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異界] 黃昏編年史 作者:夏牧訸 (已完成)

 
我是獅子我是王 2018-6-21 16:48:02 發表於 遊戲競技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260913
bpii 發表於 2019-3-28 20:54
第一百九十一章 終樂章VIII


    太陽已經完全落下,漆黑的夜空中出現點點星辰。

    今夜似乎是個陰天,雙月被烏雲籠罩,星辰也稀稀落落。

    格雷澤回頭看了眼法藍城的方向,那道光束直插雲霄,即使在這兒也看得見,如同締造了那個結界的法師們對伊卡莉的挑釁,每年都要這麼來上一遭。

    今晚的法藍城會很熱鬧吧,老法師會心地笑了笑。

    一個月前沐言拿出了圖紙,那小子計畫製造一種能「噠噠噠冒藍火」的遠程武器,說目的是威懾別人,然後被他和達米安勸住了。這麼跳脫的思維和新奇的設計怎麼可能嚇住別人,至少在它啟動前完全不行,勢必要用一兩個人來血祭。既然要談論威懾力,那沒有什麼比軍用車弩更可怕的東西了,被那種玩意兒指著,即使是傳奇法師也能感覺到不適吧,彷彿下一秒自己就要變成篩子……而赫魯的瓦丹人正精於此道,他索性重新做了一份圖紙。

    今晚應該就是那東西派上用場的時刻,它被做成了彩車的模樣,外面還繪著荒漠法陣,應該會讓所有人下巴都驚掉吧……老人不無惡趣味地想。

    只可惜,自己看不到這一幕了。

    格雷澤最後看了眼法藍城,不再留戀。

    他按照魔法徽記的指示找到一處入口,但那已經被封堵,不過好在沐言共享的記憶中至少存在四個入口,他繞到其中某個丘陵裡,找到一處掘地蟲的巢穴,悄悄鑽了進去。

    陰暗逼仄的暗穴中佈滿了腥臭的氣味,老法師一路往下,看到褐色夾雜白斑的糞便後確認位置,捏出兩個鑽頭模樣的土傀儡,佈置好隔音結界,一舉鑽透了蟲糞,成功墜入地宮。

    剛一進去,濃郁的血腥味就撲面而來。已經發黑的鮮血和腐朽的塵土混合在一起,宛如一層腐殖質,覆蓋在地面上,閉塞的空間中氣味無法傳播出去,因而混合、發酵,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格雷澤收斂氣息,開啟幽靈漫步,將水元素的成分降到最低,起初在地面上還會留下一串輕輕的白霜腳印,兩三步後,已經全然消失。

    傾頹王宮的結構與晨星城的皇宮有些類似,大體上是一個橢圓形花園與矩形王城拼湊起來,他現身的地方是東城區的小花園裡,四面腐朽的牆壁上生長著綠瑩瑩的發光苔蘚,一些蕨類生物鑽破窗戶冒出了頭。

    「血蓋菇,吸食血液生長,頭大如蓋,鮮豔如血,能散發出血腥味吸引獵物因而得名。假如地宮裡的人早早就離開的話,血蓋菇一定會引來地底生物,傘蓋也會被破壞,但如果它是完整的,就說明地宮尚未被破壞。」

    為了不引起太大動靜,格雷澤不敢放出感知,只好悄無聲息地穿過菌叢,來仔仔細細地檢查。確認這附近沒有任何菌株被破壞後,他才稍稍鬆了口氣。

    按照保羅五世的記憶,將大批普通人類的靈魂之力濃縮成足以驅動傳奇法師的「燃料」是個很漫長的過程,即使是伊卡莉操控格雷澤來完成,也不是幾天就能實現的,照現在看來,他們還沒結束這項工作破繭而出。

    這也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結果,如果敵人數目太多,即使是他也沒法應對。

    循著腦海中的記憶,格雷澤沿東城區的小路向外移動。所有的靈傭都被藏在王宮裡,他要在外圍佈置下一圈結界,確保能將靈傭困在其中,為自己爭取那麼幾秒鐘的寶貴時間。

    多虧了李奧瑞克當年建都晨星時那群工匠和法師們的付出,晨星皇宮的輪廓線幾乎是一個標準的法陣底座,沿著外牆走一圈就能勾勒出最基礎的模子。

    這也彷彿是一種宿命的輪迴,當初那群法師替晨星設計好了皇宮圖紙後,又將它擴大數倍,使用在法藍城裡。換句話說,法藍城那座隔絕了伊卡莉的結界就是個放大版本,格雷澤目前要做的就是將它縮小並還原回去。

    作為仿造品,他自然做不到像原版那樣完全隔絕伊卡莉的神識,而且就算可以,如果那樣做,在法陣啟動的一瞬間,伊卡莉對假格雷澤的操控就會被中斷,隨之而來的就是更慘烈的神罰。位於這層蛋殼下面的是個脫離了新手保護的傳奇法師,而不是法藍城的幾十萬人命,她大可這麼做。

    在神罰面前,這層結界就如紙一樣脆弱,別說一秒,完全被摧毀也就一個瞬間的事。

    唯有通過修改將它變成延時的結界,才能達成目標。

    穿梭在城牆頭之間,格雷澤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手頭的動作和心思也慢慢分離。

    思維由近及遠的往過去蔓延,一幕幕在眼前重現。他不由得自嘲笑笑,這或許是沐言說的「走馬燈」吧,雖然他現在都不知道那是什麼,但聽起來就有種生命最後關頭回憶這一生的感覺……形容此情此景再合適不過了。

    很巧,在銀月城那次,他負責的也是繪製法陣的工作——潛入蘇拉瑪,將那些紫色的魔力牽引出來,匯入地面……這個想法也是沐言那小子想出來的,他對法陣的利用還真是無所不能。這次同樣是拿法陣做手腳,只不過這回是他自己想出來的,老法師有些得意。

    說起來,對這個天才學徒格雷澤還是非常滿意的,他年輕、好學,懂得敬畏和尊重知識,一如年輕時的自己。而最難能可貴的是,即便擁有強大的力量,他也始終保持謙遜的性格,沒有迷失在其中。而且他那一腦袋古怪的知識,繞是格雷澤也想不通是怎麼做到的,這臭小子從娘胎裡就在看書了不成?

    銀月城那次也好,塞拉芙的法陣也罷,還有現在他手頭正在做的工作,雖然那傢伙並非每次都全權負責,但這一切框架和藍圖,或說組成框架、藍圖背後需要的龐大知識都來自他,他就像一個無底洞,深不見底,誰也不知道里面藏著些什麼。

    作為一個法師,他無比好奇這一點。

    法師的宿命無非兩點,一是儘可能發覺世界的真相,二是傳承,關於前者,他已經觸摸到了邊界,關於後者,他也做好了完全的準備,沐言毫無疑問是個極其完美的繼承人,所以老法師每每想到他,嘴角都會情不自禁地勾起來。

    思緒漸漸回到赫魯那段難捱的時光,在沐言到來之前,他作為篾潮人的奴隸活著,撫養哈布隆的私生子艾什,而後被自己的養子囚禁、脅迫,受盡苦難和折磨。現在看上去,這些都成了不值一提的痛苦。

    老法師很知足,他從不會咒罵命運的不公,在他看來,自己實在享受了太多優待,光是施法者的卓絕天賦就足以抵消這些苦難。彌婭賜予的天賦讓他在洛坎的前半段人生宛如一段吟遊詩人口中的故事,他也由此進入了雷斯林老師門下,成為名聲鵲起的紅魔,更認識了艾瑟拉,有了依德麗爾這樣可愛的女兒……這也就夠了。

    如果說他的人生軌跡是一個圓,就如他此刻在傾頹王宮繪出的圖形一樣,那麼這個圓的首尾都是幸福和滿足,比起其他人,這已經是一種完美了。

    隨著最後一枚道標被埋入土裡,一絲屬於元素融合的獨有隱晦氣息慢慢氤氳起來,一絲微不可查的澎湃元素緩慢生成,沿著圓球外殼向傾頹王宮頂端蔓延。

    十分鐘後,它們會從四面八方彙集,組成一個薄如蟬翼的蛋殼,在伊卡莉無法察覺的情況下干擾她的神識。

    格雷澤從未如此刻這樣平靜過,他從東城區走入王城正門,如一個覲見國王的宮廷法師,邁著無聲的步伐,一路來到皇宮大門前。

    從他絲毫不掩飾身份出現在這條皇城中軸線上開始,就已經被察覺。但出於元素之主的矜持,以及神明對凡人的不屑,伊卡莉就這麼大大方方注視著他一路步入。

    於是,王宮裡,兩個面容幾乎一致的格雷澤遙遙相對。

    血液將滿覆灰塵的地毯重新染得血紅,空氣中充斥著刺鼻的血腥味。數以千計的幽魂在空中盤旋、飛舞,形成一道錐型的旋風,徑直灌入一名法師頭頂。

    看清那名法師的樣子時,饒是格雷澤早就平穩了心境,也不免有一絲極致的慍怒。

    那是法卡斯,他的師弟。

    「我記得你,人類。」

    另一個格雷澤開口了,他雖然表情僵硬,雙眸如碧藍的湖水,但卻散發出一種張揚霸道的氣質。

    那是格雷澤剛晉入傳奇的樣子,鋒芒畢露,即使脾氣溫和也難掩內心的驕傲。伊卡莉就像個製作標本的大師,將那一刻恰如其分地永久保存了下來。

    而如今的老法師,已經洗淨了鉛華,身上佈滿歲月雕琢的斑斑痕跡,唯有一雙眼睛在沉澱和磨礪中愈發明亮。

    「很榮幸能被您記得,元素之主。」他答道,說得不卑不亢,臉上露出溫和的微笑,給人以慈祥的感覺。

    「哦?那麼,你是來宣誓效忠的嗎?」

    「不,我來取回一些本該屬於我的東西。」

    「我想,你指的是這具身體吧?」

    「也並非身體,從我出現在冥河開始,就與這具身體沒有關係了,我要取回的,是另一些東西,比如說……尊嚴。是的,尊嚴。」

    「尊嚴?」

    假格雷澤眼裡閃耀著別樣的神采,似乎對這個詞彙產生了莫名的情緒波動。

    「很好,人類,我給你解釋它的機會。」

    「感謝您的寬容。」格雷澤微微躬身,「您應該還記得不久前發生的一件事吧。」他緩緩道,目光在周圍的傳奇法師身上流轉。

    這其中有個別人他認識,但更多的是僅存在與別人口中的先賢。他們曾被書寫在課本上,曾被當成耀眼的過去銘記,用以督促後來的學徒們不斷前進……但現在,他們站在這裡,神色木然,就像被人操控的提線傀儡。

    「每一個學徒都想成為法師,哪怕成為最蹩腳,最不中用的法師,只要是法師就好了。讓我們這樣想的,是這個字眼所蘊含的偉大魔力,『強大』。

    「但在我看來,法師的強大卻並非舉手投足間釋放出的力量——或許有人是這樣認為的,但這只是浮於表層的理解,法師真正的強大源於一種抗爭的內涵。」

    「繼續。」

    伊卡莉吐出兩個字,顯然,她對此很感興趣。

    格雷澤微微致謝,「任何生靈降生在這個世界上,最初的問題都是『我是誰』,『我為何而來』,『我將前往何處』,這是他們孩提時代所有疑惑的源頭。但隨後,這個問題被拋棄,被遺忘……唯有法師,始終記得這一點,他們探索世界的真理,試圖尋找出這個答案,這才是法師。」

    「人類,你所謂的『探索真理』與『抗爭』無關,你們只不過是規則的使用和承受者,不應染指更高一級別的領域,更不該大膽地窺探我……」

    「不,元素之主冕下,我們沒有不同,而您恰好是我們要『抗爭』的對象。」格雷澤微笑道:「我們——包括您在內——和真理之間原本只有一片未知的海,但您化身一頭怪獸,潛藏在海底,將每一個即將觸碰對岸的探索者拉下水。所以您瞧,與您的抗爭只不過是我們這條路上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罷了,畢竟您也在這片苦海裡……」

    王宮內氣溫陡降,空中凝結出肉眼可見的冰碴,假格雷澤也眯起了眼睛。

    「『微不足道』?人類,你在故意挑釁我?」

    「不,我只是按照您的要求,解釋『何為抗爭』罷了。如我所言,我們沒有什麼不同……換句話說,您又何嘗不是一名法師呢?雖然您強大,擁有魔網,可您的目的也是探索這個世界的本質。就像我說的那樣,我們在這片乾旱的陸地上,佼佼者才有資格渡海,但您不同,您生來強大,於是本身就在海中,只是後來您將過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我們身上,而非海的另一邊。

    「所以我說,您也是我們『抗爭』的一部分,法師的一生都將貫徹這種尊嚴。但不同在於,您已經忘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所以哪怕世界來到末日,哪怕時間來到盡頭,您也無法探求到真理……而我們可以,我們不在意海裡有什麼,我們只關心彼岸的風景。」

    宮殿裡陷入長久的寂靜,只有格雷澤的話語在來回激盪。

    「這就是你取回『尊嚴』的方式麼,人類,很不錯。」

    假格雷澤輕輕鼓起了掌。

    「啊……還沒到那一步。」格雷澤失笑道:「不賣關子了,簡單來說,就是我的某個朋友……嗯,或者說是我的好學徒的另一個師父……當初在白岩礦場,有那麼一位晉入傳奇的法師,您應該記得他吧?」

    伊卡莉瞬間回想起扎伊克斯那場突如其來的自爆,對方的果斷前所未見,甚至不給她把話講完的機會。

    她猛的醒悟過來,瞬間意識到格雷澤要做什麼,急忙降下神識,封鎖傾頹王宮的所有元素,與此同時控制地宮裡的四名傳奇法師一齊向格雷澤發起攻擊。

    然而這終究還是晚了一瞬,在說出那番話後,格雷澤就從另一個自己陡然凝重的眼神中得到了想要的反饋。

    老法師的身上發出一絲絲亮光,象徵四色元素耀眼光芒爭先恐後地衝破皮膚冒了出來,氤氳著彩虹的光芒,聖潔而耀眼,瞬間照亮了地宮。

    光失去了約束,磅礴的力量一瞬間粉碎了地宮裡所有可見的物體,只留下格雷澤的笑聲。

    「如您所見,法師的宿命終究歸結於一場絕唱,上次沒機會奏響它,就放在這次吧。

    「畢竟,這才是我找回尊嚴的方式啊!」

    同一時刻,氤氳的澎湃元素成功在傾頹王宮上空匯合,形成一絲薄如蟬翼的蛋殼。有了蛋殼的阻隔,伊卡莉的所有指令都晚了一瞬,雖然蛋殼一瞬間完全破碎,但正是這一絲短暫的寶貴時間讓格雷澤足以完成自爆。

    「不——」

    來自神明憤怒的咆哮和元素的悲鳴一同奏響。
bpii 發表於 2019-3-28 22:00
第一百九十二章 終樂章IX

  半個小時前的真理廣場。

    閃著森然寒光的弩刃對準反對聲最高的人群,像一隻手,狠狠掐住了聒噪者的脖子,只剩下話語被強行中斷後的尷尬和荒唐。

    畫面滑稽得就像一出默劇,短暫的沉默後,人群爆發出極大的慌亂。

    「安靜!」

    不知從哪兒傳來一聲暴喝,躁動的人群冷不丁被嚇了一跳,也停止了騷動。

    緊接著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大地震顫。人們回頭望過去,赫然發現和克魯塞街區的大街小巷裡不知從哪兒湧出來一隊鋼鐵洪流般的衛隊,身著烏黑髮亮的鎧甲,舉手投足間顯示出了可怕的紀律性,從突然冒出到重新列隊、分頭將整個廣場合圍,攏共也不過用去幾分鐘時間。

    「王城近衛軍……」

    人群中的菲利普喃喃道,饒是身為斥候的他也沒發現今晚的異樣,這固然與他許久未出校門有關,但另一方面,沒人想過這只四千人的隊伍會被化整為零安插在皇城以外,和治安所的人偷樑換柱,並在這個時候出現。

    這是一次有預謀的流血事件,不,暫時還得將「流血」兩個字去掉,因為極有可能化為不起衝突的和平演變。

    多虧真理廣場的特殊地形,近衛軍堵住一邊出口後,離開廣場的途徑就只剩下了兩條,一是進入皇宮,二是插翅飛到天上……

    今晚能出現在這兒的至少都有些眼力見,也明白此時不能輕舉妄動,於是局面被稍稍控制以後,無數道目光都落在了高塔的人身上。

    除了兩名跪在費洛面前、抖得像篩糠一樣的主祭之外,高塔這次也來了不少人。和往年一樣,幾名主祭帶著近百人的騎士團,雖然沒有馬,但一身亮銀色鎧甲也很能說明問題。這種盛大節日上一般不允許武士佩戴武器,但高塔人卻能無視這條規則……然而現在,再重弩面前,這也遠遠不夠看了。

    常人看不懂高塔此次來人裡有沒有教宗,以及教宗來沒來意味著什麼……但此時迫切地期望救星出現的貴族們可就不這樣想了,他們伸長了脖子,期待有人可以終止這一場鬧劇。

    於是,萬眾矚目下,一位白髮蒼蒼的主祭站了起來。

    「神愛世人。」

    他用憐憫的語氣說道,目光掠過森然的弩刃,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不屑。

    「神會寬恕愚昧、走入歧途之人。」

    「但這不代表神會原諒一切詆毀與褻瀆,並對蠱惑人心之人放任自流。」

    簡短的一番話,彷彿一直強心劑,打入眾信徒心裡。貴族陣營的一大票人無不感動得熱淚盈眶稀里嘩啦,就差跪在地上頂禮膜拜了,只可惜主祭的一番嘴炮比起閃著光的隨時可能發射的弩刃終究差了點味道。

    他們還需要更猛的。

    白髮主祭似乎也明白這一點,如今到了高塔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他不動聲色地瞥了眼克拉克,後者此時正對著人群,似乎在尋找什麼。

    感受到他的目光,公爵大人皺著眉頭望過來,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

    這其中似乎有警告的意味。

    警告我?

    主祭在心裡哼了聲,他深感這是高塔沉寂太久,給了這群凡人以機會,讓他們誤認為能夠翻騰起浪花。

    這位主祭顯然沒有明白公爵大人的真正含義:到目前為止,除了這一隻突然出現的近衛軍和重弩以外,皇室還沒打出任何底牌……或許在這位主祭看來他們沒有底牌,可他也不想想,沒有任何底牌的皇室敢這樣宣戰?退一萬步講,如果靠這樣單薄的力量就能上天,那皇室何至於沉寂了這麼久……

    他們之所以敢這樣做,必然還有後手。之所以尚未出現,是因為還不到出現的時候……尤其是蓋恩隱約猜到底牌是誰的情況下,這才給高塔善意的提醒,這時候貿然動手不正好給對方出牌的機會麼?

    出牌這種事,如果師出無名,就成了對自身實力的單純炫耀,容易引來惡感和厭煩,皇室之所以在等,就是為了引出高塔的反擊,接著他們再反擊。如果每一手都被恰到好處地箝制,一攻一守之間消磨的不僅僅是力量,還是圍觀者眼中高塔自古以來的威嚴和神秘,以及為皇室造勢。

    可惜主祭不懂這些,他不懂自己被當成了墊腳石,今晚皇室就要踩在它們身上一步步站到最高處。

    公爵大人已經開始思考議會家族的歸宿了,無論今晚的輸贏,他們都無法置身事外。只是應該在何時加入哪一方,這就成了問題。

    他更期待看到兩敗俱傷的局面,當自己成為打破平衡的稻草時,就擁有了絕對的話語權。

    另一邊白髮主祭放下狠話後,緩緩來到一座雕塑前。

    廣場上一共有四尊高塔主祭的雕像,現在每一尊身旁都站著一位主祭。

    四人相互對視一眼,各自點點頭,將手貼在雕像上,渾身泛起柔和的乳白色光芒。

    接著,彷彿帶著空靈唱詩聲的禱告逐漸響起,變得空靈……

    「神說,凡詆毀我者,若懺悔就能得到寬恕。

    「神說,凡褻瀆我者,若頑固必將歸於元素。

    「神說,凡歸於元素者,必將被我救贖。」

    ……

    隨著禱告聲愈發響亮,雕像上發出的光芒也愈發刺眼,光芒順著主祭的手臂來到他們身上,儲存在雕像中的神力源源不斷地強化著他們的軀體,在克拉克凝重的目光中,這四人的氣勢不斷攀升,彷彿沒有盡頭。

    他不由得看向人群。

    眼下這四人隨便拎出一個都足以毀滅皇室當前所有力量,重弩也不在話下,而且雙方一旦撕破臉皮,也不存在什麼人道和同情,有那群貴族做後盾,即使主祭手刃了國王也不會有人說什麼……畢竟珈藍終究是諸多貴族聯合統治的王國。

    你會怎麼應對呢?他竟隱隱有些期待。

    很快,他的期待就有了回應。

    回應他的是接連四聲震耳欲聾的爆炸。

    砰!砰!砰!砰!

    爆炸來得毫無預兆,十分突然,以至於公爵大人都沒反應過來!

    不是別物,正是四尊原本正在光芒大作的雕像,它們極致的光芒中突然爆炸!塵埃瞬間籠罩了廣場,巨大的衝擊力摧毀了距離最近的主祭們的身體,四人就像破布袋一樣,從粉塵中帶著長長的尾巴劃破夜空,身上的光芒尚未消失,看起來真的如流星一般璀璨……

    爆炸聲讓人群愣了一瞬,接著開始躁動起來,慌不擇路地向後推搡著逃跑。

    關鍵時刻,眼看局面就要失控,人堆裡突然傳出一道道安定的聲音。

    「安靜!」

    「不要慌!」

    「餘波結束了!」

    珈藍學院放假一天,人群中觀戰的法師導師們不在少數,而且恰好法師協會的人也罕見的離開了時光塔。於是人群種不斷有顏色各異的光罩升起,將雕像爆炸的碎屑連同衝擊一併攔了下來。

    儘管如此法師們實力不俗,出手也足夠迅速,可護盾還是被碎石和衝擊撞得坑坑窪窪,一度變形。

    一切塵埃落定後,幾名珈藍學院的老師出手,用陣風吹散了廣場上的霧霾。

    本該矗立著雕像的地方殘存著四個大坑,放射狀的爆炸痕跡看起來觸目驚心……

    至於四位主祭,化作流星劃破夜空後接二連三硬著陸,身體基本只剩下一小半,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在場的家長連忙捂上自家小孩的眼睛,不忍直視。

    眾人這才發現,距離爆炸第二近的國王和皇子身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面護盾,一個矮個子中年人正站在費洛身後。

    「那是貝納法師,三皇子殿下的老師。」

    有人小聲解釋道。

    「這背後果然有法師協會的影子……」

    「胡說,我也是法師協會的我怎麼不知道?」

    「呃……好吧……」

    這時一直沉默的費洛開口了,他的聲音飽含譏諷和揶揄。

    「這四座雕像分別建立於信仰歷114年,127年,168年和177年。建造之初的理由是緬懷和紀念戰死在清剿異端戰鬥中的信徒們。然而四名主祭們剛才的舉動卻在告訴我們,這四座雕像原本就是作為武器建造的!

    「試問,高塔是在六百多年前就預料到了這一天,預料到此時此刻會有一名皇子向高塔宣戰,因此提前做好準備,還是無論何時何地,他們都做好了隨時向皇室宣戰的準備!?諸位高塔的祭司們,請務必回答我!」

    高塔的主祭本來有十二位,當初追擊米勒死了一個,剛才死了四個,現在跪在費洛面前兩個,還剩五個能動彈的。可這五人都不是關鍵時刻能站出來的,因此才活到了現在……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個被問得啞口無言,頭也不敢抬。

    氣氛漸漸不太對了,在《斯矛紐斯》長達半個月的造勢下,法藍城內本就人心浮動,如今費洛的質問沒有人能夠回答,這就足以說明問題,連那群對信仰堅定無比的信徒也開始面露猶豫和退縮之色。

    剩下五人中隱隱以一名身材臃腫的中年男子為首,他看了眼咄咄逼人的費洛,又看了眼眉頭微蹙的克拉克公爵,咬咬牙,傳了段話過去。

bpii 發表於 2019-3-28 22:45
第一百九十三章 終樂章X

「公爵大人,您突然與高塔站在對立面,想必知道今天會發生這一幕吧?」

    他話雖這麼說,可語氣卻包含嘲弄。換做誰看到蓋恩如今的臉色都不會覺得他事先知道。

    公爵望過來,同樣笑了笑。

    「閣下沒必要用激將法。的確,我也被蒙在鼓裡。」

    「哦?那閣下的盟友還真是個不得了的人物,就連高塔和議會家族合作時都秉持著公開、透明的原則……呵呵。」

    蓋恩沒有理會這句話中的刺,實際上他也被沐言這一手震撼到了,到目前為止,他沒有感受到任何強魔力波動,就連方才的爆炸都是提前埋好了藥劑……他聞得出來,空氣中殘存著赤火羅的莖葉燃燒後的味道,而且還伴隨著某種甜膩的臭味,應該是魔獸身上的材料,兩者混合成了對能量敏感的炸藥,因為力量流轉而爆炸。

    至於先前為什麼自己的感知沒能發現彩車偽裝過,以及雕像裡藏著炸藥,這就超出他的理解範圍了。但整體而言,目前這一切全是皇室的人在操作,沐言所扮演的只是一個幕後的強心劑,還未真正出現。

    甚至這小子本就不打算出現?

    毫無疑問,這是極為聰明的一手。即使這半年來他在珈藍人心目中的地位愈發水漲船高,可終究是個外人,一旦他正大光明的介入,勢必坐實「妖言惑眾,蠱惑人心」的論調,甚至會開始懷疑皇室是否被第三方力量脅迫,屆時議會家族也將被迫捲入貴族陣營主持公道。

    但眼下這個局面,他還是能繼續扮演旁觀者,縱使高塔的主祭如何求助也不為所動……

    蓋恩目光閃爍,他懷疑沐言連自己的反應都計算了進去。

    不至於吧……

    那一位胖主祭似乎也沒料到蓋恩會這麼絕情,自己的傳音竟石沉大海。眼見氣氛不斷發酵,他忍不住再次求救道:「公爵大人,你應該不是那種為了所謂『魔法的傳承』而戰的幼稚的年輕人吧?」

    「呵呵。」

    該死的呵呵!

    主祭再次耐著性子,他發誓自己的求生欲從沒有這一刻這麼強烈。

    「公爵大人,您當初倒向高塔是因為神的力量……現在突然倒戈,是因為吾主太久沒有降下神蹟嗎?」

    「這話讓教宗親口對我說,是否份量會更足一些?」蓋恩譏諷道:「即使我此時依舊倒向高塔,但此情此景下你要我攜四大議會家族站在國王的對立面,來為高塔出頭嗎?呵,荒謬!從保羅四世陛下那天惱羞成怒,以至凍結我的五臟六腑開始,我就深深地懷疑,這麼多年來自己究竟在和一群什麼貨色的盟友合作。晨星帝國的信仰從打破到重新建立只花去兩年時間,而貴方一聲不吭就死了個主祭,還將傷疤捂起來,生怕被人看到……呵呵,恐怕也就拿盟友出氣時能看到身為神僕的威風呢。」

    蓋恩一番話切中要害,說得無比痛快,看來也是積怨已久。可聽到這番話,胖主祭卻不慌了,對方肯交流就是再好不過的。於是他笑道:「不愧是公爵大人,竟看得如此透徹,的確,高塔這些年來一直做得不夠好,前不久甚至被吾主責罰……事實上教宗陛下現在正身處千里外的傾頹王宮接受懲罰……您也聽到了,我們獻祭了近萬名賤民,以此為貢品,吾主降下了神力,最多再有一天時間,法藍城就能被夷為平地……」

    「主祭大人。你覺得我和那群傻乎乎的信徒一樣好哄嗎?即使是他們,看到明晃晃的軍用重弩後也知道畏懼,你有心思蠱惑我,何不想理由騙騙他們?」

    「公爵大人以為我在開玩笑嗎?」主祭突然激動起來,「不,我也是珈藍人,出聲在珈藍境內的公民,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座城市被夷為平地!現在只有閣下才能拯救珈藍!假如吾主的力量真的來到了法藍城,看到高塔被愚蠢的國王和他的寶貝兒子毀於一旦,那麼法藍城將毫無疑問成為吾主發洩怒火的目標!公爵大人,為了大局考慮,您應該保護高塔,從長計議——即使只是裝裝樣子也好,讓我們不至於被當做叛國的亂黨,絞死在骯髒的地下。哪怕只有一天,您也能見到真正的答案……」

    哪怕只有一天,也能等到神的力量蕩平這一切。

    他在心中想道。

    聞言蓋恩微微皺眉,他看了眼西邊,一時間不知道主祭說的是真是假。

    但是按照費洛的說法,那些難民被元素巷下面的傳送陣送走,的確存在這樣的可能……

    作為一個自詡聰明的人,蓋恩的做事不夠乾脆的老毛病又犯了,他總喜歡權衡,並沉浸在權衡利弊帶來的充實之中。

    略微思索後,他覺得這樣做也沒有太大壞處,總之可以將高塔的人先軟禁起來,萬一到時候所謂「神的力量」真來了,與沐言背後的勢力打在一起,他手中既有籌碼,又有力量,無論如何都不至於無計可施。

    聽不到任何揶揄和嘲諷,主祭微微勾起嘴角。

    以他對這位公爵大人的瞭解,只要有比當前解更縝密的做法,對方都會認真考慮。

    這是他的優點,也是他最大的軟肋。

    眼下,他上鉤了。

    「那麼,就請公爵大人出面收拾殘局,順勢制服我等吧,將一切交給時間,我想這是最好的結局了。」

    蓋恩目光掃過慷慨激昂的三皇子,以及諸多臉色凝重的貴族。他們眼中寫滿了徬徨和畏懼。

    「也好。」

    他上前一步,站在傳奇門檻上的七環氣勢完全釋放出來,真理廣場上的元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沸騰,彷彿空氣都在蒸騰,在列隊迎接王者。

    就憑這一步,他一個人的氣勢就隱隱蓋過了盤踞在眾貴族面前的鋼鐵巨獸,與之分庭抗禮,毫不落於下風。

    「公爵大人。」

    費洛微微皺眉。

    蓋恩衝他遙遙鞠了一躬。

    「費洛殿下,有些話我想當著諸位的面講一講,不知道是否有這個榮幸。」

    「當然。」費洛不敢怠慢。

    「讚美您,殿下。」

    蓋恩微微頷首,接著朗聲道:「你很優秀,費洛殿下,你比我們想像的都要優秀。假以時日,你必將成為一名英明的君王,帶領珈藍人走向更光明的未來。但是,你的做法未免太過激進。」

    他揮手指向身後的貴族們。

    「在我身後的這些人,他們是珈藍的過去,是珈藍的底蘊,他們也是培育珈藍未來的土壤。即使是您的父親,即便我們理念不合,也不會如此粗魯、生硬的對待他們……我明白你的心態,晨星也好,圖靈也罷,每一次王朝更迭都伴隨著流血和衝突,以及這過程中的洗牌。新王當立,舊人逝去,這是良性的循環,也是競爭和淘汰……但是,這是珈藍,是法藍城,是魔法帝國,我們是更高貴、更先進的文明,應當摒棄這種野蠻、落後的行徑,人類手中不該沾染同胞的鮮血。

    「退一步講,殿下對高塔的控訴,到目前為止只是一面之詞,我們還需要更確鑿的證據。倘若真如殿下所言,這麼多年來無數先賢遭受迫害,高塔也試圖抹除我們的歷史,那麼的確,他們罪無可赦。但是,如果殿下錯了呢?如果這背後是別人的陰謀,別人的栽贓嫁禍呢?殿下如此草率,是否恰好讓他們陰謀得逞?

    「晨星人已經拋棄了七百年未曾降下神蹟的聖言者,轉而投向灰燼公爵嘉頓,圖靈人則是一如既往的頑固,我並非要強迫珈藍人信仰神明,而是覺得您身為未來的統治者,更應該妥善思考這件事帶來的後果,三國的國力變化,而不是如此武斷,僅憑一腔熱血行事。眼下高塔的人已經因為不冷靜失去了四名主祭,假如他們有罪,這也是不小的懲罰了,望殿下慎重考慮。

    「這些便是我,蓋恩‧克拉克,站在珈藍人角度,站在議會家族的傳承者的角度所做的思考,不知道您意下如何呢?費洛殿下?」

    公爵大人這一番侃侃而談,饒是站在人群裡摸魚看戲的沐言都忍不住想要替他鼓個掌,和費洛的煽動性話語一對比,兩者高下立判。

    年輕的皇子還沒意識到大談「傳統、傳承、本性」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難以打動老貴族們,唯有切身的利益才會讓他們真正動心,蓋恩正是牢牢把握住這一點。他的話說得隱晦,實際上卻是在挑明講:我們的確可以沒有信仰,不依賴神明,但是這樣做會有什麼後果,請你這個未來的國王想清楚。在我們有高塔時,晨星人比我們弱,現在晨星人抱上了大腿,而我們卻失去了高塔,一得一失,差距必然被縮小,甚至反超,到了那時,珈藍人還會如今天這樣驕傲嗎?我們強大時不必考慮珈藍的安危,可假如晨星強過了珈藍,他們難道不會越過黑棘森林來收復這片土地嗎?這才是身為一個統治者要考慮的東西,也是我作為長輩的教育。

    一番話後,不少貴族已經站直了身體,隱隱有向蓋恩靠攏的趨勢。珈藍說到底還是由眾多貴族統治的王國,國王沒有強權和集權,到頭來終究無法擺脫被架空的命運。能否打破這個局面,就看今晚費洛的發揮。

    費洛五指微微鬆開,而後又握緊手中的真理之杖,年輕人的眸子望向蓋恩,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這是珈藍這一代的領袖向上一代人發起的挑釁,後者也給予了他應有的尊重。

    換做勞倫斯二世,蓋恩的語氣或許會跟教訓兒子一樣嚴格,但面對費洛,或說面對費洛背後的沐言,蓋恩拿出了談判的誠意。

    略微沉吟片刻,費洛輕輕舒了口氣,似乎準備好了措辭,少年緩緩開口道:

    「公爵大人,您說的沒錯,珈藍和其他兩國不一樣,我們是魔法帝國,因而即使是國王,也要考慮到法師的存在,所以我們不能忽視『元素之主』……」

    蓋恩不置可否地笑笑,但很快,笑容就僵在臉上。

    「但是,你可曾想過,這位女神才是一切的原罪!」

    費洛的話擲地有聲,猶如一顆驚雷,在真理廣場上空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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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終樂章XI

    「一直以來,諸位心中或許都有著這樣一個誤區吧。」費洛微笑道:「貴族純正的血脈是誕生施法者的關鍵,因而只有流淌著高貴的血脈,才更有可能成為一名法師……同時,貴族也因此而高貴!

    「然而,這是一種很高明的誤導!是那位女神刻意引導下產生的錯誤思路!

    「倘若按照這種邏輯,那麼血脈才是法師的關鍵。試問,那最早的法師是怎麼產生的?毫無疑問,答案只有一個——是神明賜予人類的『神選者之血』,換言之,法術是神明賜予人類的技巧……

    「而你們,也正對此深信不疑!即使偶爾誕生了身份低微的法師,也被認為是萬中無一的幸運兒,是女神的恩賜。

    「但是,這是錯的!是一種極其荒謬的想法!

    「從我們人類作為智慧生物行走於這片大陸上開始,就有一直無形的手在推動我們的成長和進化,文明的演變和更迭,而這隻手並非神明,是自然!是環境!

    「糟糕的天氣,兇猛的野獸,匱乏的食物……能從這些中活下來的強者才有繁衍後代的機會,而弱者注定被淘汰。因此,第一批幸運的施法者並非由神選中,而是萬千生命中的倖存者,他們的延續是因為強大,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施法者能力的傳承的確與血脈有關,但這就像一堆黑山羊裡罕見的白山羊一樣,是一種微妙的巧合。可經驗豐富的農場主都知道,如果挑選兩隻白山羊結合,它們的後代毛色為白的幾率更高,這也是施法者血脈集中在貴族中的原因。因為強大,所以施法者的先祖往往都是貴族,而因為這種高幾率,他們能將傳承延續下來……」

    說到這裡,費洛注意到一小部分聰明人已經瞪圓了難以置信的雙眼,但仍有大部分人沒懂他的意思。

    「總結一下就是……

    「假如按照『施法能力來自於神賜』的說法,一旦某個家族家道中落,人丁稀落,不幸的失去了施法者,那麼除了向女神獻上一切來換取縹緲的神賜以外,沒有任何方式可以振興家族。但是!事實上這是錯誤的,誕生施法者的可能性蘊藏在你們每個人的血脈裡,你們曾是施法者的後代,那你們的後代就更有可能成為施法者,這無關神明!是來自先祖的庇佑和傳承!

    「並且,那些想要維持血脈純淨的人,你們也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不需要任何『奉獻』,『忠誠』,不需要信仰什麼,只需要潔身自好,管理好自己與後代的私生活。因為高塔的所謂『救贖』,實際上從抹除了你們從先祖那裡傳承下來的可能性,是真正透支未來的惡毒行為!」

    頭一次聽到這樣新奇的言論,貴族們都呆住了。

    它聽上去十分荒誕……但是,又很嚴謹……

    費洛成功切中了要害,他提及了貴族們最畏懼的東西——沒落。

    雖然一個家族的沒落有各種各樣的原因,但突然失去了施法者就是致命傷,是任何手段都無法挽回,也是能瞬間摧垮一個家族的巨大災難。

    看看卡特公爵就知道,他甚至羞於出現在法藍城,而是搬回了自己的領地。卡特公爵的複雜心路歷程遠非常人可以想像,一方面在潛移默化中,他已經認可了這種「施法能力神賜」的說法,只是不願承認高塔而已。另一方面,正因這種認可,作為議會家族中僅存的「真理派」之一,他無法在明面上倒向高塔,乞求女神恢復卡特家族的法師傳承,因此只能選擇離開法藍城,回到自己的領地。

    出於這種畏懼,大部分貴族才不得不投進元素高塔的懷抱,但這無疑是種飲鴆止渴的行為。

    事實就如沐言猜測的那樣,施法者血脈是一種極其隱性的性狀,想要滿足它需要大量前置條件,而神力讓原本前途不可限量的法師失去進步可能的同時,也讓剪掉了這種基因,從而斷送未來子嗣中出現施法者的可能,徹底斷送他們的未來。因為唯有如此,他們才會無可救藥地倒向高塔,完全依賴高塔。

    這簡直是比凱恩之角還過分的黑心買賣。

    費洛的科普讓不少貴族心動了,他們開始思考自己的所見所聞,然後驚訝地發現,不少情況完全符合他的說法……

    人群開始出現低語和騷動,就連平民陣營也開始思考,按照這個邏輯,自己是否也能通過嚴格把關再造一個法師家族……

    一時間沒人在意高塔了,高塔的一群人就被尷尬地晾在那兒,理也不是,不理也不是,連同為高塔站出來的公爵大人也有些尷尬。

    這就是科學的力量啊……

    「殿下,好一番詭辯啊。」

    胖主祭忍不住站了出來,冷嘲熱諷道:「你如此肆意詆毀吾主的恩澤,那我就要問你,如果施法者的能力不是來自於神賜,魔網又如何解釋?」

    眾人一聽,對啊,既然法師與神無關,那魔網又是怎麼一回事?

    於是壓力又來到費洛這邊。

    但這次不同於之前,貴族們眼裡多了名為「求知慾」的東西。他們不再認為高塔一定是對的,他們期待一個合理的解釋,能夠打破這種迷惘。

    可這就涉及費洛的知識禁區了,實際上那段生物學知識也來自沐言的科普,他對此完全是一竅不通……此時皇子殿下雖然臉上看似鎮定,實則心裡慌的一比,頻頻看向人群。

    所幸這時某個一直渾水摸魚的傢伙站了出來。

    「主祭大人。」

    一道清冷的問候從人群中傳出,身著黑色法袍的沐言緩緩飄到他面前,與蓋恩呈掎角之勢站立。

    「你終於肯出來了。」公爵哼道。

    「公爵大人說笑了,今晚的舞台不屬於我,正主是我們的殿下。」

    「呵呵。」

    看到公爵大人眼中似有似無的埋怨,沐言知道自己得說點什麼,或威逼或利誘,總之要喂給對方一顆定心丸。這也好辦,畢竟實在不行一句「你兒子還在我手上,不要跟我大聲講話」就能逼對方就範——當然這是迫不得已的後手了。

    「沐言閣下,」胖主祭突然插入,他實在看不下去兩人的眉來眼去,也由此組成了一幅世界名畫。

    「你對吾主的魔網有什麼看法嗎?」

    「看法談不上,」沐言和煦地笑著,一副純良無比的模樣,卻語出驚人。

    「我只是覺得,魔網是個枷鎖,是個圈套,是一張抹了老鼠藥的網。」

    「你——」

    「原諒我如此直白,主祭大人。」沐言輕輕打了個響指,水、火兩系元素凝結成一藍一紅兩條絲帶,分別從左右兩邊纏繞上主祭的脖子,後者額頭上滾下豆大的汗珠,雖然竭力反抗,卻無法擺脫靈蛇似的兩條絲帶。

    「我,我的魔力……你對我做了什麼!」

    哀嚎中,主祭被兩條絲帶像捆獵物一樣吊了起來,四肢系在一點,在空中無力地旋轉著。

    此言一出,蓋恩神色驟變。

    他驚恐地發現,自己失去了與魔網的聯繫,眼下宛如一個廢人,只能看著沐言對主祭動手。

    失去了最重要的依仗,蓋恩雖不至於立刻崩潰,但看向沐言的眼神已經有些畏懼。

    原來這位公爵大人這麼好嚇唬?

    「這是你背後那位動得手腳?」公爵故作鎮定道。

    「嗯……算是吧。」

    蓋恩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平復心情。

    「你早就可以這樣,為什麼要這樣大費周章?」

    沐言微微搖頭,「我說了,今晚的主角是費洛殿下,而非我。而且現在這樣做也並非威脅……現在閣下願意相信『魔網只是個擺設』這句話了吧,如果你感興趣,我教你啊,畢竟這種技巧本就屬於所有法師。」

    言談間,吊著主祭的絲帶不斷延長,就像一棵樹上生長出來的長長的葉子,來到蓋恩身邊,在他面前分解成最原始的元素粒子,接著水與火開始交融,產生白色的氣,縹緲的白霧升騰散開,慢慢充斥著整個廣場。

    沐言就像在炫技一般,整個廣場瞬間被白霧籠罩,以此為背景板,宛如宇宙誕生之初、智慧生物存在之前那樣,最基本的四種元素生生滅滅,往復循環,上演更加複雜繁瑣的變幻,生成光與影,緩慢演變成萬物。

    當然,沐言還沒厲害到可以模擬創世過程的地步,他只是展示給別人看,在沒有魔網的情況下法師可以將世界分解成怎樣的狀態。

    「現在你可以告訴他們這是真的了吧?公爵大人。」

    蓋恩苦澀地點點頭。

    交流只發生在兩人之間,於是在其他人眼中即是主祭出言挑釁後,一位在法藍城掀起滔天巨浪的名人沐言先生突然現身,舉手投足間就將主祭制服,接著一番讓人摸不著頭腦的炫技後,公爵大人也彷彿認可了他。

    似乎不僅是他,就連周圍的法師們也各個面色凝重。

    「諸位法師朋友們。」

    沐言突然對人群喊道:「你們現在可以試著溝通魔網。」

    人群嘩然,法師們大驚失色,個別心裡素質不夠好的甚至腿一軟坐在了地上。

    他們不比突然缺氧的人好到哪裡去。

    「不要激動,這只是一次簡單的測試,」沐言高聲道,聲音在魔法增幅下傳遍角角落落。

    「我暫時切斷了你們與魔網的聯絡,就如我們頭頂這片庇護一樣。記住,法師生來就是自由的,正如元素一般,魔網只是一層束縛,是塗滿了耗子藥的網。

    「現在,跟隨我的聲音,放鬆你們的心神,我來教你們最簡單的溝通元素的技巧——這是真正的溝通,並駕馭元素,我們是法師,元素的操控者,而非借助魔網才能使用它們!

    「放開你的感知,浸潤在元素中,就像放鬆身體浸泡在水中一樣……不要奴役它們,不要在意魔網……」

    在沐言的不斷提示下,一個接一個法師成功溝通了身邊的元素。見狀他揮了揮手,直接熄滅了真理廣場上的白光,只剩下遠處的魔法路燈,廣場瞬間陷入黑暗。

    但這黑暗並不讓人恐懼,因為頭頂的結界還亮著微弱的光,並且因為失去了光源,它反而顯得更加明亮!

    與此同時,星星點點的、象徵著元素的光輝正在廣場上慢慢升騰,就如無數隻顏色各異的螢火蟲正在緩慢聚集、飛舞……

    這是每一名法師初次溝通元素時才會產生的跡象,對這些人而言早在數年前,數十年前就見過了,按理來說不再新奇。

    然而這次,全新的感覺卻如新生一樣,讓他們激動得熱淚盈眶。

    「請務必記住我所說過的,我們是法師,我們是自由的!

    「我們的靈魂,我們的意志,正如這無處不在的元素,都是自由的!

    「所謂元素之主,不過是個竊賊!她想要偷走彌婭留給這世間的元素,試圖奴役所有施法者,就如高塔的所作所為!

    「但是,你們看到頭頂這片被保護的星空了嗎?那些逝去的法師們,那些因為發現了這一事實而被高塔迫害,被女神像掐死一隻螞蟻般抹殺的法師們,他們留下了庇護!

    「在它的庇佑下,我們無所畏懼!

    「現在,擁抱你們的新生吧!唯有此時,你們才能真正稱自己為法師!」

    沐言的話語彷彿帶著種莫名的感染力,法師們一個個激動地吶喊,釋放著所有的迷惘與壓抑。

    高塔的人稍有異動,轉眼就被重弩對上,那名被吊起來的主祭索性放棄了掙扎。

    見狀,費洛意氣風發,高舉著真理之杖,遙指高塔陣營。

    「今夜,珈藍將迎來新生!」

    近衛軍分出數支小隊,將高塔的人團團包圍。

    這一幕被所有人看在眼裡,不知是誰起的頭,人們開始歡呼起費洛的名字,一時間聲浪如潮,一浪高過一浪。「費洛」和「殿下萬歲」之類的呼喊聲此起彼伏。

    沐言微微一笑,轉身要走,卻被蓋恩一把拽住。

    「你忘瞭解釋一件事。」

    「什麼?」

    「誠如費洛所言,高塔獻祭了那麼多人,那他們獲得的力量呢?」公爵解釋了一遍剛才聽到的內容,「……他說還有一天不到。」

    「是啊,很快了……」沐言苦笑道,拍拍他的肩,「這是下一個棘手的難題和考驗,珍惜這片刻的緩衝時間吧。好消息是我們已經在做準備了……嗯?」

    蓋恩似乎沒在意他的言語,而是注視著遠方的天空,眼珠子一動不動。

    與此同時聲浪也漸漸弱了下來。

    沐言轉過身,身體卻陡然一震。

    西邊的天空,此時被絢爛的彩虹光照亮。

    被結界庇佑的他沒有察覺任何異樣,但結界外的元素無不向那邊匯聚,已經形成了肉眼可見的元素潮汐,在空中組成一道道放射狀的雲朵……

    眼下的震撼比剛才沐言的演示還要絢麗一萬倍。

    「太美了。」有人喃喃道。

    「是啊,太美了。」

    一位法師情不自禁地感慨,他從未見過這樣絢爛的光彩,他從未見過法師真正的絕唱。

    這一幕奇觀就像對今晚的慶祝,短暫的停滯後,人們又恢復了歡呼,甚至比之前更盛。

    蓋恩這才回過神來,「你剛才要說什麼來著?」

    然而沒人回應他。

    沐言早已凝望著遠方的天空,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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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終樂章‧完

    地下城裡,除了天上的戰鬥仍在繼續以外,其他人都不約而同停了下來。

    不知誰一嗓子道破了天機,如今大家都發現了「無法登出塞拉芙」的事實。在這種事面前,眼下的爭鬥也顯得不值一提了。

    「可他們兩個……」

    德列斯皺著眉頭,望著天上的一大團煙塵,裡面什麼也看不清。

    「戰鬥很激烈,你看周圍的元素潮汐就知道,這附近的元素都被抽離乾淨了,從更遠處源源不斷匯聚過來,只能等他們結束戰鬥,其他人沒法插手。」薇薇安重新戴上帽子,聲音從帽簷下傳了出來。

    「那個人呢,他怎麼還不起來?」

    德列斯順著少女白皙的手指望過去,她指的是巴裡,後者身邊似乎圍了一票人。

    「我倒希望他起不來。」

    他哼了聲,打算上前看看,卻被塞繆爾手下的人攔住了。

    德列斯眉毛一挑,「怎麼,不放心我?」

    「你……」

    「讓開,希爾曼。」

    塞繆爾的聲音從人群裡傳出,眾人頓時讓開一條路。

    來到巴裡身邊,德列斯發現這位少爺身上的傷基本都被治癒了,除了衣服上的斑斑血跡和少了幾撮頭髮以外看不出什麼損傷,反倒是行兇者德里奇此時完全脫力,需要人扶著才能勉強站立,而且兩隻血淋淋的拳頭都皮肉外翻,血流個沒完……

    這小子真是有種……

    「抱歉,我也看不出什麼。」德列斯搖了搖頭,「不過洛伊法師似乎知道些什麼,或許要等他們的戰鬥結束,最終獲勝者拿到那柄法杖才能知道真相。」

    「你們果然做了弊!」有人憤怒不已,上前一步揪著德列斯的領口斥責道。

    只見德列斯身形微微晃動,眨眼就來到對方身後,一隻手擰起他的胳膊向後一翻一拉,「喀嚓」一聲,來人的胳膊就彎成了提線木偶也做不到的程度,痛得哀嚎不已。

    「關於詆毀和惡語中傷,開打之前這樣說就已輸了一半,打輸了以後再這樣做會顯得更低級,就像一隻不會咬人只會亂叫的狗。」德列斯語重心長地教育道:「如果我是塞繆爾同學,像你這樣愛惹麻煩還四處丟人的狗,會想都不想的丟掉,因為鬼知道你哪一天會沾上連我都搞不定的麻煩。」

    他鬆開手,對方惡狠狠地瞪過來,於是他又作勢抬起手,這傢伙頓時被嚇得摀住了頭。

    「瞧,我平時打狗就這樣。」他笑道。

    「夠了,德列斯閣下。」

    「不客氣,如果可以的話……」德列斯笑笑,看向那個叫希爾曼的,目光驟冷。「可否將這種背叛朋友的貨色也交給我一併處理?」

    希爾曼臉色瞬間全白,戰戰兢兢地看向塞繆爾,可後者完全不搭理他,而是將目光放在天上。

    轉眼間,天上的戰鬥已經分出了勝負。

    煙塵散開,露出兩道人影。

    洛伊依舊斷了一條胳膊,可相比之下路西安就慘多了,一身法袍幾乎被燒乾淨,露出健壯卻滿是傷疤的上半身。

    眾人都很詫異路西安這樣的法師竟然會將自己搞得滿身是疤,就像那些野蠻的傭兵一樣……可德列斯卻略微有些欣賞和傢伙了。

    以他的閱歷不難看出這些傷疤的危險性,而憑路西安的天賦和背景,他完全沒必要經歷這些就能變得很強,這充分說明這傢伙對自己足夠狠。

    珈藍的許多學員在提及路西安時總會大言不慚地說假如自己和他一樣天資卓絕、出身不凡也一定能如何如何……可在德列斯看來這些都是放屁。將他人的成功歸功於客觀因素,完全忽略主觀差距,這種人一輩子都注定活在失敗中。

    以德里奇為例,他也不過是個普通人,可如果讓那些大言不慚的人來經歷他所體驗的一次次死亡,恐怕都沒幾個能堅持下來,對此他們或許還會說自己掌握了力量,沒必要吃這份苦頭,總之總歸有個藉口。然而事實上也只有德里奇有資格說出「如果我有路西安的條件就能怎樣怎樣」的話,然而他又不會。

    兩人分出了勝負,似乎還說了幾句話後,隨後路西安降落在地面上。

    塞繆爾一行人連忙靠過去,將巴裡一個人孤零零扔在地上,就連他的狗腿子都拋棄了他。

    作為優勝者,洛伊如願以償拿到了那柄法杖,頓時,原本浮在天際的花海落下來,將在場的所有人包裹在其中。一陣微風吹過,花海搖曳,嚏根草的粉色花瓣如潮水,遮蔽了無邊無際的天空。

    眾人不明白髮生了什麼,顯得十分驚慌,這時洛伊淡淡的聲音傳來。

    「別擔心,我們正在被傳送回去。」

    「回去?去哪兒?離開塞拉芙嗎?」

    「不,回卡洛林王都。」洛伊解釋道:「告訴他們歷史本該是什麼樣子,順便……」

    他看了眼塞繆爾,微微一笑。

    「順便覆滅教廷,打碎某些人的希望。」

    塞繆爾心中一緊,目光也冷了起來。

    「哼,我就知道那個叫沐言的沒安好心,你手裡的法杖應該就是這片大陸上最厲害的武器了吧?還說自己不是作弊?呵……可笑!這一切從內測開始時就是提前安排好了的。你們不過是聯手演了一場戲而已。」

    洛伊笑了笑,對他的譏諷毫不在意。

    「我要糾正你兩個錯誤,塞繆爾閣下。

    「首先你說得沒錯,這一切的確從內測時就已設計好,但卻是展現給我們所有人看的……只有我們經歷了那段歷史,所謂『不公平』也是面對未參加內測的人而言。但是,你不屬於這部分人。

    「所以說從一開始你就和費洛、和我們其他人一樣,具備這種資格,甚至在公測那天,在神聖王都卡洛林呈現在每個人面前那天,你也有著和費洛一樣的機會……但是,你拒絕了,就像你父親拒絕像威廉校長、卡特公爵那樣與高塔劃清界限一樣,你毫不猶豫地倒向了教廷。你現在後悔了嗎?嗯,我想你應該後悔。」

    塞繆爾一度語塞,他恨得咬牙切齒,卻擠不出一句話反駁。

    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己是咎由自取的,給自己找個台階下總是最簡單的,所以當手下人憤憤道這是一把作弊的武器時,他第一時間想到了推卸責任。但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不只後悔現在,還有當初。

    「那第二個錯誤呢?洛伊閣下?」路西安突然站了出來,「我猜那或許是對今天這種局面的解釋?比如我們,」他指了指腳下、以及身邊的花海,又指了指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巴裡,目光有些奇特。

    「又比如他?」

    看到巴裡這副慘樣,他不免想起了沐言對自己的承諾。既然塞拉芙的本質是幻術,那麼如果巴裡在幻術裡死亡或是崩潰,現實中自然也就沒救了。

    「沒錯,第二個錯誤與我們有關。」洛伊笑笑,輕輕舉起那把法杖。

    陽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法杖周身不斷脫落的粉塵,就像陳舊的家具在加速風化一樣。微風一吹,法杖的沙化過程被加速,眨眼間就小了一圈。

    「這把武器不會帶來任何『失衡』,因為使用它本身就需要付出代價,就像試圖修正一段歷史所要付出的代價一樣。沐言老師說過,任何妄想與時代對抗,最終都會被它碾碎,無論成功與否……」

    法杖消散成漫天細沙,隨之而來的是洛伊的身體。

    先是一隻手,接著是胳膊,最後是整個身體,都如細沙般飄揚在空中,隨風逝去,只留下一段話語。

    「完成身為內測者的使命後,諸位就能自由登出這個世界……抱歉,作為『代價』,我先走一步了。」

    隨著洛伊和法杖一同消失,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漫天花瓣交織成的大幕也在一瞬間拉開,露出燈火璀璨的神聖廣場。

    巨大的神聖騎士雕像拍打著柔軟的翅膀,周圍聚滿了人。身著盛裝站在禮花彩車上的卡洛林王室成員,一襲白衣莊嚴聖潔的神聖羅馬教廷,精心打扮的卡洛林貴族們,趕來慶典日看熱鬧的卡洛林王城居民,以及目瞪口呆的學員們,無不被憑空出現的眾人驚呆了。

    花瓣四處飛舞,眾人伴著芬芳落地。

    「該我們登場了,履行內測者的使命。」

    德列斯輕聲道,他還特意看了眼塞繆爾。

    後者鐵青著臉,卻只好無奈妥協。

    「是的,履行內測者的使命。」

    ……

    ……

    銅火巷。

    銅火巷今晚也格外熱鬧,巷子上的所有酒館都將桌椅搬到街上,歡聲笑語彙成一條長河,在頭頂散發著微光的結界的照耀下顯得格外喧囂。黃昏酒館的酒鬼們無疑是嗓門最大的,他們東倒西歪地來到長街中心,一把推開正在唱歌的吟遊詩人,將埃裡克扯過來,大聲宣佈「讓最棒的人來一首」。

    埃裡克拗不過這群人,只好抄起魯特琴。

    他望著遠處剛剛消逝的彩虹光芒,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四周頓時安靜下來,微醺的酒意中,唯有作家先生輕輕的哼唱。

    「

    我們舉杯痛飲,為逝去的日子乾杯。

    被束縛的紀元即將過去,

    讓我們叩響真理的門扉。

    真相在陽光下曝曬,

    消散腐朽的氣味。

    蕩滌玷污夢想和希望的污穢。

    我們將被召喚,以血肉築起堡壘。

    我們終將勝利,懷著信念的人英勇無畏。

    ……

    」

    (第五卷完)
bpii 發表於 2019-3-28 22:47
新年

  信仰歷778年1月1日,法藍城沉浸在一片熱鬧、祥和的景象中。

    無論是哪個世界,「歲末」這種富有紀念意義的日子總會顯得十分關鍵,彷彿自人類制定了紀年法以後,用以度量人生長短的量詞就擁有了特殊意義,所以每當無形的時間跨越有形的長度時,人們都會採用同樣的方法來紀念逝去的光陰,名曰緬懷,也由此迫使自己記住過去的人和事。

    以往的慶典日都是一次新年的預熱,因為今年慶典日格外喧囂,所以這回新年也格外熱鬧。作為法藍城最熱鬧的一條街,銅火巷早就人滿為患,法師協會不得不暫時撤消禁飛令,允許法師和高等級武士「持證」飛行,以此來減緩街道的負擔,不過這樣一來可就辛苦了治安所和各大店家的屋頂,一來治安所那群本事低微的傢伙哪兒攔得住流竄於屋簷瓦舍間的夜盜們,二來一天時間裡不斷有屋頂被踩塌的亂子鬧出……這些喧鬧也為節日平添了幾分喜慶。

    戈提克走在街上,喧囂聲恰如其分,讓他有種被慵懶浸泡著的感覺。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目光有些縹緲。

    珈藍人沉浸在這種氛圍中,並沒有察覺到氣氛與往年有什麼根本性變化,但他卻切身體會到一種自由自在和充實。

    這種無法言表的體會或許與他的經歷有關。戈提克來法藍城之前有過一段崎嶇的經歷,在那之後他的人生就因為夙願得償從而變得失去了目的,之後為了追求財富和理想中的「貴族生活」,他便來到了法藍城。

    初到時,他覺得這裡宛如一灘死水,很不習慣,直到今年年初才隱隱適應,可還不到一年時間他就又經歷了一場變革……真可謂人生處處充滿驚喜。

    或許在不少人看來,一切都始於慶典日那天,但在他看來,影響遠比那要早得多。

    確切地說,應該是從四月份那次大批量訂單開始吧……

    他記得當時克拉克家一口氣從他這兒訂購了好幾噸黃紋花斑蝶的磷粉。那是種昂貴的幻術材料,一小包就要數十枚金幣,可對方卻一口氣買了好幾噸,饒是他有特殊門路也差點沒能搞定這筆買賣。好在對方不急迫,時間一直寬放到六月,他才能湊齊材料順利完成生意。

    隨後沒過多久,珈藍學院就傳出了有關「塞拉芙」的消息,毫無疑問,這些材料被用在了塞拉芙。

    而在這之前,《霜與火之歌》早就傳遍了整個法藍城。

    戈提克不是珈藍的學員,他不知道那段時間學院裡發生了何種變化,但他能切身體會到塞拉芙的遊客區開放後潛移默化的影響——只一個月時間,貴族和平民之間的隔閡就被打破了,饒是他也能結交威爾遜爵士這樣的人物。

    當然,現在要稱之為威爾遜伯爵了,聽目擊者說爵士大人那晚的彩車實際上是一架巨大的弩機偽裝而成,幫助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勞倫斯三世陛下震懾住了場面,不過大家還是更習慣叫他費洛陛下。

    慶典日上,隨著高塔眾人相繼伏法,費洛殿下也順勢完成了加冕儀式。之後的一個多月時間裡,在議會家族的默許下,貴族圈迎來了一輪大洗牌,這位有功在身的威爾遜爵士自然如願以償被封為了伯爵。

    值得一提的是,儘管地位升高了一大截,可爵士大人也沒忘記自己這個老朋友,兩人這段時間又聯手打通了好幾個「地下城」,關係比以往還要好,對方在如願搬進克魯塞街區後甚至連克魯貝爾街區那棟房子都送給了他。

    諸如此類的情況還有很多,法藍城的貴族和平民再也不是之前那樣之間宛如豎起了一堵高牆,尤其是沐言閣下講了那番話之後,隔閡也顯得不那麼明顯了。

    法藍城不過被塞拉芙的「餘波」波及就尚且如此,更何況被重點照顧的珈藍學院?

    所以戈提克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那裡的變化和影響會更加深遠,足以改寫珈藍的未來。

    說起來,珈藍的未來這不就被改變了麼,看看那晚的費洛殿下就可見一斑,尋常年輕人哪有那種氣魄。

    耳邊突兀的喧鬧聲打破了戈提克的沉思,不知不覺他來到了銅火巷的盡頭,眼前的黃昏酒館門口排著長長的隊,連旁邊的幾個街區都擠滿了人。看衣著也不全是來酒鬼一類,更多的是貴族的家僕和平民。

    何況愛湊熱鬧的酒鬼也擠不出這麼長的隊,他們從不排隊……

    戈提克試著往前擠了擠,可寸步不能動,索性後退一截,悄悄放出了感知。

    可還沒等他看清裡面發生了什麼,就如慶典日那晚一樣,他的感知再一次被人一把攥住,驚得他出了一身冷汗,一步也不敢動。

    然而不同的是,這次對方沒有其他表示,只是單純警告一番就放過了他。

    戈提克驚魂未定,原地呆立片刻後戳了戳旁邊人的胳膊,「這裡面在幹什麼?」

    「《霜與火之歌》第二卷的簽售會啊!」那人激動道:「我才知道原來黃昏酒館的吟遊詩人埃裡克就是那本書的作者,我一直以為這只是個美麗的巧合而已!」

    「等等……簽售會?那是什麼東西?」

    「我也是第一次聽說,聽起來是現場出售500本,每一本扉頁都有他的魔法簽名!別人無法模仿的那種!就和《比格紐斯》的特典一樣,特典你知道吧?那黑市上300金幣每本的小冊子,這玩意兒可比特典厚多了!而且圖靈人和晨星人裡也不乏這本的讀者,仔細想想,親筆簽名的『限量本』怎麼說也能賣個幾千金幣吧!這對我們而言可真是天大的幸運!」

    戈提克大概聽懂了,謝過那位仁兄後便快步離開。

    這麼一來,他心裡的疑點也解開了。

    《霜與火之歌》的作者是埃裡克先生,而這本最早刊登在《比格紐斯》上。這份報紙的幕後製作人是沐言先生,聽說慶典日那晚他一直隱藏在人堆中,最後關頭才出場……而自己的感知又兩次遭受同等對待……

    由此也就不難猜測這兩次警告都源自誰了……

    說起來這一切的開端似乎也正是那位沐言先生。

    戈提克抬頭望著克魯貝爾街區最顯眼的牆上投影的魔法光幕,上面預告著真理廣場今晚要上映的「電影」,那也是他鼓搗出來的。比起歌劇院裡復古的唱調和俗套的劇情,真理廣場一個月前上映的「電影」才是真正的精彩,千軍萬馬、王朝爭霸,廣袤平原上兩股騎兵的碰撞,半空中法師們交戰在一起,短短一個小時放映時間裡,擠了數萬人的廣場上竟然鴉雀無聲……

    原本「紫色曼陀羅」和「仲夏夜之森」兩隻歌劇團隊都差點因為電影而失業,可聽說幽月工坊的人找到了他們的負責人,邀約參演其他電影,眼下這個「預告片」應該就是了吧,看樣子是翻拍的《薔薇探戈》,一幕他很熟悉的歌劇。

    「新的一年……還真是期待呢……」

    戈提克感慨了句,隨後哼唱著輕快的調子消失在克魯貝爾長街。

bpii 發表於 2019-3-28 22:48
溫言‧上

夕陽西沉,魔法路燈亮起,黑暗還未降臨大地就被驅走。

    儘管寒冷伴著夜色緩緩落下,可這依舊絲毫沒有減弱人們的熱情。五百本簽售早早完成,埃裡克卻被熱情的粉絲擁堵著無法離開,無奈之下他只好開了一下午的粉絲交流會。眼下夜幕降臨,他們還不肯放過可憐的作家先生,似乎還有讓他回歸吟遊詩人身份來兩嗓子的意思……

    見狀沐言第一個開溜了,還順手牽走了埃裡克的晚飯作為幫他一整天的報酬。

    遠離鬧市區後,世界漸漸安靜了下來,離開外城區,穿過「賤民篩選結界」,週遭頓時如死一樣寂靜,就像突然被世界拋棄了一樣,黑暗、寒冷、死寂。

    彷彿這才是冬天該有的樣子。

    彷彿這也是貧民窟該有的樣子。

    這裡還是沒有一個人,那晚費洛的講話後,人們挖開了元素巷地下的密道……在真相面前,再也沒有人願意替高塔說一句話。同樣,也沒有人願意佔據貧民窟的一寸土地。

    這裡就像一座被琥珀封存的博物館,保存著那些逝者與這個世界僅剩的羈絆,以及珈藍人逐漸復甦的良知。

    沐言無聲地穿過貧民窟,一路向西,逐漸離開法藍城,途徑一片森林,來到郊外的紅磨坊。

    恆溫結界保護下的農場裡,鬱金香正開得燦如驕陽。沐言隨手釋放了一個光亮術,將光源扔到空中,結界內的空間瞬間被照亮,也順勢照亮了餘燼高塔。

    高塔長長的影子投到地上,盡頭正好對著花叢中的一小塊空地,空地上立著一塊墓碑。

    「無論遭受何種苦難,他都從未憎恨過這個世界。」

    上面寫著這樣一行字。

    老人在數千里外的荒原上奏響屬於自己的絕唱,隨後阿帚,尖腦殼兒,大包這三樣造物也都變成了最原始的形態,掃帚、燭台和箱子。沐言將這三樣東西作為遺物埋在了這裡,作為老師最後的歸宿。

    「老師啊,學生又來看您了。」

    他嘆了口氣,坐在墓碑正對面,拿出準備好的紅酒,掏出兩個酒杯,各自倒滿,擺在面前。

    「說起來還多虧了我這份強大的記憶力,否則根本沒辦法復刻出您在赫魯製備的紅酒……畢竟兩個世界的葡萄不大一樣,嚴格來說赫魯人栽培的葡萄更飽滿一些,我想這和元素濃度應該有關。嗯……總之我失敗了很多次才調配出這麼一瓶『卡博萊紅酒』,嘗起來還是頗有些懷念。」

    沐言端起酒杯啜了一小口,酒液浸潤舌尖,味道卻有些苦澀。

    恍惚中他好像回到了赫魯,想起第一次和老人見面時的樣子。

    「咳咳……」他本就不擅長飲酒,只是這麼一小口就苦了臉,吐著舌頭。「真不知道您為什麼喜歡這種飲品,比起它我更喜歡白開水……嗯,實際上我喝過最多的東西是一種藥液,據說堅持服用十年時間就能治癒帕拉雷斯綜合症,比起它,這紅酒根本不算什麼……什麼,你問我療效?哈,我還沒來得及堅持夠十年,自然不清楚療效了……」

    沐言笑了笑,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後緩緩吐出一口氣。

    「來之前想有很多東西想跟您聊,可現在卻有些緊張。我怕一開口就哭出來,讓您老看了笑話。這一點您和扎老師比就差遠了,他看見我哭鼻子只會數落和嘲笑我,可他一這麼做我就不哭了,但您不一樣,您會安慰我……這樣可太犯規了啊,溫聲細語的安慰只會讓淚腺賣力工作,根本起不到任何阻止功能好嗎……所以我一直忍著沒來,直到這瓶酒做好。俗話說『酒壯慫人膽』嘛,雖然這是我們那邊的俗話……」

    沐言絮絮叨叨說了半天,最後索性一飲而盡。

    「阿瑪瑟說我心裡頭藏得東西太多,背負的東西也太多,仔細想想似乎是這樣……到目前為止都沒有一個人能讓我肆無忌憚地傾訴,即使是蘇利亞也不行……」他無奈地笑笑,「畢竟有的東西講出來太驚世駭俗了點。

    「畢竟我的來歷就是個謎……我也沒法告訴你們,坎洛什冕下做了一個洛坎的備份扔到另一顆水藍色星球上,讓那個世界癱瘓在床的我在洛坎度過了四十幾年光陰,積累了一腦袋知識,親身經歷了這片大陸的未來和末路,最後在遊戲關服時被送回了信仰歷774年的洛坎,降臨在坎薩,還被賦予了拯救世界的使命……這聽起來簡直比埃裡克編的故事還離奇。

    「恐怕您一直很好奇我為什麼知道如此多的東西,並且偶爾流露出神棍的潛質,能夠洞悉未來……瞧,這就是答案了,雖然聽著荒誕,可實際上它是真的……很遺憾沒能在解開您的疑惑,不知道現在補上還來不來得及。」說道這兒沐言忍不住笑了笑,「其實我一直期待奇蹟的發生,我期待著自己嘰裡呱啦說了一大串傷感的話,然後您突然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蹦了出來,告訴我您沒有死,還問我『驚不驚喜,意不意外,你小子的秘密現在全被我知道了』……

    「我真的好期待那一幕……可它為什麼還沒發生……

    「為什麼還沒發生啊……」

    笑容漸漸被苦澀取代,沐言自嘲地嘆道:「其實奇蹟這東西,稍微理智點的人都知道,它不過是一種預先安排的結果罷了,就像那些命運被奇蹟改變的人,實際上是更聰明的人操縱了他的命運,對所謂『奇蹟』感到的更應該是細思恐極而非飽含期盼……可人總有失去理智的時候,總有幼稚、不切合實際的時候,就比如現在的我……如果您看到我現在這副樣子,應該會嘆氣吧。」

    失去魔力支援,光源漸漸暗淡,就像白晝轉向黑夜,高塔的影子也越拉越長,將沐言也覆蓋在其中。

    後者的目光稍顯迷惘,但神情卻前所未有的放鬆,他索性靠在墓旁,又倒滿了一杯酒,想了想,最後全倒在了地上。

    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了老人無奈中帶著埋怨的目光,似乎在嫌棄他的浪費。

    「身為一名法師,應該時刻保持清醒。」

    老法師似乎在這樣說。

    「可釀酒和品酒是您教我的呀。」沐言狡黠地笑了笑,隨後長嘆一聲,站起身,搓了搓臉頰,再度抬起頭時目光也變得澄澈。

    「差點忘了這次來的正事。」

    他打了個響指,元素重新注入空中的光源中,原本即將陷入黑暗的世界再度被照亮,就如一根燃盡的蠟燭被更換。

    「留給我逃避現實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沐言撇撇嘴。
bpii 發表於 2019-3-28 22:50
溫言‧下

    「托您的福,阿瑪瑟和依德麗爾小姐又在一起了,而且還在上演『失憶的落難王子』的戲碼,比以前更膩歪,看得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沐言無奈地笑笑,「我真是有些佩服您,能這樣輕易解決這個難題,在這之前我可是很頭疼……

    「不過依德麗爾小姐在這件事上迸發出的熱情遠遠超過我們所有人的想像,就連阿瑪瑟都有些招架不住,這小子不止一次問我該怎麼辦,該怎麼表現出『記憶復甦』的跡象……

    「好在我們還是有樣本的不是麼。扎老師拿出了羅迪先生的觀察日誌,讓阿瑪瑟根據那上面的記錄學著扮演一個失憶的『病人』在愛人無微不至的關懷和陪伴下是如何緩慢復健的……這可真是一次狗血的經歷,我估計埃裡克一定會把它大書特書,少不了多揶揄自己的摯友一會兒。這算是精靈血脈裡的『詛咒』嗎?哈,都要經歷這麼韓劇的一幕……嗯,韓劇這個概念對您來說可能超綱了,不過無所謂,就是一種影視作品了。

    「提起『影視作品』,就不得不說說塞拉芙了。您沒看到『維多利亞之歌』的結局,那群小子比我想像中要干得漂亮,雖然這其中出了點小插曲……洛伊那傢伙竟然是個彎的,還好『精靈』風評被害,只要捏造這個身份,任何匪夷所思的事都能被原諒……仔細想想,恐怕這也是他小小年紀就意志力驚人的原因吧。無論如何,一個孤僻自閉的人在學會適應和忍耐這些負面情緒時,都會在某方面獲得長足進步,比如耐心,比如專注……這一點我可是相當有話語權。」

    說到這兒沐言眼光稍微暗淡,自嘲地笑了笑。

    「說起來……我也沒想過這件事會如此巧合,我的本意是讓這個『超出塞拉芙數據極限』的小傢伙徹底離開遊戲,不要做一個打破平衡的存在,所以才用這種方法永久剝奪了他涉足地下城的資格,同時為了昇華主題,所以賦予『犧牲者』這一使命……可我從沒想過在塞拉芙之外的現實世界,竟會真的有一個犧牲者……」

    他撇撇嘴,似乎不願再深究這個問題,索性轉移了話題。

    「對了,當初您很感興趣的『模擬經營遊戲』也上線了,第一款產品叫《卡博萊酒莊》……嗯,聽名字就知道它借鑑了什麼,沒錯,就連結構也完美再現了霍斯狄第十七大街那家,而且它所在的城市也是蚊香形狀的,幾個支線任務涉及喜歡鬧事的灰帽子混混,主線是堅持一年時間,賺夠錢,買一張登上納格法爾號的船票,開啟下一個環節《捕魚達人》……還真有那麼幾個孩子玩得像模像樣,我把他們都指派給格莉絲小姐了,但願他們過得愉快一些吧。

    「讓我想想還有什麼……

    「哦,對,凱恩之角。它現在改名字了,格莉絲小姐說這間商會腐爛得太徹底,已經將它推倒重建了,新名字叫『維爾福』,嗯,這自然也是個大有深意的名字,只可惜你們無法理解我的用意……埃裡克的發售到第二卷,還是一如既往的火熱,我沒想到圖靈人也這麼喜歡它,藉著這股潮流,新生的維爾福商會用一個月時間就進入圖靈市場了……

    說到這兒沐言彷彿想起什麼,忍不住笑道:「格莉絲小姐還真是個惡趣味的人呢,在她的幫扶下銀燭會已經恢復了原有的樣子,伊恩老爺子也回去了。有銀燭會幫助,她說自己有種成年人欺負小孩子的感覺,更不要說欺負的還是自己的父輩們建立起來的商業帝國……不過轉念一想,瓊斯商會現在那些人一個個都得管她叫祖母和曾祖母,她又覺得這是來自長輩的『關愛和教育』……總之她現在比『一家之主』忙多了。

    「對了,魔力精煉也步入了正軌,截止半個月前,我們終於收集了足夠多的三環魔力,現在伊恩老爺子正在全力攻克難題……怎麼說呢,我曾經想過用赫魯的魔法科技術來啟發他們如今的科技樹,可在看了他們有關魔力精煉的研究後,又不打算這樣做了。儘管他們的研究依舊很落後,可思路卻異常開闊,我覺得這會是兩條在未來互不干涉的平行線,不能將赫魯的知識生搬硬套過來,畢竟填充兩個世界的主體內容不同。

    「按照現在的研究,假如最終能實現,那麼魔力收集和凝練方面的效率至少能翻十倍,到時候塞拉芙興許能實現一半能源供給的自給自足!考慮到這僅僅是一群三環法師學員的付出,這個數字就太可怕了……假如能普及到全珈藍,甚至整個牧馬平原,興許能實現真正的『可持續發展能源』!假如真如此,全領域靜默結界就能擴展到整個牧馬平原,徹底成為人類的庇護傘!」

    沐言有些激動,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起來,半晌才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

    「咳咳,我又失態了,老師。一想到這些就有些興奮。」

    他望向西邊,雖然夜色下看不清遠山的輪廓,但天邊的星辰依舊璀璨。

    「慶典日那天后,扎老師一直把自己反鎖在屋子裡不出來,格莉絲小姐又急又惱,在屋外罵了他整整一晚,嗓子都哭啞了,直到天亮他才重新打開門……看得出來,老師他很懊惱,他覺得和您比起來自己就像個苟活下來的懦夫……

    「後來,他偷偷去了趟傾頹王宮,幾乎瞞過了所有人。

    「當然,這不包括我,因為在這之前我就盯著他了。畢竟……我不能連續失去兩個老師呀……」

    沐言輕輕笑了笑,「於是我乾脆和他一起去了。如果您還在,應該又會埋怨我胡鬧吧……」他笑著搖了搖頭,「不得不說,您鬧出的動靜可真大,傾頹王宮被炸成了至少十個伊莫特魯那麼大巨坑,坑洞上方的元素潮汐持續了整整三天三夜……就算伊卡莉在那兒給自己準備了一具『完美軀體』,恐怕現在也被炸成灰了吧?」

    他將手搭在墓碑上,俯下身子輕輕擁抱了一下。

    「雖然我很不想說這句話,但還是要謝謝您,老師,剩下的,就交給我來完成吧。」
bpii 發表於 2019-3-28 22:50
嶄新

    洛坎人的習俗很奇怪,舊年的最後一天不用守夜,但新年的第一天卻必須完完整整度過。所以1月1日這天幾乎每個人都不用工作,而是全身心投入到「新年伊始第一天」的體驗中。

    眼下雙月即將爬到正空,這也昭示著一天即將來到盡頭,真理廣場上擠滿了人。

    寬40.96米,高21.6米的巨型魔法光幕上正在放映新電影《薔薇探戈之亂世佳人》。

    在原版劇情裡,不可一世的貴族千金,也是女主角唐娜小姐和敵對沒落家族的窮小子查理走到了一起,兩人在長輩的阻撓和家族仇恨下上演了一幕纏綿悱惻、蕩氣迴腸的愛情故事。

    畢竟是為貴族服務的歌劇,劇中的窮小子查理身份再卑微,祖上也曾闊綽過,換句話說,他身上流淌著屬於貴族的高貴血脈。

    但在魔改版劇情裡,這一切變了。

    開頭還是那個開頭,但前半段彷彿進入了另一條世界線——一個叫菲利普的貧民窟窮小子橫空出世,趕在原劇情中查理搭訕唐娜之前率先出馬,用一番幽默的對話賺得佳人芳心,而後又用謊言和真心交織在一起的花言巧語將當地幾大豪門家族耍得團團轉。可本著「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原則以及製造衝突的目的,劇中查理終於還是露出了馬腳,眼看他就要被人揭穿……

    但就在這時,戰爭爆發了。

    突如其來的戰爭打破了人們原有的平靜生活,人與人間的羈絆以及脆弱的生命在戰爭的鐵蹄下不堪一擊,眨眼就被碾碎,只能在淒冷的黑暗中維持著一絲微弱的人性光輝,可也正是這一絲微光讓男女主角的羈絆顯得更彌足珍貴。

    比起原版,魔改版劇情在深度上自然上升了一個檔次,從現場頻頻傳出的啜泣和感嘆聲就可見一斑,而且無形中貴族和平民間的距離也被拉近——在戰爭面前,眾生平等,當生命和尊嚴被鐵蹄踐踏時,身份的高低根本無關緊要。

    不遠處的包廂中,費洛陪同退位的勞倫斯二世看完電影,讓下人攙扶著哭成淚人的前國王陛下回宮休息,自己則望著上下滾動的演職員表怔怔發呆。

    他也想等這一天完整地過去,自從加冕為王之後,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再屬於自己了,唯有今天是個例外。

    感受著時間緩慢流逝,好不容易得來的寧靜卻顯得有些漫長和無聊,費洛伸手摘下勒頭的王冠,揉了揉亂糟糟的頭髮,心想如果這時候希琳看到自己的模樣不知該笑成什麼樣子。

    少女笑起來眉眼彎彎的,嘴角也會勾起一道美麗的弧度,再擠出兩個小酒窩,讓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捏她的臉蛋……

    一旦陷入回憶,時間就過得飛快,沒過多久,空氣中傳來一絲波動。

    「呼——」

    費洛長舒一口氣,站起身。

    「我知道了,瑞奇先生,感謝您的提醒。」

    「這樣再好不過。」

    「說實在的,我很好奇,您為沐言閣下效力時也是這樣催促他的嗎?」

    空氣安靜了一會兒,就在費洛以為自己的問題有些唐突時,塔林人的聲音傳來。

    他聽上去有些感慨,有些複雜,但更多的是無法言喻的自嘲。

    「沒有人可以催促他,從來都是他催促我們。」塔林人說道:「我倒是希望他能別逼著自己,能真正休息一會兒……可實際上沒那個可能,就算今天也不例外……今天或許會例外一會兒吧。」

    費洛略微沉寂片刻,「慶典日那天……」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問:「那天他離開得很突然,和西邊天空的彩虹光有關嗎?」

    塔林人沒有回答,彷彿是默許了這種說法。

    見狀費洛也不再過問,反而問起了其他事。

    「有關陰影腳步的訓練……」

    「該教的我也都教了,剩下的看悟性。除了那個叫科勒的適合做刺客以外,剩下的勉強可以去做廚子。」

    「啊?廚子?」

    「嗯,讓他們去黃昏酒館,我保證他們連那兒的廚子都打不過。」

    費洛無奈地翻了個白眼,「那德列斯呢?他總不至於這麼慘吧,您還誇過他……」

    「腦子和身手是兩碼事。」

    「好吧,好吧……總之還有救。」費洛無奈道,重新戴上王冠推開了門。

    自從慶典日後,高塔覆滅後,瑞奇也就不用繼續裝模作樣控制陰影腳步了。不過塔林人也懶得解釋其中的來龍去脈,索性帶著費洛直接出現在所有人面前,驚得眾人以為這個藍皮矮子在慶典日上綁架了國王陛下,差點以死搏命……

    後來事情解釋清楚,眾人的反響卻遠沒有想像中那麼激烈,相反,他們還十分歡迎瑞奇的到來。

    塔林人思來想去,暗自納悶這群人是不是都抖M的厲害,後來才瞭解到他們所堅持的復古的刺客之道以及這一行的沒落。

    感慨之餘,塔林人也有些無語,即便是以盛產刺客和殺手聞名的塔林王國也不會堅持這麼傳統的玩意兒,赫魯人骨子裡似乎融入了「與時俱進」和「開拓創新」這兩個詞,從來不拘泥於形式。陰影腳步的人倒好,家族裡的大哥,長兄,現在反而混得不如當初的小弟。

    於是仗著自己身為傳奇刺客的威懾力,瑞奇就是扯個淡都能被當成經典語錄記在教科書裡,久而久之他也改變了這群人的想法,開始用塔林的方式培養刺客。

    假以時日,陰影腳步的實力或許會迎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就目前而言,還差得很遠。

    對珈藍人來說,『時間』是他們最需要的東西。

    觀念的碰撞、融合、演變,隔閡的淡化、消除,信任、自尊、良知的培養,年輕一代成長為國家的棟樑之才,墨守成規者隨年華的逝去而衰老,騰出位子……這些無不需要漫長的時間。

    隨著雙月來到高空,法藍城負責報時的魔法鐘也送來了十二聲厚重、綿長的鐘聲。

    聚集在真理廣場還未散去的人們無不閉上眼,在一片肅穆中等待信念的第一天結束。

    費洛推開門,來到自己的子民身邊,與他們一齊度過新年的第一天。

    這是信仰歷778年的第一天,昭示著黃昏紀元並未到來。
bpii 發表於 2019-3-28 22:53
第一章 男妖精(上)

轉眼間,距離新年就過去了一個多月,珈藍學院的期末大比也已經結束,由此進入了長達兩個月的漫長假期。

    不過這次大比的成績倒是讓許多人非常吃驚。

    因為塞拉芙的存在,學員們後半學期幾乎個個心思都不在課堂上,因此可以預見他們的成績會有多爛……然而實際上結果卻超乎諸位老師的預料——倒不是說如何優秀,而是呈現出一種滑稽的狀態。

    卷面成績不必多言,歷年來最爛的一次,即使是往年成績優秀的小夥子也只能堪堪達到及格線。

    這也不奇怪,畢竟知識這東西大都需要反覆記憶和溫習,可對今年的珈藍學子來說,他們的課餘時間基本都泡在塞拉芙裡,哪兒來的鬼時間溫習課本知識……

    但與之相反,在技能應用和實戰考察方面,無論是魔法科、戰鬥科、非戰鬥科都統一表現出了遠超出往年的水準。

    魔法科和戰鬥科自不必多說,實驗、戰鬥、技能應用這些本就和塞拉芙訓練場的內容差不多,學生們平時就在反覆練習,考核時表現優異自然不在話下,可非戰鬥科學員的表現同樣也讓人大吃一驚。

    舉個例子,幾名交了白卷的商學院學生在交易模擬中將捆綁消費和飢餓營銷的手段玩得爐火純青,而地誌學考試中睡著的幾個刺頭竟也能根據幾塊石頭上的花紋就大致推斷出它的年代和位置範圍……拋開年輕人譁眾取寵的可能,知識的的確確變成能力融入了血液裡,這種平時發生在「天才」身上的現象如此大規模出現,在珈藍還是頭一次。

    雖然這些天才多少有些另類和刺頭兒……

    這對威廉校長而言自然是種幸福的煩惱了,他需要制定新的考核手段,確保學院既不會埋沒真正有能力的學生,也不至於讓他們過分輕視課本的重要性……

    於是每當他忙得焦頭爛額時,就會想起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然後發出恨得牙癢癢卻又無奈的嘆息。

    「該死的傢伙!」

    ……

    ……

    「阿嚏!」

    沐言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裹緊了身上的風衣。

    「一定是蘇利亞想我了……」

    他想道,隨即推開了公寓的門。

    「嗯?」

    屋子裡坐著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傢伙,熟悉在於自己見過對方兩次,或說抓住過他的感知兩次,陌生在於兩人幾乎從未說過話……

    「閣下是?」

    戈提克哆哆嗦嗦站了起來。

    「您好,沐言閣下,我叫戈提克,是個香料商人……」

    「你好……」

    沐言不明所以,對方為什麼會來這兒?

    「是扎伊克斯先生帶我來的……」

    哦,扎老師啊……

    等等,哪裡不太對?

    扎老師?

    沐言陡然一驚,這傢伙怎麼會知道扎老師蟄伏在白岩礦場時的名字?是扎老師告訴他的?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這邊沐言一驚訝,氣勢不由自主地釋放出來,戈提克本就感知敏銳,被這麼一刺激,頓時雙腿一軟跌倒在地上,臉色更加蒼白了。

    「是,是他……扎伊克斯大人……我也沒想到會遇見他……」

    「『大人』?」

    這個稱呼可就著實很玩味了,沐言已經基本確認對方知道扎老師的真正身份,因此才會表現得這樣恭敬和惶恐,並且稱之為「大人」。

    「既然他把你帶回來了,那人呢?」

    「大人他要去取回一些東西……他……他擔心我……」

    「哦?」沐言露出一絲微笑。

    「他到底是擔心你的安危,還是怕你不老實?」

    雖然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已經明白這位戈提克先生的驚慌恐怕有一半是裝出來的。這番話說得模棱兩可,意思卻走向兩個方向。如果是前者,說明他處境危險,需要得到保護,如果是後者,說明即使在扎老師眼裡這也是個對付的人,同樣需要嚴加看管。

    無論哪種,都在暗示他的重要性。

    既然是個重要的人,那麼待遇肯定差不了,毫無疑問,這是個小人物無法左右自身命運、對處境尚不明了的情況下能做出的最好決策。

    如此看來,這是一個有趣的人。

    ……

    見自己的小心思被對方戳穿,戈提克的表情稍微收斂了些,雖然看起來依舊膽怯,但也不至於那麼戰戰兢兢。

    隨口聊了兩句,沐言驚奇的發現,這傢伙竟然是塞拉芙最大的原料供應商,當初那批黃紋花斑蝶的翅膀磷粉就來自這傢伙……更有趣的是,慶典日當晚提前灌在雕像裡的炸彈也是他由提供的原料……

    「聽你的口音……似乎是晨星人吧,而且是希爾德丘陵一帶的?」沐言好奇道:「我記得那裡的黃紋花斑蝶早就因為過度捕捉而絕跡了……你怎麼搞到好幾噸磷粉?就算凱恩之角的人也沒這麼能幹……」

    「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小手段。」戈提克搓了搓手指,笑得很諂媚。「黃紋花斑蝶中雌性比例不到二十分之一,所以只要將雌性在發情期產生的信息素放大十倍,就能捕捉到大量雄蟲……沒,沒什麼難的。」

    「可你總得有辦法大量繁殖它們呀,就算在法藍城郊將信息素放大一百倍也引不來十隻蟲子。當然……如果這涉及商業機密的話,當我沒問。」

    「嗯……感,感謝您的理解……」戈提克又縮回了沙發角落,一言不發。

    沒過多久,扎老師風塵僕仆地回來。他一進門,戈提克就如耗子見了貓一樣騰的彈起來,接著恭敬地匍匐在地。

    「扎伊克斯大人!」

    「行了行了,現在就沒必要搞那一套了。」

    扎老師看上去有些拘謹,臉上多少有點被公開處刑時的尷尬,尤其是沐言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幕時,他的尷尬就更濃了。

    「咳咳……你應該很好奇吧,」他忙轉移話題道,接著沖戈提克一揚下巴。

    「來,把你本來的樣子露出來。」

    「啊?」戈提克一驚,表情頓時有些忸怩,「這樣……不,不太好吧……」

    「那我自己來?」

    「別別別!怎麼能勞您動手……」

    戈提克都快急哭了,忙站起身,咬咬牙,開始了「變身」。

    沒有冗長的咒語和華麗的特效,他就像母雞下蛋似的一用力,一跺腳,整個人就突然變成了另一副樣子。

    沐言起初還在尋思這傢伙會變成什麼樣子,可緊接著就張大了嘴巴,足足能塞進去一個拳頭那麼大。

    這也太……難以言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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