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異界] 黃昏編年史 作者:夏牧訸 (已完成)

 
我是獅子我是王 2018-6-21 16:48:02 發表於 遊戲競技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260925
bpii 發表於 2019-3-28 02:30
第一百五十一章 轉折

黃昏酒館,沐言和埃裡克一邊吃飯一邊聊天。

    「烏諾,上兩份變態辣的全家桶。」他招呼道。

    「你想好明天怎麼上廁所了嗎?」

    「喂,我可是法師唉。」

    「法師也要上廁所的啊……啊我明白了,難不成你可以把那玩意兒憑空轉移出來?巫師這麼神奇的嗎?」

    「我說你們兩個——」

    埃裡克終於忍不住叫停了兩人的變態對話。

    「這兒還有正常人在吃飯,拜託注意點。」

    沐言笑笑:「是,聽作家先生的,來來來,您辛苦了,這一杯致埃裡克,願他身體健康,文思如尿崩。」

    他後半句故意扯著嗓子喊道。

    「為了埃裡克!」

    「這一杯敬健康!」

    「祝他尿得順暢!」

    酒館裡醉醺醺的酒鬼也在亂七八糟的響應。

    他們並不在意眼前的埃裡克和寫故事的埃裡克有沒有關係,他們只知道吟遊詩人埃裡克的故事不比那什麼《霜與火之歌》差就是了。

    放下酒杯,埃裡克感慨道:「沒想到我的夢想竟然這麼快就實現了。」

    「你是說寫一本好書的夢想?」

    「除了這個還能有什麼呢?讓所有人都在聆聽我的故事,還有比這更美好的事嗎?」

    「那還不夠,作家先生。」沐言笑笑:「你也看到了,凱恩之角為了《斯矛紐斯》運作了一家三十多人的報社,那可是大手筆,你覺得這僅是為了運營一份週刊嗎?」

    埃裡克突然愣住,彷彿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那……還能有什麼?」

    「沒錯,夥計,我想你應該猜到了。」沐言突然站起身:「各位,我向各位隆重宣佈,《霜與火之歌》第一卷,整合了《比格紐斯》第6期到62期以來所有連載內容的單行本,將在下個月與各位見面。讚美埃裡克吧,讚美他將這麼美好的故事帶給珈藍人!」

    一瞬的安靜後,不明所以的酒鬼們還是爆發出了歡呼聲。

    「讚美埃裡克!」

    「埃裡克好樣的!」

    「管它什麼原因,埃裡克萬歲!」

    ……

    「看到了嗎,埃裡克。」沐言對這位友人微笑道:「我可是個貪心的人,僅僅讓你的名字被珈藍人熟知可不夠,我希望你的名字能傳遍整個牧馬平原。」

    作家先生微張著嘴,半晌都沒說一句話,良久才深吸一口氣。

    「見鬼,烏諾的變態辣真是名不虛傳,還沒吃我就快要被辣哭了。」他用力眨眨眼。

    「這對烏諾而言可是讚譽……」

    ……

    ……

    兩人一直聊到深夜,這也是沐言最近以來久違的放鬆。

    期間瑞奇從學院的檢查點發來訊息,讓沐言趕去接他的班,他要去準備幾身衣服。

    沐言瞬間會意,自然滿口答應。

    桃矢小姐在未來幾天即將抵達法藍城,難怪塔林人如此緊張。

    就在他即將離開時,埃裡克遞給他一本手稿。

    「這什麼?」

    「看看唄。一個很有天賦的少女,我甚至覺得,她的故事可以接替我在《比格紐斯》上連載。」

    「到底哪兒冒出來的天才,竟能讓我們的作家先生如此盛讚……」

    紙是恩比斯產的高檔書寫用紙,繼承了恩比斯紙一貫的堅韌特性,不易撕爛,但也一改臃腫的體型,變得薄如蟬翼,很適合女性使用,但也因此非常昂貴。即使在貴族裡它也時常被當做正式的書面用紙,而非眼下的稿紙……

    看起來這是個來頭不小的人。

    「安可之歌?」沐言默念道。

    這個名字有些熟悉,而且署名也叫安可。

    等等,安可之刃不是來自於七海那個故事麼,而且它還和斯拉克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聯繫……

    沐言連忙往下翻。

    然而剛打開第一頁,他就陷入了呆滯。

    「怎麼樣,我說過很不錯吧,要不要考慮讓她接替我?」

    「不可能。」沐言機械地轉過頭,「這絕對不可能……」

    「什麼不可能?」

    「我是指這個名字……」

    第一行赫然寫著主角的名字。

    斯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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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最後一次出現是在人類世界的著名殺手組織『兄弟會』首領戴斯蒙手裡,之後便不知所蹤。據說他們讓斯拉克去摩根海域執行任務也和純白之球有關。」

    沐言當初接到任務時,系統就這麼提示過。後來他和扎老師討論有關純白之球的線索,順暢的思路也被卡死在斯拉克這個名字上。

    故事雖然漸漸明朗,可也僅限於背景。這個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甚至有可能偷走了純白之球並潛入七海的人類究竟是誰始終一無所獲,沐言不惜查遍各種典籍,也沒找到有關這個名字的絲毫線索,就連變音、諧音有關的傳說故事他都沒有放過。

    可誰能想到,它就突然出現了……

    這麼突兀,這麼自然,這麼水到渠成,出現在一個公爵之女寫的同人故事裡?

    當真是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安可是希琳‧卡特的筆名,此時她就住在珈藍城外的月溪莊園裡。

    沐言對這個npc略有耳聞,因為她有一個不為人知的任務——這還是他的某個刺客朋友告訴他的。

    希琳是個資深宅女,宅到令人髮指的那種。據說即使在珈藍最熱的七八月份,她出門時都也要穿戴斗篷,生怕感染了風寒,至於冬天,就更看不到出來活動的跡象,平時宅在家最愛干的事即看看書寫寫東西,閱讀量堪比銀燭會的資深學者。

    那個任務也非常有趣,某日,希琳將畫架在露台晾乾,此時一陣大風吹過,畫被捲入郊外的樹林裡,恰好落在一棵樹上——這即是任務的開端,玩家需要趕在月溪莊園的僕人之前找到這棵樹,並將畫完好無損地取下來,交還給他們。

    之後會發生什麼,那位朋友沒有講,沐言也不知道,只是他由此聯想到了什麼。

    那位朋友後來被一條史詩級任務線指引去了七海,趕在海女巫希拉柯絲毀滅五大海域前完成任務,獲得了斯拉克的匕首「寂靜開膛手」,想必也和這個任務線有關吧。

    有關斯拉克的唯一情報裡表明他和兄弟會有關,而兄弟會正是希琳的哥哥,三皇子費洛殿下一手創辦的,再加上後來兄弟會首領是戴斯蒙而非費洛,沐言有理由相信這其中一定發生了什麼……

    不是三皇子遭人背叛,被放逐到七海,就是他背負著某種使命,隱藏於地下,孤身前往七海完成任務……

    無論哪種,他都是這其中至關重要的一環。而且他也極有可能是斯拉克本人。

    畢竟,這故事講述了一個孤僻的小男孩斯拉克遇上了名為安可的公主,由此冰冷孤寂的心被漸漸暖化,解凍,兩人逐漸墜入愛河的故事……結合埃裡克對希琳過往的猜測以及她的經歷,沐言自然明白這是一個兄控宅女寫的性轉文,自幼飽受欺凌的斯拉克就是她本人的寫照,而後來關懷、溫暖他的宛如天使般的三公主安可無疑就是三皇子殿下本人了。

    可然後呢?接下來的線索會因為他的到來而中斷,還是在歷史慣性作用下繼續向前?

    他不知道。

    沐言整理好手頭的資料,他決定親自拜訪這位希琳小姐。

    嗯……以正常人的身份,不必再裝神弄鬼。

    說起來最近都沒關心關心自己調教的那位小法師洛伊了,也不知他被副本裡梅林調教成什麼樣子……

    這種養成遊戲還真是讓人欲罷不能。

    ……

    ……

    回到副本裡。

    一旦進入戰事,副本的時間就會加速流逝,幾天過去,歐羅巴大陸上的戰爭已然持續了大半年,費洛雖然並非每一場都親身經歷,可他和塞繆爾在積累戰功方面卻是你追我趕,毫不退讓。

    查理曼閣下的卡洛林王國自從與教廷的人談判後,利用後者的名頭和聲望為王國帶來了大量高質量移民。這些移民被妥善安置在卡洛林境內,其中有學者、工匠、醫生等等王國建設之初不可或缺的人才,整個王國各處也呈現一片欣欣向榮的氣息。

    作為回報,查理曼以新教的名義發動戰爭,覆滅了王國以北的諸多公國,逐漸蠶食著羅馬教會庇佑下三個國家的領土。

    原本的卡洛林王國在其他三大王國面前就像幼貓之於雄獅,可現在幼貓逐漸長大,露出了自己鋒利的爪子和牙齒。而另外三頭獅子卻垂垂老矣,不復當年那般勇猛。

    雖然捷報頻頻,雖然一切都在朝著良好的趨勢發展……可費洛總覺得哪裡很古怪。

    彷彿……教廷的人安靜過頭了?

    而且事情似乎在漸漸超出查理曼的控制範圍。

    比如說最近王國內,民眾申請建立修道院的文書越來越多……新招募來的士兵裡新教的信徒也越來越多……

    這一切都和查理曼陛下當初說好的不太一樣……

    為此他找到了羅蘭騎士,希望他能提醒查理曼陛下。

    「王國擴張的步伐暫時無法停止,這時停止腳步就意味著自取滅亡。」羅蘭聽聞後解釋道:「我們還不夠強大,不趁著烏魯克、龐貝和加洛斯尚未穩住陣腳前多爭搶土地和人口,等他們騰出手對付我們就糟糕了。」

    「可民眾的信仰……」

    「那是他們的自由。」羅蘭無奈道:「王是一位明君,他不是暴君,他說我們無權干涉民眾的自由意志。事實上陛下也在頭疼這些事,但他無暇顧及它們,我們還有許多事要做,此時不能分心,唯有盡快獲得勝利才是為王分憂的最好方法。」

    見費洛還有些擔憂,羅蘭安慰他道:「放心吧,我會讓人盯著教廷,聖騎士團永遠是卡洛林人最鋒利的劍,這一點即使民眾們信仰了宗教也不會改變,他們知道是誰在為國家拋灑鮮血,無論是此時還是若干年後,歷史總不會改變。」

    費洛點點頭。

    但願如此吧。
bpii 發表於 2019-3-28 02:31
第一百五十二章 家訪

25日,暮色時分,月溪莊園的大門被敲開。

    沐言遞上自己的銘牌。

    在身材魁梧的男僕長審視他的銘牌時,他也在打量對方。

    眼前的男人有一頭褐色捲髮,緊貼在頭皮上。他膚色偏白,甚至有些發灰,鼻子很塌,五官談不上什麼美感,但給人以寬厚、溫和的感覺。

    對方很高,甚至比烏諾還高一個頭,在篾潮人裡也算得上翹楚。如果匆忙瞥一眼,也給人以虎背熊腰的錯覺……

    之所以說錯覺,就是因為他沒有鬍子。

    不是修剪得很乾淨,而是壓根沒有,鬍鬚從毛囊就脫落了。

    「卡爾坦人會圈養褐奴,他們挑選身體強壯、無疾病的成年男子作為種子,在他們產下健康的後代之後再摘除**,培養成合格的奴隸。因為培養髮生在閹割之前,所以奴僕的身體素質沒有絲毫影響。最關鍵的是,褐奴多是近親交配的產物,世世代代傳承下來,整個族群的智力都低得可怕,僅限於聽懂中等複雜度的指令。

    「不過作為奴隸,這足以稱得上優點。」

    這段話來自道恩教授的《城邦時代民俗陋習》,沐言前段時間替他整理講義時才接觸過。

    「Aka-li-hedon?」他試著說了句東克拉貢語,假如真是卡爾坦人培養的褐奴,應該聽得懂這句話,這意味著「忠誠與服從」,是每個奴隸都要接受的教育。

    「阿肯不懂你在說什麼。」對方答道,做了個無奈的表情,依舊很和善。

    他把銘牌還給沐言。

    「阿姆也看不懂這個,要讓薇拉小姐來看。」然後轉身扯著嗓子,「薇拉大姐!有個叫沐言的傢伙來拜訪!」

    他口中的薇拉還未現身,希琳就突然從二樓的窗戶探出腦袋。

    「沐、沐言先生?是您?」

    「沒錯,是我。」

    沐言摘下帽子,遙遙致意。

    「來自幽月工坊的沐言,請原諒我如此唐突到訪,『安可』小姐。」

    「不,這是我的榮幸。讓他進來吧,阿肯。」希琳道。

    ……

    當沐言感受到屋子裡的暖意時,不禁對這位宅女的名頭多了幾分理解。

    因為這也太舒服了……換成他也想宅在裡面一輩子都不出去。

    這簡直就是阿宅的終極夢想:大房子,無限供暖供電,無處不在又不至於礙手礙腳的僕人,毛茸茸可以赤腳奔跑的柔軟地毯,熊熊燃燒的無異味壁爐,看完後隨意扔在地上就有人收拾的書籍、畫冊,以及廚房裡永遠飄出肉香和菜香……

    這簡直就是天堂!

    而這位宅女本人更是彷彿活在二次元的人物。

    瘦弱單不貧弱的身軀,如瀑的黑色長發幾乎垂到地面,因為衣物的緣故,看不到鎖骨和更深入的地方,沒有殺必死福利,但光是這柔弱動人的長相就足以讓每個男人生起保護和佔有慾……

    尤其是她面對沐言時,懷裡還抱著等人高的毛絨玩具,目光躲在玩具之後,怯生生中帶著新奇……

    這一刻,彷彿打破了次元壁。

    「沐言先生,請坐。」

    希琳扒開亂糟糟的書籍,在軟綿綿的沙發上騰出一塊空地,自己則一屁股坐在沐言三米外的正對面。

    她就像只怕生的小老鼠。

    但看得出,她很激動,以至於忘了融入骨子裡的禮節。

    沐言也不推辭,乾脆和她一樣席地而坐。

    他拿出來自埃裡克的那份手稿,紙張邊角略有磨損,代表它的確被人翻過很多遍。

    「這個故事我讀了很多遍,現在迫切地想知道下文,乾脆就找上門來了。」沐言不好意思地笑笑。

    這話一出,希琳難以掩飾內心的激動,她本就是不擅長隱藏心事,乾脆把整張臉都埋在了毛絨玩具裡,以免自己失態。

    「但是……」沐言頓了頓,「但是它不適合連載。它適合以單行本的形式成捲髮售,正好埃裡克的《霜與火之歌》第一卷也在刊印,如果你能讓我看到後續,讓我確認這是一個有規劃、有大綱的故事,或許可以想辦法讓它與《霜》的第一卷捆綁發售。」

    雖然聽到了新名詞,可希琳很快理解了其中的意思,她不解道:「為什麼不適合像埃裡克先生那樣連載?」

    「埃裡克的故事是以人的視角來推動故事,重在塑造人,而非故事本身。你卻是用故事來推動人。他的每個故事都是一顆珠子,每三天,都會有一顆珠子與上一顆串聯起來,讀者們習慣、並享受這種將珠子串起來的過程……而你的故事不一樣,它需要上下文結合,甚至某些反轉和情節伏筆埋得很深,如果不是一口氣讀完,缺失的記憶無從彌補,達不到該有的效果。一個精彩的、懸念叢生的故事卻因為表現方式而達不到該有的效果,這很可惜不是麼?」

    希琳似懂非懂,她在地上翻找一陣,交給沐言一本厚厚的筆記。

    「很抱歉,沐言先生,那個故事是我新寫的,不過請您放心,它來自於這些碎片故事的修改,您可以在這上面看到它的影子。」

    沐言打開那本筆記,認真地翻閱了一會兒。

    上面的確如她所言,寫著各式各樣的「短篇故事」。

    長篇故事是若干條主線和無數支線構成,主線大都藏在作者心裡,支線可以按要求隨時添加,在這一點上沐言倒是很清楚。

    但他此行來的目的可不僅僅是追著作者找劇透那麼簡單,他把一本厚厚的筆記翻來覆去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字裡行間的任何蛛絲馬跡都沒有放過。

    畢竟,有關影響歷史進程的大事就有可能隱藏在這些雜亂的少女心事中。

    他認真地翻閱了一個小時,希琳起初有些緊張不安,但漸漸她發現沐言實在認真地讀自己的故事,便也放鬆了警惕。

    「啪」

    沐言輕輕合上筆記。

    「很棒的故事。」他由衷地讚美道:「現在只剩一個問題,埃裡克目前的連載量足夠連續出兩本單行本,如果你可以追上他的速度……」

    「沒問題!」希琳一下子站了起來,然後又紅著臉坐了回去。

    「我,我是說……我有很大把握!」

    「那就好。這樣我也就放心了。」沐言微笑著將筆記放到一邊,「那麼……我們還能談些別的嗎?就以讀者和作者的關係,畢竟我也是希琳小姐的忠實讀者之一……」

    「可,可以!當然可以!」

    希琳心裡已經樂得冒泡了。

    沐言暗道這種毫無心機的姑娘還真是好騙,一旦放鬆警惕,就基本處於完全不設防的狀態。

    不過好在他也不是什麼心懷叵測之徒,只是想瞭解一下對方的過去,以及有可能被窺探的未來。

    「那麼,有一些私人的問題……」

    ……

    兩人一直談到晚上,在沐言有意無意的試探下,希琳幾乎無所不言。

    沐言偶爾提及她那段黑暗的童年時光,可一旦對方表露出為難或猶豫的神色,他就會很體貼地繞過並隨口談一些對方樂於見到的問題,於是氣氛一直維持得相當友好。

    僕人們也很少見自家小姐與費洛殿下以外的人相談甚歡,於是也沒有催促,甚至連晚飯時間都往後推了推。

    到了晚餐時間,沐言拒絕了挽留,道謝後離開,只是他剛來到門口,就看見三皇子的馬車剛剛停靠。

    「算算時間,也到了衝突爆發的時候……」

    沐言自言自語道。

    果然,費洛失魂落魄地走下馬車,然而當他看清面前站著的是沐言後,先是愣了一秒,接著怒不可遏地衝了上來,一把揪住了他的領口。

    「為什麼!?為什麼!?」

bpii 發表於 2019-3-28 02:33
第一百五十三章 竊取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費洛歇斯底里地喊叫著,沐言也任由他抓著自己的領口。

    「為什麼會設計這樣的劇情!為什麼不讓我拯救他們!為什麼!?」

    費洛一連問了好幾個為什麼,情緒瀕臨崩潰,變得語無倫次。

    「我沒有限制你,殿下,我沒有限制你們任何人。」沐言輕輕撥開他的手,三皇子的肉體已然疲憊到了極點,做到這一點對他而言毫不費力。

    「就如我所言,試圖以個人對抗時代,要麼成功,要麼被碾碎。那種無力感,想必你現在深有體會吧?」

    「我……」

    費洛怔怔望著他,另一隻手也不禁慢慢鬆開。

    這時馬車周圍的護衛和他身後的褐奴都衝了上來,沐言顯然被當成了歹人。

    「我想我該走了,不然會引起誤會。」他拍拍費洛的肩膀,在他耳邊溫聲道:「好好休息吧,睡一覺,這一切都會好起來……」

    他的話彷彿帶著某種魔力,費洛久繃的神經終於鬆弛,閉上眼睛,整個人癱倒在沐言身上。

    把費洛交給身後的僕人,沐言微微躬身致歉,就此離開。

    ……

    費洛昏迷了整整十二個小時,從夜晚到清晨,滴水未進。

    這個期間希琳就趴在他的床邊守候著,一刻也不曾離開。

    以少女這樣柔弱的身體,堅持一夜未睡已經幾乎是極限了,所以等費洛醒來後,她精神一鬆懈,同樣栽倒在費洛身上,暈了過去。

    這兄妹倆還真是……

    等到希琳悠悠轉轉醒來,面前自然浮現費洛的臉。

    雖然目光露出關切之色,但費洛看起來還是很憔悴。

    「哥哥……」

    「我在。」費洛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用胡茬輕輕磨蹭著少女的柔荑,逗得她咯咯笑了起來。

    「很抱歉讓你為我擔心。」

    希琳突然掙紮著坐起來,伸手抱住了費洛。

    費洛懵了一瞬,但緊接著心裡湧起無限感動,同樣緊緊抱住她。

    他能感受到,表妹瘦弱的身軀正在微微顫抖,少女心裡的恐懼一直在積蓄,現在才一併釋放了出來。

    「我在,我在……」他輕輕拍著希琳,「我沒事,只是在塞拉芙消耗了太多精力,再加上……」他頓了頓,嘆道:「算了,不提那些狗屎……」

    「塞拉芙怎麼了?」費洛鬆開手,認真地問:「你前兩天還在告訴我,你在裡面為一位真正的帝王征戰,他一定會成一位千古明君,你期待在未來成為像他那樣的人……」

    費洛沉默了,他低下頭,拳頭也不由自主地握緊。

    半晌,才舒了口氣,彷彿從那種情緒中脫離。

    「他死了,沒來得及看到卡洛林帝國的建立。陪他征戰的十二位騎士也戰死在最後一場戰役……死在自己人手裡。而我,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發生,卻什麼都改變不了,儘管我帶著所有人衝了上去……」

    在無盡的落寞中,費洛訴說起這段經歷……

    原來這段時間,他們陪查理曼一起蠶食了龐貝、烏魯克王國周邊的大量土地,塞繆爾所在法師部隊也從兩條交叉而過的河流主幹道里汲取水元素,配合漫漫黃沙築起高聳的城牆,以河為界,幾乎為卡洛林劃定了嶄新的邊界線,命名為嘆息之牆,寓意敵人看到這面高牆後會絕望的嘆息。

    這也就意味著,查理曼就此停止了擴張的步伐,他終於可以騰出手來整理教廷在王國腹地造成的宗教氾濫問題了。

    然而還沒等他回到王都,邊境就傳來消息,三大王國在羅馬教廷的號召下聯起手來對付他,現在已然兵臨城下。

    事實上查理曼之前並非沒有預料到這樣的結局,為此他在征戰過程中刻意交好離自己最為遙遠的加洛斯王國,贈送他們大批武器和輜重,讓加洛斯在鄰國烏魯克與龐貝的邊境線上製造爭端,讓兩國無暇顧及他這只幼獅,而且烏魯克與龐貝雖然同為羅馬教廷管理下的國家,彼此之間也有世仇,根本不存在調和的可能性。即使最壞情況下,兩國聯手出兵,當他們看到這座一個月內建立起的奇蹟雄關時就會望而卻步。

    出於這些考慮,他才會做出決斷。

    接到斥候的來信,查理曼正準備親自率兵趕回邊境,十二騎士之一的羅蘭勸道,這個時候身為國王的他應該待在都城卡洛林,即使邊境告急,也不應該親征。

    三大王國現在的目的與他們當初無二,都是為了人口和土地,現在有嘆息之牆作為邊境線,他們想要攻進來勢必付出巨大代價,因此只要用金幣就足以化解干戈。

    可如果查理曼真的出現在前線,並遭遇什麼不測,整個國家就會陷入群龍無首的局面,更不要說還有新教這樣的存在。假如國家被新教把持,他們與羅馬教廷的戰爭就是不死不滅的局面,到時候整片大陸又化為血海,這違背了他們的初衷。

    無奈,查理曼只能採納羅蘭的建議,任由他們十二騎帶著兵馬去往邊境,自己則與法師梅林一起回到王都。

    「然後呢?那十二位騎士大人在前線都……戰死了嗎?」希琳問。

    費洛搖搖頭,目露悲色:「事情和羅蘭閣下想的一樣,三大王國之間的矛盾不可調和,之所以聯合出兵也不過是羅馬教廷一再要求。大陸上戰事逐漸消弭,士兵們也不堪重負,沒有人願意再打仗,羅蘭閣下甚至打算邀請他們聯手對抗羅馬教廷與新教,讓這群人狗咬狗,將民眾從中解救出來……

    「那為什麼……」

    「就是因為那該死的新教!」費洛咬牙切齒道:「羅蘭閣下與另外三位將領在城牆下和談,氣氛雖然談不上溫和,但也沒到劍拔弩張的地步,可就在商談進行到關鍵時候,新教的神殿騎士團突然出現在聯合軍後方,並打出了前後夾擊的旗語!聯合軍以為這是卡洛林與新教的陰謀,頓時掀翻桌子,向毫無戰意的羅蘭大人舉起長劍!

    「為了表示誠意,羅蘭大人在和談時就已經撤去了大批人馬,此時城下只有他們六騎和一些親衛,為了安全考慮,我們和其他六位大人也被留在城內。所以那根本不是戰爭,而是一面倒的屠殺!六位騎士大人就算各個萬人敵也不是千軍萬馬的對手!

    「我們拼了命的想要打開城門出去營救,可那些信教的士兵不知道吃了什麼藥,竟然將矛頭對準了我們!他們說此時打開城門罪同叛國!!個人安危不該凌駕於一城安危之上。但那個時候沒有人記得法令和紀律,我們在六位騎士大人的率領下發起衝擊,試圖奪回城門的控制權,然而,然而……」

    費洛緊緊握著被子,額頭上青筋暴起。

    「然而我們失敗了,我們高估了自己的實力……守城的士兵裡幾乎有一大半是教廷的信徒,他們高聲頌念聖歌,身上冒出火焰一樣的白色光芒,一個個悍不畏死,組成一道血肉城牆,拼了命的阻攔我們,我們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人一個接一個倒在血泊裡,而他們卻源源不斷地匯聚過來,以「淨化」的名義對那些投降的人舉起屠刀……直到我們被傳送出了地下城。」

    費洛自嘲地笑笑,「我跟著羅蘭閣下征戰那麼久,沒想到最後竟然會死在自己人手裡……就連塞繆爾那個沒種的傢伙都用法杖掄倒一個士兵,救了雷諾大人一命,而我卻只能看著羅蘭閣下在城外被敵人分屍……我,我……」

    費洛張著嘴巴,眼淚不可抑制地滑落,他一度失語。

    希琳上前抱住他,輕輕撫摸他的臉頰,溫言安慰著,良久,才讓費洛的情緒緩和下來。

    「那查理曼陛下呢?」她問。

    「洛伊法師一直跟在梅林閣下身邊,我們出副本不久後他也被送了出來。他說查理曼陛下在回到王都的路上遭到刺殺,中毒後不治身亡……而他,作為來歷不明的法師被和梅林被一起當成了凶手,梅林法師用幻術擋下敵人,將他強行送走……」

    「那……你們還會回去嗎?」

    「回去?去哪兒?」費洛苦笑著搖頭,「地下城已經關閉了……內測結束了,這就是全部,這就是終幕。去他媽的狗屎結局,我昨天真應該揍爛他那張該死的臉!」

    「哥哥……」希琳埋怨似的拉了拉他的衣服,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該對它的創作者產生這樣的想法,就像那天不該在看到斯托克一家死在血色婚禮時咒罵埃裡克先生一樣……抱歉,我只是,只是太投入了……我沒想到對這段經歷的代入感會那麼強……」他自嘲地笑笑:「戴斯蒙說我昨天午飯時竟然對別人的問候還以卡洛林的軍禮,搞得人家莫名其妙,這真是太滑稽了……」

    「這就是一個美好故事的意義了,它來自我們的生活,但又與生活不一樣,最終拓寬了我們生命的廣度。」希琳微笑道,摩挲著他的臉頰。「所以該去吃飯了,哥哥,那段生活結束了,這段生活也要開始。」

    「嗯。」

    費洛在妹妹額頭輕輕一吻,接著站起身。

    起身的瞬間,他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

    「來自我們的生活……」

    他好像聯想到什麼。

    這一幕……似曾相識?
bpii 發表於 2019-3-28 02:35
第一百五十四章 覺醒

「十二位騎士遭到背叛,死在邊境線上……」

    洛伊嘴裡念叨著,手指飛快地掠過書頁。

    從地下城出來後,他就一直覺得那段劇情似曾相識,只是一時間想不起來。

    直到信步徘徊至真理廣場,他才意識到那是什麼。

    當初珈藍建國之初,人類遭到了精靈的背叛,十二位七環法師被迫在黑棘森林一字排開,用最後的絕唱抵擋了晨星的千軍萬馬,也由此奠定了珈藍今後作為獨立帝國存在的基礎,同時給這個國家染上了一層不可侵犯的基調。

    這是一個魔法聖地,必以法師的浪漫款待來犯者。

    而法師的浪漫是什麼?

    爆炸。

    無窮無盡的爆炸,讓世界都為之顫抖的爆炸。

    耀眼的火光、震耳欲聾的巨響、煙霧、高溫、巨大的衝擊伴隨著扶搖而上的灰燼……這些就是法師的浪漫。

    可他有多久沒聽到這段歷史了?以至於經歷了這麼一場波折才想起來?

    這明明應該作為烙印刻在每個珈藍人心上,可為什麼如此容易被遺忘?

    洛伊急忙回到家裡,搜尋他能找到的所有書籍,可無論《珈藍簡史》、《劍花王朝編年史》、《魔法的傳承》、《元素之歌》等等任何書上都沒有這方面的記載,彷彿默契地一致保持緘默。

    坐在書堆裡,他這才緩緩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聽到這段震撼人心的歷史,是五歲那年。

    那是他過完生日的第二天,坐在父親腿上,問他昨天那個陌生的白鬍子老頭是誰。

    父親說那是他爺爺的叔叔,至於小洛伊該怎麼稱呼,他已經搞不清了。於是他又問,那爺爺去了哪兒。父親說爺爺死掉了,被埋在後山的墓園裡。

    「為什麼爺爺的叔叔沒死呢?他明明比爺爺更年長。」

    「傻孩子,他可是個法師呀,強大的法師,守護我們珈藍的法師,他們的壽命比一般人更漫長。」父親回答。

    「法師?那是什麼?」他又問。

    然後父親就講起了那個故事:十二名法師在黑棘森林上空,耀眼的身姿震懾了千軍萬馬。接著,他們的身軀化為光,化為整個牧馬平原都能聽到的巨響,在一瞬間迸發出來,幾乎撕裂了那一片天空……

    洛伊聽完後大為震撼,舉起小手嚷嚷自己也要成為法師,卻被父親哈哈笑著抱了起來。

    「傻孩子,你爺爺的叔叔說過,雖然決心和毅力是成為法師的路,可很多人不夠幸運,連走上這條路的機會都沒有……比起這個,你更該考慮自己如何才能不尿濕被子。」

    然而幸運的是,他有這個資格。

    可隨著他在探索真理這條路上越走越遠,每天沉醉於複雜的公式、咒語,卻漸漸忘了自己最初的動力源泉,忘了求證父親所說的話是真是假……

    他突然想起那句:

    「你要找的答案在地下城裡,去找吧。」

    仔細回想,他那天晚上去找沐言時,連自己都不知道想從對方那兒得到什麼答案。

    他想知道的太多了,法師為什麼可以操控元素,魔網存在的意義是什麼,以及他為什麼要將這件事告訴自己,而非對外公開……

    而梅林那段話,也讓他萌發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如果,我是說如果……」

    洛伊嚥了口唾沫,假裝面前有另一個自己,他正在試圖說服對方。

    又或是被對方說服。

    「如果,你的猜想是真的,那麼……」

    「那麼所謂神,也不過是強大的法師而已!她也是規則的制定者,而非高一級別的神!」另一個自己答道。

    「沒,沒錯,是這樣!而且,她在成為『神』以後,奴役了所有元素,製造了魔網,讓法師們無法超越自己,成為第二個神!?」

    「太對了!她也是人!而且還是個無比自私的人!」另一個自己彷彿站了起來,粗著嗓子吼道:「伊卡莉,那個,那個元素之主!她也是個自私的女人!現在,她借教會——她的爪牙們的手,來毀掉珈藍僅剩的一切,來奴役洛坎的法師!

    「那些法師,那十二個法師為珈藍付出了一切的法師!他們是救世主,就如查理曼陛下的十二騎一樣!然後呢?他們的存在被抹去了,一點點抹去,如果不是這次經歷,你還會記得他們嗎?記得多久?其他人呢?他們知道嗎?假如過去了一百年,一千年,當這段真相被挖掘出來時,他們還會有任何觸動嗎?他們會追憶,會緬懷那些逝去的人嗎?」

    「是啊,但這一切……已經發生了……」洛伊頹然地坐在地上。「即使我親眼見證了它,又能做什麼呢……強如梅林法師,也只能拚死將我送出來……」

    「哈?你能做什麼?你竟然還有功夫在這裡唉聲嘆氣?」另一個自己彷彿聽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事。「聽著,你是『灰燼』法師。」

    「對,我是。」

    「珈藍明明有那麼多法師,沐言先生為什麼偏偏選中了你?梅林閣下明明自己可以逃走,為什麼明明選擇了你?他們同樣知道『真相』,他們同樣經歷了這一切,他們有思考『自己能做什麼』,他們有『唉聲嘆氣』嗎?」

    「他們……沒有……」

    「是的,他們沒有!」

    另一個自己扶著洛伊站起來,來到鏡子面前。

    洛伊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元素在他無意識地操控下凝聚成絲帶,在他指尖環繞,如同一條靈活的蟒蛇,沿著手臂盤旋到左手,親暱、溫順地舔舐著他的手指。

    「是的,他們沒有放棄,他們選中了我。」

    「我們是真正的法師,真理的探索者,歷史的見證者。」

    ……

    沐言回到公寓,老遠就察覺氣氛不太對勁。

    嚴格來說,是公寓門口多了很多生面孔——當然,其中還有個熟人。

    德列斯絲毫沒有隱藏,看得出來,他很無奈。這傢伙高舉著雙手,彷彿在表示自己沒有惡意,以及在給周圍不安分的夥計們示警。

    「別衝動,你們不是這傢伙的對手……」

    他似乎想這樣說,怎奈現在沒人聽得進去。

    這倒也是,論及代入感,費洛團隊基本都在羅蘭騎士麾下,自然無比強烈。強烈到連一向穩重的他都忍不住想要打一頓沐言洩憤,其他人又怎麼會忍得住……更何況沐言在校內展示身手的次數屈指可數,或許在這群不安分的學生看來,扁他一頓就能修改那個結局也說不定。

    「這算是來信砍作者麼……」

    沐言摸了摸鼻子,輕輕打了個響指,花圃裡的植物突然瘋長,從周圍接二連三綁出好幾道身影。

    他的捆綁技巧愈發嫻熟了。

bpii 發表於 2019-3-28 02:35
第一百五十五章 介入

沐言沒跟這群小屁孩一般見識,送走他們後,只留下了德列斯。

    這小子倒是學聰明了,什麼也不說,一個勁嘿嘿傻笑。

    「你不想跟我說點什麼?」

    「沒啥好說的呀,嘿嘿嘿……」德列斯笑嘻嘻的:「沐言老師,我明天還有課,是不是讓我先……」

    「真沒有?」沐言眉毛一挑:「看在你提前通風報信的份上,給你個趁機問點什麼的機會。」

    「您哪兒需要我提前通風報信啊,只是做做樣子……」德列斯笑道,但既然沐言提了,他就順勢試探道:「內測……就這樣結束了嗎?會不會有些突兀?」

    「你也不甘心嗎?」

    「當然,當然不甘心!誰情願這樣結束?沒有人會對這個結局滿意。」

    「那只是一個故事……就像霜與火之歌裡,狼家死得只剩幾個崽一樣,都是故事。」

    「可我經歷了那個故事。」德列斯執拗道:「許多人和我一樣,經歷了它,而且我們本該死去,懷著犧牲和釋然和他們一同死去,但現在我們活了下來,這種苟且偷生的樣子讓我們宛如罪人,沒人帶著負罪感活下來。」

    沐言微微愣住,似乎有些意外。

    「真的?你們都是這麼想的?」

    「千真萬確,我頭一次覺得塞繆爾也這麼順眼,他生的氣不比我們小,這是頭一次看他吃癟我卻壓根笑不出來,我們就差一起哭了。」

    「這樣啊……那再好不過了。」沐言喃喃道。

    「那就再好不過了……」

    德列斯一直盯著他看,他發現沐言的笑容與以往不太一樣。

    往常那中笑容混合著一分掌控全局的自信,以及九分狡黠和捉弄人的惡趣味。

    可現在,他竟覺得這笑容很單純……就像一個小孩子的心願得到了滿足,願望被大人實現一樣……

    這是錯覺吧……這個腹黑的傢伙怎麼可能露出這麼純良的笑容?

    「你回去吧。」沐言突然道:「有機會的話順便告訴他們,即將到來的『公測』版本會與『王國風雲』有關聯,但又不一樣——如果你們想做些什麼來彌補,在那裡面可以實現。」

    「不一樣?先生,您不是說……」

    「我只說過『他們體驗的世界最終是由你們塑造的』,卻沒說他們的世界承接自你們的世界……」沐言攤手道:「所以你明白了嗎?這裡面存在一個時間差。」

    德列斯突然靈光一閃。

    「所以您從一開始就沒考慮『公測』版本時學員該加入哪一支隊伍?所謂『十二騎』和『陣營』也不過是藉口,當初在E3上所說的都是騙局?」

    「隨你怎麼理解,反正這些都是煙霧彈而已。」沐言笑笑:「不要小瞧製作人的智慧,如果你們什麼都猜到了,還哪來的驚喜?」

    「可是……」

    德列斯還想說什麼,但門已經哐的一聲關上了。

    ……

    ……

    同一時間,銅火巷。

    庫蘭正坐在綠葉酒館裡喝悶酒。

    作為被塞繆爾帶進地下城的人,他的大部分經歷都放在伺候主子上,因而代入感也沒那麼強。但話雖如此,經歷了這種事他也覺得噁心,彷彿有一口惡氣積鬱在胸口不吐不快。

    不管怎麼說,他們效力的雷諾騎士都是個很不錯的人,這和庫蘭曾經的頭兒簡直天壤之別。

    那是個正直的人,卻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被敵軍活活砍死——和自己最忠誠的下屬僅有一牆之隔,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位大人倒在血泊中。

    沒有比這更差的體驗了。

    「該死!」

    「啪」

    杯子重重摔在桌上,摔得粉碎,酒保被嚇得不輕。

    一頓酒喝完,庫蘭的鬱悶沒散多少,心裡反而更堵了。

    酒勁上湧,他暈乎乎走出酒館,打算去最近的煙柳巷發洩發洩,然而沒走兩步,兩個人突然靠過來一左一右架住了他。

    「什麼人?放開唔……」

    庫蘭的掙扎是無用功,他的嘴被迅速捂上,一股刺鼻的氣味順著嘴巴灌進來,緊接著彷彿赤身裸體浸泡在熱牛奶中,暖烘烘,懶洋洋的,整個人隨即失去了意識。

    在銅火巷的過路人看來,這就是一個喝吐的酒鬼被兩位朋友攙扶著送回了家,根本沒引起什麼波瀾。

    幾分鐘後,庫蘭被人帶到了元素高塔。

    穿過高塔的噴泉時,朦朧的水汽宛如輕紗拂過,庫蘭整個人為之一振,徹底清醒了過來。

    「這是哪兒?」

    感受到兩邊鐵鉗般的手,他第一時間試圖掙脫,然而失敗了。

    「你們是誰?放開,放開老子!」

    他大喊大叫,卻被旁邊一人封上了嘴,「咔嚓」一聲,連胳膊也被折斷了。

    疼痛湧來,庫蘭差點眼前一黑暈死過去。他這才明悟,自己被帶到了不能撒野的地方,便一聲不吭,默默忍耐著劇痛。

    直到路過一座雕像,他才意識到這是元素高塔。

    塞繆爾平時閒聊時提起過,他說這個氣派的地方有元素之主的雕像,明明是大理石雕像,卻彷彿散發出讓人震撼的神威,單是看一眼就心驚不已。

    他現在的確心驚不已。

    沒多久,他被帶到一座大殿。

    環顧四周,身穿紅袍的主祭站成兩排,臉頰籠罩在兜帽裡,看不清長相,但他們目光無一不是冰如寒鐵,從兜帽中投射出來。

    「我的孩子……」

    耳邊傳來溫和的聲音,庫蘭顫抖著抬起頭。

    是面容和善的教宗。

    他的眼睛是深不見底的藍色,彷彿大海一樣深邃,光是注視著他就快要窒息了。

    「大,大人……」

    「告訴我你的名字,孩子。」

    「庫蘭……」

    「庫蘭,你是塞繆爾的朋友對嗎?」

    「對,是,是的。」

    「你也參加了最新的『地下城』?他們管這叫『內測』?」

    「是,是這樣的……」

    「很好,孩子,現在我要你告訴我,你在裡面都看到了什麼,那個叫沐言的年輕人對你們說了什麼。」

    似乎被教宗溫和的態度感染,庫蘭點點頭,沉住氣開始了講解。

    他把「王國風雲」中的見聞一五一十地告訴教宗,其中屢次提到羅馬教廷和新教時都難以抑制激動的心情,忍不住惡語相加,以至於周圍的主祭們看待他的眼神愈發冰冷。

    但庫蘭沒意識到這一切,他將心中的憤懣一口氣全都發洩了出來,現在正感覺無比痛快!

    他講完後,教宗沉默了片刻。

    就在庫蘭惴惴不安時,教宗又問:

    「那麼。孩子,你認為故事裡的教廷是對是錯?」

    這個問題彷彿戳到了痛楚,庫蘭一下子激動起來:

    「他們簡直就是一坨臭狗屎!」

    嘭

    毫無徵兆,庫蘭的腦袋像西瓜一樣炸開,紅白之物還未濺射到教宗身體上就被凍成了冰碴。

    雕塑完美保留了他腦袋炸開一瞬間的樣子,無比精緻。

    「果然,他是一個躲藏在學院裡的瀆神者。」

    教宗揮了揮袖子,庫蘭的腦袋渣梆梆梆掉落在地上,旁邊的神僕立刻將殘缺的屍體搬了下去。

    「讓克拉克來見我。」

    他冷聲道。
bpii 發表於 2019-3-28 02:37
第一百五十六章 克拉克的決斷

公寓裡,沐言在桌前靜靜站著。

    空中攤開了一張捲軸,還飛舞著一隻鵝毛筆,在捲軸上繪製出一整幅法藍城的地圖。

    而在這張圖上,幾十個光點閃爍著,大部分都集中在珈藍學院裡,只有個別徘徊在學院的結界外圍,但無一例外,都在距離王城最近的克魯塞街區。

    他盯著地圖發呆的時候,高文前來拜訪。

    高文主管帶著九月的收成過來,當著沐言的面婆婆媽媽核對了一遍,那些數字聽得沐言一陣頭大。

    他真應該送高文去地下和茶茶小姐核對這些數字,只可惜小女僕現在還在審稿,暫時抽不出空來。

    「告訴我結果就好了,高文先生。」

    「不,過程很重要,您必須替我驗算一遍,另外證明我沒有貪墨。」高文一本正經道,他這副樣子擺明了不只是說說而已。

    「彌婭在上,管賬的男人真是太可怕了,你們家都不是泰莎小姐負責賬目嗎?」

    「得了吧,女人和數字是絕緣的,她連百位數以內的加減法都無法搞定,您指望她在記賬上有所建樹嗎?」

    沐言翻了個白眼,只能任由他絮叨完。

    「……以上是這個月的全部收入。除去成本——這其中包括材料費、運行費、付給我、阿曼德先生、德里奇、朱迪小姐、埃裡克先生等人的佣金——最後盈餘14.32萬金幣。接下來將按照您的指示盡數送到克拉克公爵、佩雷斯公爵、加西亞公爵、圖雷公爵府上。」

    這是當初溫泉鄉盟約時就說好了的,沐言也一直在執行。

    他知道蓋恩對這筆錢不在乎,可他得做出這麼種行為來麻痺他的盟友們,來豐滿自己作為一個「不知天高地厚」、「年輕氣盛」年輕人的人設。

    但是,當這個目的已經達到時,還需要嗎?

    自然不用了。

    沐言揉了揉太陽穴,指著地圖上。

    「先不說這個,你數一下有多少光點,就當是替我核算一遍。」

    「51個,先生。」

    「E3之後登記在冊的人有多少位,你應該還記得吧?」

    「52個,先生。所以……現在少了一個?」

    沐言點點頭。

    「沒錯,少了一個。」

    「可……為什麼呢?」

    「別問這麼多問題,高文先生。」沐言拍拍他的肩,把地圖捲起來塞進他懷裡,順便搶過水晶卡。

    「錢呢,我留下了。這份活點地圖,你送給身份檢查站,去了以後對空氣說三遍『藍皮小矮子,鼻子賽過狗,快來嗅一嗅,哪裡有骨頭』就好,其他的不用你管。」

    高文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這意味著……我們和克拉克公爵的合作暫時結束了嗎?」

    沐言撇撇嘴,「我們脆弱的友誼都結束了,何止這份交易呢……」

    ……

    高文離開大概一個小時後,一具裹在臭泥中的無頭屍體被徑直摔在沐言床上,還好他仗著傳奇法師的感知一個法師之手給抓了起來,要不然這一床被子恐怕就報廢了。

    屍體裝在麻袋裡,不用感知掃,一股淡淡的神力氣息就逸散了出來。

    外面還附著一張小紙條:

    「屍體發現地點:貧民窟外的臭水溝。——瑞奇」

    「高塔鬧出人命了呀……」沐言喃喃道,隨即拿起通訊石。

    「校長大人嗎,嗯……可能有些事要麻煩您……」

    ……

    ……

    同一時間,克拉克莊園的溫泉鄉。

    泡在水裡的依舊是那幾個熟悉的面孔,弗蘭克‧佩雷斯、科洛‧圖雷、羅恩‧加西亞,以及蓋恩‧克拉克公爵。

    和六個多月前相比,唯獨少了沐言。

    克拉克的表情談不上鐵青,雖是一副平靜的樣子,但籠罩著一層寒氣,其他幾人大氣也不敢出。

    他們知道,眼前這傢伙平時總是一副勝券在握、雲淡風輕的樣子,即使遇到什麼難題也不過皺皺眉頭,但今天這德性,他們還從沒見過。

    良久,克拉克才呼出一口氣。

    溫泉鄉熱似酷暑,但他呼出的卻是一縷白氣,彷彿帶著冰碴,一圈寒意在水面上擴散開,很快被溫熱的水汽中和,但饒是如此,其他三人還是感覺到了一股冰冷刺在裸露的皮膚上,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今天上午,教宗在高塔召見了我。」蓋恩緩緩道:「然後直到一個小時前,我的五臟六腑才開始解凍。」

    其他三人面面相覷,不知道他這唱得是哪一出。

    作為和高塔走得最近的一家,克拉克平時只有耀武揚威的份兒,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委屈?

    而且看樣子,他現在還沒有半分不滿?

    這似乎與他們認知中那個心高氣傲的克拉克公爵不相符啊……

    「你們或許好奇,為什麼我看起來似乎一點兒都不生氣?」蓋恩笑笑。

    「呵呵……

    「原因很簡單,我直面教宗時,有那麼一瞬以為自己要死了,可實際上我沒有死,我活了下來,我看得出,他留著我還有用。比起死掉的下場,我現在更應該慶幸,而不是抱怨,不是麼?」

    幾人依舊沉默,靜候下文。

    「不說這些,」蓋恩撇撇嘴道:「我們往前翻一翻舊賬。就在幾個月——大概六個多月,一個年輕人,就站在我們面前,大聲地告訴我們他那『幼稚』而『單純』的夢想——當然,在我們看來是如此。我們呢?我們就像看熱鬧一樣答應了他,並且提供給他想要的一切。

    「仔細想想,當初我們為什麼答應了他?

    「不外乎強烈的好奇心,以及覺得那很有趣,覺得他能帶來好處……哈,說來說去,還不是我們那些愚蠢的小聰明……」

    蓋恩自嘲地笑了笑,環視四周,發現除了科洛之外似乎沒有人能跟上他的思維,不禁嘆了口氣。

    「看來他送上門的金幣的確麻痺了你們的警惕心。現在醒醒吧,當初那個年輕人已經成長為了一個龐然大物,他建立了塞拉芙,和凱恩之角聯手摧毀了魔法日報,成為了法藍城的風雲人物……」

    「可這和高塔,和教宗有什麼關係?」弗蘭克忍不住問。

    「很簡單,他的影響力覆蓋了法藍城,緊接著在塞拉芙裡宣揚瀆神的理念,教會那些年輕人說『教廷就是一坨狗屎』。」

    「什麼?」

    「怎麼可能?」

    「荒謬!」

    三人的反應各不相同,但看樣子大都出乎意料。

    「這是教宗告訴我的。當然,他還沒狂妄到直接告訴所有人——他們稱之為『內測』,只有一小撮人被這種蠱惑……很不幸,佩雷斯公爵,你的好兒子塞繆爾也參與過那個『內測』,他還是其中的首領之一,你為什麼不問問他有沒有聽過這番話?」

    壓力一下子來到科洛這邊。

    科洛低下頭,他回想起幾天前兒子心情不佳,自己問他為什麼,他卻沉著臉不回答。想必就是這件事了吧……

    見他神色複雜,其他人紛紛心中一沉。

    看來這事是真的。

    弗蘭克不由得緊張起來,他想到了巴裡。他經常聽兒子提起那個魔力灌輸榜,還向自己吹噓,能上榜的都是能力出色的人——各方面能力。要不是塞繆爾從中作梗,他也能躋身其中,為他臉上長光……他還一度覺得那是個好地方,自己的兒子愈發成器了……

    相較之下,有人卻突然跳了出來。

    羅恩‧加西亞是這群人裡收錢最少的——因為他對沐言提供的幫助最少。再加上道恩教授一個人的影響力幾乎蓋過了整個加西亞家族,他對這位自己的叔父長輩一直抱有惡感,因此對沐言也就恨屋及烏。

    「其實我從一開始就懷疑,這個叫沐言的傢伙會不會是有備而來,現在看來果然沒錯。這是明顯的挑撥,挑撥我們和高塔之間的關係……他背後一定有人在指點,是不是查明這一點就可以洗脫我們的罪責了?」

    另外兩人一聽,都覺得有理,但克拉克卻冷笑不止。

    「你知道自己有多愚蠢嗎?

    「我一開始就在提防的東西,你們竟然現在才想到?」

    他輕輕揮手,一頁頁羊皮紙如雪花般憑空鑽出,漂浮在眾人周圍,上面寫滿了字。

    「從他踏入溫泉鄉的第一天起,我就委託陰影腳步核對這小子手中的金錢變化。從最初那份情報給出的信息來看,這小子抵達法藍城時身上最多不超過2000金幣。2000金幣夠做什麼?連他第一期報紙的材料費都不夠!

    「於是,他鬧出那場聽證會,被我們邀請到溫泉鄉,一番話之後得到了我們的援助,這是一切的開端。

    「從這以後,除了我們為他提供的幫助之外,他沒有通過其他渠道獲得一枚銅幣的援助——我是說來歷不明的渠道。

    「『蜂巢』的契約書來自我,塞拉芙使用的魔法材料來自於我們四家,《比格紐斯》使用的作坊來自於弗蘭克的兒子,就連製作報紙使用的材料的每一筆支出都明明白白,找材料販子核對一下就知道,他賺到的錢除了支付疑似作家埃裡克的佣金之外,全部拿來填這一筆材料費的窟窿。

    「直到一個月前,他還上了塞拉芙的材料費,也由此開始往我們各家送錢,你們應該心裡清楚那有多少錢……《斯矛紐斯》開售後,我找到威廉會長問過他們的交易內容,如果後者沒有騙我,那麼沐言從凱恩之角手裡拿到的錢也一併送給了我們……

    「也就是說,這小子如他當初在溫泉鄉說得那樣,沒有違背任何承諾,單純依靠最基礎的『交換』就有了今天的這一切,除了流通在我們、凱恩之角、法藍的諸多貴族、珈藍學院的學生之間的金幣以外,他的唯一支出就是建造塞拉芙使用的技術。

    「而路西安告訴我,塞拉芙模擬出的龍威是真實的——甚至比真龍還要真實。那麼,動動你們的腦子想一想,假如他背後真的有人,足以提供這樣的技術,足以製造出比巨龍還要真實的威壓,足以差遣一個擁有這種能力、氣度的年輕人……以他真正的本事,目的只是簡簡單單來對付我們幾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別傻了,他從一開始就在針對高塔!」

    克拉克公爵的質問在溫泉鄉里飄蕩,剩下幾人一時間都沒有話說。

    「那……到底是什麼人敢對高塔出手……」

    「問題就出在這裡。」蓋恩哼了聲,「他最終對高塔出手了,而且出手後還安然無恙地活著……高塔方面沒有發怒嗎?不,教宗怒不可遏,但是他把怒火發洩在了我身上。

    「你們難道不覺得這一幕有些眼熟嗎?你們對局勢的變化一籌莫展之時,因為變革惱羞成怒時,對手下那群飯桶恨鐵不成鋼時,不也是如此?往往這時候越憤怒,就越透露出一個事實……束手無策,無能為力才會狂怒不止。」

    「你是說,高塔對那小子束手無策?」

    「或者說因為他『背後的人』。那小子也不過一個天賦出眾的法師罷了,我覺得這一點更合理。我還有一個猜測,一個連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的想法。」克拉克緩緩道,語氣變得凝重起來。「牧馬平原要變天了。」

    「自一年前晨星的變故後,晨星就驅逐了境內所有的高塔勢力。兩個多月前,晨星突然顯露神蹟,這在近幾十年的牧馬平原上還是頭一次,接著他們便開始信奉灰燼公爵嘉頓……要說這兩者之間沒有聯繫,誰會相信?

    「前不久路西安告訴我,高塔裡有一名與他交好的主祭莫名失蹤了,而他的空缺被悄無聲息地填補。假如米勒主祭戰死、因病去世,高塔方面都不會表現得如此冷漠,他們甚至將戰死的主祭雕像豎立在了真理廣場!對此唯一解釋就是他死於秘密行動……至於什麼秘密行動,算算時間,多半和發生在晨星的事情有關。那位米勒閣下,興許就是被當成了扔進晨星探路的石子。」

    「那……我們該怎麼做?」科洛皺眉道:「我們要想辦法對那小子出手嗎?」

    「出手?」克拉克哼了聲:「憑什麼?高塔從數百年前就開始滲透議會家族,而那個時候的高塔,孱弱得就像個嬰兒。然而,過去了這麼多年,這個嬰兒成長為了健壯的青年嗎?不,沒有,他頂多長成了一個任性、蠻不講理的孩子,只會將怨氣發洩在他的僕人——也就是我們身上。

    「回想一下我們的所作所為——我們臣服,或說信服的,是這個嬰兒嗎?不,是嬰兒背後強大的父母。我們相信此時的虔誠會換來今後女神的庇佑和恩賜,所以才聽信這個孩子,任由他胡作非為,幫助他一步步成長為今天這個樣子。

    「但現在,我對這種做法是否正確產生了懷疑。

    「回到那個把我們耍得團團轉的小子身上,你們有沒有一種微妙的感覺……彷彿他所做的這一切並非為了真正『得到』什麼,而是單純在展示……」

    「沒錯,就像劍士明明具備一擊斃命的實力,卻偏偏用花哨的劍術吸引周圍女士的頻頻喝彩一樣!」科洛贊同道,從那天被沐言的演說折服後他就這樣想了。

    「是的,他就是在展示什麼,展示自己的能力,展示自己的頭腦。」克拉克環顧四周,指著溫泉邊緣的凹陷。

    「最初,溫泉鄉有十四席,這麼多年過去,僅剩我們四人,剩下那些看似都成了我們四家發展壯大的養分,被解體、吞併……但諸位心裡都清楚,議會家族與其他家族不同,除了廢物似的卡特家以外,沒有一家需要這種『養分』,我們這樣做也不過是在向高塔展示我們的頭腦和力量,掃清它成長路上的絆腳石,讓我們的『效忠』更有價值……

    「而那小子的舉動,又與我們當初的所作所為有什麼區別?」

    「那他是為了做給誰看?」弗蘭克問。

    「我們當初又是為了給誰看?」克拉克笑笑,「晨星已經變天了,查理三世雖然蠢,但他是個懂事的皇帝,而且比誰都要惜命,所以他毫無保留地放棄了聖言者,倒向嘉頓。珈藍突然出現了一個能帶來奇蹟的年輕人,又向高塔表現出敵意……

    「我也無法告訴你們確切的身份信息,但我敢斷言,這小子背後的人至少是神明級別的,或者說他在試圖向一位神明展示自己的力量。

    「想想吧,神明索求的是什麼?是信仰,是信徒,說白了就是人口。他們似乎遵循某種規則,無法直接出手,只能讓各自的信徒展開較量……

    「比起那小子我們已經晚了一步,成了他身後的佈景板,將舞台拱手讓出。假如神明間爆發了戰爭,最終能夠得到神明青睞,從而活下來的,必定是最有價值的那個——你們猜猜會是誰?是那小子,還是被他玩弄在股掌間的我們?

    「是時候展現自己的價值了,諸位,這也是我召集你們來此的目的。我們應當做出一個決斷,是選擇高塔,還是靜觀其變。議會家族能否在亂流中屹立不倒,珈藍是否依舊立於牧馬平原,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我們今天的決定。」

    氣氛凝重起來,幾位法藍城最具權勢的人各自陰沉著臉,眉頭緊鎖。

    「臟器被凍結一個早上的滋味不好受吧,蓋恩。」弗蘭克咧嘴笑道:「我記得你是個睚眥必報的傢伙,小時候被罵了句『死人臉』,一定要追著那傢伙捆起來扔進湖裡。」

    蓋恩不置可否地笑笑。

    「我也懶得動腦筋。」弗蘭克攤手道:「所以還是聽你的。」他望向科洛,這位老對手望過來的目光竟然還有些敬佩。

    「真羨慕你能這麼坦誠,弗蘭克。」科洛嘆了口氣,「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靜觀其變』就一定是做出了其他選擇嗎?這難道不是最忌諱的觀望和搖擺不定?」

    「不,我們從一開始就錯了。」羅恩‧加西亞搶在蓋恩前開口:「現在仔細想想,當初促使威廉和道恩下定決心的多半也是這小子背後的勢力,換句話說,是『有人』選中了他們,而非他們選中了那小子。但正因我們猜錯了,所以才會對他施以援手——這在現在看來反而是正確的,那為什麼不繼續保持觀望,『正確』下去?」

    「那……如果高塔對那小子動手呢?」科洛又問。

    羅恩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三人的目光匯聚在克拉克公爵臉上。

    「很快就會有答案了。」他緩聲道:「很快,我保證。」
bpii 發表於 2019-3-28 02:37
第一百五十七章 您認可嗎

克拉克選擇靜觀其變,但有人卻坐不住了。

    元素高塔。

    受限於法藍城這「該死的」結界,伊卡莉的神僕們——其實可堪一用的也就拉爾和伊蘇兩個——他們兩位也無法進入其中。於是對教宗而言,他就成了一塊充電電池,每當神力耗盡時便要離開法藍城前往特定地點「朝聖」,也就是充電。

    上一次充電是15年前,因為此後法藍城一直平安無事,所以直到這次懲罰克拉克之前神力都沒有消耗殆盡。

    以往他會在這個時候前往靜謐湖接受神賜,但這回情況緊急,再加上銀月城發生了劇變,他也只能選擇就近的另一個去處。

    不過保羅沒有第一時間去,他覺得自己得做點什麼,至少不能空著手,比如……比如應該帶上那個瀆神者的靈魂。

    晨星遭遇這種變革,相較之下他們在珈藍的功績就顯得微不足道,保羅由此湧起了強烈的求生欲。

    ……

    ……

    王宮。

    空曠的宮殿裡只坐著三方人,國王坐在正中心,看起來坐臥不安,左右手邊分別是教宗和克拉克公爵。

    即使在過去的歲月裡,這樣的局面也算少見,因為國王是六人議會的傀儡,而六人議會隨著幾百年前就被高塔滲透,已然變成了高塔的傳聲筒,只是因為威廉和卡特兩家的不介入,「議會聲音」難以統一。因而以前「三方對峙」時往往還有威廉校長。

    但今天……

    勞倫斯二世偷瞄了幾眼,教宗雖然面沉如水,但怎麼看怎麼尷尬,反倒是克拉克公爵比在場其他人都要冷靜。

    難道他們鬧僵了?

    勞倫斯二世的小聰明又犯了,他故作不耐煩道:「教宗冕下,克拉克閣下,你們也該說句話了吧,國王的時間是很寶貴的。」

    教宗這時才睜開眼,看向克拉克,似乎在暗示什麼。

    可後者依舊眼瞼微垂,嘴角含笑,一副老僧入定的架勢,全然不搭理。

    見狀保羅溫聲道:「有人在您的治下褻瀆神明,我的陛下。」

    「哦?這麼嚴重?那高塔把他抓起來審判不就好了。」勞倫斯二世說得明明是一句再正常不過的話,但在此時的保羅聽來也略微刺耳……更別提這位陛下還加了句咕噥。

    「這種事以往從來都沒通知過我……」

    保羅不理會其中的刺,繼續道:「瀆神者在珈藍學院,高塔沒有涉足其中的權力。」

    「喔……原來這樣啊。」勞倫斯二世拉長了語調:「我明白了……但既然如此,為什麼坐在我右手邊的是克拉克閣下,而不是威廉校長?」

    「陛下,您這就是明知故問了。」克拉克終於睜眼,微笑道:「您也知道,威廉公爵與我們一向不和,所以才要請您從中斡旋,讓他交出那個褻瀆神明的人。」

    「哦?聽起來你們已經知道那個人是誰了?」

    「沐言。」教宗起身道:「他在塞拉芙向一小撮人宣揚邪典,雖然沒有明確表示褻瀆神明,卻影射了高塔,我們已經查明了這件事,陛下應該沒興趣知道其中過程吧?」

    誰說我沒興……算了算了。

    勞倫斯二世本想再皮一下,瞥見保羅的眼睛時卻背後一寒,想起了那天生日晚宴上的一幕,連忙悻悻閉嘴。

    「高塔辦事,我一向放心。那麼……我會讓威廉公爵帶著那個人來。」

    他拍了拍椅子,旁邊的侍衛立刻附耳過來。

    幾分鐘後,威廉校長從王宮後的傳送室裡走出。

    「陛下,克拉克閣下,教宗冕下。」

    校長不卑不亢,只是他孤身一人,並沒帶上沐言。

    教宗皺眉:「公爵大人,您是不是忘記了什麼?你難道不該帶上那個瀆神者一起過來嗎?」

    「瀆神者?我不知道什麼瀆神者。沐言老師是珈藍學院的職員,是道恩教授的助教,而且他早就因為翹課太多次被道恩教授勒令停職反思,我不明白他有什麼機會向別人宣揚邪典。」

    教宗上前半步,驀地瞪大眼睛。

    「你明白的,公爵大人,塞拉芙的一切你都知曉得清清楚楚。」

    「事實上我並不知道。」威廉認真地回答:「而且我也不清楚您從哪裡得知這些消息。塞拉芙的任何內容都會經過校委會的審查,不存在危害高塔、危害珈藍、乃至危害人類的內容,它的所有主題都是積極向上,具備正向教育意義的。哦……我明白了,我想您要說的可能是剛結束不久的內測,『王國風雲』吧?」

    「沒錯,是它。」教宗神色稍緩。

    威廉此時卻露出了微笑。

    「那我就更好奇了,教宗冕下。如我所言,它之所以被冠名為『內測』,是因為僅有52人參加,而且都簽定了保密協議。您是從哪個違背了契約精神的小人嘴裡得知了『內測』內容?」

    教宗一時語塞,但依舊面不改色道:「是一個心向神明的孩子不忍看到自己的信仰如此被摸黑,因而背棄了誓言向我吐露實情……還望威廉校長不要責罰他。」

    「嗵」

    一袋散發著腐臭的東西憑空被丟在地上。

    威廉也一改和善的神色,臉色冰冷如霜。

    「我不會責罰他,因為已經有人替我動手了。你說的那個心向神明的孩子,是我在貧民窟臭水溝裡發現的庫蘭吧。

    「無論是學院的結界還是登記處的檔案,52名參與內測的人員中近期出入學院的除了他只有費洛殿下和塞繆爾,教宗需要把他們兩人也喊來對峙嗎?我已經問過塞繆爾,他否認此事,也就是說,您所謂的『心向神明』又背棄誓言之人,是三皇子?」

    「皇兒不是那種人!」

    教宗沒開口,勞倫斯二世先急了,國王跳到兩人中間,被教宗瞪了一眼後又坐了回去,委屈得像個小媳婦。

    「我的兒子不是那種人……他不是!」

    「我明白,陛下。」威廉沖國王微微欠身,接著轉向教宗,目光凜然。

    「庫蘭是我的學生,教宗陛下。我不管他做了什麼,他都是我的學生。關於他的死,我會一直調查下去,直到這一切水落石出——但願與高塔無關,也願他的靈魂在神明那裡得到安息。我相信,您也是這麼想的吧?」

    教宗深深看了威廉一眼。

    「是的,願我主賜予他安息。」

    「那麼,您是否承認這裡面存在一些誤會?內測已經結束,而且它的內容並非褻瀆神明,只不過與《霜與火之歌》的性質相近,講述亂世中城邦爭霸的戰爭——關於這些該如何定性,想必國王陛下應該更有發言權吧?」

    「我?當,當然!」國王坐直了身體:「《霜與火之歌》裡的新神與舊神根本無法與偉大的元素之主相提並論,既然與它類似,就更談不上瀆神的邪典了!想必教宗也看過那部偉大的作品吧?」

    「是的,那是一部偉大的作品。」

    教宗甚至沒有回頭看國王,始終盯著威廉,微眯起眼睛,寶藍色的眼珠只露出一條藍線在外面。

    校長大人毫不退讓,仍然微笑道:「那麼,也就是說,這其中存在誤會,沐言老師並不是什麼瀆神者……您認可嗎?」

    「認可。」
bpii 發表於 2019-3-28 02:38
第一百五十八章 凌厲的反擊

10月4日,夏休期結束。

    珈藍學院恢復了以往的喧鬧,同時《比格紐斯》也開始為萬眾矚目的「大型多人同時在線地下城」造勢,校園裡四處洋溢著這方面的討論。

    威廉和往常一樣步行前往自己的辦公室,心情無比舒暢。

    學生們嘰嘰喳喳的討論聲宛如一千隻多嘴的碧羽鸚鵡,卻交匯成完美的白噪音。他收斂了感知,沉浸在這種嘈雜中,時不時回應路過的學生投來的問候……

    這感覺,彷彿初秋的空氣都帶著幾分溫暖。

    他有多久沒見到這樣生機勃勃的校園了?恐怕上一任、上上一任校長都沒見過類似的光景吧。

    這才過去幾個月?五個月?六個月?總之最多不超過半年時間,學院就已悄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只是這些學生一直身處其中,尚未有什麼深刻體會罷了。

    雖然貴族和騎士學員之間仍然存在隔閡,可那往往出現在他們興致勃勃討論完畢的尷尬期,而不像之前那樣寫在臉上,涇渭分明。

    他喜歡這種變化,感覺連自己都年輕了幾分。

    人總是在事情水到渠成地發生後才會多出不少感悟,威廉此時靜下來想想,赫然發現,造成之前那種困境的的罪魁禍首竟是學院本身……假如沒有沐言出手干涉的話,不知還要過去多久他們才能意識到問題的根源。

    一個人的貴族身份到底帶來了什麼?答案實際上是種心理暗示。

    說他高貴,流淌著如何如何的血脈,這些都是鬼扯。那些貴族標榜自己的,往往是古老的傳承,過人的財富,古老的姓氏,大有來頭的家徽等等這些具備實體的、標誌性的東西。

    正因為這些外在包裝,他們才能昂起頭顱,展現出自信,這才形成了一眼就能瞧出來的貴族風度——正如人與人交往時第一眼看到的都是外表一樣,這種外在的東西是最客觀、最直接的。

    在學院決定擴招之前,這些外在的標誌但凡是個貴族就擁有。珈藍建國七百多年來鮮有戰事,貴族家族只要不作死就一般不會斷了傳承,換做誰都能將看似悠久的百年家族譜講得頭頭是道,總體而言大家誰也不比誰高貴,誰也不比誰特殊。

    可擴招之後,問題隨之而來。

    任何事都有兩面性,雖然擴招為諸多寒門子弟提供了優質的教育,可當十倍於自身人數的平民湧入後,這群平時沒怎麼覺得自身高貴的傢伙們一下子成了「稀罕物」理論上人數處於劣勢的他們應該被孤立,感到格格不入才對,但因為騎士學員骨子裡的自卑和敬畏,他們反而被捧了起來。

    正如道恩教授開學第一課講得那樣,貴族們的高貴和驕傲,來自於騎士學員的追捧,這個苦果恰恰是他們自己釀成的。

    自輕者人輕之,大概是這個道理。

    校方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反而在用紀律約束雙方的行為,這就使得矛盾被激化,上不了檯面後就潛藏在學生內部,宛如隱疾,更加難以根除。

    沐言正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他才會通過一系列操作讓貴族和平民擁有共同語言,從此沒什麼東西是貴族「獨有」、「獨佔」、用來標榜身份的了,學員的注意力從穿著、胸前的徽記、稱呼、家族傳承上移走,轉而聚焦在《霜與火之歌》的故事,《比格紐斯》的新聞,以及今天誰又登上了榜單……這些內容上。

    他在淡化原本的「標誌性」體現。

    新的潮流物在無形中拉近了兩者的距離,再加上信息討論的氛圍是由多數人建立的,這時候如果貴族還固執己見地自我抱團,那他們就會被「被動」孤立。這種情況下,原本的氛圍自然會慢慢崩解,轉而形成新的氛圍和圈子。

    或許新的圈子也存在欺凌和霸權,但終歸只是少數,無論它再怎麼糟糕,都好過學院原本的氛圍。

    當足以自我淨化的泉眼慢慢生出時,泥沼也終究會有清澈的那一天。

    ……

    在一路微醺的陽光中,威廉抵達校長辦公室,剛到,助手就遞給他一封信。

    「誰送來的?」

    「月溪莊園,先生。」

    月溪莊園?

    威廉微愣,他記得住在那兒的是老友拉馬爾‧卡特的獨生女希琳,作為議會家族中真理派唯二的兩家,他當初答應老友照看其女兒,難道出什麼事了?

    他急忙拆開信封,看了幾眼後,眉頭微皺。

    「幫我打開4號傳送陣,我要出去一趟。」

    「是。」

    4號傳送室的門打開,白光閃過,威廉身影消失。

    與此同時,剛才始終低著頭的年輕助手突然撲通一聲倒在地上,圓睜雙目,露出一雙水藍色卻沒有眼白的眼珠,身體卻漸漸僵硬,失去了溫度。

    ……

    傳送到一半時,威廉就察覺到不太對勁。

    4號傳送陣是從學院到塞因沙莊園,不過橫跨大半個法藍城,最多5秒就能結束,可他的失重感已經持續了足足半分鐘,這是傳送到多遠的距離?

    突然,失重感消失,他腳下再次觸及地面。

    同一時間,法師的感知如水般向四周流淌出去,可一瞬間就縮了回來。

    他的感知彷彿被什麼東西灼燒了。

    睜開眼,四周是明晃晃的燭火,耳邊傳來孩童的唱詩聲,空靈縹緲,但無法尋覓來源。

    一個身穿白袍的人背對他站著,雙手張開,彷彿要擁抱什麼。

    這道背影看起來也有些眼熟。

    「先生?」

    他試著叫了聲,聲音在空曠的大廳裡來回激盪。

    這種似曾相識的構造,讓威廉想起了元素高塔的教堂,每逢布道時,教宗的話語聲就在教堂裡層層迴繞,宛如敲打在心靈深處。

    他突然一寒,對眼前人的身份有了底。

    「哦,威廉法師,這麼巧,我們又見面了。」

    那人微笑著轉身,除了教宗保羅還有誰?

    「教宗大人……」威廉淡淡道,面色不改,「您想找我敘敘舊,直接邀請就好,幹嘛搞得這麼神秘呢。」

    他一面說著,一面再次放出感知,同時開始調動身邊的元素。

    他確認自己離開了法藍城,沒有了頭頂結界的束縛,他溝通魔網的速度都快了不止一倍。

    教宗似乎對他的小動作毫不在意,也沒有接話,就這麼束手站立著,彷彿在等待什麼有趣的事情發生。

    很快,他所期待的事發生了。

    威廉小心翼翼散開的感知宛如落入泥沼,雖沒有觸碰之前的高溫,卻無法再前進半步,就連完全攤開在這間教堂裡都做不到。然而當他試圖將感知收回來時,卻發現泥沼猛然凝固,將感知牢牢鎖在了裡面。

    與此同時,泥沼開始升溫,很快超出他的承受範圍,因為直接作用於感知,強烈的腐蝕和灼熱感被放大了何止百倍,痛覺順著感知線源源不斷地傳來。

    他明明可以與魔網溝通,卻不得不因為這股劇痛而分心,無法使用任何法術。

    疼痛讓他的感知愈發敏感,耳邊孩童們空靈的唱詩聲也因此被一再放大,原本的歌聲似潺潺溪流,蕩滌著靈魂,但現在就如百米高的瀑布,宣洩而下,狠狠沖刷在他的靈魂上。

    教宗緩緩向前,伸出手,抵在威廉額頭上,儘管後者極力反抗,調動全身的力氣和精神,也不過是讓額頭微微蹭了蹭而已。

    他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了。

    「神說,凡詆毀我者,若懺悔就能得到寬恕。

    「神說,凡褻瀆我者,若頑固必將歸於元素。

    「神說,凡歸於元素者,必將被我救贖。」

    教宗溫聲念道,雖然失去了大部分神力,但借助這件教堂的法陣,他還是輕而易舉制服了威廉。

    源源不斷的乳白色神力從空氣中滲出,整個教堂裡充斥著一股白茫茫的霧氣,威廉的意識也漸漸模糊,有關過去的所有記憶被攪動,在腦海深處旋轉、糾纏……速度越來越快,逐漸升騰,搖曳成一道龍卷,在高速旋轉中記憶都被剝離、淡忘,最終定格在一張臉上。

    揚森……

    是揚森恬靜的睡姿,少年臉上微微勾起嘴角,彷彿做了個美夢。

    威廉絕望地伸出手,試圖抓住這最後一幅畫面,然而它也被風捲走,接著撕碎……

    不……不……

    威廉眼裡逐漸失去了神光,目光變得呆滯,身體也停止了掙扎。

    教宗頌念的聖詩來到了最後一小節,周圍的白氣也濃郁到極致。

    就在他即將收手的瞬間,一抹突兀的紫光突然出現,破開氤氳的白氣,彷彿將整個世界撕開一條口子。

    一黑一白兩把短劍,分別刺穿了教宗的脖頸和心臟。

    無論是頌念還是唱詩聲都戛然而止,幾秒後,他身子一歪,斜斜跌倒在地上。

bpii 發表於 2019-3-28 02:39
第一百五十九章 武器

傍晚,教師公寓裡擠得熱熱鬧鬧。

    沐言久違地親自下廚準備了火鍋底料和油碗,由此來慶祝桃矢小姐與瑞奇時隔半年的再度團聚。在氤氳的熱氣和嘈雜聲中,塔林人一張藍臉明顯羞得通紅。

    經營黃昏酒館的湯姆、傑瑞、烏諾三人和埃裡克一併趕了過來,赫魯幾人眾悉數到齊,再加上格雷澤老師、格莉絲和阿瑪瑟,只缺蘇利亞他們就能湊齊當初那支隊伍的樣子。

    幾人用赫魯語交流,茶茶小姐雖然聽不懂,但也能看出這群人之間的親密。

    不過就算能聽懂,她估計暫時也沒這個功夫——因為火鍋太辣,茶茶又無法忍耐美食的誘惑,以至於額頭上汗涔涔,嘴唇也被辣得通紅,一個勁地吸溜,一雙大眼睛也水汪汪的,哪兒顧得上聽他們在說什麼。

    幾人吃得熱鬧,藉著興致,烏諾一連打開了好幾瓶酒,就連茶茶小姐都被格莉絲蠱惑著喝了一小口葡萄酒,少女看起來暈乎乎的,紅著臉往隨身攜帶的小口袋裡藏食物,說要給夏穆先生帶過去,逗得眾人哈哈大笑。

    沐言半躺在沙發上看著這一幕,始終掛著淺淺的微笑,直到酒過三巡,他才悄悄離開桌子,來到隔音結界籠罩的臥室裡。

    威廉校長一動不動躺在床上,圓睜著雙眼,毫無神采。

    「校長還真是高危職業,懷恩也是這樣……」沐言忍不住撇撇嘴。

    中午桃矢抵達時,還額外帶了一位傷員,即是校長大人。

    從她的描述中沐言不難還原事情經過:威廉替自己出面擋下高塔後,立刻遭到了反擊。有人把他騙到距離法藍城數百里外的教堂中,借由禁魔法陣和高塔的術式試圖洗腦、控制他,好在這時候桃矢經過,順帶結果了教宗。

    洛坎已經千百年沒見過傳奇刺客了,瑞奇和桃矢兩人神秘莫測的身法就連沐言稍不注意也要吃虧,所以他不擔心這會暴露他們的蹤跡,他只是好奇教宗為什麼如此不堪一擊……

    桃矢小姐說自己之所以出手,是因為教宗身上有一股她十分討厭的氣息,在赫魯接觸過,在風之蒼穹那兩個病號身上也有——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指的是烙印了。像保羅四世這種關鍵人物,的確應該被伊蘇直接控制,可即便如此,他的實力應該也不在嘉頓的幾個狂信徒之下……但桃矢小姐卻說那人就如一張白紙,一捅就破。

    她離開前直接毀了現場,也就沒剩下什麼線索。

    沐言細想之下,只能勉強得出一個結論:恐怕教宗身上沒剩下多少神力,因而才要在那種荒無人煙的地方對付威廉。

    這就很有趣了,看樣子頭頂的結界不光阻隔了伊卡莉,還阻擋了伊蘇和拉爾……但從已知的情報裡,全領域靜默結界來自於珈藍的法師們,也就是說,凡人締造的結界竟然可以阻擋神明的腳步?

    這背後恐怕還隱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吧……

    撇開這些雜念,桃矢出現得雖然很巧,但依舊晚了半步。威廉校長的大半記憶被抹去,現在連基本的意識都是破碎的,靈魂遭此重創,根本無法駕馭肉體,即使等創傷自然恢復,醒來後的他也會變得呆呆傻傻,不再是之前那個時而慈祥時而嚴格的校長。

    更不要說,他還是揚森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沐言不禁有些頭疼,這該怎麼處理……

    這種情況與當初羅迪的全然不同,畢竟羅迪的記憶能夠緩慢恢復完全屬於一個奇蹟,他本就沒抱什麼希望……眼下威廉校長情況比羅迪好很多,卻是介於希望和絕望之間,讓人拿捏不準。

    他糾結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打了個響指,讓氣元素僕從抱起威廉校長,消失在臥室裡。

    ……

    再度出現時,沐言已經站在了地下的水晶面前。

    光幕亮起,一男一女兩個AI僕人出現,恭敬地彎下腰。

    沐言點點頭,從水晶中召喚出一道光芒包裹著威廉,老人的身體慢慢浮空,無數條絲線狀的光芒從他腦域延伸出來,另一頭在半空勾勒出更為複雜的腦域輪廓。

    這是沐言第一次如此近距離、仔細地觀察人的具現化的腦域,或者叫它靈魂之海、識海、意念之海什麼的都無所謂,總之調控記憶與情緒的所有東西都藏在這裡面,是物質和精神的交匯處。

    物質部分是實體的框架、結構,而精神部分則宛如氤氳的星雲,在其間漂浮、翻湧,正如人性般難以揣測。同樣,也難以進行人為治療、干預等等。

    即使沐言身為死靈法師,掌握的也不過是單純針對靈魂或者肉體的法術,可以說兩者分開後任一都是他的研究領域,可唯獨這樣混在一起就不是了,這也是生命最複雜的結構,誕生智慧和思維的場所。

    如今威廉的腦域看起來十分「清爽」,因為記憶都被抹除,因而常人腦中變幻莫測的「星雲」在他這兒就是一團暖色的雲霧,沒有任何駁雜。靈魂之力搭建的框架正隨著水晶釋放的「安神術」慢慢自我修復著,可這一團雲霧始終無動於衷。

    「你們兩個有什麼好想法嗎?」沐言問。

    他壓根不抱什麼希望,只是死馬當活馬醫般試探一下。

    「可以從備份入手,宿主!」貓娘突然道:「任何生靈都會存在『潛意識』的記憶備份,記憶受損傷時可以用備份數據來恢復!」

    「備份?」沐言不解:「那當初羅迪那傢伙……」

    「那傢伙別說數據存儲功能,連硬盤都被摧毀了,根本無從恢復。」妮可埋怨道:「這種事您也猜不到嗎?」

    沐言撇撇嘴,也不禁鬆了口氣。

    有得治就好。

    「試試吧,讓威廉校長醒過來。」

    「是!宿主!」

    ……

    ……

    元素高塔。

    代表保羅四世的靈魂水晶早已破碎,面對這一現狀,知情的十二位主祭都有些不知所措。

    水晶中飄出一縷光芒自動鎖定了繼承者,這一位主祭自此與原本的姓名告別,成了保羅五世。

    面對其他同伴殷切、憤怒、嫉妒……等等糅合了各種複雜情感的目光,五世也不知該怎麼做……從高塔開始侵入珈藍那一天起,歷代教宗都只有一個使命:徹底吞併六人議會,關閉頭頂那個該死的結界。

    無論他們是否懈怠,這個任務終究存在,也沒有人催促,也沒有人降下懲罰……也沒有人反抗。

    所以,也就沒有教宗的「突然去世」。

    因為結界的存在,神力無法被直接灌輸進來,同時臨危受命的保羅五世也就無法接受神的烙印,換言之,與保羅四世不同,他現在只是個由神明賜福的法師而已:會一些神術,能力等同於七環法師,然而論戰力不如戰鬥法師,論研究也不如學院派的學者法師……

    所以,保羅五世很迷茫,他的一生中從未如此迷茫過。

    他不禁閉上眼,瘦高的身影在教堂裡顯得孤零零。

    然而閉眼的一剎那,他彷彿聽到了一個悠遠的聲音傳到耳畔。

    「去地下……去地下……」

    保羅五世立刻站起身,激動不已。

    他覺得這是自己聽到了神的聲音,這是與神明更近距離接觸的證據。

    「神與我們永在——」

    他安慰眾人道。

    「神與我們永在——」

    其他主祭們宛如找到了主心骨,競相高聲歡呼,原本凝重的空氣就此破碎。

    ……

    無獨有偶,位於元素巷的元素高塔下面也有一條黑漆漆的密道,通往地下深邃的暗室。

    如果沐言在的話,或許會發現,這是一條挖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路,目的就是挖穿這層厚厚的岩石,抵達地下那群法師們堆積魔晶礦脈的地方。

    也就是說,這是條試圖抄家的後門。

    因為方圓數百里的魔晶礦脈都集中在學院之下,因此元素巷下面的岩石大都是脫了魔的褪魔石,時間一久就格外堅固,甚至可以拿來鍛造兵器。而高塔卻在其中硬生生挖出了這麼一條深邃的礦道,花費的精力可想而知。

    保羅五世掌心托著一枚柔和的光球,光芒中心是一枚蠟燭,他越是深入,燭火就愈旺盛,每逢岔路時燭火就會為他指明方向。

    這是燃魔蠟,視空氣中的元素濃度決定亮度,高塔也是以此來洞悉地下礦脈的大體位置。

    磕磕絆絆走到盡頭,去路被一間百餘平米的暗室擋住,暗室地上刻著巨大的傳送陣。

    保羅五世依稀辨認出那是遠距離傳送陣,跨度至少千里,正在猶豫,心中那個聲音又道:「踏上去,踏上去……」

    他不再猶豫,抬腳踏了上去,瞬間被亮到極致的光芒吞沒。

    保羅五世情不自禁發出尖叫,聲音被拉長,變形,最後如同被撕扯得粉碎的蠟燭一樣消失。

    不知過去多久,他從昏迷中醒來。

    還沒睜眼,一股腐爛、發霉的味道就湧入鼻腔,耳邊還有蜘蛛爬過的窸窸窣窣聲。他慌忙站起身,卻被空氣中的刺鼻氣味嗆得喘不過氣來。

    「Lorfi-Ai」

    短暫的咒語過後,保羅五世掌心升起一團乳白色光芒,只見他隨手一揮,光芒就裂成無數瓣,飛向四面八方,照亮了周圍。

    然後,他如遭重擊般呆住。

    自己正身處一片廢墟之中,厚厚的蛛網和塵埃覆蓋了周圍的建築,但從斑駁的花紋和金屬鏽痕不難判斷,這是至少數百年前才有的建築。

    花紋似乎是荊棘花,藤蔓曲折,纏繞在一把威武不凡的長劍之上……

    晨星的劍花徽記?

    保羅五世稍稍醒過來,但等他沿著花紋往四周看時,才陷入了更大的震撼。

    四周矗立著密密麻麻的人影,一個個巋然不動,表情木然,宛如風乾的屍體。只是他們的法袍,無不宛若新衣,上面還流轉著晦澀的魔法氣息,和屍體相比簡直不在一個時間線上……

    這些都是什麼?

    保羅五世慢慢靠近,突然覺得其中一個有些眼熟。他仔細盯著看了半天,才發現自己在真理廣場見過他的雕像。

    這是……安東尼‧克拉克??

    這……這怎麼可能?

    保羅又往左邊看,也有些面熟……

    這位難道是珈藍學院的初代校長葛洛卡‧威廉?

    等等,那右邊……

    艾德里安‧卡特?

    再右邊……

    灰之主瑪濟斯?

    保羅徹底陷入了石化。

    一瞬間,他明白了。

    他明白了教宗以前說過的「武器」是什麼,就是眼前這些!

    珈藍歷史上那些赫赫有名的法師們,那些有希望晉入,或是已經晉入傳奇的法師們,他們並非消失,而是都被女神捕獲,全部存放在這裡!作為高塔最後的希望,最後的武器!

    他也明白了什麼是『燃料』,這些法師們看上去一個個宛如丟掉了靈魂,只剩下軀殼,要驅動這樣強大的武器必然需要大量能量……

    他都明白了……

    高塔是如此強大,在高塔面前,那些對手簡直就如不堪一擊的孩童!!

    保羅五世內心的惶恐不安被完全驅逐,他的臉上無法抑制地洋溢起笑容。

    突然,

    「我的僕人。」

    「誰?」

    陡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他一跳。

    一道身影從黑暗中緩緩走出,身著紅袍,面容僵硬,但眼裡卻泛著寶藍色的光芒,就與之前的教宗一模一樣。

    聲音正是從他嘴裡發出。

    看清來人,保羅五世忍不住驚呼:「格雷澤??是你?」

    「我的孩子,如你所見,這只是一個軀殼,一個載體,而我,是你們的神。」

    隨著格雷澤抬起手,無盡的威壓擴散開,火光從他指尖逸散,嘭的炸開,無數點光芒分別懸浮在空中,也徹底照亮了整個地下。

    保羅五世這才發現自己身處一座王宮之中,高聳的穹頂上,是劍花旗征服牧馬平原的壁畫,周圍是腐朽的金紅兩色旗,腳下的紅毯上面覆蓋了一層厚厚的塵土,一路通往格雷澤背後。

    階梯之上,正是王座。

    在格雷澤起身之前,他一直端坐在王座上。而那些法師們——那些武器們,就如群臣般環繞王座站立著,放眼望去竟看不到頭!

    至少有數千名之多……

    保羅五世心中一片駭然,隨之而來的是擁有絕對力量的狂喜。

    這樣的高塔,才給人以無法戰勝的壓迫感。

    他不顧地上的灰塵,慌忙跪下。

    「向您獻上我的忠誠,冕下。」

    「起來吧,孩子,汝之乞求,吾必回應。」

    「是。」

    保羅五世站起身,這才將上一任教宗的死訊告訴他。

    「高塔現在陷入了危機,教宗陛下離開前說議會家族也有脫離控制的跡象……」

    「我明白了,孩子。」

    「是……」

    格雷澤伸出手,輕輕抵著他的額頭。

    「不要抗拒,接受我賜予你的力量。」

    「是!」

    保羅五世壓下心中的狂熱,閉上眼睛,虔誠地抬起頭。

    隨後,他就感覺到一股冰冷的力量沿著對方的掌心湧入腦海,他的靈魂一瞬間被凍結,甚至來不及掙扎,只能感受到自我意識被一點點剝奪,擠佔,彷彿有人將完全不相干的東西塞入自己腦海,奪取了自己的控制權。

    再然後,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耳邊只有縹緲的聲音。

    「我的孩子,神將指引你……」

bpii 發表於 2019-3-28 02:40
第一百六十章 被遺忘之人

10月10日,新地下城上線。

    前一天的第67期《比格紐斯》公佈了這一事實,因而今天每個學員都對它翹首以盼。

    新地下城名為「維多利亞之歌」,乍一聽讓人摸不著頭腦,然而但凡參加過內測的人都知道,「維多利亞」在歐羅巴語言中是「勝利」的意思。

    換言之,這個地下城名為「勝利之歌」,至於是誰的勝利,到底為誰而歌……這一期都尚未得知。

    ……

    眾人紛紛抵達塞拉芙後,塞繆爾開始統計人數,卻驚訝地發現少了一個。

    似乎是那個叫庫蘭的傢伙?

    好像從內測結束後就有一陣子沒見到他了,只不過塞繆爾那段時間心情也不好,所以沒太在意。

    他略一遲疑,沒有多想,便帶著人直接進去了。

    而另一邊,費洛也重新召集了人手。

    與只少了一個人的塞繆爾相比,他的隊伍這次卻少了至少十個熟面孔,除洛伊和德列斯本就屬於僱傭關係,這次沒加入以外,另外幾人也因為內測中羅蘭騎士的死深受打擊,從而退出了隊伍,表示不會再跟團。

    費洛大概能理解他們的心情,或許這群人成為獨行俠的初衷也正是不願體會這種分別吧,羈絆從建立到割捨都是個艱難的過程,前者意味著敞開心扉,後者意味著受到傷害,尤其是投入越多最後受到的傷害也就越深。

    所幸,憑著內測者和三皇子這雙重尊貴身份,費洛又迅速招募了一批人,雖然其中的質量著實比不上先前那批人,但也看得過去。

    因為這次的地下城是MMORPG,所以一群人在登錄前就被統一分配到一間大型月室,此地可以充當會議室或休息間。費洛大概描述了一遍他們即將遇到的問題後,一行人就浩浩蕩蕩地躺進遊戲倉,與之連接。

    ……

    等眾人眼前的黑暗被光明取代時,初次進入的幾位忙睜開眼,觀察這個期盼了已久的世界。

    他們正站在一個巨大的廣場中,放眼望去至少有四個真理廣場那麼大。

    視野盡頭是身著亮銀甲、手持長槍的巡邏衛兵,腳步聲清脆、整齊,遠遠傳過來,宛如雷動。震動也驚擾著廣場裡的白鴿,撲嘩翅膀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天空是湛藍色的,明媚的陽光打在身上,雖然刺眼,但並不灼熱。周圍是輕微的嘈雜聲,糅合著鴿子咕咕叫與振翅的響聲,無數初生者和他們一樣睜開眼睛,愣愣望著周圍的一切。

    宏大且明媚,莊嚴又肅穆。

    這是他們能想到的詞彙。

    近在咫尺的就是一尊巨大的大理石雕像,一位背後生長雙持的健美男性高舉著長槍,做出向前奮力一擊的動作,潔白的羽翼上每一筆紋路勾勒都宛如真的一般,還隱隱散發出柔和的光芒。

    震撼,無與倫比的震撼,一時間隊伍裡都沒有人說話。

    直到——

    「去他媽的,老子有種不好的預感。」

    直到有人爆粗口。

    不少初入的學員被嚇到,忙尋聲望去,卻發現一群人此時的表情比哭還難看,髒話正來自於其中一個怒火衝天的傢伙。

    他們……為什麼生氣?

    「見鬼……這不是新教的守護天使嗎??」那裡面緊接著又有人驚道。

    「難道說,他們……」

    「等等,我們該不會是在……」

    「卡洛林,這裡是卡洛林。」

    費洛喃喃道,聲音彷彿失去了力氣。

    「沒錯……這裡是卡洛林……」

    他俯下身子,撫摸著雕塑底座上的文字。

    「神聖卡洛林帝國-十二聖天使之守護天使-聖‧羅蘭閣下」

    「這裡是卡洛林……」

    費洛艱難地站起身,目光游離在面前這尊雕像上,聲音與身體一同微微顫抖。

    「我不相信……假的,這都是假的!」

    隊伍裡一人突然失控,狀若瘋狂地衝出去,抓住一個離他最近的行人問:「告訴我,告訴我這是哪兒,這是哪兒?」

    路人被嚇得癱軟在地,但還是顫抖著回答:

    「是卡洛林,是神聖王都卡洛林……」

    「該死,神聖是什麼意思?卡洛林就好,前面為什麼要加狗屁神聖?」

    「意,意味著我們是神聖卡洛林帝國的子民……」

    那人鬆手,任由路人逃走,自己則呆呆跪在地上,直到被趕來的衛兵用長槍指著腦袋都毫無反應。

    「神聖羅馬帝國……」

    「教廷……」

    「去他媽的教廷!!」

    費洛的老部下一個個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新加入的隊員都一臉茫然,看著同伴相繼被衛兵拽走,毫無反抗的意志……

    ……

    另一邊,塞繆爾鐵青著臉,坐在新教的神殿裡。

    哦,他們現在叫「神聖羅馬教廷」,即原本的羅馬教廷與新教合二為一——當初兩教的爭執也不過是為了統一大陸信仰所做的表面動作而已:借由戰爭的名義讓王國之間互相侵犯、征戰,等到削弱得差不多時用神殿騎士團統一大陸,過程大概如此。

    為塞繆爾沏茶的是一位紅衣主教。剛才塞繆爾一行人初入卡洛林時與三皇子一眾的反應無異,因而也招來了衛兵。但兩者的不同在於,塞繆爾一時火起用魔法將衛兵燒成了焦炭——似乎正因如此,他們並非被抓,而是被教廷「請」了回來……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他雖然討厭教廷,可對方這樣以禮相待,他還是暫時按捺住了怒氣,想聽聽對方打算幹什麼。

    在隨後的交談中,塞繆爾得知現在是神聖歷446年,也就是神羅教廷統一歐羅巴大陸後的第446個年頭。

    同樣,神聖元年之前的大陸也處於亂世中,也存在他熟知的卡洛林、加洛斯、龐貝、烏魯克等名字……但不同的是,那段歷史的走向與結局都和他所知相去甚遠。

    甚至有種荒謬的對照感。

    主教的敘述中,加洛斯、龐貝和烏魯克是叛出教會的異端,而非羅馬教廷的所屬國。而神聖的卡洛林人則是教廷最虔誠的信徒。三國叛出教會,為了引導迷茫的人類,減少殺伐,無所不能的神讓十二位天使化身神聖騎士降臨人間,輔佐著被神選中的人來剿滅這些異端,統一大陸。

    塞繆爾本以為這個「被選中者」是查理曼,可事實卻並非如此。

    在主教口中,神選者是個他從未聽過的人,而查理曼也確有其人——但這位王者竟然只是個小偷,是個骯髒的竊賊。

    某日,查理曼潛入神選者的臥室試圖偷東西,失手被抓,按照法理他本該被絞死,但神選者是個寬宏大量的人,饒恕了他的罪責,又因為兩人體格和容貌都相仿,便收留他做自己的替身,迷惑那些試圖刺殺他的對手,為了活命,查理曼欣然允諾,並且這件事的知情者除了當事人以外只有十二位天使。

    隨後的數年裡,在十二位天使,或說神聖騎士的幫助下,神選者將冥頑不靈的異端逐個擊破,成功讓神的福澤再度照耀整片大陸,從而建立了神聖卡洛林王國。

    但就在最後一役,突生變故。

    陰險狡詐的竊賊查理曼不甘心一輩子做替身,於是利用了神選者對他的信任,在食物中下毒殺害了對方,自己鳩佔鵲巢,向前線下達錯誤指令。於是在最後一役中,士兵們沒有按照約定好的那樣救援十二位聖騎士,導致他們被十倍於自身的大軍圍困,最終戰死沙場,而以他們的死為代價,卡洛林的軍隊長驅直入,覆滅了最後的抵抗軍。

    自此,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夠與卡洛林一戰,同樣也沒了知曉查理曼身份與「替身」事宜的人,查理曼這個替身成功代替神選者坐上了王位,由此放開手腳實施自己的計畫。

    這些年跟在神選者身邊,他也學到了相當多的謀略和知識,竟將王國治理得有鼻子有眼。隨著時間推移,他將歐羅巴大陸的殘局收拾完畢,建立了統一大陸的神聖卡洛林帝國,並打算加冕為帝。

    然而就在他為自己戴上王冠的那一刻,全知的神降下神罰,讓這個罪惡的竊賊在眾目睽睽之下灰飛煙滅,卡洛林帝國的眾生得以被從矇騙中解救——這即是神聖歷元年的事。

    聽完這一系列故事,饒是以塞繆爾這種陰暗腹黑的人也有些難以接受。

    他無法容忍自己欽佩的君王查理曼被人稱作「骯髒的」查理曼,並冠以竊賊的名頭,塑造成一個小丑……

    但他又無能為力。

    這位紅衣主教在剛才一連串講述中眉飛色舞,口若懸河,臉上帶著說不出的激動,足以見得他是發自內心喜歡並信任這段歷史——是歷史而不是故事。身為教廷的一員,他信仰神明,具有同樣的榮譽感,所以才會如此激動。

    假如這也是臨時編造的,那眼前這位也太入戲了不是麼……

    這從側面敲打了塞繆爾,不要試圖顛覆對方的認知,自己所熟知的真相現在是不折不扣的謊言,甚至是褻瀆神明的邪典。

    略一思索,他就嚥下了不快。

    算了,反正過去的事都過去了,為死人鳴不公沒有任何意義,他這樣安慰自己道。

    主教笑吟吟地看著他,眼裡說不出的恭敬。

    塞繆爾大概清楚這是為什麼,因為魔法。早在內測時他就發現,歐羅巴大陸上沒有人會使用法術——除了那個神出鬼沒的梅林。對方現在這樣的討好多半是看上了他所使出的奇妙法術。

    主教見對方表情淡漠,堆起笑容道:「塞繆爾閣下,想必您就是傳說中『隱世不出』的修士一脈吧?」

    塞繆爾眉頭微皺,拿不準該怎麼回答,但他這一反應在對方看來恰好成了身份被看穿的惱怒。

    「呵呵……當初十二位聖騎士輔佐神選者時,也曾得到隱士們的幫助。據說他們有改變天氣,操控火焰、水流和空氣的強大能力!在帝國加洛斯行省、龐貝行省及烏魯克行省的交界線上,有一座著名的雄關『嘆息之牆』,那就是隱士們用一個月時間建起來的奇蹟之牆!也正是那一戰奠定了神選者勝利的基礎!只不過在那之後,隱士們就銷聲匿跡,直到今天您的再度出現……」

    主教看著他,兩眼放光不已。

    塞繆爾乾笑了幾聲,他越來越相信這段歷史完全跑偏了,只是這種面目全非中竟然還有他的身影……這倒是塞繆爾沒想過的。

    法師等於隱世不出的修士……這個玩笑還真是有趣。

    見他這副樣子,主教更加確信了心中所想。

    「閣下此次重現王都,是否也為了那個傳說……」

    「嗯?」塞繆爾眉毛一抬,心裡無比驚訝,表面上卻微微勾起了嘴角。

    「你說呢?」他微笑道。

    ……

    ……

    「傳說?」

    戴斯蒙叫出了聲,腳上不由得一使勁,獄卒疼得哇哇直叫。

    他正被戴斯蒙踩在腳下,胸膛和臉頰都貼著地面,一隻手彎曲成不可思議的角度背在背後。

    這群失魂落魄的人被守衛抓進來後,現在才回過了神,一間拘留輕犯的小牢房怎麼可能困得住他們,於是立即逃了出來。初加入團隊的成員好不容易趕到時只來得及看到獄卒被盤問的一幕。

    「是,傳說……傳說骯髒的竊賊查理曼——啊啊啊啊喲喲喲,疼疼疼……」

    「你再說一遍?誰是骯髒的竊賊?」

    「查——哎喲哎喲,不是,不是他!查理曼閣下,查理曼大人,查理曼陛下!他,他當年被神……不,是遇害!他遇害前留下了一筆寶藏,據說那筆寶藏集合了四大王國的所有財富,擁有它的人可以用金幣覆蓋整片大陸!顛覆如今的神聖卡洛林帝國!成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聞言費洛扔下了手裡的書。這是他剛剛從看守身上摸出來的,是一本《卡洛林通史》。雖然不甚詳細,但也足夠他瞭解其中始末。

    早就對地下城各種元素無比熟稔的他當然明白,這種道具的設置是為了他們一行人更好地獲取情報,也就是所謂「新手教程」之一。

    「那現在的王呢?他怎麼看待這筆寶藏?」費洛問道,語調平和,完全看不出一點生氣的樣子,但卻如同暴風雨前的寧靜。

    守衛疼得說不出話來,費洛示意戴斯蒙將腳挪開。

    「現在說。」

    「是……」

    守衛哼哼唧唧爬起來,絲毫不敢怠慢。他看得出來,眼前這個能拿主意的傢伙雖然臉上一片和氣,但就如噴發前的火山一樣壓抑。

    原來現在的皇帝愛德華二世和教宗卡馬修已經離開王都去帝國各地尋找所謂「寶藏」了,他們要趕在別有用心的人之前找到寶藏,來消除隱患,畢竟這個時代的神權雖然凌駕於皇權之上,但兩者還是相互依存的。

    不過有關傳說卻還有一些小道消息……比如有人說它和當年離奇失蹤的妖術師梅林有關,是他蠱惑骯髒的查理曼暗殺神選者,從而竊取了神聖騎士們的勝利果實。因此只要找到他,也就找到了所謂寶藏。

    「妖術師梅林……骯髒的查理曼……」

    費洛低語著這兩個名字,良久才嘆了口氣。

    「我知道這為什麼叫做『維多利亞之歌』了,這是勝利者書寫的史詩。而勝利者,不是我們,是教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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