戶頭人請起,」公孫珣忍著惡寒將對方扶起。「此番征討高句麗,我為總帥,正要莫戶頭人相助一臂之力,怎麼能將雙臂都纏在我腳上呢?」

  此言一出,那些胡騎和漢胡兩邊的貴人倒也罷了,圍觀的漢軍卻是漸漸騷動,最後忽然間營中再也也壓製不住,居然全營歡呼雀躍起來,以至於聲震遼河。
  
timlight 發表於 2018-9-1 06:12
第六卷 第22章 岔口

  歡呼聲中,公孫珣也是一時驚愕無言。

  要知道,打高句麗人當然沒問題,對誰而言都沒問題,因為這年頭大漢是唯一的中央之國……這話的意思並不是說大漢霸道和強橫成想打誰就打誰的地步。畢竟大漢也會陷入戰爭泥潭,也會戰略退縮,也會慘敗。而是說大漢從骨子裡根本沒把周邊別的政權當做是個什麼什麼國家來看,打了你、吃了你以後,所有的漢人都並不覺得這是打了你、吃了你……

  他們管這個叫做開疆拓土,叫攘夷內化。

  或者換個說法,大漢和別的政權之間,不存在任何對等性,國界、宣戰、外交縱橫,這些概念早就已經消失在始皇帝統一六國那個時候了,何況是四百年後的此時此刻?便是鮮卑人,便是檀石槐這樣的一代天驕,桓帝一開始的也不過是捏著鼻子要封對方為王而已,不願意接受赦封,那就捏著鼻子懟唄!

  而互懟的時候,邊郡上報的文告也經常是賊人寇邊……一個賊字,一個寇字,就足以說明問題了。

  回到眼前,玄菟郡只是一個區區五座城的小型邊郡,卻愣是跟高句麗來來往往打了幾十回,也沒看到誰說這叫擅自開戰。實際上,邊郡動反擊或者掃蕩是不需要跟中央彙報,也不需要跟刺史打招呼,極端一點的時候,一個長史就能引兵出界,都不用太守和都尉的。

  當然了,這一切都得有兩個前提。

  先是你得靠自己的力量,真要是像上次打鮮卑那樣,不統一調度不可能有力量出擊,那你自然要找天子討論一下;其次,你得懂得承受自己軍事冒險的後果,成且不說,敗了也不要埋怨人,夏育死的時候就很體面嘛!

  不過,公孫珣並不覺得自己會輸,他只是去打一下高句麗人的坐原防線,若是啞啞可慮真有那麼大本事從內部撬開這個讓玄菟郡十幾年都沒轍的防線,那他自然要順勢而為,趁著渾江結冰,一舉衝到丸都山下的高句麗國都,來一票大的。

  而若是啞啞可慮不給力,然後坐原防線敲不開又如何呢?

  那就敲不開唄!

  這種堡壘密集的防線若是一下子敲不開,那他公孫珣是瘋了嗎還拿人命往上填?最多就好像公孫域和他的繼任者耿臨一樣,大不了灰溜溜轉回來,然後也不會有什麼過分的傷亡,該撫恤撫恤,該給高太守還有自家老娘賠不是就賠不是,還能如何呢?

  實際上,也正是基於這一點,呂範和婁圭才會提出這麼一個計劃,公孫越和公孫範才會這麼毫無保留的跟過來,趙苞才會捏著鼻子認下……因為所有人都不覺得對一個外族政權的動武是什麼過分的事情。

  至於說審配和王修?

  審正南是報恩心態,他這人仰慕古人烈風,公孫珣便是讓他去犯罪他都會毫不猶豫的去做;而王叔治,王叔治當時雖然有所勸諫,卻是勸公孫珣應該對太守坦誠一點……而這才是問題真正所在,眼前這些人中,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公孫珣是瞞著高焉高太守私自成軍的!

  不過,即便是如此,即便公孫珣本人膽大包天,可私下裡也是有些忐忑的,他最擔心的便是這些幾乎算是被他誆騙來的民防……這些人是漢人,是正兒八經的大漢子民,若是真不想打仗,那自己又能如何呢?

  實際上,這也是公孫珣一開始計算兵力時,只是把這些人當做押運糧草的民夫來看待的緣故了。

  而現在,這些人聽到自己此行是要去打仗的消息後,居然是歡呼雀躍……這如何能不讓公孫珣驚喜交加?

  「不想兄長來襄平不到半年,便已經得人心如此!」回到眼前,一片愕然之中,公孫範倒是第一個出聲感慨。

  「主公,」呂範掌管那個數千人的民夫大部,自然是對軍中情形有些耳聞,所以往自己身後隨口問了幾句後,也是立即出列。「士卒都稱主公您是北疆名將,戰必勝,攻必克;而且賞罰分明,恩威並重……故此,全軍上下皆願為主公效死。」

  公孫珣當即大笑不止,而幾名部族領也是看著周圍漢軍各自凜然。

  「恭賀令君,聞戰則喜,軍心可用!」就在這時,審配也是昂然出列,拱手而言。「既如此,配就不再等到明日了,我現在就過河去高句麗城!」

  「辛苦正南了。」公孫珣也是趕緊甩開莫戶袧,轉而握住了審配的雙手躬身半禮。「玄菟這邊的局勢就靠你一力維持了。」

  話說,對待下屬,無論是誰,作為上位者你先都得有利益保證,你要給人家升遷的可能性、財富的獎賞……等等吧,這些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

  但是具體來說,這些獎賞卻是千差萬別的。

  有的人就是求財,就是畏懼上位者的力量,那麼許下財富、展示力量,他們自然會來老老實實,就如眼前的這些部落頭人一樣;而有的人本就處於體製之中,但因為位於最底層,所以常年受不到公平對待,那上位者只要賞罰分明,在給予位階、財富的同時盡量做到不偏不倚,那自然也會甘心賣命,大部分民防壯丁其實都是如此。

  但是,對於審配這種人,你就要展示出一些別的東西了。

  說白了,人家審正南是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求的乃是一種精神滿足,在必要的位階之餘,你還應該拿出一些微微越禮節的尊重。

  而果然,見到公孫珣對自己微微行了半禮後,審配當即正色答道:

  「令君願意將後方托付於我,我審配又怎麼會有負所托呢?但有我一條性命在,就斷不會讓玄菟郡這裡對令君此戰有所阻礙。」

  言罷,這審正南居然是絲毫都不耽擱,直接告辭後就領著幾名護衛穿過已經封凍的小遼河,徑直往玄菟郡府高句麗城去了……其他人只以為審配是去和玄菟太守劇騰在援軍之類的事情上有所溝通,其實,他卻是去阻攔劇騰爭功的,更是防止劇騰對徐榮所部有所阻礙。

  「諸位,我軍現在已經有漢軍三千餘人、胡騎三千餘人,累計約七千眾。」公孫珣目送審配離開後,也是不由志得意滿。「等到了玄菟最東北的西蓋馬城,還會有玄菟郡常駐的一千五百精銳漢騎,扶餘人也會盡量有所支援,屆時兵力不下萬人,而且糧草、軍需充足,正該是有所為之時。」

  周圍軍官、士卒聞言愈振奮,便是塌頓等幾名胡騎領也是添了幾分喜色……畢竟,既然已經決定參戰,那目前唯一該考慮的,自然就是勝負問題了。這時候,知道己方還有更強大的兵力組成,誰又會不高興呢?

  當晚,因為尚在長城內漢境之中,又是難得會師,所以公孫珣下令搬出之前醃漬的肉食,並特許飲酒,以此來鼓舞士氣。

  第二日,公孫珣正式下令拔營,然後沿著小遼河轉嚮往東北方而去,儼然是直接越過了高句麗城,並前往西蓋馬去尋徐榮。

  而審配那邊此時便起了巨大作用……新任玄菟太守、青州人劇騰自然聽說過河北名士審配的名聲,更是敬重對方曾為陳球的家宰,所以是分外以禮相待。而對於『遼東郡』因為『高句麗越界劫掠商路』而要借道動武之事,這位新任玄菟太守雖然有些覺得莫名其妙,卻也只是按照審配建議暫時沒有輕舉妄動,只是了一份公文往襄平那裡詢問……

  拖延糊弄嘛,就是這麼來的,等到文書送出以後不久,公孫珣卻借助這冬日小遼河冰封形成的快通道,迅來到了西蓋馬城,並見到了徐榮和他的一千五百精銳。

  徐榮是個比較沉悶,甚至顯得有些木訥之人。

  當然,這更可能是他作為一名正兒八經的邊防將領,雖然因為恩主的要求不得不私下出兵,卻不想真的為了眼前這個陌生之人出死力,所以才會刻意冷淡……畢竟,除非公孫珣此戰能打贏,否則他徐榮和他本部的一千五百精銳騎兵,就只能是白幹活,甚至白死人,最多也就是一些錢物上的補償而已。
  而毫無疑問,徐榮在很大程度上認為公孫珣是打不贏這一場仗的。這一點,即便是大軍在西蓋馬稍作休整,然後出城往東繼續行軍,並遇到了早已經約定好的那一千多扶餘援軍以後,以至於總兵力規模近萬以後,也是沒有絲毫改變的。

  「公孫令君請看。」西蓋馬城東五六十里處,高句麗與扶餘、大漢,三國實際軍事分界線的遼河畔,徐榮顯得有些有氣無力的介紹道。「從此處開始便有一個要緊的路口,若是繼續沿著小遼河往東北去,則依舊是一條寬闊大路,而且沿途都有高句麗村落、良田,但此道數百里外的盡頭卻是小遼水源地遼山,此山極為險要,而且為高句麗駐軍所控制;而若是離開小遼水轉嚮往東南,也有一條路,此路雖然周邊山嶺縱橫,通暢遠不如遼河,卻也可以行走大軍的,高句麗人的坐原防線便卡在了這條路中最適合用兵的一處原野上,名字便叫做坐原,距此不過二十里。」

  徐榮這番話,居然比他之前在公孫珣面前說的所有話合起來都要多,儼然是軍情訊息不得不說。

  而此間大部分軍官,也都是有些軍事素養和軍事經驗的,聞言登時個個蹙眉。

  「換言之,」婁子伯騎在馬上撚須問道。「若是順著小遼河通道,再走幾百里去打遼山,或者只是意圖掃蕩上遊數百里的地方,坐原的高句麗人便可以輕易從此道中湧出,截斷我們的後路和糧道?」

  「不錯。」徐榮坦然道。「這也是之前公孫老太守和前任耿太守為何都要打坐原的緣故了,實在是不打不行,坐原在此,不說伐高句麗了,便是小遼河上遊數百里的疆域也根本無法控制。」

  「換個說法,」公孫珣不由蹙額言道。「就是因為坐原防線的存在,這小遼河上遊數百里的肥美之地,才被高句麗人吞下的?」

  「正是如此。」徐榮恭敬而又有些疏遠的答道。

  「但是,坐原防線屹立此處十餘載,」公孫珣歎氣道。「兩任太守都無功而返,想來必然是有說法的?彼處是何計較?」

  「回稟公孫令君。 」徐榮繼續有氣無力的答道。「這裡面有這麼幾條……其一,實在是高句麗人經營日久,堡壘縱橫;其二,彼處雖然是原野,卻顯得有些狹小,實在是不利於我軍騎兵決戰;其三,這二十里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補給、進軍都是個問題,可坐原後面的道路卻漸漸開闊,有利於高句麗援兵的快支援……而高句麗也是幾十萬口的國家,一旦不能下,此處援兵充塞,便極難攻取了。」

  公孫珣微笑頷:「既如此,就先在這個岔口紮營吧!」

  徐榮一時無言。
timlight 發表於 2018-9-2 08:53
第六卷 第23章 亮旗

  上萬軍隊直接在小遼河畔的大路通道上安營紮寨不說,那徐榮回去以後,卻也突然看開,了畢竟,拖延個幾日,等高句麗援軍全到,到時候坐原那裡只是看一眼便讓人提不起攻略的興致,說不定這個玩笑一般的征伐就也到此結束了。

  省的拚命,豈不正好?

  一念至此,徐榮自然是徹底放鬆下來。

  不過,等到了傍晚時分營寨建好,徐榮卻又忽然接到傳令,說是公孫縣君請他去主帳議事,也是讓他無奈之餘對這位名聲極大的年輕貴人更加不屑了起來白日聞難而退,此番倒是議論起來了,也不知道能議論出個什麼?總不是要趁機飲酒取樂吧?

  等到了地方以後,怎麼說呢?不能說徐榮猜錯了,也不能說他猜對了,因為中軍帳中確實是在用餐,而非是在『議事』。不過,這裡確實沒有一滴酒,也談不上什麼宴飲取樂,只是用餐而已。

  「徐司馬字伯進?」坐在上用餐的公孫珣倒是把八成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右手第一位的徐榮身上。「乃是我族兄給取的?」

  「是!」聽到對方說起公孫域,徐榮也不好再刻意冷淡。「當日公孫老太守對我父子二人的恩德實在是沒齒難忘,父親去世前也常常跟我說要對老太守謹守為臣之道。」

  只是對老太守謹守為臣之道,而非是對公孫氏,這話裡暗藏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老太守有信,我自然會盡職盡責幫你打這一仗,但多餘的事情就別提了!

  「那你認得公孫度嗎?」公孫珣邊吃邊問,依舊顯得不以為意。「我人聽說他當時也是在我族兄府中為吏,算起來跟你應當是同一段時間?」

  「不錯。」徐榮徐伯進再度提了一些興趣。「我與升濟兄(公孫度字升濟)年少時同門為吏,相處甚佳!」

  「既如此,伯進且用餐。」公孫珣微微頷,然後再度面露微笑。

  話說,雖然公孫珣很早就在很大程度上猜出對方應該就是自家老娘故事裡那個正面擊敗了曹操,然後還幫助公孫度獲取遼東太守的徐榮,但此時當面一問之後,卻又板上釘釘了。

  畢竟,不管怎麼樣,且不說故事中第一次用兵的曹孟德到底有幾分水準,僅從徐榮本身來講,一個遼地邊郡軍官能受到西涼人董卓的看重,並成為西涼軍中幾名重要將領之一最起碼此人用兵水平應該是不虛的。

  而打仗嘛,誰不希望自己手下人水平更高一點呢?也就難怪公孫珣會笑了。

  不過,這笑容在坐在側手邊的徐榮看起來卻顯得極度莫名其妙自己跟公孫度關係好又如何,能打開二十里坐原那裡的防線嗎?這鐵鍋醃肉炒蘑菇配上煮面片確實好吃,但能把坐原那邊的高句麗人給引到這裡,然後跟上萬大軍在開闊地帶決戰?

  但不管如何了,鐵鍋醃肉炒蘑菇配上煮面片確實好吃,不要說第一次吃的徐榮了,那塌頓和段日餘明連吃了三五日都沒吃膩的,甚至於苦慣了段日餘明剛剛還捧著陶碗講,他若能一輩子有這些東西吃,便是給人做奴也無妨,引得今日才彙合的扶餘援軍的頭子簡位居也是連連打量對方也就是一個莫戶袧,整日就知道揪著婁圭打探鐵鍋銷路問題,今日也不例外。

  而眼見著吃的最慢的段日餘明將最後一口咽下,公孫珣卻是放下了漱口的面湯,饒有興致的打量了一圈帳中諸人:

  「諸位都吃飽吃好了嗎?」

  「多謝令君款待!」從徐榮和塌頓往下,算是客將的這些人紛紛拱手道謝。

  「那就動身吧!」公孫珣微微頷,然後扶刀豁然起身,而在他左手側,除了一個呂範外,婁圭與韓當,公孫範與公孫越,也是當即扶刀而起。

  「去哪裡?!」見到如此情形,徐榮身側的塌頓一時驚愕,連敬稱都忘了喊。

  「是嗝!令君要去哪裡?」段日餘明也驚得直接打了個嗝。

  「天色已黑!」莫戶袧也是一時驚慌乾笑。「大人千金之軀,難道還要出營不成?」

  扶餘人簡位居亦是四下亂瞅,只是他初來乍到不好說話,也不敢說話而已。

  而此時,除了韓當、婁圭等公孫珣心腹外,徐榮也有些恍然的站起了身來這不是說徐榮就更聰明,塌頓和莫戶袧等人就都愚蠢,而是說他身為一個漢人軍官,盡管不大看得起公孫珣,卻也知道對方不會害自己,所以能夠去正常思考。至於那些頭人,全部都是雇傭軍,所以即便是莫戶袧,遇到一個顯得莫名其妙的命令時,第一反應也是警惕居多。

  「徐司馬帶路吧!」公孫珣沒有理會這些人,而是直接昂然朝徐榮笑道。「既然來了,咱們趁著夜色且去坐原一趟,看看彼處到底是何情形!」

  「喏!」徐榮難得中氣十足的應了一聲。

  塌頓等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出得門來,眾人眼見著大帳前立著一屯漢軍弓手,還一人雙馬,然後又有人專門牽來不是白馬的幾個坐騎,自然是明白公孫珣早有準備,也就個個安生下來最後,除了一個呂範和王修留守大營外,其餘營中所有高級軍官,一個個的也不專門披甲,也不帶著長兵,只是剛才用餐時的打扮,然後取了放在大帳前的短兵,就直接趁著暮色,小心翼翼的往坐原而去了。

  坐原,西北側的一處山窪中。

  「令君請看!」

  趁著淡淡星光,徐榮頂著冬夜寒意用一種與白日截然不同的語氣認真說明道,一股很明顯的白氣隨著話語從他口中冒出,而從公孫珣往下,幾乎每一個俯身在這個山窪裡的人都顯得格外嚴肅。

  「一個如此狹隘的山間原野中,高句麗人居然修建了足足十一座堡壘、營寨有依著山勢修建在半山腰上的,有護住水源的,有擋在通道口的,有前突出來作為犄角的,有儲備糧草作為後援的幾乎充塞了整個山谷!」

  「而且長年累月的駐守中,原本只是木柵壕溝的臨時性營寨也在逐漸加固,如今已經有磚石化的趨勢」

  「中間最大的那個主營寨大約能駐紮兩千人,其餘小寨每個也是一兩百人到三五百不同不過高句麗人國小民弱,常駐屯兵不過是滿員的一半,我估計此時寨中大約有兩千人上下。」

  「之前兩次攻打坐原,徐司馬都在?」等到對方主動停下以後,公孫珣才頭也不回的問道。

  「不錯。」徐榮坦誠答道。「第一次只是公孫老太守身旁的佐吏,第二次來就是一個曲軍侯了。」

  「那兩次征討,你可見到有什麼合適的法子?」

  「除了兵強攻,實在是想不到太多秒策。」剛才還有些精神氣的徐榮此時不免再度氣餒。「地形限制太大!」

  「強攻又如何?」公孫珣繼續問道。

  「強攻便是借助我軍兵力之盛,一鼓作氣,讓士卒下馬步戰,填平壕溝、推倒柵欄,然後白刃奪營但怕就怕在營寨太多,而且相互支援得力,若是兩三日內不能連克這些營寨,打通坐原,那後面高句麗援軍趕到,那便是只剩下兩三座營寨,也足以讓高句麗人借著地利堅守此處到底了。」

  「到時候便是徒勞相持,我軍補給困難,只能無奈撤退?」

  「不錯。」徐榮正色給出結論。「終究是攻守之勢擺在這裡,一旦不能盡克,則徒勞無益。」

  山坳中一時陷入沉默。

  「少君,」就在這時,婁圭忽然拱手道。「冬日幹冷,此處也無積雪,不妨試一試再說!」

  眾人不解其意,而公孫珣卻微微頷示意。

  隨即,韓當便在眾人目視之下,引著旁邊原本以為是來援護的那一屯兵馬,彎腰低身、小心翼翼,居然直接趁著夜色摸了過去。

  眾人愈茫然難道要用這區區一百人來嚐試夜襲奪營?這也太離譜了吧?

  只是,公孫越、公孫範等人向來敬服自家這位兄長,卻年輕而無經驗;其餘頭人都多是客將,無疑是也不好說什麼;而本該是有所諫言的婁圭和韓當此時居然是主動提議者和執行者所以,眾人便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韓當領著區區一百人輕鬆摸到略顯沉寂的一座營寨旁,然後一分為二的點燃火把,並直接將火源擲入營寨中和一旁的野地裡!

  「這是要嚐試火攻?!」突兀亮起的火光之中,公孫範恍然大悟。

  「冬日草木枯黃,天氣幹冷,或許合適!」公孫越也是一時驚喜。

  而接下來,從高句麗這個受到奇襲的前突營寨開始,整個山谷馬上就變得燈火點點了起來儼然是所有營寨都受到了驚嚇,而受到直接縱火的前突營寨更是喧囂聲四起,一時混亂不堪。

  韓當見狀,卻並沒有下令趁機白刃突襲,反而是讓這一百人繼續分成兩隊,一隊往營寨中射箭擾亂局勢,一隊繼續不停投擲火把之類的事物。

  這個時候,山坳裡的徐榮等人才反應過來為何要一人雙馬感情是另一匹馬上全都是引火之物。

  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令人精神為之一振的局面卻並沒有朝著好的方向展——投擲在野地裡的火把引燃了一片區域,卻又很快熄滅;投入到營寨中的火把燒毀一片柵欄,卻也同樣沒有蔓延開來;甚至,那個營寨中的高句麗士兵已經在軍官的組織下嚐試著朝外面放箭反製了!

  「營寨中居然還有防火的暗溝!」公孫範恨恨言道。

  「周圍草木打掃的也很乾淨!」段日餘明也是甕聲甕氣的補充道。

  「不是這些!」徐榮忽然憤恨出聲道。「這些都不算什麼,關鍵在於彼處營寨中的兵馬驟然遇到夜襲,居然毫無慌亂之意,甚至還能反擊!更讓人沒想到的是,其餘營寨的高句麗人在情況不明時居然也沒有貿然脫離自己營寨出來援助」

  「徐司馬的意思」婁圭撚須反問道。「對面將領不是庸人?」

  「非也。」徐榮長出了一口氣言道。「區區幾十萬丁口的小國,貴族不過六部數百人,哪來的那麼多豪傑人物?如此情形,只怕是明臨答夫威望卓著,留下的規矩得到了遵守而已其實,這些東西在要塞中本就應該是制度化的事物,有條例在,何須人人皆是豪傑?」

  「徐司馬這話說的好!」一直盯著遠處正中大營的公孫珣忽然回頭。「墨守而成規,防守嘛,真要是都這麼講規矩那還真就只能強襲了我心中已經有定計,叫上義公他們,咱們回去吧!」

  黑夜中,徐榮愈愈看不清對方臉色了。

  一路上,眾人不免多有頓挫之意,但忙著趕路倒也沒有多說什麼,而且身邊隨行的那一屯漢軍弓手一直是興奮萬分,他們更不好多言,以防止擾亂軍心士氣畢竟,從這些底層士卒的角度來說確實值得興奮,一百個人就燒了小半個營寨,那上萬人一擁而上,拿下區區一個坐原豈不是輕而易舉?

  可是,等回到營寨之中,目送著這屯軍士被韓當帶著往後營王修處記功以後,作為胡騎中為之人,也是實力最強、身份最高的塌頓卻是忍不住在中軍大帳前開了口。

  「公孫令君。」塌頓拱手正色言道。「我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說。」公孫珣渾然不以為意。

  「令君。」塌頓咬牙言道。「今夜打草驚蛇,怕是高句麗人已經連夜去尋援軍了,若是令君下定決心,還請你即刻兵,再無拖延。」

  公孫珣一時失笑:「我還以為塌頓領見到對方營壘堅固,號令分明,起了退意呢,居然是求戰嗎?」

  我領著一千多人在你一萬人的軍隊裡,瘋了才會有什麼『退意』,就是有也不敢說啊?塌頓心中無奈,只能強做慷慨道:

  「令君說的哪裡話,我們烏桓人世代居於遼西,與公孫氏素來相善,更兼趙太守恩威並重,上下無不膺服此番得蒙令君征召,正該效死命才對!營盤堅固又如何?若令君有命,我們烏桓人便是捨棄突騎之利,也要為令君捨命白刃一戰的!」

  「莫戶頭人怎麼說?」公孫珣忽然又回頭朝莫戶袧問道。

  「大人說的哪裡話?!」莫戶袧當即挺胸。「我莫戶袧視您與安利號為再生父母,您若有令,我莫戶部必然傾力死戰!」

  「段部呢?」公孫珣滿意的點點頭,複又看向了段日餘明。

  「段部受趙太守大恩,也全憑令君調遣。」段日餘明趕緊答應。

  「那扶餘簡位居豬加又意欲何為呢?」公孫珣繼續往下問去豬加,乃是扶餘四道官位之一,其餘三道分別是牛加、馬加、狗加,也是有意思!

  「將軍說的哪裡話?」趕緊俯的簡位居也是一口不賴的漢話,或者說這年頭各族人士也只能用漢話才能相互交流。「我們扶餘人屢受高句麗人壓迫,也屢受大漢扶助若是跟著大漢去打高句麗人還不使出死力來,那這身性命留著何用?」

  這倒是合情合理了,一旁的徐榮暗自思索,拋開跟高句麗有直接利害關係的扶餘人不說,遇到頓挫之時,一群遼西來的雜胡野人,居然不耍賴偷奸,反而只求抓住最後一線戰機勉力一戰雖然有些不得已的味道,但這個公孫氏出身的年輕令君,恐怕確實在這些人心中地位非比尋常!

  「說的好!」問完幾個外族頭人後公孫珣也不再繼續追問了,就在中軍大帳前昂然下令。「既然諸君都有戰意,那今夜好生休息,明日我們便兵坐原!」

  此言一出,眼前眾將不管各自心思如何駁雜,卻都再無多餘言語,只是轟然稱喏!

  眾將紛紛告退回營,公孫珣自然也是掀開中軍大帳入內,不過,婁子伯倒是依舊跟了進來眾人也不以為意。

  「一個個的說的好聽,背地裡卻多是存了不良之心。」婁圭一進帳便忍不住冷言嘲諷起來。「分明是看到敵營堅固又條理分明,然後又個個吝惜自己部族,所以便只想趁著高句麗援軍未至之時勉力一戰,好給少君你還有趙太守一個交代,這樣等到相持之後就能腆著臉要求撤軍了。」

  「你管這個作甚?」坐回到上位置的公孫珣卸下自己的斷刀,握在手中不以為意道。「本就是雇傭軍,本就是只求一戰而已再說了,若能大勝,他們自然會繼續追隨,若不勝,我們難道也會執意留在此處嗎?」

  婁圭一時沉默,卻又忽然問道:「剛才少君可曾看清了訊號?」

  「看清了。」公孫珣點頭作答。

  「我還以為是我看花眼了,」婁圭略顯狐疑的言道。「居然是最中間那座大營啞啞可慮安排的人難道是坐原主將?若是如此,豈不是太過輕易?!」

  「鬼曉得。」公孫珣終於嚴肅了起來。「但不管如何,明日便能見分曉了!」

  婁子伯微微頷不語。

  寒冬臘月,天色未明便能看見一股白氣從整個漢軍大營中飄散出來,這是大軍為了早間用餐和隨行乾糧而在埋鍋做飯。

  而等到早間飯後,從戰馬到乾糧引水,從器械到移營的各項事務卻都已經完備呂範在雁門總攬軍營庶務,鍛煉得當,再加上一個認真負責的王修,二人領著一眾軍吏,倒也是稱得上是井井有條。

  士卒們開始列隊出營,公孫珣也開始一早便辛苦分派起來要知道,上萬大軍,胡漢紛雜,戰力不一,想要前行二十里再戰可不是那麼簡單的!

  先一個,此處大營作為進軍根基是不能放棄的,所以呂範要帶著兩千人,其中一千雜胡一千漢軍,皆時最弱之人,在此處留守,並兼做後勤;然後王修還要帶著五百人隨軍前進,準備沿途設立補給點,並在坐原谷口處建立一個小營以防不測!

  而戰兵中也是要分門別類,最先出的乃是韓當和莫戶袧二人,他們倆領著漢軍一千、胡騎一千,作為先鋒先去坐原谷口穩住陣腳;然後則是公孫範督導著一些不能上台面的雜胡所部,約有五六百人,沿途清理道路,並兼為第二陣;接著才是塌頓、段日餘明、徐榮等各持本部,前後護衛著公孫珣,約有四千人作為主力第四陣跟上,而公孫越則和扶餘豬加簡位居領著那一千扶餘人作為後衛。

  大軍過萬,無邊無沿,前面的韓當和莫戶袧二人的旗幟已經消失不見,公孫範也已經全員出,公孫珣這裡的主力方才出營列陣完畢,並往前方坐原出!

  「主公稍待!」公孫珣剛剛動身,身後卻又忽然傳來呂範的呼喊聲,儼然是後者忽然從營中追出。

  剛剛動身卻又停住腳步的士卒們紛紛議論不休,眾人見狀也皆是蹙眉不語,便是公孫珣也有些暗暗心驚呂範不是個不識大體之人,這都要行軍了才忽然追出來,怕是真遇到什麼麻煩事了。

  「主公!」呂範負著一物,匆匆從營門中打馬而出,然後又趕緊將那物塞給了自家主公。「夫人剛剛讓人從襄平送來一物,我不敢留存!」

  接過此物,公孫珣先是心下一驚,只以為是自家老娘追索而來,但馬上他又反應過來,呂範口中『夫人』應該是趙芸而非是自己母親只是,阿芸那丫頭此時來添什麼亂?你呂子衡又跟著惹什麼事?

  不過,強做鎮定低頭將此物打量一番後,他卻又一聲感歎:「夫人拳拳厚意,為人夫者不可不受,立即與我掛起來!」

  原來,這竟然一個繡織而成的精美錦製掛旗,紅底白馬,端是威風,放在此時也算是一件寶物了而此物絕非是倉促完成,那麼之前兩月,知道自己將要出征的趙芸是暗地裡花了多少心思,也是可想而知了。

  至於公孫珣之前所掛的大旗,不過是之前在襄平練兵時草草織成的一個公孫字旗而已。

  「主公!」

  眼看著新的大旗掛起,與描摹著公孫二字的旗幟並列在公孫珣身後展開,婁圭見狀也是臨時改了稱呼,並直接下馬,與呂範一起俯身而拜,大聲當眾言道:

  「臨陣而得旗,正為吉兆,此戰必當旗開得勝!」

  其餘將領見狀,也是紛紛醒悟,個個下馬而拜,士卒們則議論紛紛,驚歎不已。

  坐在馬上的公孫珣目光掃過兩個心腹,卻是昂然扶著腰間斷刀,大笑而行:「既如此,全軍隨我坐原,決勝正在今日!」

  到了中午,公孫珣引著主力軍陣來到坐原,尚未前行進入谷口,迎面便有韓當、莫戶袧、公孫範三人一起來報。

  「如何?」公孫珣也不下馬,便徑直問。

  「得大人護佑!」莫戶袧有些茫茫然的答道。「兩座前途營寨已經為我軍所獲!」

  「這麼快?!」一旁昨晚上來過此處的軍官也是個個驚異,徐榮更是直接問了出來。

  「確實如此。」公孫範一臉喜氣。「兄長不知道,我到來時,義公兄正與莫戶頭人分別攻打那兩座頂在谷口的前突營寨,義公兄打得是昨日著火的那個,莫戶頭人打得是另一個孰料,昨晚上軍情不明他們不派支援倒也罷了,今日天色晴朗,軍情一覽無餘,高句麗後方大營居然也不派支援,然後任由義公兄率眾先攻破昨夜失火那營,並轉向與莫戶頭人夾擊另一營!」

  眾將依舊有些驚疑,而公孫珣眼看著韓義公朝自己微微使了眼色,便曉得這其中必然是內應起了作用!

  「前進,以那二營為本陣,部署兵力!」一念至此,公孫珣再不猶豫,直接敦促列陣兵。

  「少君,只怕那內應不是主將,也是主事之人!」一刻鍾後,在高句麗人遺棄的軍營之中,韓當這才有機會低聲彙報。「我率部來此後,對方居然主動出營迎擊,而迎面接戰追入敵營後,酣戰不過一刻,高句麗後方大營居然又來傳令,讓這個營盤之人主動撤離聽懂高句麗話的士卒講,他們喊得是此處營盤被燒,不必再守!至於另一個前突營盤,後方沒有援軍,側面營盤又被奪,也自然是一鼓作氣了。」

  公孫珣和婁圭對視一眼,剛要說話,卻看到各部已經占據好營盤、列隊完畢,而徐榮、塌頓、段日餘明等人也是紛紛趕來,便立即閉口不言,轉而端坐不動。並讓人趕緊亮起自己的白馬軍旗,與公孫字旗,與對面的高句麗大營遙遙相對!

  而稍傾,正當公孫珣手指坐劃,分派馬上各部攻擊任務之時,卻忽然一抬頭,登時愣在當場原來,可能是看到自己這裡升起旗幟,對面的高句麗大營正中的高台望樓上,居然也升起了一個奇形怪狀的旗幟,並且能夠立即聽到高句麗士兵的歡呼聲。

  「徐司馬,」公孫珣不由蹙額問道。「這旗子上面畫得什麼鬼東西?是高句麗的旗幟嗎?」

  「畫得是金蛙,」徐榮久在邊疆,只是看了一眼便心底通透。「傳說高句麗開國大王的父親便是金娃王金娃紅底,應該是高句麗五部中貫那部直係貴人在此。」

  「貫那部直係貴人?」婁圭忍不住重複了一遍。

  「正是!」

  「少君!」婁圭忽然再度下拜。「敵將自傲無能,戰機已現,請讓胡騎盡出,隔斷高句麗大營與其他營寨聯繫,然後將全部漢軍交與義公,即刻猛攻大營!」

  其餘諸將聞言都是一頭霧水,公孫珣卻是豁然起身,拔出自己許久沒有亮出來的那把斷刃,直接劈斷了剛剛擺上前的幾案:「子伯秒策,諸將就依此言而行!不止如此,中軍也與我拔營向前,將我的軍旗與本部擺到敵營跟前,再鳴鼓助威!此戰當一鼓作氣,一戰而定!」

  眾將俱皆駭然,無一人再敢多言,只能轉身催動兵馬。

  然而就在這時,異變再起——對面大營居然直接打開,兵力虛弱的高句麗人居然主動放棄了防禦完備的大營,舉著金蛙旗出寨迎敵。

  漢軍諸將再度目瞪口呆,而對面營中高台之上,一名披甲將領卻是慚愧低頭。

  —————我是一戰而定的分割線—————

  「高句麗屯塞坐原,連營十一,凡十餘年漢軍屢不得下,邊境苦之。太祖徙襄平令,以治安事號令本縣民防、各族雜胡進軍,眾皆以為不可行。及當日將,獨趙皇后遣家人送白馬旗至,以做激勵,眾皆以為吉,太祖亦歎之,乃而攻到坐原,賊人惶恐大驚,以至中軍剛至,前軍已破二營。太祖遂令兵馬不駐,直趨向前,又親持白馬旗,督師至敵營門前而坐,敵當即大潰,全營盡失!」——舊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timlight 發表於 2018-9-2 08:54
第六卷 第24章 霧氣

  從明臨答夫建立起坐原防線算起,這個高句麗的堡壘群十年間都沒有陷落過,兩任玄菟郡太守都來過,但都無功而返……可是今天,公孫珣帶著數量上可能多一些,但戰鬥力上卻未必強哪裡去的一支雜牌軍,卻居然一日而下!

  故此,作為一個幾乎參與了每一次坐原戰役的人,徐榮一時間頗有些恍惚不定,宛如身在夢中。

  但是睜開眼睛,成串的俘虜,歡呼雀躍的漢軍軍士,四處撿破爛的雜胡兵卒,還有那掛在高句麗中軍大營高台上的白馬旗,卻又明白無誤的告訴他,坐原確實易手了!

  而且,這一切還是有合理解釋的,那就是高句麗坐原防線的守將是個十足十的蠢貨!

  先是驕傲自大,以劣勢兵力主動出擊;敗退之後卻又不懂得及時穩住陣腳,居然放任漢軍尾隨而入,幾乎是將堅固無比且防備設施完好的正中大營拱手相送;最後,等漢軍攻入大營後非只是個人投降,甚至還替漢軍主動招降了其餘營寨!

  這個貫那部出身的守將幾乎是將一個將軍能犯的的重要錯誤犯了個遍,如此人物擔當守將,便是給他一座盧龍塞又如何能守下來?!

  當然了,話還得說回來,徐榮仰頭看向了頭頂高台上的白馬旗……這位公孫令君真的只是走運嗎?

  如此詭異之事,真的只是巧合?

  若不是,那說明這位公孫令君手段和水準遠超自己一個武夫的想像;而若是,那就更可怕了……這種運氣再加上戰場上的決斷,恐怕都可以稱之為氣運了!

  一念至此,徐榮登上高台之後,不由更加小心了幾分。

  「徐司馬來的正好,」公孫珣見到來人後趕緊笑著招呼。「坐原已下,何去何從,正要聽一聽司馬的意見!」

  「將軍一日而破坐原十一營,軍中皆服,」徐榮恭謹行禮道。「若將軍想要再有所作為,我部上下皆願效勞。」

  「將軍不敢當,可除去稱呼,要的恰恰就是司馬這句話。」公孫珣立在旗下,一手扶著刀一手扶著自己的外氅失笑道。「坐原已經拿下,高句麗門戶洞開,而我準備趁著冬日渾江結冰之利,直接走高句麗舊都紇升骨城,然後入鴨綠江、渾江之間的高句麗腹心之地掃蕩一番……若是事情依舊順利,我甚至還想去集安山下的高句麗都城之下威嚇一番……徐司馬覺得如何?」

  徐榮認真低頭思索一番,然後當即答道:「可行!」

  「講來!」公孫珣乾脆言道。

  「高句麗傾國不過四十萬人口,平日不過一萬常備兵丁,此處被將軍一日而滅掉兩千,剩餘八千。而除了都城算是有四千,並可以迅速招募貴族子弟和壯丁擴軍外,其餘各軍分屯各地,便是臨時搜羅壯丁民防,也並不能對我軍有所阻礙。」徐榮從容答道。「換言之,若我軍趁著對方反應不及,即刻發兵,那高句麗人就很難動員起一支能與我軍抗衡的部隊了。」

  公孫珣當即連連頷首,這其實是一個牽扯到集結速度、動員潛力、部隊速度與戰鬥力的簡單數學題。

  自己只有一萬人,但騎兵居多,而騾馬、大車什麼的也不缺,所以速度極快,戰鬥力也不是太差;而另一邊,高句麗人固然是四十萬人口的國家,全國動員起來說不定能有五六萬壯丁,但是動員是需要時間的,集合部隊也是需要時間的……所以,除非他們早有預謀,否則公孫珣是完全可以直接一口氣衝到高句麗都城之下,幫助啞啞可慮形成巨大軍事威懾,助後者成事的。

  而這,不正是公孫珣此行的目標嗎?

  「對了!」徐榮說完此事以後,忽然又主動問道。「將軍,不知道昨晚到現在,此處將領可曾向後方尋求援軍?」

  公孫珣微微一怔,然後陡然反應了過來:「你是說我們可以趁援軍不備,直接迎頭痛擊?」

  「不錯。」徐榮認真建議道。「若是能再吃下一股援軍,那我軍再去高句麗腹地,那就真的是可以如入無人之境了。」

  公孫珣連連點頭,卻又忽然搖頭。

  徐榮心中一動,忍不住開口問道:「莫非是那個貫那部的蠢貨根本就沒有請求援軍?」

  公孫珣也不多解釋,只是微微頷首。

  徐榮當即會意,便拱手告辭,聲稱要再去下面監督打掃戰場。

  「少君。」婁圭等對方離開高台下去以後方才走上前來。「看來此戰速勝,倒是讓全軍上下振奮,便是之前最為敷衍的徐榮也願意主動出戰了。」

  「且不說這個,」公孫珣擺手示意一邊居高臨下盯著山谷內的情形言道。「子伯,雖然眾人皆言可以放心進軍,但那些胡人只是因為高句麗門戶大開,準備進去劫掠發財而已;其中的扶餘人非但和高句麗人有仇,更是早與啞啞可慮有聯繫,所以巴不得立即促成這次政變;唯獨徐榮算是置身事外,給出的理由顯得公允一些……咱們要想下決斷,還是應該從他的思路走!」

  「那就應該速速行動才對!」婁圭也坦誠了自己的想法。「徐伯進的意思明顯是說,我們只要行動夠快,那高句麗人便不足以動員起足夠的兵力……」

  「我不是這個意思。」公孫珣指著台下密密麻麻卻又往來不斷的士卒,忽然打斷對方言道。「我是說既然高句麗總兵力有限,而且咱們快速行動的目地也只是讓對方不足以集結兵力,那為什麼不先行削弱對方兵力,讓他們無兵可調、無兵可用,到時候咱們豈不是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婁圭當即醒悟:「少君的意思是,剛才徐榮所言的『援軍』一事或有可為?可那啞啞可慮的弟弟彌儒不是說了嗎,他昨日擔心我們會進軍太晚,所以專門沒有請求援軍。」

  「那就現在去請,」公孫珣從台下收回目光言道。「你去找彌儒,讓他寫信去請求援軍!」

  「敗兵不會告訴援軍實情嗎?」婁圭正色提醒道。「高句麗人不可能全軍被俘吧,即便有騎兵沿主道追索了一陣,但總有不少敗兵會趁機逸入山林的……屆時會不會弄巧成拙?」

  「既然是敗兵,那有幾個敢再去尋軍隊的?」公孫珣不以為然道。「就不怕被軍法從事?而且即便是有敗兵撞到了援軍,一邊是幾個逃卒一邊是國中頂級貴族,援軍將領會信誰的?便是放一萬步說,事情不成,援軍不來,咱們又有什麼損失呢?」

  「少君所言極是。」婁子伯認真思索片刻,便直接拱手稱道。「我這就去尋那彌儒,催促他寫信邀請援兵!」

  公孫珣揮手不語。

  ………………

  「什麼意思?!」

  時間轉眼來到傍晚,然而,正當公孫珣借著高句麗大營設宴款待高級軍官和一些立有殊勳的底層軍官、勇士時,去而複返的婁圭卻帶來了一個讓他極度不滿的消息。「這廝不願意寫信?」

  「那彌儒說,他只是遵照他兄長的指令,為了家族不得已行此事。」火把下,還帶著血跡和劃痕的高句麗大營後賬外,婁圭如此解釋道。「而即便是事成以後,他也還是高句麗人……此處死傷了不少高句麗士卒他已經很不忍了,又怎麼會故意再引來士卒任漢軍殺戮呢?」

  公孫珣居然一時無言。

  「而且他還要求少君你不要沿途戀戰,只是按照前約速速進兵去高句麗國都,還索要此處俘虜與降兵作為他的屬下,並要求糧草軍械……」

  「你覺得他是真傻還是假傻?」公孫珣實在是忍耐不住,便不由反問道。

  「或許是真情流露。」婁圭袖手而言。

  「什麼意思?」

  「我觀他確實對高句麗確有忠忱之心,對今日讓出坐原時死傷深重頗為懊喪,如此情形之下有如此反應也是人之常情……畢竟,正如此人所言,他們只是為了奪權而已,而奪權若是成功後,對高句麗一國豈不是更加愛惜?」

  公孫珣默然不語,只是盯著四周情形若有所思而已……他在裡面犒賞有功之人,卻沒留意這山谷中居然起舞了。

  「少君在想什麼?」婁圭見狀好奇問道。「此時對方死命不從,我們又該如何?」

  「我在想,」公孫珣不由收回心神搖頭道。「人心脆弱,以家族私利而投降賣國這種事情,本就是如決堤之水一樣一發不可收拾,做一件和做兩件有甚區別?將坐原拱手想讓的難道不是他?此人既然已經做下這種事端,卻又強求清白之身,豈不是徒惹人笑?說不定只是裝模作樣呢,子伯不如再去嚇一嚇?」

  「不像。」婁圭也當即搖頭。「我看是真心話,而且我也嚇過了。」

  「那便更有意思了。」公孫珣陡然言道。「除非他覺得自己讓開坐原並非是賣國求榮之舉……否則哪裡會如此傲氣呢?」

  婁圭一時愕然:「少君這是何意?」

  「子伯。」霧氣彌漫,更顯濕冷。被臨時從大帳中叫出來,公孫珣並未披著大氅和鐵甲,故此時只能是本能的握住腰間刀把而已。「你知道此戰輕易得勝之後,明明是高句麗門戶洞開,我為何沒有速速進軍,卻反而要在高台上一個個的詢問軍中諸人該如何行事?」

  婁圭緩緩搖頭。

  「無他,」公孫珣坦誠對自己心腹言道。「別看他們喊我北疆名將什麼的,但我真正獨自領兵作戰的大陣勢卻只有彈汗山一戰而已……那一仗,出塞之前幾乎人人都以為必勝,最少是不敗,然而天下人卻小瞧了檀石槐和鮮卑人,他們能把最偏遠的東部鮮卑拉過來改變力量對比,能狠下心來以彈汗山為誘餌然後集中兵力連續吃下分兵的各路人馬,逼得我們深陷絕境不得不拚死一搏。」

  「少君的意思是,前方或許有埋伏?」婁子伯驚愕無言。「少君未免多疑了點吧?」

  「或許是我多疑,但此時局面,除了一個輕而易舉就奪過來的坐原在手外,與當日出塞後的情形到底有何區別?對方國都在前,局勢大好,似乎一片坦途。然而,真出了這條道進入高句麗腹地,焉知眼前局面到底是怎麼回事?所有軍事情報都是啞啞可慮透過扶餘人給我們傳遞的,我們本身對高句麗兵力分布、動員情況其實一無所知。」

  「但高句麗撮爾小國,焉能與鮮卑相比?」婁圭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他們人口不過四十萬,兵馬不過萬人,集結了又如何?」

  「話雖如此,」公孫珣愈發嚴肅道。「但我軍又焉能和昔日朝廷盡出北疆精銳的軍勢相比呢?」

  「朝廷當日敗在調度不一,強行分兵上。」婁圭撚須思索道。「我們不分兵便是!」

  「已經分了。」公孫珣凜然答道。「遼河岔口那裡的大本營集結時,共有一萬人,進軍到這裡,已然是分了兩千給子衡作為留守和後勤保障。而若是再速速進軍,你覺得此處又該留多少接應人馬,留多少後勤人員,又留多少多少人押運俘虜?少了,以高句麗這邊的地形,被人抄後路端了此處,我們豈不是成了籠中之鳥?而若是留的多了,我們前方的戰力又該如何保證?!而且,便是按照之前所言那樣,沿著紇升骨城進軍高句麗國都,紇升骨城那裡又該留多少人?等到了對方國都城下,又能有多少人?」

  面對著自家主公的連番詢問,作為此處唯一一名謀士的婁子伯沉默良久,也是緩緩頷首:「若是高句麗人真有準備,早早趁著冬日農閒征召兵力,然後又沿途堅壁清野,使我軍補給漸漸拉長,怕是終要陷入死局。」

  「高句麗國小民少。」公孫珣仰頭歎道。「沿途堅壁清野倒是未必,怕就怕在咱們一分兵離開此地,就有無數騎著果下馬的高句麗士卒蜂擁而至,將此處複奪回去,然後我們又一頭撞到早已經集結起來的數萬大軍堅陣之上……屆時後路被斷,前路又衝不開,豈不是要比當日彈汗山還要險惡?草原上總是有路可以逃竄的,這裡道路分明,哪裡能逃?」

  婁圭也是一時無言。

  「不過,此番猜度都是以啞啞可慮老謀深算,從頭到尾刻意欺瞞為前提的。」公孫珣複又搖頭不止,儼然是自己也有些舉棋不定。「然而明臨答夫此人自稱莫離支,獨霸朝綱,然後到如今年紀漸長,身體衰弱也是人盡皆知的確切消息……身體衰弱自然要選繼承人,子承父職必然引發國內不滿也是自然而然的道理。既如此,啞啞可慮又怎麼可能會甘心出來為明臨答夫行此詭計呢?我是不是確實有些多疑了?」

  「不說多疑不多疑!」婁圭此時忽然開口道。「既如此,少君,我有一計,或許可以從容破此局!就看你有沒有這個魄力了!」

  「何計?」公孫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我是無端多疑的分割線——————

  「冬日見鬼霧,主國家喪亂。」——《舊燕書》.五行志
timlight 發表於 2018-9-3 08:08
第六卷 第25章 漁夫

  臘月,冬日的山谷中到了傍晚時依舊會霧氣繚繞,不過駐紮在這裡的漢軍卻已經毫不在乎,因為他們很快就現,這霧氣只是傍晚出現,到了晚間就會自動消散,恰如某些地方習慣性的早上起霧到了上午就消散一般。

  換言之,這很可能是本地特殊地形導致的一種小氣候而已,沒必要少見多怪。

  不過,軍中主將公孫珣卻以『霧氣太大』為理由,在此處足足拖延了四日都沒有動身,也是讓全軍上下一時頗有猜度。

  「將軍,」最後,就連徐榮都忍耐不住了。「再等兩日,不說逃逸入山林的敗兵會有所泄露,只怕每旬都要來送補給的高句麗人也要到了,屆時高句麗人有所準備……不要說他們會集結大軍了,只是堅壁清野、早做防範,對我們而言也是一件麻煩事吧?」

  「為何是徐司馬來說此事?」正在與王修核對文書的公孫珣暫停了下來,轉而饒有興致的對上了徐榮。「其餘諸位人呢?」

  徐榮一時無言以對。

  沒辦法,他總不能說其他人都不敢來講,只有他自己敢過來吧?

  哦,別人都畏懼主將,就你徐榮臉大?

  一旁的王修見狀只是微微一拱手,就知機的暫且退下了。

  「只是略有不解而已。」徐榮見到周邊無人,這才稍微解釋了一下。「十年不見的良機就在眼前,我軍又足有萬人……利刃在手,殺心又豈能不生?」

  「說的好,利刃在手,殺心自起。」公孫珣當即頷。「或者說,大軍來此是幹什麼的?一萬大軍,辛苦集結起來花了我多少心思,動用了我多少人脈,總不能無功而返吧?」

  徐榮連連點頭,其實這才是他最難以理解的事情……要知道,這支軍隊乃是眼前這位年輕縣君辛苦萬分七拚八湊出來的,比如自己這邊,應該公孫珣動用了極大人情才換來的一次出擊機會;又比如那些胡騎,多半是要花錢的雇傭軍;還有那些遼東的民防、壯丁,若是不盡量打些大勝仗,難道回去後不需要對遼東太守高焉有所交待?

  所以照理來說,眼前的軍中主將才應該是那個最迫不及待的人才對。但是,他偏偏按兵不動。

  「徐司馬。」公孫珣扶著身前的幾案繼續歎氣言道。「不是我推諉,實際上我恐怕才是軍中最想進軍的那個人,因為這支軍隊其實是我的私軍,皆因我的個人私念才到此處……」

  「是!」徐榮毫不猶豫的再度點頭應道。

  「但是,越是如此我越要小心謹慎。」公孫珣繼續認真言道。「畢竟我不能讓軍中士卒因為我個人的私念而埋骨他鄉。你想想,一萬人,其中足足五千漢軍,當日北出彈汗山乃是朝廷欽命,我都為死傷之眾而日夜難眠,如今僅我公孫珣一人,那就更加背負不動了!徐司馬……」

  「是!」徐榮居然有些緊張了起來。

  「我寧可在此枯守,然後無功而返、喪失良機為天下人笑,也不願讓一郡人哭……沒有保全大軍的覺悟,我又這麼可能私自出兵呢?」

  徐榮沉默片刻,方才繼續追問道:「莫非前方有什麼不妥之處嗎?」

  「不瞞徐司馬,」公孫珣坦誠言道。「我之前是因為有內應才決定過來賭一把,然而坐原下來的太容易了,那守將的行為舉止也太過奇怪,便不免起了疑心……」

  就這樣,公孫珣又將啞啞可慮之事娓娓道來,並將自己的疑慮全盤托出……他其實也是想說服對方,畢竟對方本身就是這支七拚八湊雜牌軍中實力第二強的人,而且本身還是漢軍,如果他也選擇無條件支持自己的話,那軍中無論如何都不用擔心再起什麼波瀾了。

  「明臨答夫確實年逾七旬了,」徐榮蹙眉言道,「身體漸漸不行也是人盡皆知的事情,所以從大局來看,啞啞可慮和貫那部有所舉動也是常理……不過,將軍謹慎為先我也無話可說,您是想守株待兔?」

  「沒錯,」公孫珣終於將自己的打算擺了出來。「我準備再等幾日,若是對方真有埋伏,那必然比我們耐心更差!」

  是了!這個道理徐榮當然明白……高句麗便是真的搞出了類似於前漢『馬邑之謀』的驚天巨幕,那國小民弱的他們也有一個致命的弱點,便是支撐不久!

  畢竟,想要捕獲一萬大軍,即便是雜牌軍,那高句麗人也必須要有三萬到五萬大軍提前在前方布置好才行,而以他們的人口來論,基本上是需要國中總動員才可以做到這一步……而這麼做,基本上會讓整個國家的一切生產生活行動都陷入到停滯狀態,並且還會對軍事儲備形成巨量的消耗。

  而他們消耗不起!

  這就是窮國、小國的悲哀!

  所以,真要是這麼耗下去,最先忍耐不住的一定是高句麗人……而且,他們還肯定不可能放任漢軍占據坐原,肯定會主動趁著大軍集結起反攻!因為如果坐原反過來落在漢人手裡,那之前高句麗數十年辛苦擴張獲取的遼河上遊數百里沃土就會立即被漢人和扶餘人給重新奪回去,這是絕對不能容忍的。

  而這其實就是婁圭的所謂頗具妙計——守株待兔,然後隨機應變!

  但是,所以說但是,這一切都是以公孫珣的無端猜度為前提的,十之是對局勢的錯誤判斷。而且,公孫珣也需要為這種無端猜疑付出代價……這也是婁圭所言的魄力了。

  當然,這個代價倒不是說他在這裡一直按兵不動,會讓真心搞政變的啞啞可慮和貫那部陷入危險之中。

  講實話,貫那部死絕了都跟他沒關係,蘑菇大王死了更好!

  真正的代價和壓力來自於後方!

  先一條,剛才就已經說過了,如果事後證明前面一片坦途,卻只是因為公孫珣在此處耽誤了大量時間,導致後來的軍事行動無功而返的話,那『為天下人笑』幾乎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其次,隨著時間推移,拋開公孫大娘不說,遼東太守高焉也好、玄菟太守劇騰也罷,恐怕都會徹底醒悟過來,而他們會以兩千石之位階對公孫珣作出什麼樣的反應誰也不知道!

  高焉雖然懦弱,卻是公孫珣正兒八經的主君,不需要前者狠下心來,只需要一個正式簽署著他高焉太守大印的撤軍文書送到,那公孫珣要嘛撤軍,要嘛就要明白無誤的負擔起一個違抗軍令的罪責……洗不掉的那種;

  至於劇騰就更不用說了,一個信使過來,徐榮走不走?說白了,徐榮來這裡本身就是違背軍令的……按照原來的想法,坐原這裡碰一下,打不贏直接回去,屁事沒有,而打贏了一路高更猛進,什麼後果也都會淹沒在重大的軍事勝利中。

  現在呢?

  徐榮為何忍耐不住,公孫珣心裡真沒有點數嗎?

  「伯進!」公孫珣說完打算後,又直接起身來到對方身前。「請你放心等待,我公孫珣就算是事不成,也不會讓別人替我擔責的……劇太守那裡,我自然會告訴他坐原乃是你一力攻打下來的,有這個功勞在手,劇太守也不會為難你的!」

  「那將軍你呢?」徐榮當即反問。「若是拖到需要坐原為我贖罪的時候,將軍你又會是什麼處境,沒了坐原的功勞,你又如何向遼東那邊交代!」

  「那就是我的事情了。」公孫珣執其手而勸道。「萬事我自擔之,只希望徐司馬你安心再等幾日,而若是高句麗人真不派兵來,我也一定不會再有拖延,屆時必將身先士卒,務必在年前讓戰事有個結果!不過這幾日,還希望徐司馬多多配合,在此處嚴防死守,以防萬一!」

  徐榮當即不再言語,轉而躬身告辭。

  親自將對方送出大帳以後,公孫珣看著外面一到傍晚就出現的薄霧,也是一時感慨。

  「令君!」就在這時,一直安靜站在帳外的王修忽然出聲。

  「何事?」公孫珣被嚇了一大跳。

  「我剛剛想起來一件事情,正要提醒令君。」王修認真言道。「咱們糧草雖然充足,但主要都存放在遼河岔口大營中……」

  「這是何意?」公孫珣登時蹙眉。「你是說高句麗人會派遣奇兵突襲河口大營?真要是那樣,我們距離大營不過二十里,騎兵須臾便至,多少高句麗人也能把他們拍死在遼河邊上。更別說那裡距離玄菟本土極近,玄菟那裡最少還有三四千騎兵,不至於見死不救吧?」

  「我不是說高句麗人,我是說兩位太守。」王修正色提醒道。「令君你想想,如果使者來營中,或許還會忌憚令君你的家世、威望、人脈,然後您強硬起來,他們說不定也是無能為力。可要是眼見著直接讓你撤兵走不通,轉而派人去接管後方大營呢?留守的士兵是認太守的使者呢,還是認呂縣尉?屆時兩位太守把呂縣尉抓起來,占據遼河岔口大營,然後不糧草,我軍也就只能自退了吧?!」

  公孫珣悚然而驚,但旋即乾笑:「換言之,若兩位太守真有使者來到坐原這裡,那我要嘛急進軍向前,要嘛就只能全軍而退了嗎?」

  王修微微頷:「屆時恐怕並無第三條路可走,或者說使者到來後再想著強行拖延就不大現實了!」

  「婁子伯的守株待兔、隨機應變……」

  「令君說什麼?是要召子伯兄來嗎?他不是剛剛奉令君命去試探那彌儒了嗎?」

  「沒什麼!」公孫珣尷尬失笑。「且再等等吧……畢竟,這都四五日了,不是還沒見到兩位太守的使者嗎?說不定高太守和劇太守給我面子,根本就沒使者呢?」

  「令君不該有僥幸之心。」王修認真諫言道。

  公孫珣當即無言變色。

  ………………

  天色愈變暗,而坐原的薄霧也例行散開,就在這個時候,數百里外的玄菟郡郡治高句麗城中,審配卻是再度敲響了玄菟太守的官寺大門。

  「這審正南又來幹什麼?」劇騰本已經睡下了,卻又無奈起身。「我敬他是河北名士,家中也是河北巨族,屢次給他面子,連徐榮私自調兵出去也沒有追究,更沒有出文書追索,可他卻一而再再而三的來煩我……」

  「要我說,府君何必理他?」一旁伺候劇透起身的小妻不由賠笑勸說道。「我聽人說,那公孫珣是私自出兵,卻走運打下了玄菟十年都沒打下的坐原,然後卻又頓兵在那裡打不下去……府君此時以徐榮的事情拿住對方,逼那公孫珣撤兵,再把坐原握到自己手裡,豈不是大功一件?」

  「你這是從哪兒聽來的主意,一套一套的?」劇騰當即失笑。

  「郡中李郡丞的夫人找我說的。」小妻當即答道。「大軍過萬,直接從城外穿過然後去西蓋馬彙合徐司馬,又去打了坐原,算算這都七八日了,什麼消息滿城不都傳遍了?」

  「李郡丞的心思真是可笑,你也是鼠目寸光。」劇騰聞言再度失笑道。「你明日去告訴李郡丞,這樣做固然能拿下坐原的功勞,卻未免失了面子,得罪了在這塞外勢力廣大的公孫氏和遼西趙太守……其實,這件事最著急的人應該是那公孫珣的頂頭上司遼東高太守,職責所在,這個惡人他是非做不可!而我呢,我只要安安靜靜等他高太守的文書到來,然後自然會力讓公孫珣老老實實撤兵,並以徐榮的事情為說法把坐原的功勞給拿過來……」

  「我知道了,」劇騰小妻當即反應了過來。「這樣萬般好人都是府君來做,什麼名士、什麼世族、什麼同僚都不得罪,功勞卻逃不出您的手心。」

  「沒錯。」劇騰也是喜笑顏開。「所以啊,這審正南也是以禮相待的……不必戴冠了,你且等我回來,我這就去好言寬慰他,以示尊重。」

  小妻當即曲身行禮。

  「正南,你連夜來訪所為何事?」劇騰也不帶冠,直接拖著木屐披著外衣就來到了因為燒著地龍而暖洋洋的外廳中。「盡管道來!」

  「府君!」審配扶著刀,見到劇騰後更是直接躬身大禮參拜,而他身後則跟著一名吏員打扮人物,燈火剛剛點燃,黑漆漆的一時也看不清表情,見狀也是趕緊無言下拜。「這些日子,我審配深受府君款待,今日要與府君離別,所以專程前來告辭。」

  劇騰登時精神為之一振,也不顧問對方身後那人是誰,便直接坐下詢問:「正南何事要走,去什麼地方,坐原還是襄平?」

  「都不是。」起身後的審配正色搖頭道。「不過到底去什麼地方,劇府君問過我身後這位便知道了。」

  劇騰這才有些恍惚的看向審配身後那人:「你是何人啊?」

  「回稟劇府君,」那人趕緊再度行禮解釋道。「外吏乃是遼東郡兵曹掾王安,奉我家高太守之命前來遞交文書……」

  劇騰當即恍然大悟,原來說文書文書就到!

  好嗎,可算讓自己等到了……這高焉也真是能拖,公孫珣從遼東領兵走了這麼長日子,他才把文書送到!

  但不管如何,那審配要走也是可以理解的了,坐原那邊自己也只好笑納了。

  「呃,」

  都到最後了關頭了,劇騰當然不會不給審配面子,所以他先是為難的看了審配一眼,這才一臉無可奈何的看向了這名吏員。「文書何在啊?」

  這位遼東兵曹掾看了審配一眼,卻低頭不語。

  劇騰無可奈何,只能再度追問:「王兵曹,敢問你家高太守的文書何在?」

  「在我這裡。」就在這時,審配忽然向前一步,攔在了劇騰與王兵曹之間。

  劇騰當即醒悟……感情在這裡等著自己呢!

  不過,事到如今,如果審正南再給他耍什麼名士豪氣之類之類的,那他也不準備慣著對方了……坐原的功勞他是絕對不會讓出去的。

  「既如此,」一念至此,坐在太尉椅上的劇騰不由側過臉不去看對方,並伸出一隻手來。「兩千石之間的文書事關重大,還請正南將文書交與我……莫要誤了公事。」

  此言一出,耳邊果然傳來窸窣之聲,儼然是審配正在腰間解係什麼東西……這倒是讓劇騰稍微滿意了一些,看來這千里赴任報恩的河北名士,也不過如此嘛!

  然而,當劇太守手中猛地多出一件事物以後,他卻當即變色,並回頭喝問:「審正南,你這是何意?!」

  原來,審配居然是將自己的佩刀解開遞給了對方。

  「劇府君,我之前便說了,在下是來告辭的。」審配正色拱手言道。「但既不是去坐原也不是回襄平……不瞞你說,高太守那蓋了大印的絹帛文書正在我的腹中,您來取文書,順便送我一程,卻是兩全其美。」

  劇騰目瞪口呆,半響才愕然反問:「何至於此?!」

  而不等審配作答,這劇太守又隔著刀鞘將刀子指向了一旁的遼東王兵曹:「你來說,這文書到底在哪裡,他是在唬我不?」

  「回報劇府君,」那王兵曹有氣無力的言道。「文書確實在審縣丞的腹中,外吏傍晚時剛來到高句麗城就被審縣丞給帶人攔住了,我是親眼看見他吞下去的!」

  聽完此言,劇騰哪裡還不知道審配的打斷,於是當即邪火上頭,乾脆利素的扔掉了刀鞘,露出雪亮的刀刃來:「審正南,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嗎?」

  「劇府君。」審配面無表情,居然直接解開自己衣帶,然後昂然迎著刀刃跪在對方身前請罪道。「身為遼東治下縣吏,私藏兩位太守之間的公文,本就是死罪,我審配無可辯解,故今日府君真要是剖我腹取書也是我咎由自取……但是劇公,文書取出後必然已經是血跡斑斑,再難驗證,還請你不要擅加揣測上面的意思,然後做出多餘舉動。」

  劇騰怒極反笑:「我不曉得公孫珣在洛陽做下何等大事,只是在此處知道,他一個黃口孺子,私自出兵卻又困頓在坐原不敢趁勢而下,徒惹人笑……連我小妻都笑話他無能,如此可笑之輩真就值得你賠上性命嗎?!」

  「劇公此言差矣,」跪在地上請罪的審配不慌不忙。「公孫令君是何人物,我恰好與劇公你見識相反……他為何在坐原按兵不動我不清楚,但以我在洛中對他的所見所聞來看,他絕不是無膽之輩!無膽之輩不敢拖著王甫的屍行走於銅駝大道上!無膽之輩也不敢在脫險離城之後又孤身入尚書台與凶勢滔滔的曹節對質!所以依我看來,公孫令君在坐原按兵不動,必然是有他的一份考量!」

  劇騰冷笑不語。

  「而且不管如何,」審配繼續從容說到。「天下人都知道我審配在我家陳公舉族有傾覆之危時受了公孫令君的大恩,此恩不得不報。而如今,公孫令君將後方托付給我,本就是要在兩位太守這裡有所為,若今日放任劇公借此文書斷令君糧道,我審配將來又有何面目立足於士人之中呢?還是那句話,書在腹中,劇公盡管取之,而且此事是我咎由自取,我便是死了,也只會感激劇公全我名聲!」

  言罷,審配叩再三,以示罪身。

  劇騰咬牙失笑再三,但終於還是將手中刀子給插回到了刀鞘中……只是他手臂微顫,插了好幾次才放回去。

  「起來吧!」刀子裝入鞘中後,劇騰滿臉冷笑的將其扔到了地上。「我真殺了你,與我有什麼好處?你審氏是冀州大族,陳氏是徐州大族,公孫氏是幽州大族,然後我一個青州人為了一個區區坐原的功勞就把你們三族得罪到死,還要不要在士人中混了?!再說了,就算是此時不取,這坐原的功勞也遲早是我的……為此事殺你,不值得!」

  審配面無表情的起身束起衣帶,又從容配上刀子,然後拱手拜謝。

  「記住了,」劇騰滿心無力的揮手道。「以後遼東再來文書,你隨便燒了便是,吞下去容易鬧肚子……換言之,以後別來見我了!」

  那王兵曹見機就要離開,卻不料被審配一把拽住,然後後者依舊昂然立於廳中。

  「這是何意?」劇騰登時無語。「審正南,你還要作甚?!」

  「回稟劇公。」審配昂扶刀答道。「外臣深受劇公禮遇,又受劇公不殺之恩,不能不報!」

  劇騰當即恥笑不止:「你如今如何報我?」

  「劇公已經準備不再干涉我家公孫令君在坐原的行動了?」審配認真問道。

  「我怎麼敢?」劇騰一時氣急。

  「那劇公是準備等此事平息後再收取坐原的功勞?」審配繼續追問。「反正我家令君無論是否再有斬獲,坐原都是有了的,對否?」

  「那又如何?」劇騰無言反問道。「我已經替你們無視了高太守的文書,換取這個功勞不行嗎?你還要我如何?」

  「可是劇公,」審配正色建議道。「既然你已經準備放棄此時干涉,轉為從戰後分功,那為何不助我家令君一臂之力呢?他在前線越有斬獲,你不是越能有所分潤嗎?」

  劇騰目瞪口呆,良久方才反問道:「你的意思是,他拐走了我一千五百人馬,我不追究他責任,還要我反過來為他追送援軍?!」

  「有何不可呢?」審配依舊認真勸說道。「我雖然不清楚我家少君為何在坐原按兵不動,是因為兵少呢,還是因為擔心埋伏……但無外乎就是這兩件事情。而劇公手中,最少還有三四千精銳可以調動,而按照慣例,玄菟的軍馬本就該是用來對付高句麗人的,那為何不能送到坐原那裡呢?遼河岔口大營那裡,我們可不缺軍糧……去一趟又何妨?」

  「但是……但是你家令君會讓我做主帥嗎?」劇騰當即反駁道。

  「不會!」審配當即否認。「我家令君辛苦拉出來上萬大軍,又是他打下了坐原,憑什麼劇公做主帥?您要是真去奪權,怕是其餘萬人會一哄而散……」

  「那我……」

  「不吃虧啊!」審配昂然打斷對方。「反正劇公已經不準備幫助高太守召回我家令君了,那為何不反過來試著助我家令君一臂之力呢?劇公可以讓你的軍隊只到坐原嘛……事不成,你也能提前守住坐原,事成你可以分潤更多功勞!」

  劇騰先是茫然,後是恍然……是了,對方這是拿坐原為抵押,來向自己借兵!而自己之前想著借高太守的名義逼迫公孫珣撤兵,不就是為了提前把坐原拿到手嗎?

  這裡面的區別無外乎是得罪高太守還是得罪公孫氏的問題!可是自己已經被審配用性命逼著先行得罪了高太守啊!

  既如此……借出援兵?!

  試一試嘛,反正不吃虧!

  山間的霧氣已經徹底散開,夜到三更,對審配在玄菟的神操作絲毫不知情的公孫珣此時根本沒有睡覺得意思,而是在和婁子伯在大營高台上一邊打著動物牌,一邊對局勢繼續進行無稽的猜度。

  「彌儒怎麼樣?」一局戰敗,公孫珣不安的扔下了手中木牌。

  「他越來越著急,」婁圭略顯無奈的言道。「越來越失控,只是不停催促我們出兵,有可能是前方確實有埋伏,他擔心高句麗人撐不住……」

  「也有可能是在擔心自己哥哥會暴露,然後有滅族之憂。」公孫珣補充道。「所以還是不好說。」

  「偵騎也沒有太多效果。」婁圭愈無奈。「撒的近的沒什麼結果,撒的遠的那幾個偵騎倒有三個沒回來的,卻不知道是真有埋伏還是迷路了。」

  「是啊,地形不熟。」公孫珣不由歎道。「千山山脈將遼東和高句麗分割開來,平日裡只有參客、珠客能走,能行軍的大道只有此處,卻因為坐原的存在阻礙交通十餘年……前面的地形究竟如何,不能拿啞啞可慮之前的情報為準。」

  「說到底,還是啞啞可慮此人,咱們之前太大意也太輕率了,以為有他在,那情報必然無憂……可一旦起了疑心,之前自以為掌握周全的東西就都不可信了。」

  「還是要把偵騎撒遠一點。」公孫珣仰頭望著頭頂越來越圓的月亮,也只能如此說了。「然後,若是高句麗人真有什麼打算,他們一定比我們更加難以忍耐,咱們再等等……再等等……釣魚是要有耐心的。」

  …………

  「月亮越來越圓了。」九十餘里外的橫崗(後世赫圖拉城),當幾名值夜士兵挪開拒馬的時候,一名腆著肚子的高句麗貴人趁機愁眉苦臉的看著頭頂月亮感慨了起來,卻正是啞啞可慮。

  「可慮公,咱們趕緊進去吧!」旁邊一名山羊鬍子的高句麗貴人不由冷笑催促道。「別看月亮了,難道要莫離支等我們等到過年嗎?」

  啞啞可慮無奈歎了口氣,於是當即下馬步行走入了占地極為驚人的高句麗大營,而剛才那名出言催促的貴人卻是依舊騎馬而入。

  「可慮、畀留,之前就聽到衛兵說你們都來到營門前了,為什麼拖到現在才到?」一刻鍾後,燈火通明的中軍大營裡,正在喝人參雞湯的一名矮小老頭聽到聲音後不由抬起頭來,儼然正是高句麗之前數十年的當權者,出身椽那部的高句麗莫離支明臨答夫。

  「莫離支!」

  啞啞可慮和於畀留一起下跪問候,而後者也是當即解釋了一下:「莫離支,可慮公不知道什麼瘋,局面都成這樣了,還步行入營,我沒有辦法,只能隨行!」

  「算了。」須皆白的明臨答夫放下湯碗,然後認真言道。「我招你們來的意思你們應該也明白了……四萬大軍,我們總共才四十萬人口,再這麼下去國家就撐不住了!」

  「莫離支……」啞啞可慮一臉憂慮的勸說道。「再等幾日,我把我兒子派過去,一定把對方引誘出來。」

  「再等幾日是多少天?」明臨答夫盯著對方反問道。「對方要是還不來,我們大軍就要自潰了!便是他過幾日真信了,然後引兵過來,再走上三天,然後再打上三天,我們還有餘力去拿回坐原嗎?為了這一仗,女人們都去跟松鼠爭食了!奴隸中,甚至國人中,年長的人也都被我們放逐到野地裡了,再這麼下去奴隸會造反,國人會失控,貴族會內亂……」

  「一開始就不該聽可慮公的異想天開,什麼漢人的馬邑之謀……馬邑之謀成了嗎?!」山羊鬍子的於畀留憤然起身朝身邊的啞啞可慮責問道。「只有你讀過漢人的書嗎?」

  「當日你們也都同意的!」啞啞可慮不由挺著肚子著急反駁道。「莫離支身體不好,大家都擔心漢人屆時生事,才想著用這種法子先行削弱漢人,以求二十年安定……」

  公孫珣的疑慮居然是真的!這啞啞可慮根本就是個出去釣魚的高句麗老漁夫!

  「事到如今說這些幹什麼?」瘦小的明臨答夫一句話就製止了國內兩大族族長的爭端。「畀留!」

  「在!」

  「趁著還有足夠一搏的糧食,趁著大軍尚在……咱們立即兵坐原,以絕對兵力趁其不備將坐原奪回來,然後解散青壯,以常備軍死守坐原!」明臨答夫如此吩咐道。「兩翼的埋伏也都撤掉,準備隨我一起進軍!」

  「喏!」可慮和於畀留一起拱手。

  「可慮,這話不是跟你說的。」明臨答夫不由蹙眉道。「兩翼大軍全都交給畀留指揮!」

  話音剛落,賬外便閃進來四五名鐵甲軍士。

  啞啞可慮面色蒼白,但終於還是在眼前矮小之人與身旁於畀留的注視下緩緩點頭:「我知道了,這此徒勞失去坐原是我的過失,我這就解掉佩刀,回王城待罪,再不過問政治。」

  「不必了。」明臨答夫依舊蹙眉。「坐原一戰還需要你出力,你隨我一起出征。」

  可慮茫然不解,卻也只能頷首。

  —————我是擅長釣魚的蘑菇牌魚線—————

  初,配為襄平縣丞,使過玄菟郡。玄菟太守北海劇騰異之,結為親友。戲謂配曰:「以縣吏而交二千石,鄰國君屈從陪臣遊,不亦可乎!」配笑而不答。及中原大亂,騰客死他鄉,家中淩散,皆配悉心收攏。——《世說新語》.德行篇
timlight 發表於 2018-9-3 08:11
第六卷 第26章 祭旗

  在坐原又苦熬了一日半,就在公孫珣度日如年,心驚肉跳的等著身後催命符的時候,臘月中旬的某一天下午,催命符沒等到,卻等到了前方偵騎來報,說是東南方有大股敵軍正在靠近。

  具體數量很難判斷,但僅是前軍騎著果下矮馬,甚至於騾子、驢子的高句麗騎兵就不下七八千人!至於總數則只能說是三萬到五萬不定,甚至於更多也說不定。

  公孫珣聽到情報,先是驚愕,然後卻在寒冬臘月出了一身冷汗,最後居然仰天大笑起來!

  誠然,自己是賭對了,但若是之前一個拿捏不住衝出去,怕是要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的地步!

  然而反過來一想,一念之差,卻又形勢逆轉!

  說白了,對方來的人雖多,卻只有一萬人是有戰爭經驗和軍事訓練的常備兵,其餘多是臨時動員起來的壯丁。而且雖然天氣晴朗,卻依舊是冬日間,這高句麗人裝備不如自己的好,糧草不如自己的多,然後還是在野地裡向著守備設施完全的自己發動攻擊,那兵力一比五,甚至一比六又如何?

  你五萬,我八千,你來攻,我來守,看誰先撐不住!而屆時等高句麗軍全軍潰散之時,也自然是大軍出擊橫掃高句麗腹地的時候了!

  實際上,當公孫珣將這番話分析給麾下軍官、士卒們聽的時候,大家也都是群情振奮。不少將領更是對公孫珣之前的忍耐心服口服,如莫戶袧之流,更是忍不住拍馬屁聲稱什麼『大人神武英明,料敵於先』……弄的公孫珣怪不好意思的,於是又不免又誇讚了一通婁子伯,畢竟後者也是難得在如此重要的問題上,給出了一個最終雖然被證明很笨但卻也被證明很有效的主意。

  謀士做到這一步,已經不能說是半成品了,六七成還是有的。

  除此之外,公孫珣還趁機好生寬慰了一下扶餘人……簡位居明顯也是被騙了,畢竟從扶餘人和高句麗人以及漢人的關係上來看,這廝實在不大可能是啞啞可慮的臥底。

  大敵當前,正需要扶餘人的全力協助。

  而事實證明,公孫珣對扶餘人的及時寬慰顯得格外正確,因為僅僅是第二日中午的時候,全軍上下的這種振奮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饒是眾人心中有數,饒是眾人都知道己方有堅固營寨可以依仗,饒是眾人都明白己方才是占優的那一邊,但當漫無邊際的高句麗大軍舉著無數金蛙旗堵塞了坐原東南方寬闊通道的時候,所有人還是免不了齊齊變色!

  「土雞……」

  臨時改建不久,專門應對東南方通道來犯之敵的大營高台上,公孫珣不免大聲強笑……然而,他還沒笑完就覺得尷尬了,因為眼前這個架勢他實在是說不出『土雞瓦狗』四個字來。甚至按照原本的設想,他這個時候應該要放出烏桓突騎衝一陣的,但此時也是絕口不提。

  這跟當日盧龍塞夜襲不是一回事,當日對面幾千人擺在盧龍塞北面的大道上顯得是稀稀落落,等到晚上兩眼一抹黑時,更是什麼都顯不出來。而今日,這四五萬高句麗大軍卻是陣型嚴密,將眼前的千山通道堵得嚴嚴實實。而且仔細看去,高句麗大軍左右是騎著果下馬、騾馬的丘陵騎兵,中間前排是穿著鐵甲、皮甲的長矛手、刀盾手,後面一排排只穿著灰撲撲厚布軍衣的也個個手持弓弩……儼然頗有章法!

  甚至可以說,在冬日中午的陽光下,高句麗軍陣中的騾馬、槍矛、旗鼓、鐵甲、皮甲、盾牌、弓矢,雖然各色各樣,雖然質地一望便知不堪,但卻依舊因為數量的堆積顯出了一種別樣的雄壯感,然後還伴隨著軍陣的前行如波浪板翻滾向前逼近……這種陣勢下真要是敢出營列陣,一千烏桓騎兵,怕不是要被一輪箭雨射成刺蝟!

  實際上,便是見識過不少陣仗,所謂之前拍著胸脯自請衝陣的塌頓此時都面色慘白了起來。

  「敵軍氣勢雖強,但攻守之道,本就是要不停頓挫對方士氣。」公孫珣看到沒人在意自己的『土雞瓦狗』,便趕緊改了口,他也是需要這一千烏桓人幫著守衛大營的,還是不要隨意撒出去的好。「我們只要穩住局勢,守上幾日,對方如此龐大的軍陣,屆時反而會日漸成為拖累!」

  眾人站在防禦高台上,看著著數萬大軍身後漸漸出現的如螞蟻般往來的奴隸、民夫……甚至是女民夫,卻也是紛紛頷首表示讚同!

  畢竟,此時此刻便是傻子都能看出來、算出來,眼前這支高句麗軍隊,雖然是本土作戰,卻依舊是竭盡了他們舉國之力……寒冬臘月,三五日攻不下自己等人腳下的營寨,那他們就會喪失七八成的希望;而若是七八日都攻不下來的話,那對方唯一的選擇就是撤退,然後指望著自己這一方追擊時人手不夠,或者刀子在之前防守時已經變鈍了!

  不過,真正的問題在於,你得從眼前這個局面開始,守個七八日才行!

  「立即派出信使給子衡,」公孫珣給眾軍官打了一口氣以後,立即又回頭悄聲對面色煞白的王修叮囑道。「讓他把遼河岔口那邊所有軍備、糧草都送來,俘虜全都送到玄菟郡中就地贈與當地百姓為奴,然後大營那裡只留一千人就行了……還有,讓他也不要在乎什麼臉面了,事關重大,給我向最近的劇太守那裡去請援軍!然後讓簡位居也向扶餘人那裡請援軍!如今來得及起作用的就只有這兩處了!」

  王修趕緊點頭,卻是拉著扶餘豬加簡位居暫時到一旁說話去了。

  「少君,」一片沉悶之中,倒是婁子伯依舊能夠咬緊牙關主動進言。「咱們得提升一下士氣,不然這前兩天怕是極為難熬!」

  「你有什麼想法?」公孫珣認真請教道。

  「那個彌儒,拉出來祭您的白馬旗!」婁圭咬牙建議道。

  公孫珣仰頭看了眼頭頂的紅底白馬旗,卻是當機立斷的點了下頭,而婁子伯見狀也是趕緊下去提人了。

  不過,就在眾人等著彌儒上來的時候,眼前的局面卻又發生了變化……高句麗軍陣穩在了營寨之前,然後左右旗幟、軍士閃開,轉而走出了一個騎著馬的小老頭,細細打量著眼前明顯早有準備的坐原營寨。

  而隨著此人的出現,各自穩住的兩軍陣中也是漸漸安靜了下來。

  「好大的氣勢,莫非這就是明臨答夫?」莫戶袧一聲冷笑。

  「他身後有個鑲邊的金蛙旗,好像就是高句麗莫離支的標誌,」徐榮在旁蹙眉言道。「那此人應該就是高句麗權臣明臨答夫了……」

  「義公夠得著嗎?」公孫珣毫不猶豫的回頭朝身邊心腹問道。

  韓當當然明白自家主公的意思,但比劃了一下後還是搖了下頭:「太遠!」

  「那就算了,」公孫珣不禁搖頭。「一箭射死固然好,射不死的話不僅要貽笑大方,更會漲對方士氣……他要作甚?!」

  原來,就在漢軍這邊的軍官們居高臨下的討論明臨答夫之際,那高句麗莫離支卻也突然回頭對身邊人說了幾句話,然後他身側就突然轉出來一隊樣式古怪的高句麗士兵……說是古怪,乃是因為這隊披甲士兵都是騎著牛的騎兵,而且牛身上還都駕著木轅……

  「這是要耕地?」剛剛帶著彌儒上來的婁子伯不由好奇。「還是高句麗人的什麼陣前習俗?」

  「這是要陣前處刑!」已經和王修結束交談的扶餘豬加簡位居,突然出聲解釋道。「而且是牛裂之刑,我聽人說漢人中也有類似的刑法,不過是用車馬……」

  「車裂!」

  「五馬分屍!」

  「車裂誰?」

  眾人恍然大悟,卻又旋即不解。

  「我們之前有幾名斥候沒有回來。」有人當即想到了一種可能。

  「若真是我們的人,待會亂箭齊下,」塌頓當即建議道,幾名斥候都是他的烏桓下屬。「一來解脫自家兄弟,二來把這些行刑的高句麗人一起宰了……都是甲士,想來是明臨答夫直屬親衛,宰了不虧!」

  公孫珣當即頷首認可,一旁的公孫越更是趕緊朝前方第一道柵欄前的弓箭手發出示意。

  「將軍,不是這樣的。」一旁的簡位居趕緊又解釋道。「按照我們扶餘人和高句麗人的習俗,只有本族貴人才會用這種刑罰,而且這裡用了足足十五頭牛……那必然是高句麗那邊了不得的貴人!」

  「他們要殺自己人?」段日餘明當即無言以對。「在兩軍陣前殺自己人……有什麼用?!」

  公孫珣也蹙額不語,而在這時,他卻突然覺得身邊有人在拉扯自己,回頭一看,赫然是婁子伯。

  「什麼?」公孫珣一時不解。

  婁圭指了指高台一角,然後依舊沒說話。

  公孫珣順著對方指示看去,卻是恍然大悟……原來,那被堵住嘴並反綁了雙手雙腳的坐原守將,也就是啞啞可慮的親弟弟彌儒,此時正在士兵的牽拽下,直直跪在台上,瞪大眼睛盯著前方的牛隊驚惶不已。

  「啞啞可慮要被用來祭旗了,」婁圭不由撚須向眾人解釋道。「埋伏既然已經失效,那坐原如此要地輕易易手,就得向高句麗上下有個交代!如此局面,親弟為坐原守將的啞啞可慮豈不是最好的替罪羊?」

  實際上,根本不用他多講了,因為很快公孫珣等人就親眼看到那昔日與自己同堂宴飲的大肚子啞啞可慮,被人從軍陣如牲畜一般牽引出來,並一直帶到陣前。然後,這位堂堂高句麗五部之一貫那部的族長,還被當眾扒光了衣服,並被套上繩索。

  漢軍與高句麗軍,一時俱皆無言,全都冷冷的盯著此處動靜。

  「放開他嘴!」一直看著前方營門前動靜的公孫珣忽然忽然開口吩咐道。

  眾人愣了片刻,然後才反應過來自家將軍指的是情緒激動,然後不停聳動身體,卻又難以發聲的彌儒,便趕緊依言而行。

  「兄長!」甫一能夠發聲,那彌儒就瘋了一般朝著前方大喊道,聲音在無人敢發聲的兩軍陣前格外刺耳。「你說話啊!你告訴莫離支和我們的國人,你不是賣國賊!」

  被按在地上,然後正在捆綁四肢的啞啞可慮表情呆滯的往這邊看了一眼,張口欲言,卻是滿口血跡……儼然是被事先割了舌頭!

  彌儒當即嚎啕大哭!

  對面的明臨答夫眼看著突然冒出來彌儒這個攪屎棍,也是有些緊張和不耐,便立即趁著前方捆縛之際轉過身來,讓一名嗓門大的騎士用高句麗語或者說扶餘話,對著身後的高句麗官兵大聲講解著什麼。

  而不用簡位居翻譯,在場之人也大概能猜到,無外乎就是說這個啞啞可慮和貫那部都是賣國賊,就是他們講坐原拱手讓給漢人的,如今莫離支明臨答夫如何英明神武,識破了貫那部的陰謀,然後今日要如何明正典刑,又如何要賞罰分明,先將國賊處刑,再將坐原奪回!

  「不是這樣的!」彌儒本來只是哭喊不休,然而聽到這些話卻又實在是忍耐不住,便大聲跪在台上回喊道。「分明是莫離支說自己要死了,兩個兒子不中用,準備傳位給我們貫那部或者桓那部,讓兩部立功爭位……讓出坐原便是明臨答夫的命令,我的守將也是他親手任命的!」

  「我兄長不是國賊!」

  「我們貫那部沒有叛國!」

  「莫離支處事不公!」

  種種淒厲反駁與質問,剛開始只是用高句麗語,眾人還聽不清楚,但後來隨著對面的人改用了漢語,他也是隨之改成了漢話……真是聽得一眾漢軍軍官人人側目。

  但是,無論彌儒如何哭喊,台下的處刑卻沒有絲毫停止的樣子。

  隨著一聲怪異的樂器聲響,四肢和腦袋都被繩索僅僅套牢的啞啞可慮忽然被十五頭牛憑空給拽直了起來。

  彌儒不再辯駁,只是一聲哭喊,然後轉而用各種語言混雜著咒罵起了對面的明臨答夫……而隨著,啞啞可慮身體被詭異的拉長以後,他卻又轉而對著公孫珣連連叩首。

  公孫珣一聲長歎,卻終於是點了下頭,隨即最前面柵欄處的漢軍弓手立即發箭……但箭頭落下之前,這啞啞可慮卻砰的一聲,如同一個爆炸了的蘑菇一般變成了數塊!
timlight 發表於 2018-9-4 09:07
第六卷 第27章 天命

  戰鬥一觸即發,卻沒有即刻爆發。

  實際上,明臨答夫看著眼前的一片狼藉,包括地上那幾個還有些動靜的牛騎兵,居然揮手示意,選擇了全軍暫退了區區兩里路,並開始安營紮寨!

  「兩里路的距離立寨?!」

  「一出門便能直接攻擊?!」

  「這可真是下定了決心要將我們推下來!」

  「示威之意是有的,但也是地形的限制,到底這是一個山間通道!」

  「是不是該派兵出擊?」

  「對面的騎兵根本就沒動,只在兩翼看著呢……出去多少人都得被包起來!」

  「他們的矮腳騎兵能在待山嶺中裡,我們不行!」

  「難道要坐視對方在這麼近的地方立營?!」

  「他們就是認準了我們不敢出去!」

  「一群土雞瓦狗!」一片爭論之聲中,目視前方良久的公孫珣忽然開口,然後冷笑不止。

  眾人俱皆愕然……大部分人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如何接這話!

  「大人的是!」停了好久,倒是莫戶袧不要了這個臉皮,率先附和道。「一群土雞瓦狗,不堪一擊!」

  然而,莫戶袧這難得的附和之語卻並沒有引來公孫珣良好的反饋,後者甚至直接冷冷的瞪了他一眼:

  「那莫戶頭人你來,敵人是如何土雞瓦狗的?」

  莫戶袧登時閉口不敢言。

  「我問你們,敵人為何要陣前殺人,還殺的是國中那麼大貴族?」公孫珣一手指著營門前的狼藉血肉,一手扶刀厲聲喝問。

  因為有莫戶袧的前車之鑒,眾人一時皆不敢答。

  「子伯,剛才我們把他帶上來是要幹嗎?」公孫珣複又指向了跪在那裡,只是茫然盯著營門外發呆的彌儒。

  「殺了祭旗……」婁圭小聲言道。

  「為何要殺了祭旗?」公孫珣凜然追問,然後卻又自問自答。「因為敵方軍陣嚴正,數量眾多,而我們擔心士氣低落,所以才要借此鼓舞士氣!」

  婁子伯眼神一亮:「少君的意思是……敵人也是信心不足,所以才會如此大動干戈的作此舉動?」

  「不然呢?」公孫珣陡然反問道。「如此裝模作樣的大鬧一場,只是為了推卸責任?國中五部之一的族長,殺就殺了,貫那部其他人怎麼想?其他部的貴人會不會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他明臨答夫不是老的快死了嗎?不是都要到了行這種險策以求身後高句麗二十年安穩的地步了嗎?或者換個法,若是他明臨答夫真的信心十足,可以借著手中絕對兵力一戰而下坐原,那為何要行此注定後患無窮的一舉呢?」

  「因為他來到這裡,看到咱們嚴陣以待後,根本沒有把握一戰而下!」眼看著眾人俱皆無言的同時卻又個個認真傾聽,公孫珣冷笑一聲,又是自己主動解釋了出來。「還有他現在後退安營紮寨……難道不是他心裡清楚,自己手下的這數萬大軍素質不足,長途而來之後根本無法立即作戰嗎?!」

  台上不少軍官表情漸漸有所鬆動……雖然他們明白公孫珣終究還是在激勵士氣,但也無法否認對方言語中的道理所在,而激勵士氣,本身就在於服眾人。

  「至於為何在只有兩里多的距離下寨。」公孫珣繼續指著前方凜然講道。「固然有借著地勢逼迫我們的意思,也固然有方便出擊的意思……可你們想過沒有,對方如此設計其實也有擔心事情一旦不諧,而方便大軍撤退逃脫的意思?!」

  眾人一時疑惑,但很快又被公孫珣直接點透。

  「敵軍之強在於數量,我軍之強在於質量,尤其是我軍騎兵眾多,向來善於野戰。前方雖然依然處於山脈中,但通道漸漸開闊,已然可以使用騎兵追索……換言之,如果對方一旦攻我大營不利,轉而後撤的話,而我軍騎兵又尾隨追擊,那高句麗人必然會全軍崩潰,絕無二想!可如今他們將自己的營寨擺那麼近,我軍騎兵又如何能夠在兩營之中從容列陣呢?」

  眾人恍然大悟……對方此舉確實是阻礙了騎兵的列陣。兩里多的距離,如果騎兵從營門中湧出,然後再於營前列陣的話,恐怕會遭遇到來自於對方營壘的直接打擊,讓騎兵根本無法形成陣型。

  「明臨答夫其實已經未戰先怯!」想到這裡,公孫範忍不住喊出了聲。「甚至想著逃跑了。」

  「正是此意!」公孫珣愈發冷笑不止。「諸位,我再問你們……為何戰事會落到如今這個局面?為什麼高句麗人要不惜拿坐原為誘餌行此險事?啞啞可慮是為了立功,是為了成為明臨答夫的後繼者,那明臨答夫一個快死的糟老頭子又為何要同意此事?」

  此言一出,便是那目光呆滯的彌儒也是微微扭過頭來。

  「請主公賜教。」婁圭上前半步,認真拱手問道。

  「很簡單,因為高句麗國內局勢已經很不堪了。」公孫珣扶著佩刀,昂然打量著自己手下這些或是若有所思或是茫然不解的下屬軍官。「當日明臨答夫行廢立之事,王族幾乎被他殺了個精光,而他本族椽那部雖然勢力淩駕於其他四部之上,卻又不能以一己之力徹底壓服其餘四部……換言之,高句麗立國近兩百年的六族政治平衡被他毀的幹乾淨淨。這些事情,他活著的時候,還可以靠自己的威望遮掩住,可他自己都清楚,一旦他死了,高句麗必生內亂!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同意啞啞可慮的意見,試圖用一場大勝,完成內部的交接!卻不料,被我們給輕易破除!」

  這種高端的政治分析,對於眼前所有人而言,幾乎都是難以想像的……他們只是世族子弟、高級軍官、一部頭人,公孫珣不,他們怎麼可能想到如此關節?可一旦了,卻又都有些茅塞頓開的感覺。

  「諸位,」公孫珣環顧左右。「事到如今,你們難道還不清楚嗎?高句麗國運已衰,我輩卻又機緣巧合來到此處,還盡握主動……這難道不是天命所鍾嗎?!天賜其命於己身,若失機延誤,是要遭天譴的!」

  眾人齊齊變色。

  「聽我命令!」公孫珣忽然拔出自己那柄刀把頗長、辨識度極高的斷刃來。「公孫越、公孫範!」

  「喏!」二人趕緊下拜。

  「左右兩營也要直面高句麗大軍,你們二人是我的至親兄弟,當身體力行以作表率!」公孫珣面無表情的吩咐道。「昨日軍議時就了,公孫越去左營,公孫範去右營……現在,我再有一言給你們,那就是除非我軍大舉反擊,否則你二人決不許離營一步,一旦擅自出營我一定懸你們二人的首級在此,以儆效尤!決不食言!」

  「謹遵兄長命令!」二人不敢多言,立即再度下拜答應。

  「莫戶袧!」

  「在!」

  「你和莫戶部隨公孫越去左營!」

  「是!」

  「段日餘明!」

  「在!」

  「你和你的段部隨公孫範去右營!」

  「徐榮!」

  「在」

  「高句麗人你最熟悉,我將大營前的正面防線全數交與你應對!」

  「喏!」

  「塌頓,你為徐榮副手……如今突騎暫且無用,且將你部打碎分隊,編入漢軍隊列,輪番上陣。」

  「是!」

  「叔治!」

  「下吏在。」

  「讓簡位居和他的扶餘人暫時助你一臂之力,處理後勤,務必保證前沿軍需!」

  「謹遵令君號令。」

  「將此旗幟撤下,」公孫珣指了指了頭頂的白馬旗言道。「此處要讓與徐司馬與塌頓頭人,我移動本陣大旗到後面大營高台之上……與公孫範、公孫越相同,除非反攻,否則我絕不下離開中軍大營半步!子伯為我輔佐,調度支援各處!」

  「喏!」

  「最後,韓當為我主騎,領我本部義從督軍巡視各營,若有不得命而擅退者……即刻殺無赦!漢軍牽連家族,胡騎牽連部落!但若得勝,此戰我將一利不取,盡歸於下!爾等可將此言與每個軍士聽,我公孫珣決不食言!」言至於此,公孫珣複又以刀劃手,以血拭面。「太一在上,此戰天命在我,各自行動吧!」

  眾將俱皆駭然,卻又不免震動,然後也是紛紛拔刀劃開手掌,以血敷面,指天證明心跡,便是王修也是如此。

  「此人如何處置?」眾人即將分散,婁子伯卻又不免皺眉指向了那表情呆滯的彌儒。

  「且放到中軍安置,」公孫珣輕瞥了對方一眼,卻也懶得多言。「或許已經廢掉了,但或許還有用!」

  言罷,公孫珣不顧手掌滴血,直接握刀從這個大營最前方的臨時木製高台上走下,昂然往後面更高的永久性高台工事上而去了。

  一夜無話,第二日上午,兩軍各自飽食一頓,卻是終究正式接陣了!

  「這兩日怕是最難熬的。」婁圭站在高台上,可能因為更遠更高的緣故,只覺得眼中密密麻麻的高句麗士兵真的是如螞蟻一般湧上來,也是不禁變色。「高句麗人士氣最足,而且人數也太多了些!」

  「沒那麼誇張。」公孫珣面無表情的看著前方局勢。「高句麗人雖然多,卻毫無章法,不像我軍依靠著營壘井井有條,而且陣前接戰面的大小是由咱們決定的,他們不可能一次投入太多兵力……再了,對方士氣雖然很足,卻缺乏足夠的攻城手段!」

  婁圭看著前面已經接戰的地方,卻又緩緩點頭。

  實際上,原本只是準備設伏野戰的高句麗人真的缺乏攻城準備!

  漢軍這裡,首先是有高句麗人自己修建的永久性營牆……十多年的營建,基本上已經磚石化了。然後,漢軍這幾日本身又依靠著營牆在上面搭建了大量的木製結構防禦工事,雖然很簡陋,卻足以讓弓箭手居高臨下了。除此之外,漢軍又在營牆前方專門建立了兩道木製柵欄,然後堆積圡壘、挖出坑道,從而對營牆形成了有效的前凸保護。

  甚至此時的營牆內,王修和簡位居都還在營牆的掩護下繼續製作柵欄,準備向前方運輸修補。

  於是乎,當無數高句麗人在身後騎兵的督戰下,在鼓聲中舉著金蛙旗大聲呼喊、蜂擁而至時,卻果然是在柵欄前束手無策!

  這些人衝來到柵欄前,先是不得不滑入坑道,再爬上去時長矛卻從柵欄後伸出,從容將他們擊倒,更別後面高牆上一直箭如雨下,直接攢射了。

  而高句麗人的應對法門也在此時出了巨大問題,他們弓箭壓製的威力被柵欄給削弱的極為不堪,從上午到中午,好不容易冒著巨大死傷用土石和屍首填平了柵欄前的壕溝,卻又發現他們唯一有所準備的攻城器具,也就是簡陋至極的梯子,在柵欄上根本毫無用處!

  其一,柵欄上毫無立足點,好不容易爬上去,然後卻只能從兩人高的柵欄上跳下去……跳下去面對著陣型嚴密的漢軍他們又能如何呢?

  其二,架起梯子以後,從梯子上爬過去時,根本無法舉起盾牌給自己提供有效保護,這種攀爬,幾乎是在給上方營牆上的漢軍弓箭手充當靶子!

  鼓聲、殺聲,高句麗傷兵的哀嚎聲,漢軍的歡呼聲,移動的旗幟、運動的軍隊……一切的一切都充塞著所有人的感官。

  然而,公孫珣盤腿坐在自己的白馬旗下,卻根本懶得去看那些死像極為可笑的高句麗士兵,反而是盯著對面鑲邊金蛙大旗下的小老頭出神……他心裡很清楚,如果明臨答夫真的是個有水平的將軍,那麼到現在為止送上來的高句麗士兵,其實本來就該是充當探路石的低級犧牲品!

  大軍交戰,自主帥往下各司其職。

  莫是這些底層士兵了,便是整支軍隊,有時候也都只是順理成章的消耗品而已……這一點,公孫珣早在彈汗山下就已經到了。

  而果然,隨著明臨答夫身邊的鑼聲響起,高句麗人終於暫退了。

  可是,僅僅半個時辰之後,高句麗人就卷土重來,而且這一次出動的居然是騎步混搭!

  「騎兵攻城?!」

  漢軍陣中,不知道多少人都在哄笑……便是公孫珣一時也是如此。

  然而,僅僅是數息之後,居高臨下的公孫珣卻陡然變色……因為他清楚的注意到,衝在前面的敵軍步陣中再無木梯,而這些舉著盾牌的步兵衝到木柵跟前後,居然扔出了打著結的麻繩!至於繩索另一頭,則赫然是那些騎兵的坐騎。

  「不要射人!」前線的徐榮第一時間做出了正確的反應。「牲口!全都與我對準那些騾馬!」

  但命令剛剛傳達下來,一處柵欄就已經被騾馬和高句麗士兵一起拖拽著傾斜了下來。

  那明臨答夫果然不是個徒有虛名之輩,他幾乎是立即找到了一個針對漢軍柵欄的有效手段……木柵嘛,爬不過去就推倒好了。

  漢軍即刻陷入到了被動之中。

  我是被動的分割線

  「太祖於坐原對陣高句麗,敵軍五萬,漢軍八千,眾皆變色」
  
timlight 發表於 2018-9-4 09:09
第六卷 第28章 獻策

  高句麗人一旦找對了法子,那剩下的就是純粹拿人命來消耗了!

  而公孫珣也並沒有跟對方搞什麼血勇之爭,他在台上看的清楚,等到第一道柵欄被拖拽開了三個口子後,就立即向徐榮出指示,讓對方主動放棄了第一道柵欄。

  當然,高句麗人第一日的攻勢也僅僅是如此了……畢竟天色漸暗,以高句麗士兵的素質,實在是不足以支撐夜戰。這要是被漢軍反衝回來,那說不定會一夜潰散,那可就樂子大了。而明臨答夫也還不至於犯這種錯誤,所以高句麗人終究是在破壞了第一道柵欄後,便扔下大量的屍直接退了回去。

  正式交戰的第一日就這麼結束,漢軍傷亡與高句麗的死傷幾乎不成比例,而漢軍付出的代價更多的僅僅是那一道柵欄。

  但是說一千道一萬,高句麗人也畢竟掌握了對付漢軍防衛設施的方法……至於說這種法子注定要付出大量死傷的問題,講實話,兵力異常充足的高句麗人明顯不惜命!

  實際上等到了第二日,掌握了應對法子的高句麗人甚至還驅趕了那些原本用來運糧的奴隸、婦女來充當肉盾,哀嚎聲響徹戰場,不要說陣前的漢軍了,便是遙遙看到這一幕的公孫珣一時都有些動搖。

  而得益於高句麗人的這種不惜性命,這第二日的戰鬥,非但把之前漢軍連夜補修好的第二道柵欄給拖倒、拖走,便是營牆前的第一道柵欄也被告攻破!

  「如此下去,絕不可能再撐過三日!」

  和沉浸在『大勝』中的底層士兵相比,徐榮等高級軍官看的更為透徹。

  「說的對,便是王叔治和簡位居他們提前在後面製作了不少成型的柵欄,我們可以連夜再修補好一層防線……可那又如何呢?明日高句麗人若是不惜牲畜和人命,半日就可以將這條破破爛爛的柵欄給徹底拔掉,而下午就能舉著梯子雲集爬牆!」

  「高句麗人死了那麼多,怕是要休整一日才好正式攀爬營牆吧?」

  「便是明臨答夫下令修整一日,也不過再拖一日罷了,後日還是要直接攻擊營牆,而營牆一旦被攀上,便要直接肉搏!」

  「正是這個意思,軍中士卒多因為之前兩層柵欄殺傷甚重,而營牆又比柵欄堅固,所以個個振奮,以為勝券在握……但實際上他們哪裡曉得,之前能夠殺傷那麼多,靠的全是營牆和柵欄的配合,營牆上的弓箭才是殺傷主力!而營牆一旦被攀上,便要淪為肉搏戰場,弓手就不能再居高臨下從容殺敵了,屆時我軍殺傷力就會大打折扣。」

  「其實我軍本就是騎兵居多,並不善於防守。」

  「那又如何呢?如此局面難道還能主動攻出去嗎?地形限制太大,對面營寨也壓的太近。」

  「終究只是山谷中的營寨,上面的望樓、高台全都是臨時搭建的,營牆本身的高度、厚度都遠遠比不上正經的城牆!而以高句麗人這種不死不休的氣勢,怕是一旦陷入肉搏後就撐不過兩日……徐司馬三日之說,還是有道理的。」

  「而且相比較於此處,左右小營更是危險,他們的營牆更薄弱,只是稍微有些地利而已。至於左右小營一旦失去,大營三面被圍,怕立即就要撐不住。」

  「左右小營一失,兩位公孫家的公子又如何呢?他們二人現在還在二營中沒有過來,僅此一事,信不信你我都不能再回遼西?」

  眾人一時沉默不言。

  「將軍在何處?」良久,還是率先議論開來的徐榮忍不住再度問。「為何還沒來?」

  「在與王戶曹一起慰問傷員。」剛剛上到台上的韓當坦誠答道。「我家少君將自己原本的大帳改成了傷員養傷的地方,所以才會讓你我來到此處高台上等候軍議。」

  「慰問傷員固然是古名將之風。」徐榮蹙眉道。「但眼前局勢……」

  「眼前局勢又如何?」就在這時,高台下的階梯上登時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儼然是公孫珣慰問傷員回來了。

  「將軍!」

  「少君!」

  「令君!」

  「大人!」

  各種亂七八糟的稱呼立即響起。

  「都且住。」公孫珣帶著王修出現在高台上,手裡居然還端著一個盛著熱湯冒著熱氣的陶碗。「徐司馬剛才說到眼前局勢?」

  「正是。」

  「眼前局勢如何呢?」公孫珣啜了一口熱湯後正色詢問道。「兩日辛苦作戰,大家都很疲憊,但此時反而應該愈小心,還望伯進從實講來。」

  徐榮欲言又止……講實話,他不信在邊郡長大,跟鮮卑人打過大仗,然後之前又一眼看穿高句麗人埋伏的公孫珣會看不懂最基本的戰局展。沒看到其餘所有人都閉口不言嗎?

  說白了,事情來到這一步,大敵當前不說,眼前的這些將領不是如幾名部落頭人一般沒了後路,就是如韓當這種本來就是公孫珣心腹之人。便是徐榮自己,此時因為自己的兵馬混在了大部隊中,卻也是被死死綁到了此戰之上!

  換言之,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借著這次大戰,公孫珣卻已經在這支軍中說一不二,而眾人也都對他有了畏懼之心。

  「我猜猜,爾等是想說我軍柵欄戰術已經無用,必須要另出奇策應對,否則局勢必然敗壞?」公孫珣微笑問道,卻是端著熱湯直接坐回到了他實際上已經坐了整整兩日的位置,也就是白馬旗下的一個小馬紮上。

  「正是如此。」徐榮這才敢躬身稱是。

  「那你們可有奇策?」公孫珣將熱湯陶碗放到了腳下,然後才正色問道。

  「敵人不善於夜戰,或許可以夜襲!」徐榮率先提議。

  「如何夜襲?」公孫珣繼續正色詢問道。

  「兩營相隔太近,方便他們攻擊我們,自然也方便我們攻擊他們。」徐榮坦然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敵營廣大深厚卻又簡陋不堪,敵軍士氣無憂卻又素質低劣……我意等到明日傍晚薄霧之時,也是他們剛剛撤軍休整的時候出擊一次,不指望能破營或者如何,但能驚擾一番也是好的。」

  公孫珣聞言微微頷,卻又緩緩搖頭:「以攻為守是對的,但不到一錘定音或者迫不得已的時候卻也不必刻意嚐試……敵人其實才剛來第三日而已,焉知沒有防備?不管是多小的部隊,若是被對方反過來吞下,那就會嚴重挫傷士氣。這個意思可以暫且記下,若是真到必要之時,還是可行的。」

  徐榮立即躬身接受這種認可。

  然而,所謂的應對之策,除了這一條之外也就僅僅如此了,因為當公孫珣繼續挨個詢問時,所獲得的答案卻都大同小異……無外乎就是主動出擊,然後又因為白日難以起效,所以還都是夜襲,還都是繞營扔火把之類的手段。

  說白了,這些人中的大部分,無論漢人還是胡人,幾乎都是北方邊郡出身,以騎兵見長,善攻不善守,你讓他們突襲、追擊,他們個個都能說出花來,說不出來的也能做出來。可是你讓他們想防守上的法子,那確實有些為難人的意思。

  「那就這樣吧!」公孫珣面帶微笑,讓人看不出他所想。「諸位有了主意盡管私下自己跟我說,或者遣人來說也行,但大敵當前,諸位還是要謹守防線為主。」

  這便是要攆人了,眾人不敢多留,便紛紛告辭。

  「侍衛也都先下去,子伯留下。」

  公孫珣此時忽然出聲,卻又讓轉身離去的眾人心中一時有所期待。

  「少君留下我可是有私密話要講?」婁圭等眾人各自散去,這才好奇問道。

  「私密話當著三人面講便不是私密了。」公孫珣聞言不由笑道。「子伯,你我之間確實應該有私密之言,但卻不是我對你講,而是你對我講……我問你,如今局勢,高句麗人明顯是要結硬寨、打待仗,跟我們拚消耗,不出奇策怕是真的要局勢崩壞,審正南和子衡都不在,你身為軍中難得的文士,可有什麼要教我的嗎?」

  婁圭當即苦笑:「原來少君是以為我有所藏私嗎?」

  「我是見之前子伯你頗有長進,不免有所期待。」公孫珣倒也坦誠。「不過,你這真沒有什麼想法嗎?」

  婁圭先是無奈搖頭,然後卻又不禁反問:「跟前兩日相比,我倒是覺得少君你現在似乎輕鬆了不少……莫不是已經有了一些成算?」

  「這是哪裡的話?」公孫珣當即再笑。「前日間咱們臨戰窺的對方根本虛實,然後以血敷面蒙誓對敵,士氣振奮;然後這兩日開打後雖然有一些隱憂,可戰況到底稱得上是出色,我自然也是情緒高漲;而到了今日下午,柵欄全然被破,只剩孤牆而已,到現在還沒有解決的法子……局勢越來越糟,我又怎麼會變得比之前兩日還要輕鬆呢?」

  婁圭聞言不由嗤笑:「那少君,今日之事咱們暫且不說,你前日臨陣盡言高句麗國運之事,到底又有幾分真幾分假呢?」

  公孫珣聞言不由尷尬……講實話,別看他前日說起高句麗人時一套一套的,甚至說的一度自己都信了,畢竟就高句麗眼前那局勢,他自己想起來也確實有幾分道理啊!

  但是,他偏偏來之前又專門從自家老娘那裡細細打聽過的,這高句麗日後非但沒有亡,反而漸漸做大,成為了遼東地區真正的霸主,最後到了幾百年後才被那個與大漢齊名的大唐給滅掉。若非如此,他之前也不會那麼看重對手!

  而換言之,公孫峋心裡非常清楚,若是真說起天命二字,那高句麗估計才是更有天命的一方。

  當然了,公孫珣更不知道的事情是,他那位老娘滿腦子其實都是二把刀的歷史知識,這高句麗在歷史上還真就是從明臨答夫死後迅衰落以至於被滅國,只是後來人家高句麗人又趁著中原數百年板蕩分裂,成功複國然後又再度坐大了而已……那個自家老娘口中的什麼『三征高句麗』的高句麗,雖然與眼前的高句麗同文同種,卻又不是一個傳承了。

  「此事大概莫須有吧?」公孫珣雖然有些尷尬,卻終究是在黑夜中拿捏住了姿態,並轉而問了一個問題。「不過,除了防守上的計策以外,我倒是還有些別的事情請教子伯。」

  「少君請說。」婁圭倒也乾脆。

  「你說,如果我真的握有足夠的應對之策,我是說如果,」公孫珣坐在馬紮遙遙指著東南方的敵營笑問道。「那我是該一並將應對之策擺出來,還是該一件件的擺出來呢?是該一開始就亮出來呢,還是該等到前線最終不支的時候亮出來呢?哪一種才能最有效的打擊高句麗人的士氣?」

  「這就要看少君究竟意欲何為了?」婁圭不由撚須失笑。「其實,若真有多種應對之策,一並擺出和一件件擺出無外乎是勝負與殺傷的區別罷了……前者,能讓戰局迅決出勝負,後者則會更有效殺傷敵軍。」

  公孫珣微微頷。

  「至於早晚嘛,」婁子伯繼續笑道。「若是少君只是想迅解決當面之敵,解眼前之困,那自然是應該盡快擺出應對之策來;而若是想讓敵軍士氣潰散,一不可收拾,卻應該晚一些再亮出來才對。」

  「我懂了。」公孫珣再度頷。「子伯的分析很中肯。」

  「那想來少君應該有所決斷了?」

  「我哪裡來的決斷?」公孫珣不由失笑。「說的好像我出去跟叔治慰問了一圈傷員後,就真的有了足夠的應對之策一樣。」

  「少君真沒有嗎?」婁圭不由無語。

  「子伯真沒有替我想出來一些額外應對之策嗎?」公孫珣反而反問了起來。

  「我是真沒想到。」婁圭倒也坦誠。

  「那我也是真沒有。」公孫珣搖頭失笑道。「可是我卻有了四千援兵!」

  婁圭登時目瞪口呆,卻又興奮不已:「竟然如此?!前日才信於子衡,讓他去請援兵,為何今日就能到?」

  「非是子衡所請,」公孫珣失笑坦誠言道。「乃是審正南數日前替我從玄菟太守劇騰那裡要來的,前幾日集結起來花了不少時間,而今日下午就到了遼河岔口大營,我是剛才在下面才接到的消息……他們原本要明日趕來,而我卻準備讓他們在子衡那邊再等一等。」

  「等的好!」婁子伯不由興奮言道。「四千援兵,足以逆轉局勢。若是明臨答夫早知道我軍不是八千人,而是一萬兩千人在此,說不定都不敢來打!而若是我軍能多耗幾日,再將援兵亮出,怕是敵軍要瞬間崩潰……怪不得少君問我是該盡快還是該晚一些,是該一次放出還是要分批放出,居然是有足足四千援兵嗎?」

  公孫珣心中一動,倒是既沒否認也沒承認。

  另一邊,婁子伯得了準信,當即心中一片塊壘放下,然後轉身就走。

  但是剛走到一半,他卻又忽然回頭:

  「少君,我有一計,或可讓這四千兵既能逐漸增加,又能突然一並出現,你可要聽一聽?!」

  公孫珣不由嘴角微微上揚。

  ————我是心有靈犀的分割線————

  「攻其不備,出其不意,此兵家之勝,不可先傳也!」——《孫子兵法.計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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