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異界] 黃昏編年史 作者:夏牧訸 (已完成)

 
我是獅子我是王 2018-6-21 16:48:02 發表於 遊戲競技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260907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6-22 11:10
第五十二章 瘋狂的船票(終)
    最終烏諾數了四千隻塔林犬然後沉沉睡去,連瑞奇輕輕推開房門都沒察覺,當然就算他醒著估計塔林人也不會讓自己的外甥發現他回來了。

    瑞奇最終還是把莫拉比的“人造血肉”帶走了,看得出來他對爆炸物很感興趣,一開始只是面子上過不去。

    為表感謝,他還幫忙處理了莫拉比瘦弱的屍體——閃耀金幣的主管事實上一點兒都不胖,甚至比瑞奇還要瘦小一圈,而且他後背上傷痕累累,瑞奇說那是被魔獸撕咬的痕跡,而且多數情況下是救人時才會形成的傷痕,鬼知道他年輕時候經歷過什麼。

    米卡傷勢過重,沐言只能治療一部分,剩下的要去第十大街的醫館和藥劑店看看,同時絲薇特也帶走了卡博萊,她用生命向沐言承諾,一定不會放過這個叛徒,會等到格雷澤大人親自審判他。

    事情到這裡告一段落,人去樓空之後,沐言又安靜了下來。

    他和資料庫做了一個簡短的總結,大概內容就是看上去他似乎什麼都沒做,實際上真的幾乎什麼都沒做,還收穫了一張船票,覆滅了一起陰謀,贏得了一份友誼。

    “我哪有你說的那麼不堪!”他憤憤道。“走廊那段戰鬥明明很驚心動魄好嗎!”

    「從心率,內分泌,體溫等參數判斷,激烈程度還不如餘燼莊園和艾什的戰鬥。」

    資料庫給出了客觀的評價。

    無法反駁的他只能刻意轉移話題。

    “夏穆,為什麼我覺得你越來越人性化了?”

    「收集用戶習慣和使用偏好,並做出相應調整是資料庫功能之一。」

    聽到這句沐言不禁有些出神。

    “那會不會有一天你又活了呢?我是說夏穆,真正的夏穆。”

    「資訊不足,無法判斷。」

    “切——”沐言翻了個白眼。“我還以為你又要說讓我用‘愛’澆灌什麼的扯淡話。”

    他筋疲力盡地趴倒在床上,回味著發生的這一切,然後迷迷糊糊睡著。

    距離時間意義上的天亮還有三個小時,這漫長的一天終於結束了。

    ……

    霍斯狄沒有報紙,什麼重大消息都會張貼在傭兵大廳門口的牆上,然後由大嘴巴的傭兵們去酒館吹噓賣弄,逐漸全城皆知。

    但在這一天,也就是“船票事件”發生後的第二天,城主在霍斯狄最中心的鬥獸場敲響了大鐘。

    十道鐘聲隨著擴音法陣的震盪傳遞到蚊香形街道的角角落落,人們不約而同地靠近最內環的鬥獸場。

    可以容納至少五萬人的露天鬥獸場座無虛席,甚至還有黑壓壓的人群懸浮在空中。喧嘩和吵鬧讓這裡熱鬧的有如世界盃總決賽。

    鬥獸場最中心還插著那塊牌子,上面寫著“歡迎來到霍斯狄”,上面的顏料脫落了好多,所以文字看上去斑駁不清。

    年輕的城主霍斯狄漂浮在高空。

    沒錯,他也叫霍斯狄,可以說是霍斯狄xx世,具體數位無從考證。

    但赫魯人不喜歡這樣做,加數字太麻煩了,他們選城主比伊莫特魯的德魯伊選族長還隨意。因此霍斯狄出現過繈褓裡的嬰兒城主,也出現過上任第三天就老死的城主。不管他們之前叫什麼,成為城主的那一刻起就叫霍斯狄,繼承那個偉大勇士的名字。

    總之,現在城主霍斯狄懸浮在空中,手裡拎著之前敲響的大鐘,就像一隻螞蟻隨意拎著一頭大象。

    鐘壁上沾染著幾塊塗鴉似的黑色血痂,像頑皮的孩子胡亂甩上去的泥巴。

    見人差不多到齊,他用力咳了兩聲,周圍頓時鴉雀無聲。

    上一次這麼莊嚴肅穆的講話還是十五年前,那時有兩個粗魯的傢伙在城主發聲後依舊大吵大鬧,被這位霍斯狄抓起來摜在鐘壁上摔成了肉餅。

    “今天宣佈兩件事。”霍斯狄開口了。

    人群裡一個掩映在斗篷裡的人聽到這句後身體一顫,竄到最高層看臺又蹦又跳,拼命比劃著“三”,然而霍斯狄沒有理會,他自顧自地說。

    “第一,從今天開始,‘灰帽子’併入傭兵工會。

    “第二,從今天開始,‘閃耀金幣’從第十二大街搬到第二大街。

    “第三,我手裡有十張船票,四個月後前往吉歐爾港,可以帶五十人上船。六級以上的傭兵允許報名來搶名額,比賽期間都給老子消停點。去傭兵工會報名,每人1000金幣,不打折。

    “大概就這些,然後講一個新規定,以後霍斯狄不允許出現暗殺其他城邦來客的行為,這兒越來越窮都是你們這群狗娘養的害的。

    “當然明著打一架沒問題,鬥獸場永久開放。

    “最後,依舊是保留節目。大聲告訴我,這裡是哪兒?”

    “霍斯狄——”

    早已準備多時的觀眾紛紛站起來,錘著左胸口瘋狂呐喊道,聲音匯成一股巨浪向四周擴散。

    霍斯狄滿意地點點頭,在鐘上猛拍一掌,一股厚重的聲音碾平了所有嘈雜。

    “說完了,滾蛋吧。”

    ……

    毛絨鹿耳房間自帶的隔音結界很對得起它150金幣一晚的價格,沐言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完美錯過了霍斯狄簡短的演講。

    準確說是沒有被他吵醒。

    醒來後沐言感覺神清氣爽,心情也沒有被霧濛濛的天干擾,但趿拉著鞋子站起身後,卻被桌上的信箋嚇了一跳。

    一來他記得自己明明在整間屋子都佈滿了感知線,為什麼會有人放了封信他卻沒發現?二來他現在愈發討厭“信”這種載體,每次看到都心中一緊。

    封面上寫著“致沐言先生”,落款是“你的盟友:瑞奇”,信中第一句話就解答了他的驚疑。

    “你的警報網路很巧妙,但騙不過感知恢復的我,一個高明的刺客完全可以在你的感知網上跳舞而不被發現。”

    他感覺背後一陣發涼,沒有受到毒性影響的塔林人竟然這麼恐怖。

    “關於你的‘治療’手段,我仔細詢問了烏諾,發現你並沒有對他出手,而且整體上還算一個‘善良’的人——雖然這算不上優點,但我不得不承認,**詐、狡猾、精明這些詞比起來,它已經好的不能再好了。

    “介於以上原因,再加上與你相處還算愉快,我就不計較你對瑞奇大人的冒犯了,盟約依舊有效,希望到時候你能提出一個具有挑戰性的請求。畢竟不是誰都能輕易得到瑞奇的承諾,但願你不要浪費它。

    “最後,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們已經離開,我騙烏諾說船票已經高價售出,如果今後你有機會見到他時不要說漏了嘴,畢竟他對這一切一無所知。

    “另,你說的那件事已辦妥。

    “願海拉庇佑著你。”

    信的最後畫著對劍印記,很顯然那是散華和夜叉。

    “沒看出來這傢伙畫還畫的不錯……”沐言撇撇嘴,把信收了起來。

    “說起來我的感知網路有那麼不堪嗎?”

    「在傳奇刺客面前,是這樣的。」

    “沒有問你,夏穆!”

    沐言沒好氣道,他伸了個懶腰,原本遍佈整間屋子的感知立刻蔓延到走廊裡。

    “誒?”

    他竟然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

    ……

    “傑瑞你不要緊吧?”

    湯姆看著同伴搖搖晃晃的樣子,有些擔心。

    “你看我不要緊的樣子嗎?”傑瑞扶牆大口喘著粗氣道。“你也不知道早點叫醒我,如果錯過這次機會,麻煩就大了。”

    失血過多加上過度驚嚇的傑瑞雖然得到了治療,但依舊十分虛弱,就連響徹霍斯狄的呐喊聲都沒把他驚醒,反而是近在咫尺的湯姆發出一聲尖叫讓他醒來。

    之所以發出尖叫,是因為湯姆一個愣神的功夫,桌子上就多了把嶄新的短劍——這是沐言當初承諾,然後拜託瑞奇代為實現的。

    於是傑瑞就被驚醒了,他從湯姆那兒理清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然後陷入深深的焦慮之中。

    他可沒忘了沐言攫魂者的身份,既然對方從黃皮地精那裡知道了一切,那麼也應該知曉自己撒的謊。鬼知道這位攫魂者什麼時候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萬一這個誤會沒有解釋清楚,被惦記上了怎麼辦?

    生性謹慎小心(膽小怕死)的他越想越不對勁,顧不上傷勢沒有痊癒,立刻帶著湯姆馬不停蹄趕往這裡。

    ……

    “要不我背你過去?”湯姆忍不住問。

    “這叫誠意!你信不信沐言閣下現在正在注視著你?”

    湯姆立刻警覺地環顧四周,身子站的筆直,大氣也不敢喘,讓屋子裡的沐言不禁失笑。

    兩人就這麼慢悠悠地走過來,傑瑞剛抬起手,門就自動打開了。

    傑瑞瞪了湯姆一眼,眼神仿佛在說“看吧,我說的沒錯”。

    走進房間,他深吸一口氣,對沐言認真鞠了一躬。

    “感謝您的仁慈,沐言閣下。”

    “然後呢?”沐言饒有興趣地望著他。

    “雖然不知道莫拉比是否還活著,但有件事我必須告訴您。當初為了保住性命,我用謊言褻瀆了閣下和格雷澤大人的名號。當然我沒有妄圖奢求被原諒,只是懇求能有一個贖罪的機會。”

    沐言很清楚傑瑞說了什麼,但比起這個,他更好奇對方提到的“贖罪”。

    “坐下繼續講吧。”

    “是。”傑瑞微微欠身。

    他把在莫拉比面前撒的謊重複了一遍。

    “那你想怎麼‘贖罪’?”

    傑瑞咬牙道:“我和湯姆積攢的財富。或許它對您而言少得可憐,但這也是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了。”

    “那……你之前提到的自由呢?”沐言笑道:“如果我將那個謊言變成現實呢?你會接受嗎?”

    傑瑞身子一震,半響都沒有說話。

    空氣愈發凝重起來。

    傑瑞清楚地感覺到元素都變得粘稠,無形中仿佛有只巨手在按壓自己的脊背。他很清楚,這位巫師閣下在以此表達自己的不耐煩。

    “那我把這條命還給您,希望能得到您的寬恕,放過湯姆。”

    “誒?傑瑞你——”

    傑瑞掙扎著站起身,卻不料壓力驟然一輕,一個趔趄差點倒在地上,還好被湯姆眼疾手快地扶住。

    “你來的時候沒說還有這回事啊……”湯姆焦急地低語道。

    “計畫趕不上變化……”傑瑞也是滿臉無奈。

    然而他面前的年輕人此時卻是一臉壞笑。

    “我只是開個玩笑,兩位別那麼緊張。”他頓了頓,攤手道:“唔,兩位請回吧,在這件事中沒有什麼感謝與原諒,我也沒有表現出所謂仁慈與寬恕。大家是合作關係,都為了自己的理由做事,讓你活到現在的不是某個人的恩賜,而是你強烈的求生欲。我很欣賞這一點,所以也不會有任何不滿。”

    “那……格雷澤大人他……”

    “他也一定不會介意的。”沐言想了想,笑道:“如果你實在想贖罪,就去幫幫米卡吧,幫他把蜜卡之家開下去。他受的傷很重,希望你們別因此偷懶,比如像上次一樣把繁米簇和蒔蘿弄混。”

    傑瑞徹底松了口氣,再次認真地深鞠一躬。

    “讚美您的仁慈,願海拉庇佑著您。”

    沐言同樣笑著微微欠身。

    大約半天後,餘燼莊園裡,沐言帶著一陣風跑了回來。

    “格林先生!我帶回來一個絕對精彩的故事!還有一個驚喜!”

    人還沒到,他的聲音就由遠及近地傳了過來。

    “是嘛。”老人笑著從廚房探出身子,手上沾滿麵粉。“那我可要準備好紅酒和食物,然後認真聆聽這個精彩的故事了。”

    ……

    霍斯狄向東二十裡外,烏諾大汗淋漓地奔跑著,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抱怨。

    “瑞,瑞奇舅舅,你,你怎麼,怎麼知道我,我在霍斯狄的工作?”

    隱匿身形的塔林人不緊不慢地跟著旁邊,慵懶地回答道:“我不光知道你壓根兒就沒參加過冒險,還知道你熱衷於食物,每個月為數不多的薪水全拿去購買甜品了。”

    烏諾心中一緊,突然聽到一陣清脆的聲音,還伴隨著陣陣香氣。

    他幾乎瞬間就反應過來,這是魔鬼豆餅幹!那清脆的“哢嚓”聲是餅乾掰碎時發出的天籟……

    “瑞奇舅舅你……”

    “我什麼我。”瑞奇的聲音不甚清晰,仿佛在咀嚼什麼。“你說的沒錯,這東西吉歐爾港一定沒有,味道棒極了。”

    “我當初說的是香草甜甜圈!這明明是餅乾!”烏諾認真糾正道。

    “哦。”

    仿佛為了應證他的話,前方又飄來一陣熟悉的香草味。

    “這個你也有!!!”

    烏諾奮力向前一躍,循著香味抓向看不見的食物。

    瑞奇如果這都躲不開,乾脆拔了山羊角去當地精好了。他輕巧地躲開來自外甥的攻擊,驚訝于對方突然迸發出的活力,來了靈感。

    “小烏諾,我們換種方式吧,特訓獎勵是食物,怎麼樣?”塔林人如數家珍似的更換著手裡的食物,絲薇特為表感謝,給他做了滿滿一袋子。

    “我這裡還有許多,比如這個,還有這個,見鬼,我把它們的名字都忘了……”

    他不明白,但光是憑著香味兒烏諾就能區分那是什麼,他咽了口唾沫,感覺渾身充滿了力量。

    “成交!”

    “那麼為了你的美好未來,奔跑吧。”

    塔林人回頭看了眼逐漸消失在迷霧中的霍斯狄,微笑著說道。

    推薦一部電影,《兩杆大煙槍》,這個故事的部分靈感來自於那兒。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6-22 11:10
第五十三章 劍與花(上)
    信仰曆776年,晨星帝國的皇家觀星師們按照新葉、爍花的順序將這一年命名為青木之年。象徵帝國這三年間人民安居樂業,綜合國力蒸蒸日上,宛如從幼苗成長為參天大樹,下一步就能化為森林,蔭蔽四方。

    當初玩家們也討論了許久,如果黃昏紀元沒有到來,信仰曆777年該叫什麼,有人說叫柴火之年,有人說叫枯木之年,其中沐言提出的“林蔭之年”曾一度當選為最優答案,直到一次抖機靈誕生的“有生之年”出現,大家覺得這才是最接近正確答案的答案,甚至打破了次元壁,一語雙關。

    在70級末期,就有不少膽大包天的盜賊玩家組團去皇家觀星台的檔案室偷看卷宗,試圖找出標準答案。

    在付出慘重的代價後,他們收穫了一個讓人啼笑皆非的答案:這群懶散的觀星師們都是拖延症晚期患者,新葉、爍花、青木這些名字都是上一年快結束的時候才臨時湊出的,甚至都沒有來得及交由禮儀部門審核。

    因此足以想見777年這群傢伙聽到一個紀元終結,從信仰變更為黃昏時有多麼開心了——終於不用苦了吧唧的去想那些“簡潔中透露著雋永”、“彰顯皇家氣質又寓意深刻”、“朗朗上口又高貴典雅”的名字了。

    不得不說這是件非常諷刺的事。查理三世在鼓搗這些虛名上的熱情超過了他之前的任何一位君王。

    從珈藍協會脫離晨星開始,與周圍的鄰國相比,這個古老而龐大的帝國就在走下坡路了,像一位過了中年的老者,步幅緩慢,時不時停下來喘兩口粗氣。

    但晨星的貴族們卻沒有發現這一點。他們認為那些皺紋和花白的頭髮是高貴和古老的象徵,是積澱,是底蘊。

    今天是青木之年的1月25日,也是荊棘花挑戰賽海選結束的第十天。再有十天,來自珈藍和圖靈的十六名優勝者就將抵達晨星,然後在自由廣場展開最終角逐。

    雖然選手們還沒全到,但來自牧馬平原各地的觀看者們已源源不斷地湧入晨星,為這座翻修過四次,經歷過數次政變和血腥鎮壓仍屹立近千年不倒的宏偉城市注入新的活力。

    撇開由此帶來的騷亂和治安壓力不說,光財政報表上蹭蹭上漲的數字就足以讓查理三世眉開眼笑,看向自己第三個兒子洛倫·晨星的眼神也溫柔了幾分。

    “如果拋開暗地裡那些小動作,他還算個不錯的繼承人,只可惜,嘖。”查理大帝經常這樣搖頭歎息。

    他認為一個英明的君主可以不夠聰明,甚至可以愚蠢一些,因為就目前的局勢來看,不掀起戰爭的話,能任由一位君王施展拳腳的空間非常狹小,比如他從聖言教皇手中接過皇冠後就沒覺得和身為王子相比生活有什麼不同。

    但千萬不能自作聰明。太自以為是會招致災難,甚至滅亡,史學家的無數教誨讓他明白了這一點。

    很不幸,洛倫·晨星就是這樣一個自作聰明的人。

    現在他就陪著兩位客人在聖湖附近的公園裡散步,侍衛亦步亦趨地遠遠綴在身後,只有伍德陪同。

    客人是元素高塔介紹的。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高大,始終沒脫過斗篷,兜帽下偶爾露出一張若隱若現的銅質面具。女的身材姣好,銀髮披肩,長得美麗端莊,一雙會說話的眼睛閃爍著狡黠的神采。

    但洛倫總覺得她看起來有些面熟。

    “或許是銀髮的人類女人太少了,所以我總覺得她們長得一樣吧。”三皇子在心裡這樣解釋。

    四個月前,奉命前往灰谷尋找蘇利亞的伍德回來後帶給他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的確找到了蘇利亞,晨星的薔薇花再次回到了她生長的地方。但壞消息是,蘇利亞並非獨自一人。

    除開布蘭多和懷恩這兩個總是和他作對的傢伙外,自己的未婚妻還帶了個莫名其妙的“劍術老師”回來。(沐言,或說夏穆存在感太低以至於所有知情者都未提及他)

    洛倫以為是埃德華茲家族找到了某個隱世高人來對付自己,畢竟他們和神秘的東方人關係不淺,這一點從迷霧酒肆就能看出來。恰好那個時候晨星皇室的守護者黑衣劍聖克裡托閣下尚未離開,他便請求克裡托前去試探。可沒想到結果讓他大失所望——克裡托閣下不光告訴他這個杉斯身份沒問題,還隱晦地建議他放棄婚約!

    開玩笑的吧……

    開什麼玩笑!?

    我洛倫·晨星,晨星的三皇子殿下,王位的有力競爭者,荊棘花挑戰賽的發起人和總負責人,要因為一個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鄉野之人咽下這份羞辱?

    雖然心裡是這麼想的,但洛倫很清楚自己不能在克裡托閣下面前表現出一絲不滿,因為這位守護了晨星四百多年的黑衣劍聖深得查理三世信任(具體說是深得幾乎每一任君王信任),說他的一句話可以左右王子之位也不為過。

    因此洛倫難得消停了一段時間。

    一天前克裡托離開晨星,返回他位於南邊高拉爾地區的領地時,洛倫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巧的是,他還沒想好怎麼動手,元素高塔的人就突然找上了門。

    來人是信仰元素之主伊卡莉的首席祭司克裡斯·寒風閣下,這位時年214歲的寒語者原本在圖靈帝國,因為對水流之主虔誠的信仰得到了賜福,於是被派到信徒更多的晨星。他如此高齡依舊精神矍鑠,讓洛倫不禁感慨信仰的神奇,同時也忍不住抱怨,晨星皇室一直篤信的聖言者閣下從未降下過神諭。

    克裡斯告訴他元素高塔來了兩位實力強大的貴客,十分仰慕這次荊棘花挑戰賽的總負責人。

    洛倫好奇地問他有多“強大”,克裡斯暗示說足以和黑衣劍聖媲美。

    於是兩人一拍即合,洛倫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化身導遊帶著兩位貴客在晨星四處遊覽,這也是他現在正在做的事情。

    ……

    “洛倫殿下。”女人開口了,聲音清亮,帶著幾分靈動。她指著湖中心的修女雕像道:“能否為我講述一下這座雕像的來歷?”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還有意無意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洛倫倒沒注意到這一點,他當即微微頷首道:“這是我的榮幸,莉莉絲小姐。”

    “這座湖可以追溯到七百多年前,那時它還叫做‘達希米爾’,據說這在克拉貢語中是‘于晨曦中升起的星辰’,銀燭會的學者們解釋說這是‘晨星’的來源。”

    “哼。”男人傳來一聲不屑的冷哼。

    “雷奧先生似乎另有見解?”洛倫皺眉問。雖然有些生氣,但在女士面前他可不想丟了風度。

    莉莉絲連忙解釋道:“洛倫殿下不用在意他,他這個人最不喜歡歷史,覺得那都是‘勝利者隨意塗寫的畫卷’。”

    洛倫卻眼前一亮。“雷奧先生這句話說的很對,我就十分認同這一點。”

    雷奧不禁有些詫異。

    洛倫以為是表現的機會來了,先前對他的不滿也消失的一乾二淨。他清清嗓子道:“剛好和湖之仙女的雕像一併解釋了吧。我們都知道晨星的開國君主是李奧瑞克陛下,但人們往往都忽略了另一個人。”

    “殿下指的是?”

    “蘭斯洛·晨星。”洛倫絲露出一副仰慕的神色。“我覺得這位才是當之無愧的英雄。正如雷奧先生所言,歷史是勝利者隨意塗寫的畫卷,說句冒犯的話,我覺得蘭斯洛閣下正是被勝利者故意隱去不寫的人。身為勝利者的李奧瑞克陛下花了太多筆墨對自己歌功頌德,反而忽略了真正的英雄。”

    氣氛突然凝重起來,寒冷讓洛倫不禁打了個哆嗦。

    見狀莉莉絲忙轉移話題道:“那他和這座湖,這座雕像有什麼關係?”

    “達希米爾湖之所以改名為聖湖,就是因為這裡沉睡著蘭斯洛閣下的養母,歐瑪修女。她也被稱為湖之仙女,相傳她是彌婭的侍女,所以蘭斯洛閣下也被稱為神眷者。”

    “哼。”掩映在頭蓬裡的男人又發出一句冷哼。

    “雷奧閣下有什麼話要說嗎?”聽到那句話後,洛倫對眼前這個高大的神秘男人有了不一樣的看法。

    莉莉絲這次沒有多嘴,同樣饒有興趣地望著雷奧。

    後者握了握拳,看著雕像呼出一口氣。

    一月份的晨星,即便在湖畔,空氣都乾燥而寒冷,但雷奧呼出的氣卻溫度更低,一片白茫茫之色。

    “‘晨星’這個名字和‘達希米爾’沒有關係。之所以叫聖湖,只是因為它在晨星城,是牧馬平原的最中心,沒那麼多亂七八糟的隱喻和含義,那時的晨星城也叫聖城。”

    雷奧的聲音厚重滄桑,仿佛落滿塵土的木制傢俱。

    “李奧瑞克不是什麼勝利者,他也是被歷史遺忘的人,就像自由廣場的浮雕裡沒有他一樣。”

    自由廣場的兩百級臺階中間雕刻著李奧瑞克之後的歷代君王,的確如他所言。

    洛倫被雷奧的話挑起了興趣,忙問:“雷奧閣下也喜歡史學?或許我們可以探討……”

    “殿下,”莉莉絲笑著打斷道,“他只是湊巧知道這一段歷史,對別的一竅不通。”

    “這樣啊,但雷奧先生看上去是一個有故事的人。”洛倫隨即轉移了話題。“其實關於聖湖和蘭斯洛閣下的傳說,我還知道許多……”

    “我們走吧。”雷奧突然轉身離去,毫不給面子。

    洛倫禮貌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

    莉莉絲向他投去一個尷尬又不失歉意的笑容,也轉身跟上。

    就在洛倫一句無聲的謾駡即將通過口型傳遞出來時,耳畔傳來對方厚重的聲音。

    “克裡斯說你遇到了麻煩,如果有需要,可以來元素神殿找我。”

    三皇子臉上頓時陰晴不定起來。

    我什麼時候對克裡斯說過這話??

    ……

    回去的路上,雷奧大步流星,莉莉絲在後面追的很吃力,兩人之間仿佛有一條無形的鎖鏈。

    “喂,你能不能慢點?”少女終於忍不住喊道,聲音讓旁邊的路人多看了她幾眼。

    “這是對你的懲罰,尤尼的後人。”雷奧頓了頓,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兩人包裹在內。

    “我有名字的,”莉莉絲不滿道:“你滿口都是先祖的名字,太不禮貌了!”

    “是嗎,格莉絲小姐,你剛才的所作所為就很禮貌嗎?”雷奧反問,“故意讓那小子提起那個人,試圖激怒我?”

    “你錯了,李奧瑞克閣下。”古靈精怪的少女撚弄著自己垂下來的銀髮。“我覺得洛倫說的很有道理。有句古老的克拉貢諺語叫‘無情最是帝王家’,蘭斯洛閣下那麼盡心盡力地説明你卻沒有被記錄在歷史中,不是很好地應證了這一點嗎?”

    李奧瑞克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我們是亡者,亡者不應該被記住。人總是健忘的,寫進歷史中又能怎麼樣,就像他們如今的旗幟上缺少了長劍,只有荊棘花一樣。”

    “那你呢?既然亡者不應該被記住,你為什麼要回來?為什麼還帶上我?”重返洛坎接近一年,格莉絲第一次鼓起勇氣提出這個問題。“除了找到那個小女孩,你還要做什麼?”

    “不是每個好奇心都可以得到滿足,有的人直到死亡都帶著滿腹好奇。”李奧瑞克淡淡扔出一句話,邁開步子離去。

    ……

    聖湖湖畔的長椅上,坐著懷恩校長和蘭斯洛,後者凝視著湖中的雕像,表情寧靜如水。

    湖中心的修女雕像修建于七百多年前,下面的底座上刻著一圈劍花印記,長劍豎立,荊棘花紋編織成一個王冠環繞在周圍。很顯然,那些工匠們翻修整座城市的時候忘卻了這裡。

    懷恩一直好奇眼前人的年齡。

    身為一名資深學者兼白袍法師,他對自己的眼力一向很自信,但這次卻遇到了難題。

    算上趕路的三個月,接觸對方也有大半年時間了,他完全看不透這位杉斯先生是什麼來路,別說年齡了,他連對方來自什麼地方,甚至哪個國家都無從判斷。

    就他瞭解到的,這位杉斯先生到目前為止,至少掌握七個城邦、三大帝國的復古禮節,還有十多種語言,而且每一種都宛如母語使用者一般嫺熟自如。再加上布蘭多所說“只有他叫不上名字,沒有他不會的劍術”,他實在想不通對方來自何處。

    如果不是花白的頭髮,相貌也和自己見過的蘭斯洛畫像相去甚遠,他都要幻想這位是不是名震洛坎的蘭斯洛閣下了。

    “懷恩校長。”

    一道溫潤的聲音打破了他的沉思。

    “嗯,杉斯先生?”

    “劍花旗是哪一年被修正為荊棘花旗幟的?”

    “信仰曆547年提出,次年修正的。”懷恩好奇道:“杉斯閣下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有些好奇而已。”蘭斯洛笑笑。“那理由呢?懷恩校長瞭解嗎?”

    懷恩想了想,微微頷首道:“劍與花象徵戰爭與和平,元素高塔的人說死靈法師越來越猖獗,是因為三國之間過多的戰爭導致遍地死者。因此作為洛坎最強盛的國家——晨星的標誌中不應有暴力因素,在元素之主和聖言者的庇佑下,我們只要敞開心扉擁抱彼此即可。所以就去掉了代表戰爭的長劍。”

    “元素之主的庇佑。”蘭斯洛嗤笑一聲,“伊卡莉什麼時候庇佑人類了。”

    聽到這句話懷恩忍不住皺眉提醒:“杉斯先生,褻瀆神明可不太好。”

    “開個玩笑嘛,倒是懷恩校長身為法師,什麼時候有信仰了?”

    “信仰?法師怎麼會有信仰。”懷恩聳聳肩。“法師當然要以追尋真理為自己的使命,我和元素高塔的克裡斯閣下交好只是因為他對晨風提供了許多幫助而已。”

    “這樣呐。”

    蘭斯洛感慨道,隨後不再多言,望著遠處的劍花刻痕出神。

    他的思緒仿佛回到了七百多年前,那個陽光明媚,意氣風發的日子。

    ……

    “裡奧大哥,為什麼是劍花旗呢?”

    二十歲的洛坎第一劍士長身玉立,在晨星堡頂端的旗子上站得筆直。他低頭看向眺望遠方的李奧瑞克。

    滿臉絡腮胡的粗獷大漢灌了口酒,揮舞著手裡的大劍,神采飛揚道:

    “長劍代表戰鬥,象徵根植於自身的勇氣和信念。花代表榮譽,象徵來之不易的安定生活,我希望這面旗幟能時刻警惕我們將來的人民永遠不要忘記,一切美好皆來自不懈的追求!而不是他人的恩賜!”

    “那為什麼是荊棘花呢?”

    “荊棘花代表抗爭和不屈,傷我者,必懲!難道還有比它更熱血的符號嗎!總有一天,我要讓劍花旗插到牧馬平原的每個角落!!”

    一陣風吹過,劍花旗獵獵作響,伴著這段豪言壯語飄向遠方。

    ……

    “直到現在我都認為,那才是一個‘神眷者’該做的。”

    蘭斯洛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呢喃道。

    因為各種亂七八糟的原因,最近就單更吧,斷章太累了。攢攢稿子先。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6-22 11:11
第五十四章 劍與花(下)


    晨星郊外的薔薇莊園,廣闊的草坪上有一塊專門開闢出來的場地作為試煉場。四周圍著籬笆牆,在栽培術的作用下,即便是寒冷的冬天,上面也爬滿粉紅的潔白的薔薇。

    地面鋪著來自著名魔法作坊凱恩之角的特製基石,不僅兼具極高的硬度和韌性,還能在遭受攻擊,出現劃痕後吸收空氣中的元素緩慢恢復。這種浸泡過藥水,下面刻滿魔紋的神奇石磚價格著實不菲,一米見方的都要好幾千金幣,而薔薇莊園這片試煉場大概有六個足球場大小,埃德華茲家族的財力可見一斑。

    場地上疾馳著兩道身影。

    蘇利亞身著白色劍士服,較之前長了許多的金髮隨意紮成馬尾束在腦後——很顯然某人的惡趣味被識破了,或說女人愛美的天性和敏感讓她注意到了這一點——什麼長髮會帶來困擾,那都是假的!大不了盤起來嘛!

    少女一反常態地手持兩把輕劍,無論是揮劍格擋還是欺身揮砍都乾淨俐落,看得出來她已經適應了如此戰鬥。

    而她的對手,正是號稱一天前已經離開晨星的黑衣劍聖克裡托。他也手持一黑一白兩把劍,隨意的就像在自家後院散步,一揮一擋瀟灑自如,輕鬆寫意。

    蘇利亞的攻勢就像潮水般兇猛,但克裡托始終如頑固的礁石,一動不動,劍身碰撞發出的火花就像巨浪拍碎在礁石上濺射的浪花。

    久攻不下,蘇利亞有一絲急躁,對方臉上風輕雲淡的表情都未變過,這讓她心中湧起巨大的挫敗感。

    “鐺鐺”

    又是兩次蓄謀已久的攻擊被輕鬆擋下,蘇利亞周身突然綻放出絢麗的紫色光芒,長劍驟然加速,拉出一片炫目的幻影,突然刺出的一劍宛如燦爛晚霞中俶爾掠過的飛鳥,快到讓人以為那是花了眼。

    克裡托發出一聲輕咦,右手長劍猛然加速,一絲亮白色星光從劍尖逸散,在空中劃出一道帶著軌跡的弧度,一連三下準確磕在對方刺出的長劍上,蕩開三圈交疊的光暈。

    蘇利亞頓時覺得長劍拿捏不穩,就像小時候偷偷溜進廚房見到的活魚,即使放在案板上也彈跳不止,用力拍打著尾巴。她嬌叱一聲,高高躍起,在空中完全舒展開的身體扭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另一把劍劃出一片淡紫色光幕重重刺向對方。

    見狀克裡托也不閃躲,左手的劍斜著劈下,流星般飛散的白光亮如白晝,一劍將蘇利亞刺出的長劍斷成兩截。

    “咣鐺”,拿不穩的勇氣長劍和另一截短劍一齊掉落在地,。

    蘇利亞停止了攻勢,後撤幾步,微微欠身行禮。

    克裡托挽了個劍花,劍身輕擊胸口。

    “受教了。”

    “這句話應該我對您說,克裡托閣下。感謝您在百忙之中抽空前來。”

    “受人所托。”克裡托笑笑。“其實你已經很出色了,我能教你的不多,‘星斬’也不適合女士,如果阿絲娜在就好了,可以讓她教你‘銀月斬’和‘星屑’。”

    阿絲娜是克裡托的半精靈愛人,也是一位領域劍士,尤其在精靈的銀月斬和星屑方面頗有建樹,她曾聽祖父大人提及過。

    兩人住在晨星以南的高拉爾地區,那兒有一片美麗的湖泊和森林,在三百多年前被當時的喬治大帝永久劃給黑衣劍聖,作為對他守護晨星這麼多年的感謝。自那以後,克裡托隔十幾年回晨星一次,萊茵公爵年輕時候就受過他的指點。

    當然,比起這些,他和阿絲娜小姐美好到讓吟游詩人都靜不下心來傳唱的愛情故事才是讓無數人羡慕不來的。

    “啊,美麗的阿絲娜夫人嗎?好想親眼見她一面。”蘇利亞只在畫卷裡見過這位半精靈小姐。“說起來您今天不應該離開晨星回高拉爾麼?”

    克裡托點頭道:“是這樣,但她突然接到銀月城的傳訊,要回一趟靜謐森林,正好借用元素高塔的傳送陣一起去坎薩地區。”

    “元素高塔?坎薩地區?”蘇利亞心中一沉。

    作為從白岩礦場出來的人,她很清楚誰待在坎薩地區。

    那是紮伊克斯,隱世不出的死靈法師,同時也是元素高塔的叛徒達米安·鐘斯。而現在晨星城元素神殿的首席祭司,克裡斯·寒風正是他當年的老師。

    雖然沐言從來沒有主動解釋過當年發生了什麼,這對師徒提及這件事的時候也總是避諱她,但蘇利亞不蠢,她明白這裡面有故事。至於現在,元素高塔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兩地間架起了傳送陣,這不免讓她有些擔心。

    “沒錯,聽說是這段時間才打通的,為此他們還借助了珈藍的力量。”克裡托解釋道:“正好可以讓你見阿絲娜一面,她一定會喜歡你的。”

    蘇利亞笑著點點頭,把那些顧慮暫且放下。

    這時試煉場外傳來一陣馬蹄聲,還伴隨著孩子的大呼小叫。

    “蘇利亞姐姐!”

    聽聲音她就知道這是羅伊,連忙迎了出去。

    四個月不見,當初那個古靈精怪的小男孩兒現在長得愈發白淨可愛了。他帶著圓形的皮頭盔,一塵不染的白色棉襯衫上套著件厚厚的防護背心,胸口還印著著名老店勃蘭-喬治尼的紳士帽標誌,再加上腳蹬一雙擦的雪亮的馬靴,看上去活脫脫一個唇紅齒白的貴族少年。

    他胯下的大白也是神采飛揚,身形比四個月前更加健碩,毛髮打理得十分柔順。

    曾經的馬場老闆伊萬為兒子牽著馬,眼裡滿滿的都是疼愛。

    “這匹馬不錯。”克裡托贊許道。

    “羅伊也不錯,他四個月就完成了騎士學院的初級課程,提前兩個月放假了。正好伊萬先生在搭理薔薇莊園,我就讓他來這邊訓練了。”蘇利亞說道:“他和大白,就是那匹馬之間的默契快要趕上人與人了。”

    兩人談話間,伊萬牽著大白停下來,扶著兒子翻身下馬。

    落地後的羅伊正想沖過來,卻硬生生止住踏出的腳步,解下頭盔,認真地沖兩人行禮。

    “午安,這位先生。午安,蘇利亞小姐。”

    “很好,羅伊,沒忘記要先對客人問好。”

    蘇利亞上前,俯下身子揉著小男孩亞麻色的頭髮,把他被汗漬潤濕貼在額頭上的碎發擦乾淨。

    “蘇利亞姐姐,你要去參加比賽了嗎?”羅伊問她。

    這些天蘇利亞作為種子選手直接參加決賽的消息一經放出就鬧得沸沸揚揚,質疑與鼓勵並存,羅伊上了趟街就聽到不少人在議論,為此還差點和別人吵起來。

    “嗯,十天后,到時候小羅伊要來為我加油噢。”

    “那當然!”羅伊揮舞著小拳頭。“他們都說,珈藍那個叫麗娜的傢伙很厲害,不光漂亮,而且實力強大,但她一定沒蘇利亞結界厲害!蘇利亞姐姐最棒!一定能奪冠對不對?我們拉勾!”

    蘇利亞笑著伸出手,她想起當初在夜色鎮,沐言和小約克拉勾時臉上的無奈。

    ……

    晨星城的元素神殿中,格莉絲漫無目的地來回踱步。

    不知道李奧瑞克與元素神殿的人達成了何種協定,她竟可以在這裡隨意走動。

    格莉絲信步走到圖書館,眼前的這些書籍讓她想起達米安——作為一名法師,他也有一個比這還要龐大的書房。

    “莉莉,我看完這本就去睡覺!”

    “……最後一本,真的,你看,就剩445頁了。”

    “我錯了,親愛的……別,身為紫袍法師我怎麼能,別擰我的耳朵啊喂——”

    ……

    格莉絲搖搖頭,把這些記憶驅趕掉。

    她回到洛坎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達米安——在這件事上李奧瑞克給了她足夠的寬限,她清楚這是因為自己和曾曾曾曾祖母維妮婭女士的容貌相似的原因——傳說中的李奧瑞克王深愛著他的王后果然是真的。

    但結果是讓人悲傷的,吟游詩人傳唱的故事中,達米安因為她的死去而心碎,也不久于人世,距今已過去了二十多年。這個故事甚至傳到了精靈的耳朵裡,那群長壽的尖耳朵也為兩人的愛情故事感動不已。

    想起這些,饒是天性樂觀的格莉絲也覺得李奧瑞克說的沒錯,亡者不應該不記住,甚至就不該回到這裡,他們註定將被遺忘。

    感覺到糟糕的負面情緒一點點蔓延,格莉絲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開心起來。即便身為亡者,她也不願成為李奧瑞克那樣的人。

    隨手翻開一本寫滿克拉貢語的書籍,少女看的一陣頭大。

    “曾曾曾曾祖母大人,您為什麼沒有把語言天賦遺傳給我。”她撅著嘴嘟囔道,快速翻了一遍書,發現自己認得最全的竟然是扉頁的簽名。

    雷斯林·馬哲理,時光塔之主。

    “似乎是一個大有來頭的法師,達尼提到過。”她合上書,又翻開一本。

    這本也不例外,只有扉頁的“格雷澤·瑞蒙,餘燼高塔之主”看得懂。

    翻開其他書籍,除了這兩人,署名還有“阿爾法·梅森·揚,彩虹塔之主”、“瑪濟斯,灰之主”等。

    拜達米安所賜,這些名字她都略有耳聞。

    “……這些老東西的雕像就矗立在法藍城的真理廣場上,總有一天我也要成為其中之一!然後指著那群眼睛長到腦袋頂上去的傢伙,大聲告訴他們,‘你們當初看走了眼!放走了一個天才’!”

    達米安提及這些名字後總要加這麼一句。

    “珈藍和元素高塔?兩者不是想凱恩之角和鑲金玫瑰一樣是對立關係麼?算了,這些法師的世界太複雜。”

    搖著頭放下書,格莉絲剛想離開書房,耳邊就傳來一陣腳步聲。

    聽上去人數不少,還有侍衛恭敬的聲音。

    “三位,主祭大人還未回來,請先於書房小憩。”

    “謝謝。”

    格莉絲好奇地探出腦袋,看到一男兩女在侍衛的帶領下朝這邊走來。

    兩個女人手挽著手,一個栗色長髮筆直地披在肩上,身體隱藏在深紅色斗篷下,但腰間淺棕色皮革箭袋上吊著一柄白銀細劍。眼尖的格莉絲認出皮革來自自然老死的夢境角馬,作為鐘斯商會的大小姐,她對這種頂級附魔材料再熟悉不過了。對方那條劍帶顯然只經過簡單的鞣制,上面既無魔紋也無刻痕,這麼粗糙的使用,不是鄉下的有錢土鼈就是身份尊貴之人,很顯然這女人是後者。

    至於和她手挽手的另一個人……

    格莉絲恍惚間覺得對方有些眼熟,金發紫眸,小巧又直挺的鼻樑……萊茵?

    她記得那個有趣的男人自稱牧馬平原第一劍士,是一個無恥的帝國人,來自埃德華茲家族——牧馬平原還被晨星統治的時候,尤涅若·鐘斯先祖和埃德華茲家族的亞瑟小姐同為帝國的開拓者,在蘭斯洛身邊一同戰鬥,結下了深厚友誼。

    她和對方相遇在圖靈皇室的晚宴上,一開始那個男人不知道自己的來歷,借著酒興上前搭訕,為此達尼還和他發生了衝突——一個紫袍法師(40+)遇上領域劍士(70)會有什麼結果?所以之後提起他就憤憤不平,真是小孩子脾性。

    或許眼前這個小姑娘和萊茵有關係?

    沉思間,站在兩人旁邊的黑髮男人突然抬頭望了過來,燦若星辰的雙眸掠過格莉絲,看向她的身後。

    身後?

    格莉絲猛然回頭,差點撞在李奧瑞克胸口。

    “你什麼時候來的?”少女驚道,然而對方沒有理他,銅質面具下的雙眼緊盯著面前的黑衣劍士。

    氣氛有些凝重,三個女人都發現了異樣。

    比她們還緊張的是侍者,左右兩邊都是貴客,兩個男人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劍拔弩張了起來,空氣中仿佛傳來無形的兵戈碰撞聲,他閉著眼都能聽到“鏘鏘”聲不絕於耳。

    “閣下是?”

    “雷奧。”

    兩人一問一答,幾乎同時開口。

    侍者感覺壓力驟減,急忙走到中間為雙方做介紹。

    “克裡托先生和阿絲娜小姐?”格莉絲眼前一亮,這對夫婦的故事她可是聽了不知道多少遍,但身在圖靈的她並沒有機會見到真人,現在激動的心情自不必多說。

    兩人對這樣的驚訝早已司空見慣,微微頷首,沒多說什麼,然後和蘇利亞一齊走進書房。

    擦肩而過的時候,阿絲娜若有若無地瞥了格莉絲一眼,被後者敏銳地察覺,心中一緊。

    她看到了對方栗色長髮下的尖耳朵。

    都說精靈天生對元素十分敏感,尤其是蘊含生命的木元素。她開始擔心對方是不是發現了自己的身份。

    蘇利亞則滿腦子都是問號,她總覺得在哪兒見過這位莉莉絲小姐。(作者按:紮伊克斯書房掛著一幅畫像)

    見五人各自分散在偌大的書房兩側,侍者也不敢離去,只好靜靜站在門口。

    “那個男人很強,不在我之下。”克裡托碰了碰阿絲娜的肩膀,傳音道:“你剛才好像發現了什麼?”

    阿絲娜蹙眉沉吟片刻,微微搖了搖頭。

    “不確定,或許是感覺出錯了。”

    另一邊,雖然看不到李奧瑞克的表情,但他也有一絲疑惑。

    “那個叫蘇利亞的,是亞瑟的後人嗎?”他問。

    “亞瑟?”

    “亞瑟·埃德華茲。”

    “哦哦……你說曾曾曾曾祖母的哥哥尤涅若閣下追了一輩子都沒追到手的薔薇公爵?應該是了。”格莉絲說完後,仿佛猛然想起什麼。“等等,你要找的小女孩,該不會是……”

    李奧瑞克沒有說話,瞥了蘇利亞一眼,然後離開。

    “喂,你不能對她出手——”

    “放風結束。”

    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無形的鎖鏈再一次出現,格莉絲不得不踉蹌著跟上。

    一絲若有若無的腐敗氣息蕩開,阿絲娜瓊鼻微聳,立刻察覺到不對勁。

    ……

    元素神殿地下,通往坎薩地區的傳送陣被刻在切割平整的黑曜石上,亮白**紋上懸浮著玄奧的文字,散發出陣陣波動,空氣都為之扭曲。

    克裡斯·寒風恭敬地站在牆邊,面前打開一道光幕,裡面是一張面容威嚴的精靈面龐,頭頂帶著湛藍寶鑽雕刻的王冠,最上面鑲嵌的寶石熠熠生輝。

    “【精靈語】什麼事?”

    克裡斯躬身回答道:“阿絲娜閣下的確來到了元素神殿,但她的身邊還跟著克裡托,計畫是否變更?”

    “那是誰,凡人的名字對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四百年前從靜謐森林帶走阿絲娜小姐的人類。他似乎分走了阿絲娜閣下的一半血脈,現在兩人都是半精靈了。”

    “那個膽大包天的黑髮男人!?”仙吉爾怒道:“埃利爾包庇的罪人??”

    隔著光幕克裡斯都能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身子又壓低了幾分。

    良久,夜語族長仿佛平靜了下來。

    “告訴她從今往後不再是精靈了,銀月城不歡迎她。”

    “那……以什麼理由呢?”

    “駁雜的血脈會玷污神聖的精靈土壤。”

    “是。”

    直到光幕消散,克裡斯才直起腰板。

    五分鐘後,駐紮在晨星的精靈大使前往書房,向兩人傲慢地通告了這一消息。

    1.埃利爾第一次出現在卷二,17章,介紹奧拉瑟身世的時候。2.克裡斯·寒風出現在卷一,27章,35章,‘黑檀之寒’就是他的武器。3.克裡托和阿絲娜取自日本輕小說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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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加冕

    元素神殿華美的大理石雕塑旁,蘇利亞挽著阿絲娜的手臂,一副戀戀不捨的樣子。

    “既然阿絲娜小姐不用回銀月城了,為什麼不去薔薇莊園住幾天呢?我還想和你多聊聊呢。”

    阿絲娜望了克裡托一眼,笑著回答道:“高拉爾那邊還有一些事情,我們得趕快回去了。”

    見狀克裡托也走上來。“是呀,蘇利亞小姐有機會可以來高拉爾看看,那邊的景色不比靜謐湖差多少。”

    “好啦,知道你覬覦我這個位置很久了,現在把她還給你。”蘇利亞笑著把阿絲娜的手臂塞到克裡托懷中,促狹地看著兩人。

    但此舉並未讓這對老夫老妻多麼害羞,他們順勢牽著手,仿佛這個動作演練過無數次,無比自然,兩人的身形也完美地契合在一起,渾然天成。

    不知道為什麼,蘇利亞突然心中一黯,連笑容都有些勉強。

    “那我們就回去了,記得替我向杉斯先生問聲好。”克裡托揮了揮手,兩人展開背後透明的元素羽翼,一齊飛向天空。

    那是風衣和斗篷上永久印刻的六環法術“共生之翼”,兩件衣服上各自印刻一半,需要穿著的人靠的很近才能使用,一度在洛坎的情侶間十分盛行。

    類似的衣服蘇利亞有好幾套,但從未穿過。

    ……

    聖湖湖畔的長椅上,兩個不同意義上的老年人閒聊結束,正欲起身,蘭斯洛突然抬起頭望向天空。

    一道黑影從天而降,但強烈的氣流卻連一根小草都沒有吹動,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了。

    “克裡托閣下。”懷恩急忙欠身道。

    雖然這位晨星的守護者看上去比他孫子還年輕,但論年齡和資歷,他連對方的孫輩都比不上。

    克裡托微微頷首,隨即開口道:“懷恩校長,我有兩句話跟杉斯先生講。”

    懷恩見蘭斯洛一臉習以為常,按捺住心裡的驚訝急忙離開。

    這位杉斯先生……到底是什麼人?

    目送懷恩鑽進隨手拉開的傳送門,蘭斯洛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元素神殿來了一位不在我之下的神秘人,阿絲娜說他身上有死靈的氣息。”克裡托解釋道。

    蘭斯洛眉頭微皺,表情有些凝重。

    “那另一件事呢?”他問。“前些天你提過的。”

    “的確如您所言,在知曉我會陪她一起回到銀月城時,元素高塔的人將我們請進了書房,半個小時後精靈那邊以‘血脈駁雜’為理由永久驅逐了阿絲娜。”克裡托表情冰冷道。

    雖然阿絲娜說自己沒什麼,但他很清楚一個精靈獲悉自己被永久驅逐之後會有多傷心。這個長壽種族一生中最重要的兩種羈絆,其一來自戀人,其二來自種群,現在這一半被人呢硬生生抹去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杉斯先生,您可以告訴我嗎?如果我放任她一個人回到銀月城,會出什麼事?”

    蘭斯洛示意他不要激動,拍拍旁邊的空位,克裡托順勢坐下。

    “還記得埃利爾嗎?那個當初替你保護了阿絲娜的祭司長。”

    “當然,他高尚的品德我會銘記一生。”

    四百多年前,也就是蘭斯洛教會他星斬沒多久,突破傳奇之境的黑衣劍聖就孤身殺入銀月城,闖婚搶人一氣呵成。最後事件被當時的祭司長埃利爾壓了下來——他從一開始就主張“尊重個人意願”,但以仙吉爾族長為首的議會派卻堅稱精靈和人類不能結合,雙方一度僵持不下。

    不過好在精靈都死要面子,沒人希望這件事傳出去,埃利爾正是以此為要脅,迫使諸多族長妥協,最後放任克裡托帶走阿絲娜而不去深究。

    因此世人所熟知的就是一個浪漫且充滿傳奇色彩的“精靈和人類相愛,然後過上了幸福生活”的版本。

    這也充分說明真相往往遠比故事來的殘酷且複雜。

    “也許他是最後一名秉承精靈的古老傳統,真正高貴的精靈吧。”蘭斯洛歎了口氣。“可能,我是說可能。要不了多久,連這塊遮羞布也將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失去自我的傀儡,以神的名義將戰火蔓延到牧馬平原。”

    “您是說精靈要向人類開戰?”克裡托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不,戰爭早就開始了,只是沒有人察覺而已。“蘭斯洛看向湖中心,原本清晰可見的長劍刻痕在夕陽的餘暉中不甚明瞭,只剩下繁複的荊棘花紋。

    “而且現在還多了亡者,或許是我的老熟人,或許又不是,誰說的准呢。”

    他突然輕笑道:“還記得你說過,在我面前無法控制情緒,甚至連劍的勇氣都沒有麼?”

    克裡托點點頭。

    “如果有一天,我們站在了對立面上,希望那時你能克服這一點。”

    “對立面?為什麼?難道您不要守護晨星了嗎?”他忙問。

    “如果晨星只剩下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那就失去了守護的必要。與其讓它成為滋生邪惡和罪孽的溫床,不如乾淨俐落地毀了它,讓其在廢墟上重生。

    “回去吧,孩子,不要像四百年前那樣獨闖銀月城,畢竟你不再是孑然一身了。”

    克裡托腦海中仍盤旋著蘭斯洛提出的假想。

    對立面?會有那麼一天嗎?到了那時候,我有勇氣拔劍嗎?

    他站起身,深鞠一躬然後離開。

    ------------------

    銀月城,霧凇廣場。

    最中央的噴泉雕塑原本是著名精靈雕塑家涅列斯基的傑作,他的好友荷爾拜因是位著名畫家,兩人都在蘇拉瑪任教。

    後者從夢境中獲得靈感,將金紅兩色的雙月擬人(娘)化,創作出象徵努林塔瑞的紅衣祭司塔瑞娜和象徵索林納瑞的金髮劍士娜瑞絲,涅列斯基的傑作正是基於他的畫作。

    原本的雕像中,端莊的塔瑞娜手持書卷,高頌聖歌,娜瑞絲執劍凝望,環視四方。水霧在兩人身邊蒸騰,折射出朦朧的魔法光彩。

    但,那些都是過去時了。

    六個月前,在蘇拉瑪執教的涅列斯基不知道發了什麼瘋,突然跑到霧凇廣場,親手毀掉了自己的傑作,說這是對神明的褻瀆:雙月僅是精靈的圖騰,不該被“神化”,這裡應該矗立精靈的信仰水流之主伊蘇。

    因為他是雕像的締造者,再加上精靈生性淡漠,不喜歡湊熱鬧,所以就連廣場上身穿百葉甲的衛兵都只是看著他砸碎雕像然後離去。

    荷爾拜因聽說這事後專程上門質問,問昔日好友是不是發了瘋,親手毀了兩個人共同的心血。同為七環法師的兩人甚至為此大打出手,要不是前任祭司長埃利爾出手阻止,兩人估計能鬧出人命來。

    即便如此,兩人最終還是斷絕關係,不再往來。

    這大概是百餘年來銀月城第一起絕交事件了,素來看重友誼的精靈很少做的這麼過火。

    再後來,廣場中的噴泉雕塑真的被換成了伊蘇手捧水藍色液體球的樣子,純淨的淡藍色水流如絲帶般懸浮於空,若有若無的聖歌回蕩在廣場上空,每個經過這裡的人都會駐足聆聽一會兒。

    慢慢地,從無信者轉變為伊蘇信徒的精靈越來越多,原本清冷的霧凇廣場現在每天都擠滿了人,時不時就有人站在最高處大聲讚美水流之主,歌頌元素女神的偉大,無數信徒在下面鼓掌歡呼。對比之下,原本占多數現在少的可憐的無信者反而成了另類,每天都活在別人異樣的目光中。

    今天是夜語家族新族長的加冕儀式,幾乎大半個銀月議會的高層都會到場,因此霧凇廣場擠滿了人。

    露茜在狂熱的人群中艱難向前,在她眼中,往日清冷如水的銀月城如今染上一層膩人的緋紅色,就像那天晚上伊莫特魯熾熱的空氣,有種讓人血液躁動的成分。

    女精靈好不容易擠到一個能看清高台的位子,急忙踮起腳尖尋找蒂娜的影子。

    “哎唷!”

    “對不起!”

    露茜不小心踩到一位女士的腳,急忙道歉。

    “grwee-thehb!”額前鑲著菱形水晶鑽的女士爆了句粗口,身上立刻蕩開一圈抗拒火環,炙熱的溫度幾乎瞬間蔓延到露茜面前。

    周圍頓時亮起五顏六色的法師盾,就像圍了一圈玻璃牆,剛好把露茜困在裡面。

    就在少女準備拔劍之際,一隻修長的手憑空出現,輕輕點在火環上,元素瞬間消弭於無形。

    “埃利爾大人。”

    周圍的精靈紛紛行禮,聲音將露茜從驚慌中拉了回來。

    “埃,埃利爾大人?”她同樣驚呼道。

    銀髮精靈不知從哪兒擠進來,並未回答她,而是對那位女士微微躬身道:“願您原諒她的魯莽。”

    女人憤憤瞪了露茜一眼,隨即不再追究。

    “您的仁慈宛皎潔雙月的光輝。”

    “是澄澈如靜謐湖水,埃利爾大人。”女人反駁道。“雙月只是圖騰,我們要堅定信仰。”

    埃利爾無奈地攤攤手。“如您所願。”

    說完,他轉過身抓起露茜的手,兩人化為白光消失在原地。

    短暫的騷亂很快結束,或說人們無暇顧及這些,因為今晚的主角登場了。

    仙吉爾族長牽著蒂娜的手,緩緩走上高臺,沐浴眾人的歡呼。

    後者長髮高高盤起,露出修長的脖頸。她著一襲潔白長裙,寶藍色披風蓋過肩膀,在胸前交錯,被一枚紅色水晶固定住。長長的披風拖在地上,來自靜謐湖的湖之精靈托著邊緣,讓它不至於沾到灰塵。

    蒂娜臉上一如既往地冷面如霜,甚至比平時多了幾分神聖感,和仙吉爾簡直就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她左手握著一根短箭,那是夜語家族的象徵之一。傳說長弓仙吉拉最初搭配有四根短箭,它們均來自同一棵鳳凰木,彼此可以產生聯繫。只是在漫長的歲月中,箭矢消耗殆盡,現在就剩下這一根,於是它便不再是武器,更多的作為象徵。

    站在高臺邊緣,仙吉爾望著黑壓壓的人群,開口道:

    “今天,站在這裡的夜之子們,請允許我向你們介紹一位高貴的精靈!”

    這句話宛如一顆火星濺入油桶,人群瞬間陷入了沸騰,但在嘈雜的聲音中,仙吉爾激昂的聲音依舊清晰。

    “蒂娜·夜語,一位真正高貴的精靈!”

    “在今夜,在這一刻,她不僅是一位族長,更是一位高貴的女王!精靈有史以來第一位女王!”

    人群突然寂靜,連樹上聒噪的鳴蟲也被站在邊緣的衛兵消滅。

    大家都明白“女王”意味著什麼,但精靈從來都不是“國家”,他們是一個種族,由銀月議會統治的種族,根本不需要這種東西。

    “夜之子們,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

    仙吉爾臉上的帶著嘲弄的微笑。

    “你們在想,‘眼前這個瘋女人在說什麼?她難道不知道夜之子如風一般自由,似水一般無拘無束嗎’,我明白,我當然明白,你們滿腦子都是自由,浪漫,無拘無束,同樣,你們也認為自己就是如此。

    “你們認為自己是什麼?一群高貴的夜之子?

    “不!站在我面前的是一群無能的廢人!一個在屈辱中呻吟的種族!

    “我們是精靈,是生來強大的精靈,是洛坎最優秀的種族,是彌婭最傑出的造物,足以和巨龍媲美!

    “但現在呢?抬頭看看這一方狹小的天空!睜開眼看看周圍擁擠的人群!你們呼吸的是渾濁的空氣!靜謐森林不是沃土!而是一個囚籠!一個象徵著屈辱和嘲笑的囚籠!

    “真正肥沃的土地,真正甜美的空氣,真正廣闊的空間,都在那座山脈之後!被貪婪無恥的人類牢牢佔據!

    “睜開你們的眼睛看看!放開你們的感知去聆聽!銀月城裡充斥著屈辱和壓迫,就像一潭死水!而你們,將自己高貴的身軀和思想浸泡在死水中,宛如遲暮的老人!

    “給你們悠久的壽命有什麼用!

    “給你們傑出的天資有什麼用!

    “你們只想著‘自由’,‘浪漫’,可那是囚籠裡的自由,壓迫下的浪漫!在這有限、狹小、擁擠的空間裡,自以為是的無拘無束,就像把頭埋進沙子裡的陸行鳥,多麼可笑!你們就是被圈養起來肆意觀賞的牡鹿!

    人群依舊死一般寂靜,但仿佛暴風雨前的寧靜,因為每一名精靈都瞪著通紅的雙眼,喘著粗氣,不少人鬆動著領結,試圖讓自己呼吸暢通一些。

    他們就像一群穿著華美晚禮服的野獸。

    仙吉爾環視一圈,她對精靈們的反應很滿意。

    “或許有人要問,是精靈要掀起戰爭,要向外擴張,要去踐踏他人的尊嚴嗎?”

    “不是的,不是這樣。

    “我們需要的,不是一塊土地,不是一堆奴隸,不是用暴力去佔領,去征服。

    “我們要的不是有形的領地,不是廣闊的空間,而是真正的自由!

    “我希望有一天,那些渺小的、壽命短暫的種族,聽到精靈的名字,會感到發自靈魂的戰慄,會感到惶恐,會明白自身的渺小和卑微。

    “我希望有一天,一個手無寸鐵的精靈孩童,如同迷途的幼鹿般誤入人類領地,也會受到君王般的愛戴,因為他的身軀裡流淌著夜之子的高貴血液!

    “我希望有一天,其他種族即便成為精靈的奴隸,也會為此感到驕傲,自豪,因為他們的主人是真正高貴的精靈!

    “我會為那一天的到來流盡自己的最後一滴血!為自由而戰,為真正的高貴而戰!

    人群爆發出一陣海嘯般的歡呼,血脈躁動者在空中引爆絢麗的元素,肆意發洩心中的狂熱。

    仙吉爾摘下自己頭上湛藍寶鑽雕刻的王冠,輕輕戴在蒂娜頭上,示意安靜下來,繼續說道:

    “諸君,請記住。這不是戰爭,而是奪回本該屬於我們的東西。”

    “議會已經解散,取而代之的,是銀月帝國。而站在你們面前的蒂娜·夜語,就是第一任女王。

    “她將帶領偉大的夜之子凝聚起來!帶領我們迎接那一天的到來!

    “精靈,註定屹立在洛坎諸族之巔!銀月帝國的旗幟會插到霍加斯的最高峰!

    “在那之前,所有的夜之子同胞們,請跟我高呼她的名字!”

    “蒂娜女王!蒂娜女王!”

    呐喊聲如山呼海嘯一般,響徹銀月城。

    伊蘇雕像手上的水球也飛了過來,落在蒂娜空閒的右手中,如此神跡,在霧凇廣場再次掀起高潮。

    沐言如果在場的話,一定不敢相信這是那群死傲嬌的精靈,他們看上去比卡德拉高地的獸人還要野蠻、狂熱。

    ……

    遠離霧凇廣場的樹屋陽臺上,站著兩道人影。

    “埃利爾大人,他們……他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露茜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這是她從風之蒼穹回來後第一次回到銀月城,在那之前,埃利爾把她帶到城外,和那些加入銀月盟的其他種族待在一起,她一直住在林精樹屋旁的村落裡。

    埃利爾沒有回答她,反而和藹地問:“小露茜,你覺得仙吉爾族長說的有道理嗎?”

    露茜搖搖頭。

    “我無法判斷,但我知道她在挑起戰爭,那樣會讓更多人送命。我們自古以來就待在靜謐森林,牧馬平原也不是人類從我們手中奪走的,那本來就屬於他們。”

    埃利爾笑了

    露茜頓時有些不安。“我……我說的不對嗎?埃利爾大人?”

    “不,你說的很對,我也這麼認為。但,”埃利爾聳聳肩,“如你所見,我們這樣想並沒有用。”

    “那怎麼辦?仙吉爾族長是壞人嗎?誰來救救他們?”

    “不不,仙吉爾她……她。”埃利爾神色複雜,正要解釋什麼,兩人身後長長的影子突然一陣蠕動,從中走出一位身著黑色晚禮服的男精靈。

    他腰間長劍如霜,披風宛如拖在地上的影子。

    “梅米昂族長。”埃利爾眯起眼睛,背在身後的右手輕輕擺動,慢條斯理地劃開一道隱形的傳送門。

    梅米昂並未理他,而是一劍刺向露茜,黑影宛如藤蔓一樣襲向兩人。

    埃利爾抓著露茜的胳膊,把她推進突然打開的傳送門。

    “去你來的地方,千萬別回銀月城。”

    劍光一閃而過,但只砍到了露茜尖叫的尾音,除此以外什麼也沒觸及。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6-22 11:12
第五十六章 倖存者
    “埃利爾,你這個精靈的叛徒!”

    梅米昂怒喝一聲,劍光帶出一片幻影,刺向近在咫尺的埃利爾。

    曾經的祭司長不緊不慢地閃走,留在原地的冰分身應聲破碎,冰塊化水,梅米昂刺進其中的長劍卻宛如陷入泥潭。

    “凍!”

    埃利爾打了個清脆的響指,散落的水花凍成雕塑,寒氣大作,將長劍死死卡在裡面。與此同時,白茫茫的寒氣凝聚成蛇形纏向近在咫尺的梅米昂。

    不得已之下,影霜族長只好鬆手後撤一步,夜之領域中,受他控制的黑影藤蔓撲上來和這些寒氣凝成的蟒蛇糾纏不清,自己則腳下一蹬再度向埃利爾發起進攻。

    “你們這是打算和我撕破臉皮了麼?”

    埃利爾平靜的臉上依舊看不出憤怒,他面前升起一張水幕,像張開的口袋,無論梅米昂如何掉轉身形,左突右沖,始終正對著袋口。

    見狀他止住腳步,身體融入漆黑的夜色之中,和寒氣糾纏不清的黑色藤蔓立刻散落在地上,宛如攤開的墨汁,與他融為一體。

    “又來,你是三十歲的小孩子嗎?”

    埃利爾背後展開一雙水藍色羽翼,漂浮于空中,原本在身旁懸浮的水幕口袋徹底攤開,靜靜飄在腳下,就像一張毯子。

    “散!”

    水幕在他的操控下迅速延展,準確地覆蓋地上每一寸黑影,連附著在牆角試圖攀上牆壁的也不放過。

    一黑一藍兩張大網你跑我追,延展到最後都變成一層輕如蟬翼的薄片。

    梅米昂知道自己逃不過,乾脆將黑影集合於一點,不斷向上突刺,試圖強行突破覆蓋在其上的淡藍色紗衣。

    但他的舉動就像躲在被子下的熊孩子想用膝蓋頂破被子一樣可笑,黑影拱起一道峰,頂上針尖般細小,水藍色紗衣也隆起麥鞘似的外殼,將梅米昂牢牢鎖在下麵。

    “好玩嗎?”

    埃利爾輕笑道,手中光芒一閃,三十二公分的海魂木魔杖彈到空中,杖尖上灑下細細的粉塵,均勻攤到紗衣上,柔軟的液體帷帳立刻堅硬如鐵,也成了梅米昂的牢籠。

    魔杖回手,他像交響樂指揮家一樣揮舞著輕點幾下,鋪在地上的藍色立刻收縮,從邊緣包裹著攤開的黑影,最後縮成一塊長方體囚籠,其中的黑色液體凝聚成人形,變回梅米昂,滿臉怒意地困在裡面。

    後者抿著嘴唇,鐵青著臉,仿佛下一秒就要蹦出一句髒話。

    “行了,我知道你在想為什麼仙吉爾不來幫你對不對?”

    埃利爾撿起他落在地上的劍,輕輕彈了一下,帶著顫音的劍鳴蕩開一圈無形的波動,讓兩人旁邊的某處空氣出現了扭曲。

    一個人的輪廓逐漸凸顯出來,正是剛才還在發表煽動性言論的仙吉爾。

    現在高臺上只有頭帶王冠的蒂娜一人。

    “你怎麼發現我的?”仙吉爾冷著臉,無論是看向梅米昂還是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些不自然。

    埃利爾還未回答,梅米昂就扔出一通粗俗的咒駡。

    “grwee-thehb!夜語家族的婊子!我就知道你和他有一腿!你們當年就搞在一起了對不對!你這頭欲求不滿的母鹿!你……”

    雖說梅米昂和仙吉爾是明顯的盟友關係,但他粗鄙到如此地步埃利爾也聽不下去,魔杖輕點,濃郁的水元素立刻充滿囚籠,將這位影霜族長徹底凍了起來。

    “謝謝。”仙吉爾欠身道。

    埃利爾挑挑眉。“你現在不應該叫囂著要把我抓起來嗎?怎麼還這麼客氣?畢竟我放走了重要的線索,還打傷了你的盟友,很有可能還要干擾你的計畫。”

    仙吉爾盯著他的眼睛看了許久,仿佛要看穿他內心到底在想什麼。

    然而她只看到了一雙澄澈如水的眸子,不起一絲波瀾。

    “把他交給我,我不追究這件事。”她開口道。“只要你不插手這件事,我一定不會對你出手。可以嗎?”

    她的最後一句尾音顫抖,仿佛帶著懇求。

    “這也是‘神’的旨意麼?就把我從‘元素之主’冕下手中救下來的那個‘神’。”埃利爾哂笑道:“還是說你真的對我‘舊情未了’,仍然‘藕斷絲連’?”

    仙吉爾眼神黯淡了幾分,隨即恢復如霜的面容。

    “我以水流之主伊蘇的名義宣佈,從現在開始,前任祭司長埃利爾·晨風不再是高貴的夜之子,而是在逃的叛徒,陰冷潮濕的布林洛德將是他度過後半生的地方!”

    “-rod”在精靈語中是地洞的意思,布林洛德是“鋪滿苔蘚的地洞”,當初學會這個詞時沐言發自內心地覺得,精靈真是一個有趣的種族,連監獄都說的這麼有情調。

    冗長的宣判詞念完,囚禁著梅米昂的冰塊應聲破碎,等候多時的夜之劍聖用腳尖挑起長劍,再度向埃利爾刺來。

    “這才是你嘛。”

    埃利爾對夜語族長露出欣慰的笑容,周圍的元素瞬間仿佛潮汐一般湧動起來。

    “傳奇程度的以一敵二我試過,但敵人是兩位族長還是第一次。”

    很快,他的調笑聲就被元素碰撞發出的轟鳴淹沒。

    ……

    信仰曆776年1月25日,位於靜謐森林的精靈成立了銀月帝國,但消息既沒有通告,也沒有宣傳,甚至都沒有銀月盟成員之外的任何人察覺到這一點。

    前任祭司長埃利爾被革除了精靈的身份,與他一樣不擁護帝國的少數強硬分子被一同押入大地穴布林洛德,現任祭司長由夜語族長仙吉爾擔任。

    原本組成議會的四大家族也不再擔任議員,而是組成了四支軍隊。其餘在半年前陸陸續續趕來銀月城的族群和部落都成了附庸種族。

    “啥玩意兒啊?搞得跟要打仗一樣。”木喉村的村長奧奇忍不住問精靈大使。“不是說有大事兒要發生嗎?就這?”

    冷漠的大使沒有理他,宣佈完就轉身走了。

    “這可咋整啊。”站在一旁的比魯忍不住問。“村裡的崽子們還沒長大呢,這咋就要打仗了?”

    奧奇村長搭在比魯肩上的熊掌微微用力,後者疼的一陣齜牙咧嘴。

    “你捏我幹哈?”

    “把蘇珊娜送走可能是我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一個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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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谷的白楊林,白光一閃,一道人影從天而降,“砰”的一聲落在一棵樹下。

    這焦黑了大半的白楊樹還在艱難生長,一個接近九十度的分叉上印著兩個明顯的黑腳印,仿佛有腳掌冒火的人在這裡駐足過。

    人影落地後就陷入了昏迷,不少魔獸聞聲趕來,卻都被一股特殊的氣息趕跑了。

    ……

    露茜在驚恐中醒來,剛才發生的一幕對她而言就像一場噩夢。

    夜已深,四下一片寂靜,沒有蟲鳴也沒有鳥叫。

    不對,這不是靜謐森林!

    精靈少女急忙爬起來,壓低身子,雙手握緊長劍。

    靜謐森林的夜晚比白天更加喧鬧,晚風輕拂,沉寂了一天的昆蟲的小鳥都會鑽出來吵個不停。

    入眼是一片佈滿瘡痍的樹木,樹幹上遍佈焦黑,地上還有一條十米多長的裂縫。裂縫仿佛是溫度極高的銳物造成,開口狹窄,周圍的泥土已然龜裂乾枯。

    這是……灰谷的白楊林?

    她第一時間確定了這一點。

    半年前,伊莫特魯的天空燒的火紅,腐血狴混成的泥石流如海浪般碾壓過這裡,之後留下一片死寂。

    身為一名劍士的素養讓她警覺起來,腳下踩著輕盈的步子,緩緩繞到一棵樹後,屏住呼吸,不放過一絲痕跡。

    少女的尖耳朵微動,正上方傳來液體蠕動的滑膩聲,一股發自靈魂的戰慄如電流一般遍佈身體的各個角落。

    她仿佛都能聞到並不存在的腥臭味,伴隨著夢魘般的記憶湧入腦海。

    腐血狴!

    露茜腳下一蹬,身子如飛燕一般疾飛向遠處,同時劍尖劃過一道殘月軌跡,之前藏匿的這棵樹應聲倒下。

    “噗嘩——”

    一大灘爛泥從天而降,地上的雜草瞬間被腐蝕成焦黃,嗤嗤冒著白氣。

    露茜如臨大敵,但身體卻沒有像往常那樣顫抖,因恐懼蜷縮成一團。

    在風之蒼穹的那場試煉中,她已經克服了對腐血狴的恐懼,少女明白一味的逃避不能解決任何事情,唯有鼓起勇氣才能避免讓餘生在懊悔和自責中度過。

    但現在唯一讓她疑惑的是,眼前的腐血狴為什麼沒有那股難聞的臭味,而且傻傻站在原地,一點兒撲上來的意思都沒有,反而畏畏縮縮不敢上前。

    一人一獸僵持間,一絲真切的腥臭味冒了出來。

    是右邊!

    露茜毫不猶豫,一邊緊盯著面前古怪的腐血狴,一邊向左閃躲,幾乎在她離開原位的瞬間,一張流淌著泥漿的破布口袋卷了過來。

    第二隻腐血狴!

    這種魔獸沒有骨骼,全身呈半液態,所以魔核的純度極高,再加上平時隱藏在水灘、沼澤甚至是潮濕的泥土裡,不易發現,腐蝕性又極強,因此價格非常昂貴。

    但在高額的回報面前,從來不缺少搏命者。有人發現了它們的弱點——腐血狴張開嘴吞噬目標時,會露出內皮上蛛網般四散分佈的血管交匯處,那兒是魔力和血液的彙聚點,也是魔核所在。

    所以只要腐血狴暴露自己的命門,便有機會將其一擊斃命,還能完好無損地剝下魔核。一旦核心被剝離,這種魔獸就真的和爛泥沒什麼區別了。當初在風之蒼穹,橡果體內的二層迷宮裡,蒂娜就是這樣輕易解決了腐血狴。

    露茜的哥哥羅迪也是這其中好手之一,他尤其擅長在刀尖上跳舞,也正是憑藉這項本領養活了妹妹,還為她提供了去蘇拉瑪的巨額學費。

    但他只是名劍士,不可能像身為射手還全副武裝的蒂娜一樣。他能做的,就是讓自己成為誘餌,勾引腐血狴吞噬自己,以此來爭取寶貴的一線生機。

    就像戰士最終馬革裹屍,船員最後命喪大海一樣,他也在一次狩獵中被腐血狴吞噬,在生命最後關頭掙扎著從黃昏沼澤高聳的懸崖上跳下,同時竭力呐喊著讓露茜趕快逃跑。

    ……

    腐血狴一擊落空,發出低沉的嘶吼聲,仿佛在呼喚同伴。

    露茜知道不能拖下去了,她向右奔跑幾步,讓兩隻魔獸全部處於自己視野中,避免腹背受敵,然後握著劍主動上前,劍上的銀光照亮了漆黑的夜。

    見獵物主動送上門,腐血狴立刻張開滴淌著泥漿的大口。露茜和它離的如此近,以至於都可以清晰看見它內壁上律動的血管紋路

    ……

    “這些大傢伙其實很好對付,它們張開的那一瞬間,最中間的魔核就會暴露……”

    “所以只要你沉著冷靜,在腐血狴合攏前一瞬間切斷魔核與周圍的脈絡,不僅可以殺死它,還可以最大程度地讓魔核完整……”

    “不危險的,一點兒都不危險,真的!不讓你去只是因為腐血狴長的太噁心了,所以小露茜見到腐血狴以後一定要第一時間跑開……”

    這次我不會跑了,哥哥。

    露茜迅速抬起右手,銀色的劍氣劃成一道圓弧,在腐血狴張開的肉壁即將合攏的刹那猛地刺了出去。

    旋轉的劍尖準確地將指甲蓋大小的魔核剝離了下來。

    少女腳步微錯,在失去控制的爛泥落在身上之前彈了出來,繼續警惕地注視著遠處。

    但眼前一幕讓她有些錯愕。

    死於她手的腐血狴剛才發出叫聲,的確引來一隻同伴,而且堪堪加入戰局,然而現在這名同伴卻被另一隻腐血狴——就是一開始盤踞在自己頭頂,沒有異味的那只攔住了。

    兩隻腐血狴之間的戰鬥就像兩坨爛泥互相摔打,它們引以為傲的腐蝕性劇毒液體對對方完全無效,就像兩個免疫對方法術的法師,無奈之下掄著法杖展開了肉搏,一時間泥花四濺,一股濃郁的腥臭緩緩散開。

    露茜本能地感覺到危險在蔓延,她顧不上搭理眼前的怪狀,拔腿就跑。

    她記得分別前埃利爾的最後一句話。

    “去你來的地方,千萬別回銀月城。”

    她之前在對方的安排下,一直待在林精的樹屋附近,和那裡的蕨類人、熊怪生活在一起,但那也屬於銀月城邊緣。

    他指的是風之蒼穹?

    露茜現在只能想到這個古怪的地方。

    當初和那個叫夏穆的人類重返伊莫特魯後,事情的發展就出乎了她的預料。先是和阿瑪瑟分開,她和蒂娜兩人剛回到靜謐森林週邊就遇見了埃利爾大人,緊接著是仙吉爾族長,梅米昂族長……往日裡她根本沒機會見到的銀月議會議員們都來了。

    在經過一番簡短的詢問後,這群大人物對兩人的安置問題產生了糾紛。當然,爭執發生在隔音結界裡,她並沒有資格聆聽,但這不影響她察覺到好幾雙貪婪的眼睛從自己身上掃過。

    再然後,蒂娜被帶走,幾位族長走向自己時被埃利爾大人攔下。

    “到頭來還不是手快有,手慢無?”大人當時這樣說著,然後就像剛才那樣把她帶走。

    今天是她從風之蒼穹回來後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回家”,埃利爾大人說要讓她見蒂娜一面。

    然而從踏入銀月城的第一步開始,一股強烈的陌生感始終充斥心間。不同于以往的安靜祥和,人們變得易怒,暴躁,甚至野蠻。

    從露茜出生到現在,她從未在任何一個精靈身上感受到“野蠻”這個詞。精靈們通常喜歡把它和“愚昧無知”搭配,用來描述卡德拉高地的獸人和曾經住在伊莫特魯的德魯伊們。

    尤其是那個有一半精靈血統的族長古斯塔沃先生,身上貼滿了類似的標籤。

    精靈們說他把這一半血統完全長在了頭上,所以是個十足的野蠻人。從他身上看不到一絲精靈的優點。

    但現在的銀月城,讓她發自內心地抵觸。那些人甚至不如風之蒼穹的德魯伊們來的親切,至少那個叫尤彌爾的大鬍子還給自己表演過變成六種不一樣的魚。

    至於蒂娜……

    露茜無法想像自己的好友為什麼會變成那樣,她的眼睛裡沒有一絲波動,就像失去了靈魂。

    一般而言,精靈很少醉心於交際,因為漫長的生命中總要接觸許多人,過於熟悉和過分親密都會造成提前厭倦,所以每個精靈關係密切的好友屈指可數。

    但露茜很幸運,曾經的她有疼愛自己的哥哥,和依德麗爾、蒂娜、阿瑪瑟三人關係都很親密,然而現在他們一個也不在了。

    哥哥和依德麗爾死了,蒂娜變成了那樣,至於阿瑪瑟……

    她記得那天兩人離開伊莫特魯沒多久,那個方向就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同時蒂娜驚恐地睜大了眼睛,要不是當時兩人被眾多族長團團圍住,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沖回去。

    恍惚間,少女一口氣跑到了荒涼的巨坑中心,她無助地環顧四周,這才意識到自己根本不知道怎麼回去。

    雙月高懸於空,四下一片寂靜,兩次堪比小當量原子彈爆炸的法師自爆過後,這裡成了真正的不毛之地。

    “怎麼辦,怎麼回去?”

    “哥哥,我該怎麼辦?”

    少女站在最中心的小坑裡,一股絕望慢慢湧上心頭,她用長劍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依舊站得筆直。

    “會有辦法的,一定有。”

    那天在伊莫特魯發生的一幕幕在她眼前閃過,然後定格在最後一場戰鬥。

    她想起眾人用狼血澆灌泥土,被吸收後土壤就綻放出光芒。

    少女咬咬牙割破手掌,手心朝下貼在泥土上。

    “彌婭保佑,一定可以的!”

    仿佛她的祈禱真的被彌婭聽到了,血液滲入泥土的瞬間,白光一閃,她頓時消失在原地。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6-22 11:14
第57章 相逢 小說:黃昏編年史 作者:夏牧訸

     時間退回到兩分鐘前。

    風之蒼穹,聖樹伊莫特魯正東方向的湖畔,也就是當初德魯伊們進來後的臨時營地。

    現在德魯伊們早就不住在這兒了,後來他們發現了更適合居住的木野——也就是伊莫特魯北邊的大片空地,那裡土壤更肥沃,最關鍵的是有更多的樹——不是風叢那樣可怕的巨大金合歡木“橡果”,而是更“和善”、“親民”、“容易溝通”的樹木。

    這一點倒是和遊戲中的進程沒有區別。

    至於現在湖畔這塊地方,除了大片農田之外,就是以芙蕾雅和瑪伽為首的山谷德魯伊們培育的藥圃了。

    這也是古斯塔沃為什麼呆在這兒的原因。

    族長大人變成夜刃豹在藥圃裡來回穿梭,靈敏的嗅覺讓他可以輕易區分各種草藥的種類和年份。

    “吼——”他沖另一邊的林納爾吼道。大意是“你找到了沒。”

    “吼——”大意是“找個*睛都看花了”。

    這時另一邊,一條毛髮厚實的藍眼巨狼發出了短促而興奮的嗥叫。

    “嗷嗚!嗷嗚!”

    古斯塔沃急忙一個起落撲過去,變回人形一把揪起曼拉麵前的草藥,飛快地塞進嘴裡,動作一氣呵成乾淨俐落。

    “嗝兒——曼二狗子,還是你鼻子好使!”族長大人拍了拍曼拉的腦袋,後者側著腦袋一個勁兒傻笑。

    “來來來,飛起來看看效果啊!”林納爾也靠過來攛掇他起飛。

    兩人是被古斯塔沃強行拉過來的,他聽說芙蕾雅培育出來一株可以改變毛髮形狀的草藥,頓時兩眼發直,二話不說帶著人就沖過來了。

    自從得到了不知名傳承後,他的飛行形態就從帥氣的銀翼飛鷹變成了一隻兩米多長的巨大雪白傻鳥,一張嘴就咕來咕去,還被伊戈爾等人起了個外號叫“大雪球”。

    從來都是我古斯塔沃給你們這群二百五起外號,什麼時候輪到你們了!族長大人對此十分生氣,所以為了變回之前的樣子煞費苦心。

    同時他也已經半年多沒有飛過了——嫌丟人。



    於是現在,就到了見證奇跡的時刻。

    他咽了口唾沫,在兩人滿含鼓勵的目光中騰空而起,展開一雙寬闊有力的潔白羽翼,掀起陣陣風呼,還有數根雜毛飄在周圍,就像熊孩子揮舞著羽毛芯的抱枕打架一樣。

    多年飛行經驗告訴他,這雙翅膀連一根毛都沒有發生改變,地上兩人的嘲笑也仿佛在證實這一點。

    難道我古斯塔沃就要以這種傻鳥樣子飛一輩子?

    就在這時,一股奇怪的感覺從心底裡傳來。

    就像……有人在敲門。

    “那就開唄。”

    族長大人這樣想道,然後下一個瞬間,突然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股巨大的吸力,他一身充沛的魔力在頃刻間被流失的一乾二淨,但這還顯得不夠,連拍打翅膀的力氣也一併消失了。

    就在他快被吸成人幹之時,白光一閃,帕派瑞斯突然出現在空中,這一刻的時間也仿佛被凍結,後者晶瑩如玉的指骨點在他額頭上,源源不斷的充沛魔力灌輸進來。

    雖然時間被凍結,但古斯塔沃仍感覺自己像一個水池,一邊進水一邊放水,那種身體不斷被掏空的感覺十分差勁。

    (其實他想到的比喻不是這個,而是一個人一邊拉屎一邊吃飯,這裡作者進行了美化。)

    與此同時,曼拉麵前白光一閃,一個茫然的精靈少女出現在他面前。

    暫停的時間也恢復了流動。

    “嗷嗚~”

    長相憨厚的巨狼抬起右爪,側著大腦袋沖她打了個招呼,然後就被從天而降的族長大人砸進了土裡。

    ----------(伴隨著尖叫,安撫,治療的分割線)---------

    五分鐘後,一群人坐在菜園子旁邊的石頭上。

    “……然後我就把手割破,試試看能不能回來……謝謝芙蕾雅小姐。”

    精靈少女把包紮好的手抽回來,急忙起身行禮道。

    為她治療完的芙蕾雅笑著搖搖頭,然後走向被古斯塔沃一屁股坐骨折的曼拉。

    “所以小穆去了哪兒你也不知道?”古斯塔沃皺著銀色的眉毛問,他大馬金刀地坐在少女對面,這架勢就像土匪頭子在端詳剛搶回來的黃花閨女。

    露茜搖搖頭。

    “精靈發生了啥你也不知道?”

    依舊搖頭。

    “那……那個叫‘埃什麼’的呢?他對你說了啥?”

    古斯塔沃記住名字的精靈不多,埃利爾顯然不在其中。

    “大人他似乎在保護我。”露茜遲疑道:“一開始他想把我藏起來,後來藏不下去了,就讓我去‘來的地方’,但不是銀月城,我猜可能是這兒吧……”

    古斯塔沃聽的一陣頭大。

    精靈名字奇怪,長相在他看來幾乎一個樣,除了性別和發色基本沒法區分,再加上眼前這姑娘自己也擇不清……每逢此刻,他都無比想念沐言。

    要是小穆在就好了,他一定能把這些事兒想通。

    似乎自從遇見他後事情就沒一件正常的,族長大人經常這樣回憶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離奇故事。

    比如為什麼當初的試煉裡就他一個人搞得血肉模糊,然後又莫名其妙得到了什麼“許可權”(帕派瑞斯這樣告訴他的),實力比之前進步了不知道多少,還看到了一段記憶——雖然他完全搞不懂那段記憶代表什麼,但一種發自內心的衝動讓他將其完完整整記了下來。

    再比如剛才,突然出現的小骷髏告訴他自己成為了風之蒼穹的管理員,所以掌握“開關門”的重任——但在外界能量不足的條件下,需要提供大量能量。

    這番解釋還不如不說,說了頭更大,我怎麼知道這門該不該開?好歹得讓我知道門外面是誰對不對?我思維這麼活躍,指不定啥時候就又被吸成了人幹。他這樣抱怨道,但小骷髏沒有理會,轉身離開了。

    自從那個叫杉斯的傢伙走了後他就一直這樣。

    這還不算完,尤其是他還發現了伊莫特魯——那棵樹很可能有一顆“心臟”……

    他用力撓了撓頭,決定不再想這些。

    “不管了,來了就先住下吧,你跟芙蕾雅和瑪伽她們住一塊兒。哎對了,那個叫阿瑪瑟的精靈呢?你剛才怎麼沒提起過他?”

    “阿瑪瑟他……”露茜張開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得得得,別說了。”古斯塔沃急忙制止了她,看她這副樣子這也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各種意義上他都不想增加難題。“說了我也聽不懂。”

    露茜突然對自己抉擇產生了動搖。

    “我真的該回到這兒來嗎?”

    ……

    與此同時,灰穀,之前發生過簡短戰鬥的白楊林裡,那只古怪的腐血狴和同伴僵持許久,最後付出慘重代價後成功吞噬了對方。

    然後它蠕動著比之前小了一圈的身軀回到一處洞穴。

    洞穴裡出人意料很乾淨,同樣沒有難聞的氣味。

    它一直蠕動到最裡面,在洞口照射進來的月光觸不到的黑暗中,隱藏著一截屍骨。

    腐血狴將自己的身軀攤開,緩緩包裹著部分骨骼,就像一件會動的衣服自己爬到晾衣架上,然後全身的青褐色血管發出淡淡的亮光,光芒彙聚在脈絡交匯處,即凝聚魔核的地方。

    借著這股微光,可以看清這具屍骨的全貌——它的前身似乎是一條蛇,一圈圈龐大的椎骨和肋骨無一不訴說著其主人身軀的龐大。

    過去良久,這只愛乾淨的腐血狴似乎完成了某種進化,發出低沉的嘶吼聲,漸漸從無意義的囈語變得清晰。

    “嘶……吸……”

    “瀝……淅……”

    “露……茜……”

    -----------------

    赫魯,餘燼莊園。

    警戒結界全部打開,格雷澤坐在院子裡,手裡端著紅酒,燭臺“尖腦殼兒”繞著他來回飛舞。

    老人笑呵呵地看向沐言,後者眉頭緊皺,身邊圍繞著白茫茫的水汽。

    這是水元素過度密集的表現。

    “我準備好了,格林先生。”

    年輕的學者深吸一口氣,對格雷澤點點頭。

    “將二十單位的水汽凝結成1.2公分的水層。”老人吩咐道。

    幾乎在他開口的瞬間沐言就照做了,水汽頓時凝結成淡藍色絲綢一般的液體。

    “很好,接下來均勻延展成之前厚度的一半。”

    沐言依舊很輕鬆就完成了這一操作。

    “繼續,依舊一半。”

    這次有些吃力,他用了比之前多出3/5的時間。

    “夏穆,我的極限是多少?”他默問資料庫。

    「不用‘智械模式’,0.030公分,40.736平方米,備註:不分心與資料庫交談。」

    沐言撇撇嘴,按照老人的指示再一次延展水層,現在已經到了0.15公分,鋪了小半個院子。

    “再重複兩次。”

    老人懶洋洋的聲音此刻像催命符一樣,沐言苦笑著照做,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但水幔邊緣已經出現了不均勻和波動。

    “好的,接下來是重頭戲。”格雷澤放下手裡的高腳杯,把尖腦殼兒扔了出去。

    燭臺在空中止住身子,頂上燃起燭火,然後鑽到水幔下面。

    “別讓它戳破你的水幔,但也別熄滅了燭火。”

    “誒??”

    眼看燭臺就要突然撞上去,沐言二話不說啟動了智械模式,黑白視野再度出現,一連串流暢的數字傾瀉而下,時刻監控著尖腦殼兒的燭火與水幔之間的距離。

    於是奇妙的一幕出現了,水幔表面不斷拱起陡峭的尖峰,會飛的燭臺就像一個不停蹬被的熊孩子,水幔在沐言的操控下表現出“被褥”該有的形態,完全不讓熊孩子觸碰到。

    “(14.8,26.4)位置,隆起速度4.6,暫態加速度7.7,最小距離0.41公分,火焰無溫度變化。”

    ……

    “(74.1,15.8)位置,隆起速度5.8,暫態加速度6.6,最小距離0.61公分,火焰無溫度變化。”

    ……

    他憑藉智械模式下堪比光腦計算器的處理速度完美完成了這一系列操作,格雷澤的表情也從一開始的微笑轉為驚訝,最後都有些震驚。

    “尖腦殼兒,回來吧。”

    燭臺意猶未盡地飛回來。

    沐言面無表情地將水幔復原,心裡沒有一絲波動。

    “沒有下一步了,你可以休息會兒。”老人笑道。

    解除智械模式,他整個人仿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汗水爭先恐後地往外冒。

    “但元素操控還不能停。”

    “喂——”

    沐言欲哭無淚,強打起精神在水幔即將落地的瞬間“接住”它。

    “現在剛好是負重訓練的好機會。”

    老人端著高腳杯站起身,顫巍巍地走到沐言面前。

    “喏,喝一口。”

    沐言頭搖得像撥浪鼓。

    “不喝!”

    在病房的十九年讓他聞夠了酒精和消毒水,再怎麼濃郁的酒香也掩蓋不了這一絲乙醇的氣味,可以說是一種生物本能了。

    “就一小口,不會上頭的。”

    “就不!”

    見沐言對酒精如此排斥,格雷澤只好放棄。

    “試著不把注意力集中在元素操控上,讓它成為一種習慣,就像你不會主動控制呼吸一樣……”

    “這怎麼可能……”沐言嘗試了一下,但完全找不著北,無奈道:“這麼折騰的方法您是怎麼想出來的。”

    “不,最早是晨風學院的創始人想出來的。”老人呷了口紅酒道:“這是白袍法師們聚會時很常見的遊戲。當然,在洛坎元素控制沒這麼自由,我們用‘冰凍大地’做替代,然後讓裁判不斷使用‘地突刺’,誰能在規定時間內維持地面上的冰層完整誰就獲勝。獎品一般是一小塊高純度魔晶礦或六級魔核之類的。”

    “可你們怎麼在無法直接操控元素的情況下防止冰層被‘地突刺’破壞?”

    “感知土元素波動,預判突刺位置,然後用高溫軟化冰層,冰化水,液體用法師之手抬高,再放下去,水再化冰。”老人隨口說出一串複雜的操作,然後總結道:“白袍法師的基本操作吧,蠻簡單的,珈藍的法師塔申請考核就是堅持十五分鐘。”

    沐言不禁暗暗咋舌。

    “當然這只是一種近似方法,那位晨風的創始人可不是這麼將就的。”格雷澤補充道:“他應該是位真正的‘傳奇’,存活於世的傳奇。我以前不明白他為什麼能做到,現在倒是明白了,可也晚了。”

    “那位創始人……您知道他的名字嗎?”沐言忍不住猜道:“既然他能留下類似‘元素操控’的技巧,應該沒遭毒手吧?”

    “真名沒人知道,反正他自稱光之主,法師嘛,名號都很奇怪,比如瑪濟斯就叫灰之主,成天穿著件學徒的灰袍子裝低調,當初修建法師塔的時候還有人建議我叫炎之主。”老人攤攤手。“再說了,我在冥河待的也挺久,沒見過特別強大的靈魂體,如果他也來了赫魯,應該早就被撈走了。”

    “您在冥河的時候還有意識?”沐言好奇道:“那可以和其他靈魂交流嗎?”

    “‘交流’倒是有過,但很少,倖存者大都渾渾噩噩,而且在冥河廣闊的疆域中零星分佈,很少遇到。”老人出神道:“畢竟每百年就要捕撈一次,而且靈魂也無法自救……”

    “為什麼不能?”沐言想起自己第一次降臨赫魯的時候,除了不能說話以外其他都很自由,那時他也是靈魂狀態。

    “和死靈法師的‘靈魂迴響’不一樣。”老人顯然明白他在想什麼。“河水很重,或說帶著一股吸力,就像人不能拽著自己的頭髮原地拔高一樣,河裡的靈魂也沒法逃出去。”

    老人耐心地解釋完,瞥了他一眼。

    “所以說你現在理解什麼叫‘習慣’了吧?”

    “誒?”

    沐言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真的沒有分心去管別的事,剛才滿腦子都是疑問,竟忘了在做什麼,但薄如蟬翼的水幕依舊完好無損。

    但一回過神就不行了,注意力再也移不走了。

    “現在把它們對折四次,化冰,再震碎,最後帶著能透過三號麵粉篩的冰渣來廚房找我。”

    老人扔下這句話就轉身進屋了,留下一臉茫然的沐言。

    “為什麼啊?”他不解地問。

    “做藍莓鹿奶冰。”

    “噢!”

    沐言咽了口唾沫回答道,感覺身上充滿了力量。

    ……

    霍斯狄以北的瓦丹城,城外四十裡是冥河的納沙爾流域。

    捕撈季還沒到,高出河面二十多米的岸邊圍著護欄,每百米插著一根由兩個成年男性才能合抱的幽魂木樁,大概十多米高,上面用碗口粗細的纜繩連接著兩旁的柵欄。

    冥河中,無數靈魂從天而降,就像漆黑夜晚升騰起來的孔明燈被一股風倒吹了回來似的。有的模糊暗淡,沾水即化。有的光亮強一些,但也在水裡逐漸失去色彩,最後像冰塊一樣溶于水,消失不見,鮮有能堅持下來的。

    而在另一處靠近岸邊的地方,徘徊著兩個顯眼的靈魂,他們色澤飽滿,就像藝術家用琥珀雕刻出的工藝品,每一根頭髮絲都栩栩如生,在微風下拂動。

    其中一個掙扎著想從水裡攀上垂直的岸邊,但始終無法脫離河水的拉扯,另一個則在一旁說著風涼話。

    “沒用的,朋友,上不去就是上不去。”

    “你再這麼折騰下去,說不定你也就化了,還是老老實實呆著吧。”

    “喂,聊聊天唄,我遇見你也一百來天了,你倒是告訴我你叫什麼啊?”

    攀爬者沒有理他,雙手扣在岸壁突出的石頭上,身子慢慢探出一半,這時河水突然變得粘稠,像一雙大手拉扯著他的腰。

    “又來……”

    見狀抱怨者歎了口氣,翻身潛下水。

    攀爬者突然感覺一股支撐從腳底板傳來,詫異地向下望去,卻看到一直聒噪不停的傢伙用脊背撐著自己的腳。他頓時明白對方在幫助自己。

    在同伴的幫助下,他一點點拔高,粘稠的河水從腰間不甘地褪到腳踝,眼看就要完全離開冥河,平靜的水面突然掀起一股浪潮,拍蒼蠅似的將他捲進河裡。

    功虧一簣。

    “可惜,就差一點。”一開始抱怨個不停的人揮著拳頭,好像剛才差點離開冥河的人是他。

    攀爬者怔怔望著垂直的山壁,突然看向他,想了想,開口道:“阿瑪瑟。”

    “誒?”

    “我的名字。阿瑪瑟。”

    “阿瑪瑟?”抱怨者忍不住看向他被頭髮遮住的耳朵。“難不成你是個精靈?”

    阿瑪瑟很詫異,對方是怎麼看出來的?

    “‘ar-’在精靈語中是‘高貴’的意思,‘mathel’指‘銀’,連起來就是‘象徵高貴的銀’,也只有精靈會起這麼複雜的名字了。”抱怨者得意地解釋道:“作為一個文字工作者,我的筆名就是來自精靈語喔。”

    阿瑪瑟不禁多看了他兩眼,他很確認對方只是個他沒見過的普通人類。

    但這副語氣,這個樣子,此情此景……熟悉的過分,讓人生厭。

    “想不想知道我的筆名?”抱怨者突然一臉神秘地湊過來問。

    阿瑪瑟轉過身子不去看他。

    “喂,給點反應啊!”

    依舊不理會。

    “那我直說了啊,你聽聽正不正宗!”

    “埃裡克!正宗嗎?‘el’是‘精靈’,‘-riek’是‘光’,連起來就是精靈之光!好聽吧!”

    “‘-riel’才是‘光’。”阿瑪瑟忍不住糾錯道:“況且‘elriel(埃利爾)’這個偉大的名字已經有精靈在用了。”

    “這樣啊……”埃裡克表情有些頹喪,悻悻撓著頭。“那本精靈語教材可能……有點問題,畢竟是便宜貨……”

    但他很快就重新振作。

    “不管了!反正你對我開口講話了!以後的日子終於不無聊了!”

    阿瑪瑟莫名有些想笑。

    “人類,你叫什麼?我是說真名。”

    “呃,安東尼。”他說出這個名字後立馬改口,“你還是叫我埃裡克吧。”

    “為什麼?”

    “不為什麼,那個名字不好聽。”

    “那好吧,埃裡克,我們現在該幹點什麼?”他望著山壁道:“‘逃生’似乎是不可能了。”

    “咦,你放棄了嗎,精靈?”埃裡克好奇道。

    “怎麼可能放棄。”阿瑪瑟回答道:“作為一個學者,拿主意的不應該是你嗎?”

    “什麼學者,我是個優秀的推理小說作家。”埃裡克嘟囔道:“不過比起想像力我可一點兒都不比學者差。
    他站在水面駐足凝望了會兒。

    “按照河岸降低的趨勢,往東南方向走可以看到更低矮的岸邊,說不定可以遇到陸地上的人,撈我們上去。”

    “好,出發。”

    阿瑪瑟點點頭,立刻邁開步子出發了。

    埃裡克望著精靈的背影,急忙快步跟了上去。

    “喂,能講講精靈的故事嗎?”

    “不能。”

    “講講唄,要不我給你講講我寫的小說?”

    “不要。”

    “那你是怎麼來這兒的?和我一樣死了才來了嗎?”

    “……”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6-22 11:23
第五十八章 揭幕戰
    十天一晃而過,轉眼間就來到了2月5日,即決賽開幕的日子。

    自由廣場上人山人海,來自三大帝國的支持者們自覺組成涇渭分明的三個方陣,剩下看熱鬧的傭兵和中立觀眾則夾雜在間隙,和衛兵一同充當緩衝帶。

    連通廣場和其他街區的中央大街被空了出來,國王查理三世的馬車會從這裡經過,兩旁每隔五米就守著一名騎兵,統一著金紅兩色的禮服,肩上掛著人字形綬帶,胯下的駿馬也是一水兒純白,不帶一根雜毛。

    時間很快來到了正午十二點,聖湖湖畔的大鐘傳來沉重的聲響,在數萬民眾期待的目光中,國王的馬車緩緩駛入。

    這是一輛由戰車改裝的敞篷馬車,史學家們說它歷史悠久,可以追溯到七百多年前李奧瑞克大帝統一牧馬平原經歷的最後一戰,在魔法的加持下才能保持完整,代表晨星皇室的底蘊和傳承。

    對這種說法,不知藏在何處的兩名當事人均從鼻子裡發出一道聲音表示不屑。

    最後一戰明明是高拉爾的水戰,哪兒來的戰車。李奧瑞克這樣想道。

    那場戰鬥明明是我和亞瑟帶著傳送道標潛水過去出奇制勝的,哪兒來的戰車。蘭斯洛這樣想道。

    ……

    伴隨著禮炮和鼓樂聲,馬車所過之處,民眾紛紛脫帽表示尊敬,查理三世從復古的敞篷馬車中站起來,揮手示意。

    諸多貴族也都從結界保護的貴賓席起身,目光跟隨國王陛下。

    埃德華茲家族的觀戰席上,老漢克沒看向國王,而是死死盯著查理三世前面的騎士,那個騎著高頭大馬,洋洋得意,享受著民眾歡呼和少女飛吻的傢伙。

    那是荊棘花騎士學院最傑出的騎手,里昂爵士。保養出色的他儘管已經四十五歲,但看起來依舊那麼英俊,年輕,甚至被那些貴婦人在暗地裡稱作‘荊棘花騎士’。

    嘖,多麼優雅的稱呼。

    他可沒忘了當初這傢伙是怎麼刁難自己的,二十年前也正是拜他所賜,自己被趕出了學院,喪失了追逐夢想的最後一線生機。

    當時里昂要參加一項很重要的比賽,但前一天不知道宿醉在哪家小姐的閨房裡,竟然忘了時間。為了不被學院處分,他派人偷偷打斷了愛馬的馬腿,嫁禍給漢克,身為平民的後者連個申辯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學院趕了出去。

    想起那些往事,看到仇人如今春風得意的樣子,他的拳頭不由自主地握緊,發出咯吱聲。

    “漢克大叔,你怎麼了?”

    羅伊碰了碰他的腿,小聲問。

    “沒事,站久了腿疼,老毛病了。”

    老漢克深吸一口氣,對他露出微笑。

    聽他這樣說,羅伊抬起小手在他腿上認真揉了揉。

    “現在好點了嗎?”

    “嗯,謝謝小羅伊,好多了。”

    老漢克笑著揉了揉羅伊的頭髮。

    ……

    馬車停在國王的座位下面,查理三世推開上來攙扶他的侍者,大步流星走上王座。

    “刺棱”一聲,他拔出腰間長劍,正午的耀陽讓劍身潔白如雪,刺得人眼疼。

    “在聖言者坎洛什的見證下,我宣佈,比賽開始!”

    國王舉劍高喊,台下的歡呼聲立刻如潮水般湧來。

    沐浴著民眾的歡呼聲,查理三世覺得自己年輕了至少十歲,沉寂已久的熱血也有些躁動,只可惜身子骨太差了,要不然真想露兩手。

    站在一旁擔任主持人的洛倫心裡咒駡著,表面上還要畢恭畢敬的把他請回去,然後在嘈雜的歡呼聲中宣佈參加揭幕戰的兩位選手。

    “蘇利亞·埃德華茲!”

    “麗娜·因巴斯!”

    參賽雙方的名字一經念出,頓時再度引爆了現場的氣氛,如果自由廣場有頂棚的話,此刻估計已經被掀飛了吧。

    雖然這個時代還沒有“明星”和“偶像”這種概念,但無論在什麼地方,相貌出眾的女性總能收穫更多歡呼聲,尤其是這兩位讓同性都生不起競爭之心的存在。當兩人同時站在被透明結界保護的演武場上時,台下的觀眾頓感眼睛不夠用。

    兩人都是一身白色簡裝,沒有了喧賓奪主的服飾掛件,最原始的魅力反而被凸顯了出來。

    蘇利亞望著眼前這位被稱作“魔女”的火舞者,據說她已經獲得了修建法師塔的資格,換到劍士段位,就是領域大成的級別。

    而自己,雖然這段時間在杉斯先生的指導下進步神速,但距離那個級別還有一段距離。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少女這樣想道。她拔出細劍“勇氣”,挽了個帥氣的劍花,沖對手微微躬身。

    依德麗爾——算了,還是叫麗娜吧,字數少——麗娜小姐同樣禮貌地頷首,手中竟然出現了一把燃燒著烈焰的短劍,就像傳說中鳳凰的爪子,劍尖焦黑,劍身是鮮豔的橘紅色。

    這是烈焰之擊,紅魔格雷澤的單手魔杖,材料不詳,但據說由精靈的武器重鑄而成,可以讓持有者使用鳳凰的力量。

    一團即使在白天都能看清的絢爛煙火突然在高空綻放,昭示著戰鬥一觸即發!

    蘇利亞周身綻放出濃郁的紫色光芒,被她取名為“薔薇”的領域瞬間覆蓋了整個演武場,同一時間,她以比往常快了一倍的速度疾馳向前。

    麗娜不緊不慢地揮舞著短劍,周圍的地面上升騰起總共六圈白色焰火,陀螺一般圍繞著她旋轉。從高空看過去,就像一朵張開六葉花瓣的木槿,逐漸變成一個素白色的圓環。

    蘇利亞沒有止住腳步,劍身上紫光大盛,焰火旋轉的速度在她眼中也仿佛被放慢了,一個明顯的空檔出現,她腳下一蹬,如利箭一般竄了進去。

    狹小的空間裡,麗娜對闖入者如此迅捷毫不吃驚,幾乎在對方進來的同時,她就連續三次閃光術逃了出去,並且六朵焰火也在同一時間向中心收縮,就像盛開的木槿在夜深人靜時主動收攏花瓣。

    火焰收縮到極致,“轟”的一聲爆炸開,耀眼的火光讓不少觀眾緊張地站了起來,珈藍看臺上的年輕法師們發出一陣尖銳的口哨聲,仿佛在嘲諷蘇利亞的自不量力,但很快就被事實懟了回去。

    煙霧散盡,裡面卻沒有人影。

    麗娜清楚對手不可能這麼輕鬆就被消滅,所以在火焰合攏前就浮在高空。劍士可不像法師這樣,能隨便抵抗地心引力,即使在領域中,能夠飛行的也是少數。

    但出人意料的是,塵埃落定時,蘇利亞的身影依舊沒有出現。

    ……

    劍士協會的觀戰棚裡,布蘭多抿著嘴,眉頭微皺。

    他從蘇利亞的領域中看到幾分“炎襲”的影子——那門劍術修煉者的領域多半呈現“光”、“灼熱”、“隱匿”、“粒子”等特性,其主人可以融身於光中,和眼前的紫色領域有些類似。

    提起炎襲就不得不說說晨星的戰鬥傳承了。大概在新生的帝國誕生沒多久,珈藍還只是一個協會時,牧馬平原的人類迎來了一段堪稱“黃金時代”的高速發展。

    這一切的開端是一位自稱“光之主”的偉大法師就創辦了晨風學院,拿出一套完整的方案系統培養人才。與他一起的還有一名神秘的劍術宗師,後者也創造出一系列難度各異的劍術,從最基礎的軍用十字劍到至今只有克裡托閣下一人學會的“星斬”,都出自他之手,其中也包括“炎襲”,據說這門劍術融合了東方人的秘術。

    因為埃德華茲家族從一開始就和東方人聯繫最為密切,所以就有人猜那位神秘的劍術宗師其實是失蹤的女武神亞瑟·埃德華茲,她對李奧瑞克陛下苛責蘭斯洛的態度十分不滿,於是脫離了皇室,培育自己的力量。

    只可惜這些流言蜚語慢慢被皇室封鎖了,議論者也越來越少,三四百年前就基本絕跡了。布蘭多也是受過萊茵公爵的指點才瞭解到這些辛秘。

    就在他有些出神的時候,場上的局勢又發生了變化。

    ……

    麗娜警惕地注視著四周,感知向四面八方延伸,保證連一隻蚊子都不會放過。但就在這時,腳下的紫色光芒開始慢慢升騰起來。

    就像河水不斷漲潮一樣,原本貼在地面上的紫光化作粉塵,緩緩靠近高空的女法師。

    那些粉塵仿佛“光”的實質,準確說是將一枚發光的水晶球打碎成齏粉,揮灑在空中,熠熠生輝,折射出美妙的色彩,如煙似幻,就像剪碎了一束紫色的光芒。

    麗娜眉頭微蹙,一根通體珊瑚紅的法杖出現在手中。

    “ins-elorrhuca-sasita”

    一陣無聲的咒語結束,最後三個音節從她嘴中響亮的念出,演武場上空突然掀起一陣狂風,源源不斷地匯向場地中心。強烈的氣流讓觀戰棚差點被掀飛,各家不得不派出人員來修葺。

    目光放回場內,麗娜掀起的狂風並未能阻止持續爬高的紫光,那些粉塵就像沒有實體,對颶風的阻礙視若無睹。

    光芒堪堪觸碰到麗娜的時候,突然彙聚過來,凝成一大一小兩道流光,遊魚一般來回疾馳,撞在麗娜的法師盾上,發出陣陣刺耳的聲音,讓後者不斷變形。

    麗娜試著在高空來回奔走,但她怎麼可能快的過光?兩道流光宛如附骨之疽,一刻也不放鬆。無奈之下她只好耗費大量魔力來加固即將破碎的法師盾。

    印象中這樣無跡可尋的劍術往往都有弊端,她需要一些時間來洞悉其弱點。

    ……

    埃德華茲家族的觀戰棚中,面容端莊的雅萊夫人坐在最後一排不起眼的角落,壯漢祝瀾在她旁邊,魁梧的身子幾乎把她擋了個嚴嚴實實。

    此時雅萊夫人看向場上的目光古怪,蘇利亞的表現讓她有些吃驚。

    “祝瀾,你有教過大小姐‘隱光秘術’嗎?”

    祝瀾面色嚴肅地搖了搖頭。

    “夫人,我壓根兒就不會。”

    “不會?我們離開時你不是把聖堂的傳承都帶走了嗎?”

    “是背下來了,可是背下來不代表我會啊。”

    本該委屈的話被祝瀾說的義正言辭。

    聞言雅萊夫人皺起了眉頭。

    “那大小姐為什麼會?”

    “當初不是有人把它‘本土化’了嘛,”祝瀾解釋道:“還給它起了個名字叫‘炎襲’,大小姐應該學的是那門劍術吧。”

    雅萊沒有理會他,她很清楚蘇利亞目前展現出來的技巧有多麼原汁原味,那根本不是“炎襲”能表現出來的。

    祝瀾知道自己的解釋太牽強,又問:“聽說這段時間大小姐找了個新的劍術老師,會不會是他教的?”。

    雅萊環視一圈,觀戰棚裡的幾個生面孔都是普通人,而且自己也知道他們的底細。

    “有機會問問公爵大人吧。”

    她把目光重新投回場上,紫色光霧中兩道明顯的流光讓她想起另一個天資出眾的少女,只可惜她不在了,一同消逝的還有那對武器。

    ……

    視角一分一秒的流逝,麗娜在維護法師盾的同時嘗試過幾次攻擊,但都落空了,至於遊魚似的兩道流光,根本無法瞄準。

    但她覺得自己的猜測沒有錯,對方這樣淩厲的攻勢一定耗費甚大,況且現在已經不如一開始那麼猛烈了,而自己的魔力還有剩餘,照這個速度下去,一定是她堅持到最後。

    仿佛感知到對手的意圖,來回穿梭的流光突然一滯,紫色光芒重新凝聚成蘇利亞的樣子,她一左一右握著大小兩把劍,高高躍起,傾盡全力砍在麗娜的護盾上。

    “咣——”

    一聲悶響,隔著老遠的觀眾都能感覺到這一擊震得手麻,困在其中的麗娜更是耳邊環繞著陣陣讓人胸悶的音波。

    護盾在這一擊下如蛋殼般破碎,但重劍去勢未減,眼看就要落在麗娜身上。

    這時少女身上一連激蕩起七道烈焰火環,前六道全部撞碎在重劍上,剛好抵消其勢頭。不僅如此,高溫從劍身傳遞到劍柄,一時間蘇利亞不得不鬆開手,放棄握劍的同時規避最後一道火環。

    見逼開對手,麗娜乘勝追擊,雙手握著珊瑚法杖,嘴裡飛快地念著咒語,源源不斷的流星隕石從天而降,在半空炸開,劇烈的衝擊和滾滾濃煙讓蘇利亞只能暫避其鋒芒。

    但她現在就剩下了一把劍。

    “鏘”的一聲,重劍和麗娜一齊落地,通紅的劍身切豆腐似的插入地下。

    蘇利亞明白對手的魔力也沒剩下多少了,伺機再度向前發起攻勢。

    然而正如你永遠猜不透古斯塔沃在想什麼一樣,你也無法估計一個身份顯赫的法師會如何戰鬥。

    麗娜拿出烈焰之擊——那柄號稱可以動用鳳凰力量的彎曲短劍,或說魔杖,掌心升起一大團橘黃色火焰,扭曲空氣中短劍也一併融化,和火焰彙聚在一起,凝成一隻鳥類外形。

    金色羽冠,赤色的喙,如太陽般閃耀的毛髮和長長的翎羽,雖然和一隻雞一般大小,但這的確是一隻鳳凰。

    如果沐言在場,他能如數家珍的講出精靈古籍記載中先後出現過的四隻鳳凰,它們分別叫安卡、派洛斯、伊卡洛斯和魯克瑪,然後贅述一大段相關歷史和描寫。但無論哪個名字,所代表的都是不亞于巨龍的強大生物——畢竟那可是彌婭的頭髮變的。

    但這次出現的,絕對是史上最小的鳳凰。

    野雞大小的神獸發出一聲清脆的鳴叫,聲音仿佛都帶著火氣,讓人精神為之一振,絲毫不敢小覷。

    以烈焰之擊為媒介將它召喚出來後,麗娜竟然放心地閉眼冥想起來。

    這就好比在一場拳擊比賽中,兩名選手你來我往打了半天,一次短暫的拉開距離後,其中一人突然脫下拳套放在旁邊守護自己,然後自顧自地睡起覺來。

    關鍵是這圈套還長出一對翅膀飛了起來……

    這已經不是心大了,這甚至有點蔑視對手。晨星看臺的劍士和傭兵們已經發出了陣陣噓聲,在他們看來,這個自詡高等國度的珈藍人並未表現出高人一等的風度。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6-22 12:18
第五十九章 憤怒

    蘇利亞有些躊躇,她擔心那是對方的陷阱——比如一開始的六瓣火焰花。所以逡巡不前。

    然而就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那只通體烈焰的小鳥突然動了!

    那一瞬仿佛周圍的一切都暗淡了下來,只有這只通體赤紅,火焰呈現金色的飛鳥變成一條劃破空氣的金線,徑直朝蘇利亞射來。

    少女急忙把劍橫檔在胸前,然後一股巨力順著劍身傳遞過來,將她向後推了好幾步。

    “這麼厲害?”

    蘇利亞有些驚訝,勇氣長劍已然變形,在高溫和撞擊之下被撞出了一隻鳥頭的突起。

    而罪魁禍首付出的代價僅僅是吃痛尖唳一聲,接著抖擻羽毛再次飛起來,看上去跟沒事兒鳥一樣。

    “還好杉斯先生準備的充分。”

    少女手腕一抖,手中出現一把薄如蟬翼的淡棕色木劍,仿佛打了蠟的木片,卻發出柔和的微光。

    這是蘭斯洛那把劍,用聖樹伊莫特魯的主幹打造。

    “來吧。”

    少女在劍身上輕輕一彈,一圈亙古久遠的氣息隨著劍鳴幽幽蕩開,無形的波紋讓冥想中的麗娜眉頭緊蹙。她感覺周圍的元素活躍了不止一個檔次,仿佛剛才那一道聲波為它們注入了新的活力。

    就好像……元素有了生命?

    元素也會有生命?開玩笑的吧。

    ……

    皇室的封閉觀戰屋裡,只坐著李奧瑞克和格莉絲兩人。這也是洛倫的安排,他希望李奧瑞克能記下蘇利亞這張臉,然後幫他搞定她身後的“劍術指導老師”。

    李奧瑞克凝望著場上揮舞著木劍和小型鳳凰鬥得難解難分的少女,有些出神,連旁邊的格莉絲在氣鼓鼓地瞪他都未察覺。

    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了當年的亞瑟,同樣金發紫眸,同樣將長髮盤在腦後,同樣臉上帶著不服輸的表情。

    想到這兒他不禁扭頭看向格莉絲——同樣是後人,為什麼維妮婭的後人就這麼歪瓜裂棗呢。

    “喂,你看我做什麼?!”格莉絲不滿道:“還指望我幫你騙那個小姑娘嗎?我告訴你,老娘不幹了!雖然她是無恥的帝國人,她的祖先和我的祖先也曾一同戰鬥,但我一定不會讓你的陰謀得逞!”

    嘖,真是歪瓜裂棗。尤尼的後人真是太差勁了,鐘斯家族的氣質和古老禮儀她一點兒都沒繼承下來。

    “喂——”

    格莉絲生氣地揮舞著手。“你在嘲笑我自不量力嗎!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跳出去大喊‘李奧瑞克在這裡,快過來看啊’!”

    李奧瑞克沒說什麼,無形的鎖鏈抖了抖,格莉絲就被捆成了麻花。

    “安靜點,如果你還想見到達米安的話。”

    原本還在掙扎的格莉絲如遭重擊,突然怔怔地望著他,囁嚅著嘴唇。

    “你……你說什麼?達尼他……他還活著?”

    李奧瑞克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不過這也無所謂了。

    “求求你,求求你告訴我……他在哪兒?”格莉絲掙扎著爬到李奧瑞克旁邊,抬起頭哀求道:“他過的好嗎?他有新的愛人了嗎?能,能帶我去見他一面嗎?遠遠地看一眼就行,求求你了……”

    李奧瑞克一扭頭,看到一張掛滿淚水的臉,心中一顫準確說是魂火一顫。

    “求求你……”

    真是聒噪。

    李奧瑞克封上了她的嘴,把她丟在一邊,繼續關注場上的形勢。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空氣安靜的有些嚇人,他又忍不住瞥了格莉絲一眼。

    平時頑皮的古靈精怪的少女此刻哭成了淚人,被禁錮在角落的她掙扎著想要爬過來,梨花帶雨的樣子讓李奧瑞克一陣心煩。

    這副哭相簡直和維妮婭一模一樣。

    他強迫自己不去看那張和維妮婭有幾分相似的臉。

    亡者不該再次想起這些,維妮婭已經死了,連尼弗海姆的主人都這樣說,她已經成為了冥河的一部分。

    心思各異的兩人都沒察覺到一件事——隨著蘇利亞手中的木劍一次次揮舞,空氣中被啟動的澎湃元素越來越多,伊莫特魯的樹幹即使被做成了長劍也能發揮它應有的作用。於是新生的澎湃元素開始自由地跳躍、奔跑。

    身為來自赫魯的兩個靈魂,李奧瑞克兩人終日浸泡在澎湃元素中,因而對後者來說格外親切,便成了它們追逐靠攏的物件。於是連他自己都沒察覺,演武場上的元素逐漸朝這裡彙聚過來。

    直到一道溫潤如水,完全聽不出火氣的聲音傳來,他才發現屋子裡多了個人。

    “真是好久不見。”

    李奧瑞克猛然轉過身,眼前人雖然相貌大變,但熟悉的感覺迅速讓他意識到這是誰!

    憤怒和憎恨讓他當即失去理智,周圍氣溫驟降,空氣中出現了肉眼可見的冰渣。

    “蘭斯洛!”

    面對李奧瑞克的憤怒,蘭斯洛依舊表情如常。

    “為什麼你會如此憤怒呢?該憤怒的人難道不該是我嗎?”

    “你話太多了!!”

    身形魁梧的昔日王者一步向前,裹挾著勢不可擋的力量一拳揮向蘭斯洛。

    “砰”的一聲悶響,聲勢浩大的一拳被蘭斯洛穩穩接住,不過他也後退半步,腳下踩出一片凹陷。

    一圈無形的波紋從兩人拳掌交界處蕩開,即將觸及牆壁時被金色的結界擋下。

    從蘭斯洛在元素的指引下踏入這間屋子開始,他的領域就已經張開。因此從外面看上去只能發現觀戰棚仿佛被什麼東西撼動了一下。

    “蘭斯洛!!”

    李奧瑞克咬牙切齒地念著對方的名字,身上的披風獵獵作響,被對方攔住的拳頭還在發力,縱使有領域保護,蘭斯洛腳下的凹陷仍在不斷擴大。

    後者平靜的臉上突然泛起一絲慍怒。

    “該憤怒的——”

    他接住這一拳的左手突然向後一撤,猛的反向揮出,一拳打在失去重心的李奧瑞克胸口。

    “難道不是——”

    他的聲調逐漸變高,同時左臂完全撞擊在對方胸口的鎧甲上,發出“哐”的一聲巨響,後者魁梧的身軀完全被帶離了地面。

    “我嗎!!!”

    平時溫文爾雅的蘭斯洛突然化身狂暴的野獸,咆哮著將敵人甩了出去,腳下一蹬,半空中追上李奧瑞克,又是一拳砸在他的鎧甲上。

    他的質問還在繼續。

    “你——”

    李奧瑞克被這一擊懟在結界上,激蕩出一圈波紋,爆裂的拳風讓他的鎧甲裂開一個洞,露出燃燒著魂火的骨架。

    “憑什麼——”

    鎧甲上的裂縫如蛛網般向四周蔓延,他的大半個骷髏身軀都暴露在空氣中

    “憤怒!”

    “哢嚓”,宛如玻璃破碎,蘭斯洛拳頭上逸散出的金色火焰徹底粉碎了他的盔甲,連骨架上的冰霜都化作白氣逃逸了。至於猩紅色的破爛披風,早就被金色的火焰毀於一旦了。

    “回答我!”

    他踩在對手的胸口,一把揪下他的銅質面具,露出一張掛著冰碴的骷髏面孔,空洞的眼神裡是搖曳的魂火,散發出陣陣寒氣。

    “回答我啊!!”

    刺眼的金光從蘭斯洛手中綻放,靠近眼前的骷髏臉龐後嗤嗤冒著白氣,就像冬雪遇見驕陽。

    “你憑什麼憤怒?憑什麼!”

    伴隨著最後一聲怒吼,金光塑成一把長劍,狠狠貫穿了李奧瑞克的頭顱,然後和結界融為一體,將後者死死釘在結界上。

    “回答我。”

    蘭斯洛似乎突然平靜了下來,抓著對方的肩膀,把他硬生生從光劍上扯了下來。光劍和骷骨一路摩擦,明滅的鬼火和金色火焰交織在一起,宛如金屬碰撞濺出的火花。

    “尊敬的李奧瑞克陛下,你為什麼回來了,還變成了這副鬼樣子。”

    他抓著李奧瑞克寬大的骨架,就像瘦弱的男孩單手舉著比自己大一圈的毛絨玩具。

    “終於肯說實話了麼。”

    李奧瑞克空洞的聲音陰測測響起,剛才的打擊仿佛沒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他身上的鬼火蔓延到全身,鎧甲和衣物全部被燒融,只留下一副骨架。隨著火焰蔓延,他的胸口浮現一枚漆黑的龍鱗,一絲灰敗的氣息從中源源不斷湧出,聚成無數條毒蛇卷向蘭斯洛。

    見狀蘭斯洛被迫鬆手後退一步,身上冒出金色的火焰,和灰氣糾纏在一起。

    灰氣仿佛受到了挑釁,光芒大盛,幾乎充斥著整間屋子。

    縮在牆角驚恐地注視著這一切的格莉絲突然發現,這股灰敗氣息的力量是那麼熟悉——當初在尼弗海姆,每次尼烏德拉席捲而過後,海水裡總有這樣的殘餘。

    但比起那些殘餘的可怕力量,面前的這股力量太純粹了,簡直就像尼烏德拉本人降臨,光是看著它就感覺靈魂即將凋零,然後被吞噬……

    蘭斯洛身上的金光也仿佛感受到了濃郁的敵意,自動展開反擊,很快也佔據了半間屋子,一金一灰呈現水火不容的事態。

    “這不是你的力量,你這次又獻祭了什麼。”他沉聲問道。

    李奧瑞克的骷髏臉上看不出表情,但語氣頗為嘲諷。“除了這具殘破的身軀和靈魂,你覺得我還有什麼?你以為誰都與你一樣,天生就是‘神眷者’,得到力量不需要付出代價嗎?”

    “我從來沒有覺得‘神眷者’這個稱號有多光榮,那是一份責任,而不是榮耀。”

    “夠了!你知道我有多討厭你這副‘自命清高’的樣子嗎?”李奧瑞克突然大聲咆哮道:“就好像你是高高在上的神靈,俯視著我,俯視著你眼中的一切!你以為自己在幫我嗎?你那是施捨!自以為是的施捨!

    “你就是這樣一個虛偽!做作!令人作嘔的人!”

    聽到他這番話,蘭斯洛反而笑了,笑的如暖春解凍的溪水,卷起帶著冰碴的浪花,沒有一絲溫度。

    “有一句話你說錯了,‘神眷者’得到力量也需要付出代價,就比如現在,我所失去的一切。同樣,直到今天你都執迷不悟也是代價之一。

    “無論我做什麼,你都認為那是施捨,是虛偽,是做作,李奧瑞克,你是否覺得,如果沒有我,你會是這個‘神眷者’?”

    “難道不是嗎!”李奧瑞克肆意宣洩著自己的憤怒。“歐瑪修女第一眼看到的是我!但你搖晃著上前抱住了她的腿!然後被帶走的人就成了你!這一切都是你奪走的!是你欠我的!‘神眷者’本該是我!”

    “不,你錯了,李奧瑞克。”蘭斯洛輕聲道:“做出選擇的不是別人,而是你自己。

    “其實歐瑪婆婆第一眼看中的人是你,她說你比我更適合當一個英雄,足以改變族群命運的英雄。然而當不足一歲的我咿呀上前時,你卻表現出了超出那個年紀的警惕和厭惡——她說你的眼神就像一頭冷血的野獸,不願相信周圍任何人,一旦獲得強大的力量就會失去控制,並告誡我不能過分相信你。

    “我一直對她言聽計從,但卻在這件事上撒了謊。”

    蘭斯洛望向昔日的兄長,目光冰冷。

    “事實證明我錯的有多麼離譜,她從來沒看錯人,你就是一頭野獸,一頭沒有理智,甘心被欲望驅使的野獸,而我,也為此付出了代價。”

    聽完這些,李奧瑞克根本不為所動,反而冷笑一聲。

    “多麼可笑的勝利者姿態,如果你現在坐在外面的王座上對我說這番話,或許還能讓我失去理智,只可惜現在的你和我一樣,被這群愚民忘得一乾二淨。”

    他伸手抓住浮在胸口的鱗片,灰氣凝聚成一把巨大的骨質十字劍,劍柄由白骨森森的荊棘構成。

    “我們來玩一個遊戲吧,和許多年前一樣,我負責殺,你負責救,看看這次你還能拯救多少人。

    “自詡‘神眷者’的蘭斯洛·晨星閣下。”

    說完他就怒吼一聲,周身的灰氣全部彙聚在骨劍上,然後重重劈下,仿佛撕裂了額空間。

    不僅如此,一道巨大的漩渦在觀戰棚上方形成,比之前颶風來襲時更誇張,整間屋子都在嗡嗡作響。

    外面的人雖然大部分被場上局勢吸引,但仍有個別注意到這裡的異常,只是懾于三皇子的威嚴,沒人敢說什麼。

    一位滿臉皺紋的男爵夫人訝異地望著觀戰棚,用帶著紅寶石戒指的手捂著嘴驚歎道:

    “親愛的你看看那是什麼……”

    男爵瞥了眼,立刻了然,臉上帶著些鄙夷道:“這些荒淫無恥的皇室……”

    然而下一秒,噩夢降臨。

    一聲巨響過後,觀戰屋頂上出現一道裂縫,從中探出的骨劍上延伸出幾十米長的灰色劍氣,仿佛將整個世界劈成兩半,近在咫尺的觀戰台如豆腐般破碎。

    來不及閃躲只能眼睜睜看著劍氣襲來的男爵夫婦瞬間失去了眼神光,宛如呆呆傻傻的木頭,僵硬倒地。與此同時,一道淡色的透明靈魂從屍體上鑽出,扮著鬼臉發出陣陣尖嘯,爭先恐後地撲向四周的活人。

    突如其來的劇變讓整個廣場安靜了一瞬,緊接著巨大的恐慌迅速蔓延,近處的人開始拼了命的往外逃,遠處的好事者反而伸長了脖子想看清是怎麼回事,一時間女人的尖叫和小孩的哭喊交織在一起,整個自由廣場陷入混亂。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6-22 12:26
第60章 悲鳴 小說:黃昏編年史 作者:夏牧訸

     “怎麼,漫長的歲月也讓你變得自私了嗎?”

    李奧瑞克揮舞著骨劍疾馳過來,灰敗的氣息在空中彌漫。

    “不是號稱要守護自己的人民嗎?神眷者閣下?剛才那道攻擊,你全力抵擋的話,應該不至於讓它逸散出去吧?”

    蘭斯洛側身躲過,手上的金光凝聚成一把長劍,舞出一片幻影,在濃密的灰煙中蕩開一絲空間。

    “你有句話說的沒錯。”他回應道:“漫長的歲月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一棵樹的葉子可以掉光,枝幹可以被折斷,甚至可以被砍掉一截,但它的根不能爛。如果根爛了,這棵樹也就完了。”

    “哈,真是諷刺,我們竟然也有意見一致的時候,那你為什麼還要攔著我?”

    李奧瑞克嘲諷地反問道。

    兩人的劍碰撞在一起,蘭斯洛的光劍毫無意外被直接砍斷,他閃身躲過攻擊,碎裂的劍尖在空中炸開,衝擊力重重撞在李奧瑞克身上,讓他一個趔趄。

    “我和你不一樣。我的目的是讓它在廢墟上重生,而你,是要讓這片廢墟永存!”

    蘭斯洛怒吼一聲,趁著對方腳下不穩,右手重新聚起光劍,身體在空中猛然扭轉一百八十度,輪圓了的右手裹挾著無可匹敵的力量一劍刺穿他的後背。

    光劍和骨骼摩擦,仿佛受到極大的阻力,發出一陣讓人牙酸的聲音。

    李奧瑞克另一隻手從正面握住透體而過的劍尖,看著上面的金光和胸口的鱗片勢同水火,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原本我還打算在我的新世界中為你留一個位子,現在看來沒這個必要了。”

    他拽著光劍從胸前穿過,蘭斯洛被迫鬆開了手。

    金色長劍被李奧瑞克捏成一團,上面灰氣繚繞,兩股互相抵觸的力量凝聚在一起,變得極不穩定。

    “你看清那個小女孩的臉了麼,她銀色的頭髮和淚眼婆娑的樣子有沒有讓你想起什麼?”

    說著,他隨手將金灰兩色的球扔向格莉絲。

    “你這個畜生!”

    蘭斯洛本就覺得格莉絲長得面熟,

經他這麼一提醒,臉色大變,化為一道疾影追了過去。

    “看,生者成不了氣候,就因為這毫無意義的牽絆。”

    話音剛落,和蘭斯洛近在咫尺的球猛然炸開,他用身體護住格莉絲,自己卻被這股衝擊撞到了領域的邊界上,發出沉重的碰撞聲,讓領域幾欲變形。

    李奧瑞克不緊不慢地伸出手,灰氣將驚恐的格莉絲卷了過來。

    昔日王者潔白的骨指貼著少女的臉頰,發出一股吸力,後者的眼鼻口耳中源源不斷冒出琥珀色的靈魂,四肢抽搐,身體抖的像篩糠一樣。

    “住手!”

    暴怒的蘭斯洛再度襲來,李奧瑞克也不敢輕敵,將抽取了一半靈魂的少女扔到一邊,就像丟棄垃圾一樣隨意。

    他攤開一張漆黑的卷軸,上面繚繞的黑氣原本看似溫順,但感受到欺身前來的蘭斯洛後,突然發出淩厲的劍意,和後者纏鬥在一起。

    趁著對手被糾纏住,李奧瑞克將抽取的靈魂注入這幅古卷,在身邊召喚出一名棕色皮膚的劍士,畫卷也變成了他手中的黑色長劍。

    古卷坎圖沙,只存在於赫魯傳說中的神器,相傳這裡面封印者無數強大的守卷人靈魂,獻祭與其同血脈或靈魂即可召喚出來協助作戰,屆時古卷本體也會化為一把堅不可摧的長劍。

    “尤涅若·鐘斯,為您而戰。”

    劍士單膝下跪,恭敬道。

    “你做了什麼!”

    蘭斯洛目眥欲裂,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昔日的兩名戰友是如何消失的了。

    “我和另一個世界的主宰做了筆交易,這是一部分預付金而已。”

    李奧瑞克獰笑道:“讓你更驚訝的還在後面。”

    “他的目標是蘇利亞!”

    虛弱的格莉絲大聲喊道,她的心中充滿愧疚和懊悔。

    話音剛落,手持黑劍的尤涅若就一劍刺向領域,漆黑的劍氣仿佛帶著極強的腐蝕性,在金色領域上劃開一條縫隙。

    見狀李奧瑞克向他扔過去另一把劍。

    寶藍色劍柄,仿佛黃金打造的劍身,大概1.5米長,光是用眼睛注視它的鋒刃都能感到其銳意。

    “用它殺了場上那個金髮女孩。”

    “住手!”

    蘭斯洛怒喊一聲,力量催生到極致,背後張開一雙金色羽翼,陡然加速,磅礴的力量傾瀉而出,眼看就要趕在尤涅若接劍之前阻擋。

    對於他瞬間爆發出的實力,李奧瑞克也很震驚,然而更讓他震驚的是胸口黑色鱗片的反應。

    仿佛再次被這股氣息刺激,黑色鱗片突然從中間裂開,一左一右攀附在李奧瑞克身後,凝結成一對破爛的骨翼,雙翅一振,徑直上前攔住了蘭斯洛。

    兩人就像對撞的小行星,再次碰撞。

    被他這一阻隔,尤涅若穩穩接住了劍。

    “如您所願,陛下。”

    他雙劍交叉,一齊刺入即將癒合的裂縫,低喝一聲,劍身上同時光芒大作,領域瞬間被撕裂一條口子。

    “不——”

    蘭斯洛幾次試圖掙脫糾纏追過去,但都沒有成功。

    “你為什麼不收起領域?不是說要讓它在廢墟上重生嗎?”

    李奧瑞克一邊催生著灰氣一邊嘲諷道:“我還以為你真的想通了,還放著那些無謂的牽絆嗎?”

    “你給我閉嘴!”

    回答他的是更加淩厲的攻勢。

    ……

    被切豆腐似的切開的是晨星的觀戰台,這裡也是最混亂的地方,人們在怨靈的攻擊下哭嚎奔跑,不少人甚至死於自己人的踩踏之下,未發出一聲呼救便淹沒在擁擠的人潮中。

    埃德華茲家族的觀戰棚裡,祝瀾一聲怒吼震碎了諸多撲過來的怨靈,雅萊夫人一隻手護住強忍著眼淚不哭的羅伊,另一隻手揮舞著宛如翠竹的法杖,一圈圈讓人心神安寧的漣漪激蕩開。

    懷恩和布蘭多也第一時間出現,他們指揮傭兵和法師隔離了向活人發起攻擊的怨靈。

    來自不同方位的衛兵分成三隊,一隊包圍了蘭斯洛碎玻璃罐似的領域,一隊疏散人群,在傭兵們的幫助下抬走死者,救治傷者。

    人數最多的第三隊和皇室的高手一起守護著臉色鐵青的查理三世,以及……圍住三皇子。

    畢竟事故發生在他的觀戰屋裡。

    “洛倫,這是怎麼回事!”

    查理三世憤怒的聲音讓洛倫腿都軟了幾分,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冷汗直冒。

    該死的元素高塔,給我推薦的什麼貴客!

    “這是皇室舉辦的活動,你都帶了些什麼人!!”

    “陛下,那是元素高塔的陰謀!”洛倫想都沒想,一口黑鍋就照頭扣了過去,這話一出,站在國王左手邊的三名劍士立刻上前圍住了克裡斯·寒風。

    “陛下,我——”

    元素高塔的首席祭司大驚,正欲開口辯解,耳邊突然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巨響,大地都被震顫了幾分。

    演武場上的防護結界,被人一劍劈碎了。

    考慮到絕大多數參賽者都有白袍或是鎏金段位以上的實力(50+),所以結界由元素高塔與晨風學院的高階法師一齊搭建,因此這次結界的強度之高,足以媲美節日慶典時國王演講台的御用結界,足以抵擋傳奇劍士的攻擊。

    但它現在竟直接碎了!像玻璃一樣被人敲碎了!

    黑衣劍聖克裡托才離開晨星十天,就出了這麼大亂子,查理三世心中大亂,急忙拿出一條長劍吊墜項鍊,狠狠摔在地上。

    劍形吊墜破碎,從中冒出一陣煙霧,凝聚成兩道蒼老的人影,他們身上磅礴的氣息讓衛兵一陣顫抖。

    “白鴉軍團軍團長波隆。”

    “漠風軍團軍團長胡塞。”

    “向您報導。”

    兩人站的筆直,就像兩把出鞘的利劍。

    當初圖靈劍士團還未追隨珈藍的腳步叛離這個國家時,共有九隻軍團,其中每一位軍團長都是傳奇劍士,同受劍士團執政官尤涅若·鐘斯的指揮。

    查理三世也是今天才知道這條祖傳的項鍊中封存著兩位軍團長的靈魂。

    要是平時他還會有些抵觸,畢竟這兩道靈魂的後人現在組建了圖靈帝國,但現在大敵當前,他根本來不及多想。

    從短暫的錯愕中回過神,他清清嗓子道:

    “有勞兩位幫我殺了那個入侵者。”

    “遵命!”

    人影微微躬身,一前一後襲向打碎了結界的尤涅若。

    查理三世這才有了一絲安全感,但看向克裡斯的眼神更加寒冷。

    “陛下,元素高塔絕對沒有參與這件事,我請求自證清白。”首席祭司慌亂道。

    “你要怎麼做?”

    “我會讓高塔的法師們和衛兵一齊對付那名入侵者!我以自己的生命擔保,會用他的血來維護皇室的威嚴!”

    克裡斯說的斬釘截鐵。

    查理三世凝視了他幾秒,仿佛相信了。

    “希望這次——”

    “陛下小心!”

    旁邊的侍衛突然撲過來將國王壓在身下,另一名上前一腳踹飛克裡斯身後的法師。

    後者的身軀浮在空中時就變成了一塊通紅的烙鐵,皮膚龜裂,下麵流動著宛如岩漿的色澤,然後幾秒後發出“轟”的一聲,衝擊力將那名離他最近來不及躲避的侍衛炸掉了半個身子。

    “克裡斯!你當我是沒腦子的蠢驢嗎!”

    國王從地上爬起來,顧不上嗆鼻的濃煙,破口大駡道。

    “你們元素高塔這是要造反嗎!?”

    法師盾被毀,法袍都被燒掉大半的克裡斯茫然地看著這一切,他的耳邊還在嗡鳴,他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了。

    這些都是誰?

    怎麼混進來的?

    但這僅僅是開始。

    爆炸聲仿佛一個信號,一篇由血肉和火光交織的樂章就此展開,連綿不斷的爆炸在各個角落發生,一道道火光沖天而起。

    ……

    一名年輕的傭兵發現一位趴倒在地的貴婦人,對方衣著華麗,即便在初冬這樣寒冷的天氣裡也要露出修長的脖頸和光潔的背脊。

    後頸似乎還有一個淡淡的金紅兩色印記,一個缺了最上面一塊的荊棘圓環,中間垂直穿過一道烈焰,像三叉戟一樣。

    也許是貴族們特殊的癖好吧。年輕人這樣想著,將對方抱了起來。

    “失禮了,夫人。”

    感受著對方身體上傳來的溫度,他臉蛋漲得通紅。

    “這樣可能有些冒犯,但……夫人您的皮膚為什麼這麼燙?不舒服嗎?”

    貴婦人轉過臉,眼睛閃著火光,張開的嘴裡向外冒著白氣,雙手捂著脖子發出壓抑的“呵呵”聲。

    “您沒事吧?我帶您去找醫生。”

    “讓一讓,讓一讓——”

    年輕的傭兵急忙抱著她往人堆裡擠。

    此時貴婦人後頸的徽記閃亮到極致,然後化身收割生命的烈焰,吞噬了周圍所有人。

    ……

    牧師們在臨時搭建的救助站祈福療傷,象徵生命和淨化的白光一次次亮起。

    “水療術卷軸,繃帶,寧神花,小劑量聖水……”

    一位主祭一邊施法一邊嘴皮子飛快地念叨這些,一心二用讓他頭上沁出細密的汗水。

    “有就拿來用,別省著,快快快!”

    “主祭大人,小劑量聖水只剩十二個單位……”

    “那就稀釋十倍!能淨化怨靈就好!”

    “是!”

    年輕的祭祀立刻跑開。

    “主祭大人,這裡又送來一批傷患!”

    “知道了知道了,把受傷最重的抬過來。”

    主祭擦了把汗,扶著牆站起身,頓感一陣頭暈目眩。他知道這是魔力耗盡的表現。

    病人臉朝下放在簡陋的床上,後頸隱約有光亮一閃一閃的。

    主祭撥開傷患的領口,看到一個淡金色的徽記。

    “這是什麼?”

    回應他的是一聲轟鳴。

    ……

    珈藍的看臺附近,威廉校長從結界破碎的演武場上強行帶走麗娜,舉著華麗的法杖製造出一片不受怨靈侵害的安全區,同時還在指揮老師們打開臨時傳送陣將學生分批送走。

    幾位年輕的學員原本也在安全區內,但在看到幾道從天而降的怨靈撲向無辜路人後就坐不住了,急忙趕了過去。

    他們感到十分新奇,揮舞著昂貴的魔杖將怨靈用結界困了起來,然後興高采烈地擊了個掌。

    “幹得漂亮,喬治,不愧是麗娜小姐最有力的追求者!”

    “別貧了,你帶影像水晶了麼,來個合影,標題就叫‘見義勇為的年輕法師’。”

    “哈哈,還是你腦子好使!”同伴一邊掏水晶一邊沖他豎起大拇指,抬頭的瞬間瞥到喬治身後。

    “咦,南森他們好像在沖我們揮手。”

    “是嘛?”

    名為喬治的法師回頭,卻看到結界背後驚恐的臉和身形已經隨著白光出現在面前的老師。

    “道奇老師,你怎麼——”

    “快跑——”

    “轟——”

    他們腳下的死者化作烈焰吞噬了這幾位學員,以及那位叫道奇·威廉的年輕老師。

    ……

    災難四處上演,每一秒都有生命被火光吞噬,與此同時,還有身穿黑袍的法師從人堆中竄出,如人形火把一樣將烈焰蔓延到四面八方。

    他們不需要咒語和吟唱,嘴裡高喊著嘉頓的名號就可以在舉手投足間釋放出焚盡一切的火焰。

    被烈焰吞噬的人並不會第一時間被燒死,而是皮膚塌陷,頭髮灰白,仿佛壽命在一瞬間走到了盡頭,然後再化為灰燼。

    以血肉為柴,以生命為焰。

    這,是異火教。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6-22 12:27
第61章 犧牲 小說:黃昏編年史 作者:夏牧訸


晨星的宗教機構有兩家。

其一是政教【諧】合一,國王甚至可以直接加以干涉的聖言教會,也是遊戲中牧師系職業的培訓機構。

其教眾篤信聖言者坎洛什,大都擅長火的上位元素——“光”系法術,精通藥理知識,懂一些粗淺的神術。所以當初的牧師玩家也被戲稱為晨星的公務員,他們在晨星的初始聲望就是友善,因此比其他玩家更容易獲得爵位和房產,但相應的也要承擔許多義務(比如更多的日常任務)。

值得一提的是盜賊系職業在晨星的初始聲望是負的,潛行等級不過關的話連城都進不了,進來了也要在貧民窟的污水池附近混一陣子。

其二就是經常顯露神跡的元素高塔。

和它相比,前者那個所謂的官方宗教簡直就像騙子。一來縱觀整個遊戲的四十多年歷史,聖言者就從未出現過,更別提什麼神跡了。二來他們連個教皇都沒有,僅有的三位大主教也只不過在每年慶典的時候出場為國王賜福,刷完一整年份的臉然後消失不見。

再看看隔壁,伊卡莉女神賜福過不止一次,伊蘇之類的次級神靈甚至在CG中露過面,二者一對比,“聖言教會”簡直被爆的渣都不剩,就連整個70級版本“亡者的意志”最重要的主城——位於坎薩地區的聖光之願據點都是元素高塔的人牽頭建立的。

聖言教會的人對其做的唯一一點貢獻是提供了“聖光之願”這個名字。

這也就導致,在遊戲進行到後半程的時候,提起教會和信仰幾乎所有人腦子裡只有元素高塔。

而異火教,就是元素高塔中嘉頓的信徒單獨組建的次級宗教。

在這個故事開始的時候(約50字前),我們簡單提及過一次異火教。但那時是站在沐言的角度:他和蘇利亞前往夜色鎮之前在野菊鎮逗留過一晚,借宿在馬丁家中。後者的父親是鎮子上的牧師,但書架上赫然放著一本莫拉寫的《信仰論》。

作為異火教的首領、嘉頓在人間的代言人兼《信仰論》這本洗腦神作的創作者,在信仰之爭爆發以前,莫拉沒讓異火教露出一點馬腳。這個潛伏于元素高塔之中,與其關係曖昧的次級宗教頗有點太平天國運動中的一家獨大的東王楊秀清之于天王洪秀全的味道。甚至比這個還要明目張膽一些。

站在上帝視角,熟知遊戲歷史的沐言深刻瞭解這個瘋子的所作所為,在和舊神系撕破臉皮之前他就做出過許多人神共憤的事,諸如人體試驗,活人獻祭等等,還把黑鍋全甩給了元素高塔。

在嘉頓與伊卡莉撕破臉皮,信仰之爭爆發後,異火教異軍突起,他們的火焰就如今天這樣猛然爆發,以血肉為柴,以生命為焰,熊熊燃燒。

緊接著亡者在餘燼中復蘇,死去的人從焦黑的地下爬出,徹骨的冰寒從坎薩地區蔓延到整個牧馬平原,亡者的意志降臨於世,最後終結於蠻荒之地的傾頹王宮。

但這畢竟是上帝視角。

在這個信仰之爭尚未爆發的年代,嘉頓還未大肆搞事,神明表面上仍一團和氣,所以除了元素高塔內部一些早就察覺到苗頭的人(克裡斯顯然不算在其中)以外,大多數人根本無法區分異火教和元素高塔,甚至壓根兒不知道前者的存在。

不過好在這次動盪發生在晨星腹地,沐言就像一隻拼命扇動翅膀的蝴蝶,雖然人已不在,但對這個世界的干擾仍然持續發揮著作用,歷史也以自己強大的慣性修正著這一系列干擾。

……

“都讓開,退到法師的結界裡去——”

布蘭多一邊呼喊一邊身形閃動,


一連擊散四團怨靈。
“所有男人都給我站出來!讓老人和小孩走在前面——”

再次劈碎一大團怨靈,從它手中救下一個小孩後他大喊道。

“謝,謝——”

“謝什麼,快走!”

孩子戰戰兢兢地摘下帽子準備道謝,被他一把推走。

輕柔的力量讓孩子穩穩落在大人身邊。

暫時騰出一小片空間,連綿不斷的爆炸聲突然出現,一股古怪的溫度變化引起了他的注意。

作為炎襲的修煉者,他對溫度一向很敏感。

來源是一具屍體。他用腳把屍體翻過來,正好看到一團火光升起。

“我了個——”

“鐺——”

一道無形的屏障突然出現在屍體周圍,爆炸被約束在一小塊空間內,劇烈的衝擊讓小型結界一陣扭曲變形,發出沉悶的響聲,也打斷了他的粗口。

“還好我感知夠敏銳。”

白光一閃,懷恩出現在他的身邊,後者雖然語氣輕佻,但臉上同樣帶著凝重。

布蘭多抿著嘴,用劍撥開爆炸過後留下的殘渣。

因為爆炸發生在密閉空間內,所以剩下的黑色焦狀物格外完整。

“是異火教,你之前讓我盯著他們,我讓人查了查,晨星偏遠地區有幾起案件和這次十分類似。”他解釋道:“這些普通人身體裡埋著一枚火種,一旦收到指令就會爆炸。這種做法只有異火教那群畜生才做的出來。”

“你是說莫拉?”

懷恩心中一沉。

懷恩之所以知道這些,是因為他認識莫拉。

後者是他昔日的學生,是個天資有限但十分用功的法師,人到中年才突破四環,但他毫不氣餒。

只可惜老天仿佛要和這位渴望力量的中年人開個玩笑,在一次意外中他損傷了身體,徹底告別了魔法之路,懷恩還為此歎息過許久。但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沒過多久,莫拉又再次活躍在施法者的圈子裡,而且帶來了全新的法術技巧。

一種只要付出代價,就可以隨心所欲操控火焰的法術。

他稱之為控火術,標榜自己是火焰術士,稱這一切是神靈的賜福,但和元素高塔那群根本不知道信仰為何物的蠢驢完全不一樣,這是嘉頓大人賜予人類的福澤,還蠱惑一些和他一樣不得志的法師一齊加入異火教。

後來他的確煽動了一批天資不怎麼樣的人,也因此被懷恩驅逐出晨星的法師圈子。因為這種法術的代價是生命,或說靈魂。而像莫拉這樣珍惜生命的術士們往往會獻祭別人的生命,這在一名法師看來是不被允許的。

懷恩也下過殺心,要徹底將這股勢力扼殺在搖籃裡,但莫拉不知什麼時候混進了元素高塔,將異火教滲透其中,讓他沒法下手。幾次對克裡斯旁敲側擊後就將這件事拜託給布蘭多,希望他能暗中調查一下。

再然後,就是今天了,一直沉寂許久的異火教再次現身,而且帶來了比以往更絢麗的煙火表演。

“異火教的人後頸上都有薩弗隆徽記,你去通知皇室,我指揮傭兵。”

“那誰去幫杉斯先生?”

懷恩反問,他和布蘭多都很清楚那道擋住灰氣的金色結界是誰。

“暫時不管了,先——”

“砰!”

半截屍體重重落在兩人面前,傷口處黑氣繚繞,詭異地沒有流出一滴血。

“伍德?”

布蘭多大吃一驚,隨即看向他被扔過來的方向。

那是演武場附近,一道人影手持兩把劍,緩步走向癱倒在結界旁的蘇利亞。

從剛才混亂開始到結界被尤涅若一劍砍碎,再到異火教眾突然出現,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兩人甚至來不及注意演武場上發生了什麼。

更何況蘇利亞背後站著的可是那位杉斯先生,整個廣場上就數她最安全了才對。

然而現實卻給了兩人一巴掌。

“保,保護好,殿下的……未,未婚妻……”

伍德掙扎著說完最後一句話就咽氣了,失去了抵抗,他的屍體很快被黑氣吞噬一空,迅速變得乾枯腐朽。

這名忠僕到死都沒忘記自己的職責。

仿佛吃飽了的黑氣從乾癟的屍體上一彈而起,蝕透了懷恩布下的結界,徑直飛回尤涅若左手的坎圖沙中。

“該死!”

雖然平日和伍德多有間隙,但此刻布蘭多還是忍不住眼眶一熱,提著精靈寶劍就要上去救人,卻被懷恩攔住了。

“你留下,我去。”

“你——”

“晨星可以沒有傳奇法師,但是不能沒有傳奇劍士。”

懷恩飛快地撕開一張卷軸,身上的金邊白袍無風自動,氣勢比之前強了一截。

“那天杉斯閣下問我為什麼劍花旗上的長劍消失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或許你可以。”

白光一閃而過,晨風校長的身形消失在眼前,但這道聲音卻傳進了他的耳朵裡。

布蘭多咬咬牙,扭頭縱身躍入人群中,一劍劈碎即將爆炸的屍體,大喊道:“晨星的劍士們,這裡是布蘭多。”

“敵人脖子後面有金紅兩色的徽記,請務必牢記這一點,然後檢查你身邊的人!”

“請務必優先檢查那些突然變強的施法者們。”

話音剛落,長劍出鞘聲連成一片。

一位刀疤臉劍士一腳踹飛拒絕被檢查並皮膚泛起火光的同伴。這是昨天剛召進來的三環法師,傭金不菲。

“如果他拒絕呢,頭兒?”他抬起頭問。作為劍士協會的一員,布蘭多的聲音他還是記得住的。

從嗓子眼發出“呵呵”喘息聲的法師身子剛剛騰空,一道劍光閃過,仿佛黑皮糖心蛋的人影就斷成了兩截。

“轟——”

一朵煙花在空中綻放,殘渣窸窸窣窣地落下。

“那就不用檢查了。”

餘音仍在,人卻已翩然遠去,熟悉的劍光在不斷亮起。

……

演武場上,從衝突爆發的第一秒開始,兩人就停止了戰鬥。

麗娜睜開眼,注視著被結界包裹的屋子,她從那兒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力量。

她曾有幸聆聽過元素之主的神諭,以“真理”自稱的伊卡莉冕下給人的感覺宛如無邊無際的海水。眼前這股力量雖然沒那麼磅礴,但卻一樣深邃。

此時正值蘇利亞和鳳凰一擊過後各自遠遁,她發出一道召喚,鳳凰便鳴叫著飛了回來。

“蘇利亞小姐,我們先休戰好嗎?”她問。

蘇利亞點點頭,她也注意到了場外的異樣,漫天的怨靈來回飛舞,連控制結界的法師都去救援了,一時間兩人被困在了裡面。

別人或許不知道那道籠罩著灰氣的金色結界是誰,但她很清楚。

那是杉斯先生。

她不禁握緊了手中的木劍,劍身上溫熱的力量源源不斷湧來,恢復著她的體力,麗娜也坐在地上冥想著,火紅的小鳥來回盤旋,警惕地注視著蘇利亞。

就在這時,頭頂傳來“咣”的一聲巨響,身處中心的兩人被這股震盪嚇得著實不輕。

結界如玻璃般被震碎,一道黑影疾馳而來,揮舞著一黑一白兩把劍刺向蘇利亞。

正是奉命前來的尤涅若。

少女雖然察覺到不對勁,但根本來不及反應,倉促間只能舉起長劍格擋。

“鏘!”

淡金色長劍的劍尖點在薄如蟬翼的木劍上,蕩開一圈波紋,尤涅若後退兩步,呆板的眼神仿佛多了幾絲靈動。

而另一邊,蘇利亞被這股巨力擊飛出去,狠狠撞在蘭斯洛的領域上。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麗娜反應過來時蘇利亞已經倒飛出去,在她的指揮下,鳳凰尖鳴一聲,再次化為金線刺向尤涅若的後背。

後者連頭都沒扭,仿佛身後有眼,早就洞察了這一切。
他腳步微錯,黑氣繚繞的坎圖沙輕飄飄地揮出,精准地落在鳳凰扇動的羽翼上,陡然加速。

鳳凰吃痛發出一聲哀鳴,像斷了線的風箏砸進演武場的地板裡,熾熱的溫度融化了石板,燙出一條焦黑的路徑。

輕易化解了攻勢,尤涅若眉頭微皺,環視一圈四周,靈動的雙眼裡仿佛有些迷茫。

“我的僕從,注意你的任務!”

困在領域中李奧瑞克注意到這絲異樣,立刻加強了對他的控制。

尤涅若目光觸及蘇利亞時,腦海中至高無上的指令重新代替理智。

他拎著劍一個起落沖到少女面前,握著寶藍色劍柄的手高高抬起,斜向下揮舞,一道耀眼的金光頓時劃破了空氣。

即使作為一個英靈,在熟悉了赫魯陰暗的天空後再次面對這樣的強光也有些不適應,他不禁微微閉眼。

從劍身上傳來的觸感比想像中提前了幾分,而且碰到的東西有些堅硬。

但這都無所謂,雖然無法思考,但雜亂無序的記憶在腦海中來回盤旋,讓他明白自己曾砍斷過許多敵人身體以外的東西——諸如鎧甲,旗杆,戰車,甚至是城牆。

這次還多了結界。

光芒消失,他睜開漠然的雙眼,看到的卻不是指令告訴他的那個金髮少女,而是一個渾身籠罩在黑袍裡的男人。

對方舉著劍,作勢格擋,如今劍只剩下一半,另一半連同他的半截身體一同滑下。

尤涅若略微詫異了一瞬,內心毫無波動的踢開擋在面前的半截身軀。

自不量力的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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