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異界] 黃昏編年史 作者:夏牧訸 (已完成)

 
我是獅子我是王 2018-6-21 16:48:02 發表於 遊戲競技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260914
bpii 發表於 2019-3-28 20:40
第一百八十一章 廢墟與新生(上)

10月21日,克魯貝爾街區。

    隨著兩天前第四期《斯矛紐斯》週刊的發售,《霜與火之歌》的第一卷也以凱恩之角的名義在法藍城開售,並且他們還驕傲地宣佈,這本將在整個牧馬平原掀起一股新風潮,而珈藍人,就是它的第一批閱讀者,同時也是距離經典最近、最幸福的一批讀者。

    這樣具備煽動性的口號,加上首批帶簽名或特殊編號的紀念版單行本,無疑又一次將凱恩之角的名氣炒上了天。

    於是,埃裡克成為了洛坎有史以來最暢銷的作家,創下了首日發售7萬卷的驚天記錄,並且每一天都在打破自己創造的版稅記錄……

    當然,法藍城沒有人做這種無聊的榜單就是了。

    與這邊的火熱相比較,《魔法日報》已經到了瀕臨破產的邊緣,員工逃的逃,散的散,能挖的也被對門凱恩之角挖走了。它原本就是一座千瘡百孔的危樓,只是因為一群老不死的守著,沒人敢多說什麼,現在被人狠狠踹了一腳,不到一月就成搖搖欲墜,即將成為廢墟。

    威廉‧肖克利正站在魔法日報社的門口觀望,他最喜歡欣賞對手慘敗的樣子,不過現在還不到替對方收屍的時機,再過幾天,等他們完全死透了,招來食腐鷲和蒼蠅時自己再出現才是最好的。

    「等死吧!老東西們!」

    他豎了個中指。

    「誰先死還不一定呢!」

    窗戶裡探出一個老不死的,對威廉惡狠狠道。

    「哈,敗亡之犬,隨你怎麼嚷嚷。」

    他懶洋洋地哼了聲,扭著肥碩的屁股踏進自家報社。

    威廉名義上打著視察工作的幌子,實際上來做什麼,明眼人都心知肚明。

    在南希‧吉布斯的牽頭下,斯矛紐斯報社從對手那裡挖來了一批青春靚麗的女編輯,她們大都是法藍周邊城鎮學院的畢業生,雖然不比珈藍的學員優秀,但能進魔法日報社,自身素質也是出奇的高,而且不止高在能力,還出眾在樣貌和身材上。

    於是這可把威廉樂壞了,這些青春靚麗的少女和家裡的黃臉婆,以及銅火巷那些花枝招展的妓女完全不一樣,她們散發著難以言喻的魅力,就連額頭的汗水和捻弄頭髮的小動作都無一不撩撥著他的心弦。

    威廉艱難地挪著自己臃腫的身軀,穿梭在狹窄的工作台之間,他看準了一個栗色頭髮,穿著亞麻襯衫,將袖子捲到手肘,單馬尾還在不斷搖晃的少女,舔了舔乾澀的嘴唇,打算靠過去摸摸她渾圓飽滿的小屁股。

    該死,這些工作台之間真是越來越狹窄了。

    威廉嘟囔著,費力地擠過去

    然而擠到一半,面前突然閃過一道人影,好死不死擋住了他。

    「吉布斯先生?」威廉皺眉。

    他記得這小子,是羅伯特嘴裡那個「人才」,這一屋子人也都是他陸陸續續拉來的,甚至於塞拉芙的合作也是因為他得以展開,他幾乎一個人就承擔了整個斯矛紐斯的運營,的確配得上這兩個字。

    在斯矛紐斯成立初期的確需要這樣的人,但現在都發展成這個規模了,這小子還有什麼用?

    威廉臉上浮現不悅之色,他哪裡還不明白對方是來阻撓自己的。

    「你擋到我視察工作了,吉布斯先生。」

    「肖克利先生,工坊是重地,魔裝印刷機也是精密儀器,磕磕撞撞可不太好,尤其是工作人員,不該受到干擾。所以,您不應該在這裡推搡。」

    威廉眉毛一挑,「你敢這麼跟我講話?」

    他本以為自己能嚇住這小子,可誰知南希毫不示弱,手一翻,契約書「唰」的抖開。

    「這上面寫得很清楚了,在這間工坊裡一切事宜我說了算,即便您是凱恩之角的主管,也不能干擾工作吧?」

    威廉愣了一瞬,接著氣極反笑,「你說的很多,吉布斯先生,那麼契約書能給我仔細看看麼?」

    「當然。」

    威廉接過契約書,看都不看,直接撕得粉碎。這傢伙也真是天生怪力,固化了三重附魔的契約用羊皮卷竟然也能撕成這種大小的碎片。

    「嘩——」

    一把碎片砸在南希臉上,紛紛揚揚散落一地,兩人的爭端吸引了屋子裡所有的目光,一眾女編輯大氣也不敢出,此時只剩下拓印石板發出的嗡嗡聲。

    「小子。」威廉獰笑著開口道:「沒錯,這張契約是告訴你,在這間屋子裡天最大,你老二,可你離開魔法日報社時他們都沒告訴你嗎?在凱恩之角,除了董事會的六個糟老頭子以外,我就是這兒的天。」

    「契約上沒有說這一點,先生。」南希皺著眉頭:「按照契約上的說法,如果您單方面強行撕毀契約的話,這間報社將脫離凱恩之角單獨存在,並且之前的所有收益都將歸我們所有,同時您還要中止與塞拉芙的合作,賠償未來——」

    「哪兒來那麼多屁話?很榮幸地告訴你,小子,你已經被解僱了。並且只要你敢踏出這間屋子,我就保證你下半輩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現在我給你兩個選擇,要麼跪在地上舔乾淨我的皮靴,向我道歉認錯,要麼立刻滾出這間工坊,做一個舌頭被拔掉的廢人!」

    威廉唾沫星子四濺,但南希不為所動,抹了把臉,目光看向他的身後,然後露出微妙的笑容。

    「你在看什麼,小子?你盼望著誰來救你麼?哈,真是……」

    威廉不耐煩地轉身,表情突然僵住。

    他身後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群人,站在最前面的是羅伯特‧諾伊斯,而他旁邊的桌上則坐著一位少女,美得不可方物,晃蕩著兩條包裹在白色長腿襪中的修長美腿,線條美妙到了極點。

    換做平常,他可能眼珠子都會被吸過去,並立刻換上最完美的風度上前搭訕……

    可現在,他完全顧不上。

    因為這兩人身邊站著的,正是董事會的六位「糟老頭子」。

    只是他們各個陰沉著臉。

    「威廉主管。」羅伯特清清嗓子,上前半步,對自己的上司露出一個充滿歉意的微笑:「抱歉,老闆,我忘了告訴你今天是董事會例行視察的日子,不過我想像您這樣嚴謹、認真的人應該不會忘記才對……」

    威廉面頰上的肌肉抽了抽,但很快反應過來。

    「當然不會忘記,親愛的羅伯特,還是你瞭解我。」

    他幹笑了幾聲,空氣中充滿了尷尬的味道。

    以往的董事會視察通常只有一人,或乾脆一個人都不來,通過魔法投影遠程觀看,可今天這群糟老頭子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竟然一個個都來了,他們難道不怕上樓梯時累死嗎?而且他們什麼時候上來的?

    他正盤算著怎麼應付過去,六人中看起來最蒼老的那位突然推開了羅伯特,站到他面前。

    「威廉。」

    「在,安德魯大人!」威廉頓時噤若寒蟬。

    「咳……我們一個月前就收到了有關你就職期間種種逾規違紀、視契約如空氣、踐踏公平原則的檢舉,咳咳……但出於對你的信任,我們沒有相信,直到今天……」

    威廉額頭上開始滲出汗滴,但身體僵硬,不敢去擦。

    「咳……直到今天,我們目睹了這一幕。」

    安德魯俯下身子,頗為吃力地撿起一枚羊皮捲碎片,在指尖揉搓著。

    「我想你應該明白,我們和塞拉芙的合作如果中止會帶來多少損失吧?」

    「明,明白……」

    「很好,那麼我也給你兩個選擇。」他頓了頓,繼續道:「要麼,你向南希‧吉布斯先生道歉,徵得他的原諒後繼續為凱恩之角工作,不過那時候主管就成了羅伯特‧諾伊斯先生,你要成為他的下屬。當然,你也可以拒絕,然後——」

    「不,我選擇第一條!」威廉突然道,接著幹淨利落地轉身,撲通一聲跪在南希面前。

    這位倒是個狠角色,不光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他發瘋似的親吻南希的皮靴,倒把後者嚇了一大跳。

    「吉布斯先生,原諒我的無知,原諒我的野蠻,擺脫了,求您了,原諒我吧……」

    「喂喂喂,你滾開啊,我的鞋都被你舔髒了!」

    「原諒我……原諒我……求求您寬恕我……」

    「我寬恕你個鬼啊!」

    南希失去了耐心,一記重腳踢在威廉臉上。得益於珈藍嚴格的身體素質培養,即使畢業多年,他這一腳的威力也堪比二級傭兵,於是威廉三百多斤的身體橫著飛出去,一連撞倒三把椅子,直接昏死過去。

    「這是為了這些天被你『照顧』過的編輯們。當然,我可沒說要原諒你。」

    南希聳聳肩,在地上啐了口。

    見狀羅伯特打了個響指,招呼保安上來把他抬了出去。

    見事情告一段落,安德魯也不再多管,他也沒工夫對新晉一把手羅伯特‧諾伊斯發表任何慶祝感言,而是將目光投向一直旁觀的格莉絲。

    「現在我們可以談談了吧,瓊斯小姐。」

    「當然。」格莉絲微笑道。
bpii 發表於 2019-3-28 20:43
第一百八十二章 廢墟與新生(下)

  幾分鐘後,位於克魯貝爾街區凱恩之角旗下迦勒底俱樂部的某間包廂裡,觥籌交錯,推杯換盞。

    「這一杯為了新晉主管羅伯特‧諾伊斯先生。」

    咣——

    八隻酒杯碰在一起,金色的酒液搖曳。

    酒是極其輕度的麥酒,幾個弱不禁風的老頭子都不勝酒力,因此只是淺淺啜了一口,相比之下格莉絲小姐一口悶干反而顯得最豪邁。

    一杯酒下肚,她臉上泛起兩朵紅暈,索性解開發帶,讓銀色的長發披肩垂下,更顯得高貴不凡。

    不愧是瓊斯商會出來的大小姐,幾人暗忖。

    將凱恩之角的生意做到圖靈,一直以來都是他們的夙願,甚至是執念。畢竟瓊斯商會之於他們這些商人,就好比珈藍帝國之於法師一樣,是正統和聖地的代名詞。即使這些人嘴上對那群恪守誠信、公平的迂腐之人不屑一顧,還變著法子嘲諷他們,但實際上脆弱而敏感的自尊心時刻慫恿他們力求得到那群人的認可,能衣錦還鄉炫耀一番就更好了。

    這已經不是傲嬌,而是病嬌了,而且越得不到就越騷動。

    這也是格莉絲稍微表露身份時幾人就圍了上來,甚至不惜親自出馬廢掉威廉的原因,而且他們竟然還覺得區區一個威廉作為進軍圖靈的籌碼有些貶低了格莉絲的身份,也污濁了他們的夢想。

    「話說圖靈還是片處女地喲~」

    格莉絲彷彿喝高了似的,輕巧地攀上高背椅子,坐在椅背上沿,晃蕩著兩條誘人的小腿。

    「吶,先說說軍費,幾個軍團每季度的裝備保養就要花去至少數百萬金幣,但是一群軍方的粗漢子能懂什麼魔法裝備的維護?這項工作如果交給銀燭會的學者研究一段時間,我保證至少能抹掉一個零的成本,至於能賺多少,完全取決於你們的膽量嘛。

    「還有馬場……牧馬平原東南區域多草場,適合放牧,圖靈更是盛產騎兵,然而他們在草料培育上一直走得過去的老路,沒有突破性進展,可據我所知,光珈藍學院裡研究嫁接和雜交培育的學生就不在少數,更別說魔藥煉金學還是你們凱恩之角的強項了,如果這筆生意也能搶過來,那可是堪比魔力運輸的生意。

    「所以我就很納悶了,你們手裡明明攥了一把好牌,卻整天唯唯諾諾不敢打,慫什麼呀,是不是男人呀,對付圖靈人這種沒腦子的生物,還用絞盡腦汁想一些奇怪的計策嗎?」

    安德魯被她說得抬不起頭來,唯唯諾諾道:「圖靈人為人正直,著實不好相處……」

    「哦,圖靈人的確不好相處,」格莉絲打了個酒嗝,臉色又紅了幾分,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

    「比如說,在瓊斯商會的人面前你,你,還有你,你們幾個就跟扒光了衣服的妓女一樣,那點小心思被看得一清二楚。但是,請記住,只是『小心思』,你們不要藏小心思不就好了嗎。他們認一個死理,只要你說『更先進的技術可以降低成本』,讓雙方共贏,就一定能打動那群能省則省的傢伙。你是個妓女,不是個扒手,大可坐在他的大腿上,摸著他的臉說『只要你給錢,我們就能找點樂子』,為什麼不呢?而且這群老實人說不偷學就一定不偷學,頂多會試著從材料消耗上反推你的配方,但你們可以在這方面埋煙霧彈呀……」

    格莉絲一番深入淺出的分析,讓幾個老頭子聽得口乾舌燥。他們雖然半截身子入了土,但後半生幾乎都在琢磨怎麼與圖靈人打交道,只是從未打入敵人內部,不瞭解圖靈人的脾性,加上那群人刻板紈固,留下了不好相處的印象,久而久之成了自己嚇自己的心結。

    但格莉絲不一樣,她本就是圖靈人,對圖靈人的弊病再瞭解不過了——其實這也是她當初試圖改變,卻沒能來得及實現的。圖靈人明明只要稍加變通就能征服世界,卻偏偏要用最愚蠢的方法。有時候正直過了頭就是死腦筋,她所說的並非胡謅,每一句都是實話。

    安德魯有些激動地站了起來。

    「凱恩之角能得到格莉絲小姐的青睞真是再好不過了,這一杯敬您!」

    「哦?」格莉絲笑笑,聲音聽得羅伯特骨頭都酥了,但他深埋著頭,不敢有絲毫歪腦筋。

    「話說……你們都不用調查我的身份嗎?還是說已經喪失了這份理智?」

    「呵呵,您說笑了。」安德魯暫時放下酒杯,「我年輕時有幸在圖靈王都圖靈城待過一段時間,您的口音彷彿讓我回到了那段美好的歲月……不,您比他們還要正宗,而且您對圖靈人的瞭解超過我們這些年的所有調查,這種事實面前任何調查都是對您的褻瀆。」

    「沒錯,」立刻有人接茬道:「而且除了瓊斯商會,我無法想像還有哪一家能培養出你這樣優雅且出眾的女士,假如我再年輕個四十歲,一定會成為您的裙下之臣,為您的風采傾倒,而且什麼法藍之花,什麼晨星的薔薇花,在您面前都不值一提!」

    格莉絲頓時咯咯嬌笑了起來,「你們一個個嘴巴真甜,年輕時也哄騙了不少女孩子吧。」

    眾人又紛紛舉了幾輪杯子,氣氛逐漸熟絡,格莉絲也順勢拋出了自己的「價碼」。

    她剛剛已經展示了足夠的誠意,其他幾個人同樣也在等待開價的這一刻。

    「你們不知道,瓊斯商會的內部競爭非常激烈。」

    格莉絲輕輕轉著手裡的銀叉子,語調罕見地有些憂傷,換做任何熟知她的人見了都要驚嘆一聲影后。格莉絲小姐平時從未露出過這樣楚楚動人的表情!

    她就像個遭受挫折的天才少女,失落中帶著不甘,不甘中卻又暗含咬牙切齒……

    「明明是我贏了,可他們卻認為我贏得不光彩,丟掉了瓊斯商會的傳統——呵呵,自古以來唯有金錢至上,要不是他們這種迂腐的思想,哪裡還有什麼凱恩之角!哪裡還有什麼鑲金玫瑰!他們難道不知道自己的對手通通都是一群廢物!廢物嗎!」

    格莉絲一仰脖,又滿飲一杯,將玻璃杯重重拍在桌上。

    屋裡人都當她喝高了在發酒瘋,也不敢有微詞。

    幾人對視幾眼,多年的默契和老奸巨猾讓他們交流無礙。

    「果然是競爭失敗了的……」

    「這種事只有圖靈人幹得出來……」

    「真可惜,她不是珈藍人。」

    「聽聽她的開價吧,我預感這件事不簡單……」

    ……

    「那麼,談正事吧。」格莉絲站起來,空酒杯一一點過在座的幾個人:「我,會幫你們打開圖靈的市場,但是,作為報酬,我要你們支持我個人的生意。」

    「什麼生意?」

    格莉絲勾起嘴角,緩緩吐出一個單詞:「走私。」

    屋內鴉雀無聲,即使一根針落到地板上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瞧,我就知道,你們被嚇傻了。」格莉絲不屑的嘁了聲,轉過身去,長發如浪般搖曳。她彷彿絲毫沒有注意到幾個董事眼裡的荒謬和憋笑。

    「我明白,一旦這種事被發現,你們都要丟飯碗,可你們也不至於這樣小心……」格莉絲轉過身,高傲的睥睨眾人,「果然上了年紀的人都是一個樣子,聽到一些刺激的東西就無法接受,我甚至能猜到你們的下一句是——」

    「咳咳,格莉絲小姐。」

    安德魯忍不住打斷她的抱怨,強忍著笑意說道:「不瞞您說……其實這些年,凱恩之角這方面的生意就沒停過……」

    「什麼!?」

    格莉絲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

    「你你你你們……」

    「您沒有聽錯,是這樣的,尊貴的女士。」另一人站起來,頗有些自豪道:「論走私,我敢保證,鑲金玫瑰和瓊斯商會加起來也不是凱恩之角的對手。」

    格莉絲怔怔望著他們,俏眉微蹙,半晌才反問:「你們……認真的?」

    「千真萬確。」

    「『走私』在珈藍難道有其他含義?我必須確認一遍,你們坦言自己一直在從事違背珈藍法理的『走私』事業?避開稅務官牟取大量非法利益?」

    「雖然聽上去很過分,但真相就是如此。」另一個老頭站起來,洋洋得意道:「這方面我們的確是真正的專家,有些事不光勞倫斯二世不知道,就連他的老子,勞倫斯一世,以及他老子的老子都不知道!」

    格莉絲表情僵了一瞬,這種反差讓幾個酒意上湧的董事無比受用。

    然而下一秒,她就莞爾一笑。

    「你們……還真是讓我長見識了……」

    同一時間,包廂四周的牆壁「唰」的一聲消失不見,六人自豪的笑容也頃刻僵在臉上。

    他們周圍是密密麻麻的王城近衛軍,為首的正是三皇子費洛殿下,他同樣微笑看著眾人。

    「十分不湊巧,現在他的兒子知道這件事了。」
bpii 發表於 2019-3-28 20:44
第一百八十三章 我演我自己

珈藍的皇室的確闇弱,但那也僅限於面對元素高塔、議會家族這樣的龐然大物。對凱恩之角這樣依靠別人生存,就連貴族也沒幾個的大型商會而言,不談論靠山時,皇室碾死他們就如碾死一隻螞蟻。

    更何況還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言論,公然踐踏法理,這簡直就是老壽星吃砒霜的操作。

    其實這麼多年以來,凱恩之角不是沒機會改變這種形式,只是他們不願這樣做。如前文所說,這群人毫無遠見,只盯著眼前的利益無腦壓榨銀燭會的學者與自身管轄內的中小商會,沒有政治家那樣的覺悟和長遠打算,從經濟角度出發,他們壓根不願成為貴族。

    這年頭只要肯花錢,就連伯爵身份都買得到,但是,也僅限於買到身份,買不到對應的大片封地。

    而身為貴族,最大的優勢就在於對一片土地享有自治權,管理當地的賦稅,修改法理等等,等同於一小片地區的皇帝。問題也出在這裡,如今是和平年代,土地早就分光了,而人類王國的邊界已經南達橫斷山腳,北至蟠龍脊,西臨卡德拉高原,東到無盡之海,再要開荒就只能上天,根本沒那麼多地分給新買身份的貴族。

    這也是珈藍學院的貴族學員瞧不起騎士學員的原因。

    在晨星統一牧馬平原之前,即使是掛個騎士名頭的勛爵也享有一塊土地的自治權,比如夜色鎮的西蒙騎士就是靠祖傳下來的領地統治小鎮。而現如今的騎士無非花大價錢買來個空頭銜而已,和平年代這不過是個掛名,可一旦戰事爆發,他們就必須第一時間響應自己宣誓效忠的領主的徵召,否則就要被剝奪身份並以變節者的身份抄沒家產,甚至還會處死,這在真正的貴族看來簡直愚蠢到了極點。

    所以凱恩之角的這群人始終沒有躋身貴族圈的覺悟,以他們的精明程度哪兒意識不到這是筆虧到骨子裡的買賣——身為平民時向國王貢獻金幣可以換來褒獎和各種好處,但作為貴族,貢獻給君主財寶就是理所應當的義務,更不要說還存在潛在風險……傻子才會這樣做。

    至於皇室是否會對他們動手……

    或許,他們從來就沒想過吧。有議會家族和高塔作為後盾,沒有人會相信「皇室崛起」這種鬼話。這群人雖然渾身都是缺點,但有一點卻是正確無比——他們每年送給高塔和議會家族大把大把的金幣,從不肉痛,似乎送的越多安全感也就越強,因而才能一直高枕無憂。

    所以被三皇子帶人抓起來以後,六名董事頓時激烈反抗起來,他們聲稱自己享有女神的庇佑,拐彎抹角地「明示」自己上頭有人,曾與克拉克公爵談笑風生,不該遭到如此粗魯的對待云云,申請在女神的見證下於帝國法庭重新審理此事。

    對於這種辯駁,費洛上去就是幾個清脆的耳光,扇得他們徹底懵逼。

    疼痛和屈辱似乎讓這群老傢伙清醒了下來,又或者促使他們意識到問題所在的,是來自費洛的冰冷眼神。

    如果說先前皇子殿下還算溫和,那現在就是赤裸裸的殺意了。

    他們侮辱了皇室。

    的確,高塔和議會家族凌駕於皇室之上,大家也從來都是這麼認為,這麼說的……但是,這從沒被官方承認過。

    你去問高塔的任何人是否如此,他們一定極力反駁,我不是,我沒有,我不知道……你去問皇室,恐怕話說到一半就被抓起來關進去了。

    這是一種約定俗成的潛規則,就像皇室並非不知道他們的走私行徑,只是礙於高塔和議會的緣故睜隻眼閉隻眼一樣……沒有人會蠢到把它放在明面上,大聲說出來,還一遍又一遍,激怒面前能夠決定他們生死的人……

    費洛的目光宛如一盆冷水,安德魯徹底被澆醒,他怨毒地瞪了格莉絲一眼,決心拉個墊背的。

    「殿下……我,我檢具這個女人!她是圖靈派來的商業間諜,她已經盜取了我們的重要機密!要把她一起抓起來!」

    「抱歉,安德魯會長。」費洛搖搖頭,「這位不是什麼間諜,她是我從幽月工坊請來的話劇演員莉莉絲小姐,也不叫『格莉絲‧瓊斯』。很顯然,她精湛的演技騙過了你們所有人。」

    「演員……演員!?」安德魯頓時面如死灰,「我……我不信……我不相信!她怎麼可能是演員……怎麼可能……她絕對是圖靈的貴族!絕對!」

    費洛嘆了口氣,拿出一張畫像,上面正是瓊斯商會七十多年前的大小姐格莉絲‧瓊斯的畫像。

    畫面上的少女看起來古靈精怪,一頭柔順的銀色長發披在肩上,隔著畫布都能感受到她臉上狡黠的笑意,簡直和這位莉莉絲小姐一模一樣!

    「這是她化妝打扮時參考的對象。但是,畫上這位格莉絲小姐如果活到今天的話,歲數都足夠做閣下的母親了。」

    安德魯看了眼畫上的格莉絲,又看了眼和她完全一致,甚至更像本人的格莉絲,一口氣嚥不下去,竟眼睛一翻暈死過去。

    ……

    ……

    凱恩之角的六名董事被抓了起來,但他們顯然留有後手,在王城近衛軍的重重看護、包圍之下,一個小時後還是有兩名凱恩之角的員工分別出現在元素巷和克魯塞街區,很顯然他們第一時間想到了自己的靠山。

    然而這時候高塔自身都難保,根本沒工夫搭理他們,至於議會家族那邊,幾個公爵府聽說是凱恩之角來人後連門都沒開,顯然是費洛提前打了招呼。

    在幾人互相安撫,期待靠山撈自己一手時,這邊格莉絲也沒停著。六人中隱隱擔當首領的安德魯曾經是羅伯特‧羅伊斯的前輩,當年也正是他一手策劃了針對伊恩教授陰謀,用極小的代價從其手中拿到了魔力精煉項目。兩人有師徒之誼,後者也認識他家的門,於是格莉絲就帶著這個二五仔一路摸了上去,用極短的時間就將六人的家底抄了個乾淨。

    說起來也怪這六人過分獨斷、強勢,他們因為年事漸高缺乏安全感,所以和老奸巨猾的他們比起來,各自家裡的其他成員就像沒腦子的米蟲一樣,三言兩語就被耍得團團轉,根本不需要什麼手段,於是一週不到,六人積攢下來的老底全被格莉絲挖了出來,深諳此道的她第一時間轉移財產,做空凱恩之角,讓這座大廈眨眼間搖搖欲墜,成了與魔法日報社一樣的危樓。

    似乎當初威廉‧肖克利在報社門口那番話遭了天譴,現在兩家誰先死還真不一定。

    這樣一來,就算那六個老傢伙最終手眼通天,被保釋了出來也無濟於事,凱恩之角的實質力量已經被格莉絲牢牢抓在了手裡。

    瓊斯商會的大小姐就像個拿到新玩具的孩子,正打算把它完全拆掉,再憑自己的喜好組裝成全新的樣子,在這方面沐言插不上話,於是就把阿曼德扔了過去給她做助手,同時開始在塞拉芙裡搭建模擬經營類的地下城,方便篩選人才。

    隨著珈藍學院漸漸恢復元氣,泉眼也已經慢慢生成,渾濁的水裡也有了鮮活的游魚,未來遊戲中從未嶄露頭角的年輕人如雨後春筍般一個接一個冒出來,沐言自然是笑得合不攏嘴,接下來他要做的就是用一些小手段讓他們逆流而上,躍過龍門,接著成為能夠在廢墟上重建家園的棟樑。

    同一時間,缺少了來自上頭的約束,南希‧吉布斯也越發放飛自我。在沐言的授意下,《斯矛紐斯》一反常態,拋棄了塞拉芙中那些貴族玩家的風花雪月、愛恨情仇,轉而開始刊登追憶過去的長文。

    第一篇即緬懷那十二位在黑棘森林逝去偉大法師們,標題為「不該被遺忘之人」。

    作為同步的策應,塞拉芙的遊客區也開始上演一系列有關陰謀、戰爭、政治的劇本,不到半個月時間,整個法藍城的人隱隱有種感覺……

    要變天了。

    凝重的氣氛一直持續到11月6日這一天,而這天晚上,即將舉行一場慶祝珈藍獨立740年的盛典。

bpii 發表於 2019-3-28 20:45
第一百八十四章 終樂章I

  11月6日,格雷澤抵達傾頹王宮的外圍。

    此地已經是荒野,時至寒冬,地上寒霜遍佈,泥土凍得像生鐵一樣,來自卡德拉高原的寒風也如刀子般刮得人皮膚生疼。即使還在珈藍的邊境線以內,方圓數十里內也沒有人影了。

    他收斂氣息,將感知收縮在百米內,緩慢向前飛行。

    沒過多久,一塊隱晦而熟悉的魔法徽記出現在感知中,格雷澤心中一沉,忙飛了過去。

    緩緩注入魔力,隨著一陣空氣的扭曲,徽記爆發出的力量將他吸入另一層位面。

    頓時,風聲被隔絕在外,空氣中瀰漫著熏香和茶的氣味,溫暖的壁爐還在嗶啵作響……

    這是一間象牙屋,其主人是幾個月前宣佈閉關的法師協會副會長法卡斯,也是那位薇薇安法師的導師。

    更重要的,他是格雷澤當年的師弟。

    事實上那天格雷澤對沐言撒了謊,他把有關自己,有關赫魯和洛坎,以及傳奇之後的一切都告訴了法卡斯,因此後者才會將學徒薇薇安送到塞拉芙的魔力灌輸區,並叮囑她儘可能地幫助塞拉芙。而在那之後,這位執拗的老人決定要用生命償還自己過去犯下的錯。

    格雷澤試著阻止過他,但法卡斯笑著問他,如果兩人身份互換,他認為這種阻止會起作用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兩人都很瞭解彼此,瞭解各自的固執,又或者可以說當年雷斯林閣下的每一名法師學徒都繼承了這種源自老師的固執。

    法卡斯的固執讓他早在幾個月前就離開法藍城,來到這裡獨自尋找答案。

    而格雷澤的固執,也讓他在檢索了保羅五世的記憶後決心隱瞞這一切。

    他看得清清楚楚,傾頹王宮裡一共有779尊靈傭,除去由伊卡莉直接操控的「他」以外,其他都處於尚未激活的狀態。

    他們無一例外,都是有幸晉入傳奇,或觸摸到門檻的存在,論實力已經站在了人類所能達到的巔峰,假如這些人都是活著的,只要十名,就能橫掃整個牧馬平原,除非嘉頓本體前來守護,否則沒有人可以阻止。

    保羅五世記錄了被獻祭的「燃料」總數,一共7456名人類,獲得的靈魂之力經過凝練後足夠激活5名靈傭。

    這也不難解釋她為什麼想要得到純白之球,如果有了後者,就等同於她擁有了一隻近千人的傳奇法師團。

    「法師團」這個概念早就在數千年前就消亡了,城邦時期五十名法師就足以被稱為法師團,要配以數萬名士兵輔佐攻擊。戰爭時代結束,戰鬥法師的數量銳減,學院派法師增多,這一代表無上力量的詞彙也逐漸銷聲匿跡。

    但今天,伊卡莉手中掌握的卻是一股可以毀滅世界的力量。

    傳奇法師團,光是這個名字就足以讓人絕望。

    所幸,他們都只是靈傭。與真正的傳奇法師比起來,靈傭只有生前一半的實力,如果考慮上戰鬥意識,那還要再打個折扣。可話雖如此,晉入傳奇帶來的質變卻是在法師實力背後加好幾個零的程度,所以這五個人加起來還是能肆意蹂躪人類世界。

    畢竟……當戰鬥變成單方面的屠殺和收割時,也就不需要什麼戰鬥意識。

    更可怕的是,從來都沒有一個參照物可以衡量傳奇法師間的戰鬥,光白袍法師交手的餘波就能造成生靈塗炭的局面,更別提多名傳奇之間的交戰了。這也是伊卡莉為什麼久久不啟用這些武器的緣故,一來大面積收割人類靈魂會引起三大帝國的察覺,二來她的目的就是人類本身,並不會做出捨本逐末的事,對神明來說,她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並不急於一時。

    而眼下到了魚死網破的地步,元素之主才決心啟用它們。

    所以格雷澤不想讓沐言知道這些。以後者的性格,多半會暫時放下手頭的事,拉上從嘉頓那裡借來的戰力一齊前往傾頹王宮,與之展開決戰。

    他不願看到這種兩敗俱傷的局面,作為一個領導者、救世者,沐言還缺少一份獨斷和冷酷。就像這小子大言不慚的教育費洛那樣,其實他所說的東西自己也不具備,只是在教育別人時理直氣壯罷了。這種時候能用最小的犧牲換來最大的結果,就應該果斷一些。

    而且,他又何嘗不是個固執的人?

    格雷澤望著象牙屋裡的陳設,想起當年兩人一起製作這個道具的時光,這間象牙屋還是他送給法卡斯穿上紫袍的禮物。

    「你還是這樣固執呢,師弟。」

    剛才的徽記代表著法卡斯已經死去,而這間象牙屋是他留下的最後東西。

    桌上有一塊影像水晶,他輕輕撫摸石頭,法卡斯的半身幻象浮現在空中。

    他看起來還是那麼暴躁,額頭上的皺紋似乎是皺眉次數過多帶來的。

    「10月19日,我跟隨『那傢伙』來到這裡,但他消失了,我準備尋找入口。

    「這或許會很危險,所以我留下這塊水晶作為備用。」

    他頓了頓,好像醞釀話語,但是他顯然不擅長說太溫情的話,顯得忸怩而煩躁。

    「算了,沒什麼好說的。我知道你會來。如果你看到這枚水晶的話,那就說明我沒能活下來,替我把象牙屋交給薇薇安,就當做是學徒畢業的贈禮。那麼,再會了。」

    光芒隨之暗淡下去。

    格雷澤的感知掃過屋子的角角落落,也沒有發現第二枚水晶。

    「呵……拙劣的技巧。」他撇撇嘴,「你想用自己的遺物為藉口勸我回頭嗎?師弟呀師弟,你還是不瞭解我呀……就像我當初沒有攔你一樣,現在你也不該勸我。」

    格雷澤離開象牙屋,將隱藏在另一界的屋子縮小,又用元素融合召喚出一隻秘術鷹隼,將象牙屋綁在它的腿上,最後放飛。

    目送鷹隼離開,他正要繼續趕路時,原本作為象牙屋入口的徽記卻化作一個箭頭,指向某個方向。

    格雷澤不禁笑笑,這位師弟終究還是懂自己的。
bpii 發表於 2019-3-28 20:46
第一百八十五章 終樂章II

    暮色時分,克魯貝爾街區。

    戈提克循著紙條上的地址來到位於橡樹區的威爾遜爵士家,對方和他是在塞拉芙的《薔薇探戈》中認識的,兩人都是這部舞台劇的忠實觀眾。幾次相約飲酒後,對方從他這裡購買了一大批香料,今天是送貨時間,為了表示誠意,他決定親自前來。

    橡樹區是整個克魯貝爾街區距離貴族區最近的一塊土地,因而價錢也就最為昂貴。聽說那位威爾遜爵士祖上曾是公爵,也住在克魯塞街區,只是後來家道中落,才不得不一點點往外搬,最後竟活生生搬出了貴族區。

    起初在戈提克看來,這種藉口根本就是鬼扯。畢竟每個住在克魯貝爾街區的「虛偽的」「貴族」都這麼說,自己祖上如何如何……然而事實上,那些真正的貴族寧願搬回自己遠離法藍的領地也不願住在這種地方。他們管這個叫自尊和氣節,也正因如此,克魯貝爾街區與克魯塞街區僅有一牆之隔,地價卻差了一位數。

    所以他一直以為威爾遜爵士在騙自己。

    但在他看到對方的家時,卻不得不信了。

    戈提克是個對貴族文化頗有研究的人,自然看得出來這棟房子的風格極富古典氣息,遠非暴發戶可以比擬,略一思索,他猛然想起來自己熟讀的歷史彙總,百年前,因為議會家族主導的一次政治洗牌,法藍的貴族少了好幾家,因而貴族區向裡縮了數十米……

    恐怕眼下這棟房子就是那時候被排出圈外的了吧……圈會動,可房子不會。

    如此一來,他也能腦補威爾遜爵士的父輩因為囊中羞澀一再向外搬遷,始終堅守著底線賴在克魯塞街區不走,但最終卻沒能逃過被「界線」拋棄的命運……

    真是世事無常。

    懷著這份感慨,他輕輕叩響鐵門。

    與其他克魯貝爾街區的高檔莊園不同,這間房子沒有任何先進、便捷的魔法監控設備,過了數十秒,一名女傭急匆匆趕來開門,在她身後是緊隨而出站在門口整理領結的管家。

    瞧瞧,這才是真正的貴族!將風度貫徹到底,不向名為便捷,實為偷懶的魔法科技妥協的貴族!

    戈提克抖擻精神,略微有些拘謹地走進去。管家將他帶到會客廳,威爾遜爵士正坐在那裡喝咖啡看報。

    「坐。」

    他的表情看起來略微嚴肅,戈提克也有些不明所以。

    他坐在長桌這頭,兩人之間隔著至少四個座位,按理來說他應該看不清報紙上的字才對,但戈提克卻能夠看清……他比正常人的感知好很多,甚至能像法師那樣延伸出去,因而不難察覺這是一份《斯矛紐斯》。

    這一期週刊繼承了上一期的內容,正在講述貴族精神的缺失以及高塔對珈藍學院教學內容的干涉。

    它把矛頭對準了貴族,說是這群人的妥協和縱容使得高塔一步步緊逼,珈藍人已經失去了身為法師帝國民眾的自豪與尊嚴,就連那十二位付出生命的法師都被遺忘,還有什麼是不能遺忘的?慢慢地,他們的祖先,古老的傳承,都會被拋棄,只剩下對女神的信仰,虛無縹緲的信仰。

    這已經不是拐彎抹角地諷刺,而是正面開炮了……但讓人詫異的是,元素高塔至今都未給出回應。

    「戈提克先生。」

    威爾遜爵士突然開口,驚醒了沉浸在報紙內容中的戈提克。他忙回應道:「在,我在,大人。」

    「我要的東西你帶來了吧?」

    「帶來了,兩車石磷幻蝶的翅膀粉塵,一車赤火羅的莖葉研磨粉,東西現在就存放在克魯貝爾街區入口的公共倉庫裡,隨時可以找人送來。」說著他就伸手掏通訊石。

    「不急,我會讓人去取。」

    「那……也好。」

    戈提克將通訊石塞了回去。

    可剛剛拿出來的一瞬間,他發覺這塊石頭是冰涼的……這就意味著它暫時無法使用。

    是有什麼結界將它屏蔽了?這難道不是一座魔法絕緣的莊園嗎?

    戈提克忍著滿腹狐疑,重新看向威爾遜爵士。今天的爵士看上去嚴肅很多,完全沒有平時那個嘴裡都是葷玩笑的輕浮樣子,眉宇間似乎籠罩著一股似有似無的殺氣。

    戈提克的感覺一向很準,這也是他能從希爾德丘陵那種小地方來到法藍城,並混得風生水起的原因。

    他又和威爾遜爵士隨口談了兩句,見對方心事重重,便起身告辭,打算趕快離開。

    「閣下難道沒忘記什麼嗎?」

    戈提克微愣。

    「什麼?」

    爵士笑笑,「你忘了帶上錢再走。」

    「呵呵……」戈提克笑得有些勉強,太過慌亂,他竟然連這回事都忘了。

    「我派人和您一起去取貨吧,順便付款。」

    爵士對管家招招手,附耳低語幾句,管家從另一扇門走出。

    幾分鐘後,戈提克和十來個侍衛模樣的人一齊從莊園走出。戈提克有意無意瞥了眼莊園的後半部分,昏暗的天色掩映下,那就像一隻匍匐在地的野獸,誰也不知道它的肚子裡藏了什麼。

    這十來個人腳步輕盈,走起路來不乏一股沉穩、殺伐果斷的氣質,而且他們有意無意將戈提克圍繞在最中間,讓他感到一股難言的壓抑感。

    如果自己是被保護的關鍵人物還好,可現在感覺更像囚犯,無處可逃的囚犯……

    貨物交接完畢,目送他們駕著馬車離去,戈提克這才長舒一口氣。這麼短短一截路程,他就出了一身的冷汗,現在仔細回想起來,這一路上這群下人打扮的傢伙竟沒跟他說過一句話,這是何等的自律……

    今晚是慶典日,是年關前珈藍人最大的一場盛會,不遠處的街上正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相互推搡著向皇城門口走去。兩旁的魔法路燈光芒璀璨,色澤溫和,戈提克卻沒來由身上一冷。

    他突然想起,威爾遜爵士購買的兩種磷粉分開來都是香料,可合在一起卻可以做炸藥……再加上對方那座似乎屏蔽了魔法道具的莊園裡突然出現了這麼一群紀律森然的人……

    戈提克猛的打了個寒顫。

    今晚,或許有大事要發生。
bpii 發表於 2019-3-28 20:47
第一百八十六章 終樂章III

  夕陽尚未完全沒入地平線,空蕩蕩的皇宮裡只有勞倫斯二世和費洛兩個人,也不見侍從和宮女的身影。

    國王陛下正捧著報紙看得津津有味,還時不時砸吧兩下嘴。

    他很驚訝於報紙內容的激進,同時也驚訝於高塔會無動於衷。從一個月前教宗保羅四世和克拉克公爵站在他面前,與威廉校長吵得硝煙瀰漫開始,他就明白這夥人要搞事情了,然而儘管早有心理準備,眼下爭鬥的露骨程度也超出了他的想像。

    這可不同於以往的小打小鬧。

    「我跟你打賭,接下來一定會發生什麼。」

    他對自己的兒子這樣打趣道。

    自從那次生日晚宴結束後,他沒事就喜歡把三兒子帶在身邊,一來是為了那種莫名的安全感,二來也是為了保護好他。

    不出意外的話,未來國王這個位子也會交給他。

    勞倫斯二世對這件事一向看得很淡泊。有趣的是,晨星歷史上發生過數十起政變,可珈藍卻一件都沒有。蓋因明眼人都知道,國王這個位子只不過是六人議會的傳聲筒,誰坐都無所謂,反而還要受這個氣,因此推來推去。

    如果說當國王有什麼好處,那大概就是能直接統領王城近衛軍了,一隻總人數在4000人,平均瑟銀段位以上的劍士團。在法師被頭頂結界大幅度削弱的法藍城裡,這也算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更難能可貴的是在和平年間也沒停止過高強度操練。

    只可惜好刀沒有用武之地,法藍城的治安在高塔與陰影腳步的共同努力下好得令人髮指,這股力量多數是打點門面用,除了圍繞皇宮巡邏和站崗,也就節慶時會換上一身好看的衣服漂漂亮亮走個過場。

    就比如今晚,慶典日上,那些花了大價錢從凱恩之角買來的鍍銀的、拋光的、鏤空的、各式各樣華而不實的鎧甲和武器也有了用武之地。

    所以說,當國王實際上是件極其無聊的事,無聊到都沒有王子來爭它。

    這也從某個方面解釋了勞倫斯二世為什麼那麼喜歡《霜與火之歌》。

    在那片名叫維斯特洛的大路上,人們為了一個坐上去屁股都不舒服的鐵王座爭得頭破血流,家破人亡。唯有看到那些時,他才會打內心深處升起一絲慰藉和活著的愜意。

    原來我這樣窩囊還是有好處的。

    所以這些天,看著法藍城的激盪,他也隱隱有些興奮。以至於好幾天,他都是從半躺在椅子上的慵懶狀變成了坐起來。

    他不蠢,能將「傀儡」這個角色扮演好,並且一演就是七百年的王室,不能說每一代都是聰明人,但至少沒有一個不堪一用的蠢材。

    高塔從每一屆皇子中挑選那個看起來最蠢的當國王,而這些皇子們又何嘗不是在競相賣蠢?最終裝得最像的那個勝出,其他人也鬆了口氣,脫下偽裝的外衣,變回本性,因而看起來顯得比國王聰明多了。

    但實際上誰最聰明,唯有成為國王的那個一清二楚。只是等他當上國王后,才會意識到年少時的宏大理想都化為泡影,從而變得消極。

    他看得懂,歷來國王也看得懂,高塔想要滲透議會,想要將法師協會變得越來越無用……他們都看在眼裡,但什麼也不用做,也不能做。當年珈藍建國時隨便拽了一脈貴族來做傀儡,傀儡對這群法師也不至於感恩戴德,這是工作,就如話劇演員。演員可以熱愛這份工作,但不會過分感激老闆給了他這個機會,因為他是靠本事吃飯的。

    所謂變革無非是頭頂要換個老闆,演員也就更不在乎了,這事兒與他無關,不管頭頂是誰,總會有個人。

    但這不影響他喜歡看熱鬧。

    他一直在期待這些天發生一些新鮮的事,比如高塔又肅清了哪裡的異端,比如法師協會突然出山了什麼不諳世事的老法師與之抗衡……

    只可惜,除了報紙上的輿論漩渦,其他什麼都沒有。

    「哎呀,怎麼高塔半天連個屁都沒憋出來,真是無趣,看樣子他們不是在準備更凌厲的反擊,就是內部出什麼岔子了,一時半會兒提不起這口氣……」勞倫斯二世打了個哈欠,收起報紙。他打算起身回去小憩一會兒,今晚他要和民眾一起在真理廣場上度過好幾個小時,這對他而言還真是個體力活。

    這時費洛突然開口道。

    「父親,您比那些人想像的要聰明。」

    勞倫斯二世起身的動作微微僵住,他隨即笑笑,「不不,孩子,有一點你弄錯了。我從來都不是什麼聰明人。我的父親,或者說你的爺爺曾教育我,這世界上只有兩種人能活下去:最聰明的人,以及這部分人的陪襯。我自知成不了那個最聰明的,所以乾脆做他們的陪襯好了。」

    「可您是國王,一個龐大帝國的管理者……」

    「那又怎麼樣?」國王嘆了口氣,「這裡只有我們父子兩個,也不怕別人笑話,珈藍的國王到底算什麼東西你難道還不清楚嗎?你是不是認為使小性子、幼稚、愛慕虛榮……那些都是為父裝出來的?呵呵,其實那就是我想做的。我很清楚,只要我在一個限度內這麼做,不僅不會被懲罰,反而會讓周圍人覺得我好對付。

    「我可以這麼做,隨心所欲,但是,我也只能這麼做。坐在這個王座上,要學會調節自己,要學會放鬆,那也是我為數不多的放鬆手段了。你早晚也要繼承王位,是時候學會控制自己的脾氣了。」

    「陛下。」

    費洛突然喊道,他沒有說『父親』,而是用上了尊稱。

    「您可願意與我打個賭?」

    「什麼?」

    國王略微驚詫,甚至沒注意到兒子稱呼的變化。

    「珈藍的未來既不屬於法師協會,也不屬於元素高塔,而是屬於珈藍人。珈藍未來的國王,是真正的國王,而不是一個傀儡。」費洛堅定道,聲音鏗鏘有力。

    勞倫斯二世微愣,隨即放聲大笑。

    他肆無忌憚的笑聲在空曠中來回激盪,卻透露著濃濃的自嘲和悲涼。

    他笑出了眼淚,半晌才止住笑聲,抹了抹眼角,笑道:「孩子,你還真是像我。我十九歲那年,向你爺爺說過同樣的話,你猜他怎麼回答?」

    「怎麼回答?」

    「他說,『這樣吧,光口頭上打賭沒意思,我們賭這個王座,我現在把它給你,一年後如果你實現了自己所說的話,那就一直坐下去,我作為父親替你感到驕傲。可如果你沒做到,我也不會笑話你,到時候我再告訴你具體懲罰是什麼。』」

    「後來呢?」

    「後來?」國王輕笑,「懲罰就是『即使輸了也要在王位上坐下去』,所以你覺得我是贏了還是輸了?我19歲就被架在了這個王座上,直到現在,四十多年過去了,要不是你們兄弟幾個都不成熟,我早像他老人家一樣隨便找個蠢蛋騙在這上面,然後逍遙快活去了。所以,我最親愛的兒子,你還堅持要打這個賭嗎?」

    費洛沒有接話,徑直來到國王面前,單膝跪下。

    勞倫斯二世再度哈哈大笑,反手抽出他腰間的佩劍,輕輕點在費洛的左右肩膀。

    「我以國王之名問你,你願意恪守貴族的勇氣、信念、正直、堅持,來統治珈藍境內的所有人民嗎?」

    「我願意。」

    「好,我以國王之名再問你,你願意以仁愛之心秉持法理的公正,來行使自己身為國王的權力嗎?」

    「我願意。」

    「很好。」勞倫斯二世點點頭,「接下來還有一段長長的鬼扯,不過我記不清了,總之你一共要說四次『我願意』,然後親吻這頂王冠。喏,現在你就是國王了。我們也定個期限怎樣,我沒有你爺爺那麼過分,不會一扔下王位就去逍遙快活,我可不願看著你被高塔或是議會家族的人弄死,所以你打算用多久來實現自己的理想?一年?兩年?還是五年?」

    費洛接過那頂王冠,戴在自己頭上,目光中滿是決然。

    「不,父親,就在今晚。」
bpii 發表於 2019-3-28 20:48
第一百八十七章 終樂章IV

往年的慶典日,珈藍學院都是會放一天假給學生們,讓他們去真理廣場觀看慶典。

    但今年似乎有些不一樣。

    威廉校長幾天前專門在威斯冬禮堂發佈了一番演講,內容有關一名叫做庫蘭的學生,據說他在參加完塞拉芙的內測後就失蹤了,最後被人在貧民窟外的臭水溝裡找到,可到了那時屍體都已被泡爛,面目全非。

    這就成了珈藍就此封校的藉口,在這學期結束之前,學院都會採取封閉式管理。

    要換做以往,這必然引起軒然大波,但這次,因為塞拉芙的存在,學生們就差高呼「校長英明」了,白放一天假,還給了他們十足的藉口不用參加那什麼復古的慶典,還有比這更舒坦的日子嗎?沒有了!

    所以這一天裡塞拉芙都擠滿了學生,整個學院幾乎九成九的人都集中在地下城「維多利亞之歌」中,尤其是擠在神聖王都卡洛林裡。

    但在王都之外向西四百餘里的荒野上,卻有兩波人馬在遙遙對峙著。

    可無論他們誰都不是這幅畫面的焦點,眼下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座懸浮在空中的高塔。

    塔身如一桿殘破的長槍,矗立在空中,直插雲霄,從上到下沒有任何粗細變化,只是因為視覺緣故看起來下面更粗一些。塔的四周環繞著一圈螺旋形碎石,宛如綵帶,又像是從塔身上脫落、剝離下來的碎石。

    塔的下半插在一片海市蜃樓般虛幻的花海中,潔白的蒲公英和金色的蘭花開得爛漫,潺潺流水從其中穿過,飛鳥和小蟲互相追逐嬉戲。

    它就像本不存在於此世間的東西,被人從另一個美好的幻想國度強行剝離,送到這片大陸上,靜靜地懸浮著,等待一個有緣人來打開它。

    但洛伊清楚,這是梅林留給他的答案。

    ……

    塞繆爾有些不安地瞥了眼路西安,後者正被那座該死的塔吸引了全部心思,根本無暇顧及自己,他罵了聲該死,重新瞪著洛伊。

    他選擇今天動手,是因為費洛作為皇子必須參加那場慶典,而只要費洛不在,對方就會瞬間少一大批援軍。

    然而他猜錯了一點,費洛雖然不在,但他那群手下卻在德列斯的率領下幾乎全部到場,而且看上去這群刺頭兒對新的首領沒有半點不服氣。

    該死,這傢伙什麼時候這麼得人心了。

    「作為神聖羅馬教廷的『修士顧問』,塞繆爾同學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難道說你要給這裡的雲朵傳教,讓它們也變成教廷的形狀嗎?」德列斯率先發難,逗得眾人哈哈大笑。

    塞繆爾卻不為所動,他壓根就沒把德列斯放在眼裡,而是冷冷瞧了眼洛伊。

    「洛伊閣下,眼下這副奇景,你難道不想解釋解釋麼?」

    「它與你無關,塞繆爾閣下,當你決心拋棄那段歷史時,它就與你無關了。」洛伊將目光收回來,眼裡帶著莫名的意味。

    「事到如今,我似乎也明白了令尊與諸多議會家族的所謂『妥協』……即便這只是一個虛幻的世界,即便它與我們真正的生活無關,可閣下還是無法放棄眼前的虛榮,決心與真正掌握權力和力量的人走到一起……所以也就不難想像,真實的世界中遭受了同等威脅、利誘,又會有多少人堅持本心,不屈從,不順從呢……」

    洛伊的語言雖然溫和,但在塞繆爾聽來每一句都充滿了刺,他想起路西安直呼自己為「變節者」,心裡沒來由湧起一股怒火,惱羞成怒大過真正的憤怒。

    「希爾曼!」他喝道。

    「在!」

    「告訴他們,告訴眼前這群人,他們所追尋的洛伊法師是個怎樣的人!」

    「是!」

    希爾曼從人群裡走出來,看了眼這位昔日好友,心中暗道一聲對不起,接著朗聲道:「諸位,我以人格擔保,站在你們面前的洛伊‧希文閣下,他是個十足的異端,他是個邪惡、骯髒、下流、變態的怪物!

    「他壓根不喜歡女人,他是個喜歡男人的變態!」

    這番話宛如一股惡毒的寒風,從每個人的心頭刮過,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看向洛伊,不由自主地後退半步。

    就連路西安也忍不住皺眉,朝這邊看了一眼。

    元素高塔雖然是伊卡莉的信徒創辦的教會,可實際上它與「元素生物」關係不大,本質上還是女神用於約束人類的教會,因而許多教義脫胎於聖言教會。而後者的教義中明確標出了對同性戀愛的禁止,認為這是「喪失靈魂,喪失人格」的行為,並認為精靈之所以人數稀少,就是因為這樣自由、無禁忌的愛。但與人類不同的是,他們有漫長的生命,可以盡情犯錯,可人類一旦效仿,就會招來災難,引起饑荒、瘟疫、疾病等等,這些是神的懲罰。

    在戰事頻發,需要大量勞動力的城邦時期,這種人被稱為罪民,他們身體裡流著骯髒的罪血,甚至不被允許產生後代,教會堅信他們的後代也是這樣的怪物,必須從此根除。

    隨著和平年代的到來,事情有所緩和,甚至不少貴族私底下也好這一口,也就漸漸沒了這種嚴苛的說法,可即便如此,也從未有人敢公開承認,這依舊是千夫所指的骯髒行徑,是怪物的代名詞。

    德列斯也沒想到塞繆爾的手段會如此下作,他本能地認為這是惡毒的詆毀,便用手肘捅了捅洛伊。

    「喂,你現在是頭兒,有人侮辱、詆毀你,只要你一句話,我就沖上去把他的舌頭割了。」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無不為自己剛才的舉動感到臉紅,紛紛附和:

    「沒錯,這太惡毒了!」

    「就是,洛伊法師怎麼可能是那種變態……」

    「塞繆爾,你這也太過分了!」

    「卑鄙無恥的小人,看我撕爛你的嘴!」

    一時間氣勢洶洶,聲討宛如浪潮,看似拍在希爾曼身上,可實際卻一下又一下深深刺在洛伊心頭。

    希爾曼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他依舊盯著洛伊的眼睛。

    在場的沒人比他更瞭解洛伊,他知道這傢伙不懂用謊言掩飾自己的內心,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也不會。並且他從來不會在意別人的看法,無論那是讚美還是惡言,即使是妥協也不會,否則他也不至於孤僻成那個樣子。

    「只有你清楚我說的是真是假,洛伊。」希爾曼朗聲道:「當然,我也拿不出任何證據,你大可以痛快地否認,否認自己的內心。」

    空氣再一次安靜,無數道目光匯聚在洛伊臉上,這其中有驚愕,有遲疑,還有難以言喻的厭惡……

    德列斯皺起眉頭,他也開始覺得事情不太對了。

    洛伊始終一言不發,即使在這個節骨眼上神色也沒有任何波動。

    「他說得沒錯。」

    少年淡淡道。

    他的回答如一絲微風,頃刻間掀起滔天巨浪。

    洛伊終究還是不願說謊。

    如果他否認,就會和塞繆爾一樣做一個變節者,只是後者背叛的是歷史,而他背叛了自己的內心。

    塞繆爾不由地露出勝券在握的微笑。

    如他所想,洛伊身邊的人已經神色複雜地退卻了,沒有人會追隨這樣一個怪物。隨著今天這一戰的結束,這件事會在學院內傳開,如果依舊執迷不悟,勢必有辱他們的名聲。

    眼見對方成為一盤散沙,失去原有的戰鬥力,塞繆爾暗自鬆了口氣。

    最終還是自己贏了。

    但就在這時,那座塔突然動了。

    塔身上環繞的碎石帶開始加速轉動,氣流吹拂著花海,無數蒲公英和花瓣一齊騰飛,宛如一條白色絲帶,一圈圈盪開,將所有人包在了其中。

    同時,一道身影出現在洛伊身後。他輕輕摘下兜帽,露出一雙尖尖的耳朵。銀色長發隨風搖曳,粉色的嚏根草花瓣在身邊飛舞,一隻修長的手搭在洛伊肩頭,另一隻則搖了搖,那座高塔便不斷縮小,變成一根法杖回到他手中。

    「梅林?!」

    塞繆爾忍不住驚呼道。

    來人正是當初引導查理曼成為一名王者的法師梅林。

    「快看他的耳朵!」

    人群中傳出一道驚呼。

    「尖耳朵,是精靈,是精靈啊!」

    「難怪直到今天他還活著,都過去四百多年了……」

    「等等,你們看洛伊的耳朵……」

    一片驚呼聲中,洛伊的耳朵似乎也隱約變長了一些,雖沒那麼明顯,但尖尖的弧度還是十分礙眼。

    「他也是精靈?彌婭在上……」

    「這怎麼可能,我們在地下城的身體不是和現實完全一樣的嗎……」

    「怎麼不可能了?內測時那麼多法師,為什麼偏偏他被梅林選中了?」

    「有道理……他在魔力灌輸區的驚人成績說不定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難怪他喜歡男人……啊,我是說難怪……」

    剛剛產生的芥蒂於無形中消弭,突然現身的梅林一臉微笑,拍拍洛伊的肩,將法杖拋到空中,接著自己隨花瓣一起消失,只留下一句話。

    「唯有最後的勝利者可以獲得它。」

    聲音迴蕩在每個人耳邊,一瞬間所有人的眼睛裡都燃起了熊熊戰意。

    不需要任何信號,不需要任何指示,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足以引爆在場的火藥味。

    「還等什麼,干死這幫惡毒的小人!」

    德列斯大吼一聲,抄著匕首衝了上去。

    不管洛伊到底是人類還是精靈,在眾人徹底分散成一盤散沙之前,這都是最佳時機,不能再拖下去。

    「上!衝啊!」

    「為了洛伊!」

    「為了洛伊!」

    愧疚是一種微妙的情緒,尤其是洛伊所言甚少,一切線索都留給腦補和猜測的情況下。少有人去思考他為什麼不承認自己的精靈身份,以及他怎麼可能是個精靈,大都對自己剛才表現出的背叛感到愧疚不已。

    隨著戰事一觸即發,這股愧疚也就成了戰力的增幅。

    可正主還愣在原地,他不明白梅林為什麼要替自己掩飾,但大敵當前,也容不得他想那麼多,這既好過失敗,也好過矢口否認。

    他掏出魔杖,還未來得及挑選對手,眼前就突然多了一個人。

    「我本來無意介入,但那傢伙提到了『勝利者』。」路西安聳聳肩,「抱歉,我對這個詞有很強的佔有慾。」

    洛伊回應他的是一道刁鑽的冰錐。

    「多說無益。」

    ……

    ……

    地下。

    沐言看著水晶上一群人開始捉對廝殺,長舒一口氣,順帶抹了把額頭上的汗。

    這突如其來的騷操作真是差點閃了他的腰,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自己挑選的種子選手竟然是個彎的,還彎得如此耿直!

    於是他不得不親自穿上梅林的馬甲來干預一次世界線。

    不過精靈的名頭著實好用,珈藍人對法師的畸形崇拜導致精靈這一形象在他們心目中無限抬高,任何匪夷所思的性格放在精靈身上就都說得通了,這還真是種莫大的諷刺。

    眼看這邊步入正軌,他揉了揉茶茶的小腦袋,讓她盯著點,自己則去趕下一個不容有失的場子。
bpii 發表於 2019-3-28 20:49
第一百八十八章 終樂章V

法藍城。

    天色漸黑,昏暗的天空中雙月也被烏雲籠罩,但這沒有削減一絲一毫慶典日人們的熱情。

    戈提克看似擠在擁擠的人潮中,但卻始終在外圍徘徊。如果不長時間盯著他看,就很難發現這個躲在人群的傢伙看似擠得很費力,可實際上卻在原地不動,一旦發生什麼事都能第一時間脫身。

    他是個喜歡鋌而走險的人,所以儘管猜到會有大事發生,他還是沒有選擇離去,反而帶了兩車止血粉來到真理廣場,打算發一筆橫財。現在馬車就停在最近的路邊倉庫門前,用一枚金幣為代價讓藥劑店的夥計幫忙看著。

    珈藍已經太平太久了,久到這一代人從未見過人流出的血是什麼樣子。

    所幸他見過,而且不在少數。

    從威爾遜爵士府邸出來後,懷著審視的目光,很快他就發現了不少非比尋常的東西。

    以往法藍城的安保工作都是由治安所的人來完成,這只總人數近萬的部隊有十分之一人駐紮在「賤民篩選結界」附近的哨塔裡,輪流換班,剩下一半著重監管銅火巷一帶的著名鬧市區,再剩下的就負責編隊巡邏,以及,在克魯塞街區當貴族們的狗。

    有人說治安所的人是長著狗鼻子的官方強盜,這一點也無可厚非。這一行門檻極低,隸屬警備隊的多數中下層人員本就是灰街的混混,被凱恩之角等組織撿起來稍微洗了洗就塞進治安,披上一層皮、搖身一變就成了人物。平時不見他們維護秩序,有錢拿時個頂個行動神速,出了問題卻磨磨蹭蹭不肯出面。

    而作為一個合格的商人,戈提克平時自然少不了花錢打點關係,因此認識幾個熟人。

    但今天,這些熟人們彷彿都人間蒸發了……

    放眼整個克魯貝爾街區,雖然來往巡邏的人同樣穿著那一身深藍色白鑲邊的制服,但幾乎個個目光凜然,站得筆直,腳下步伐穩健有力,往來的貴婦人都忍不住拋去幾個眉眼,這哪兒是治安所那群狗腿子能表現出的風采?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藉著送貨的藉口,他偷偷摸進克魯塞街區轉了一圈。

    果然,貴族區也是一樣,隸屬治安所的人都被換掉了,唯有他認識的一位中隊長還在——這傢伙曾經是個傭兵,一身本事是實打實的,平時在治安所裡也是說一不二的主,但這回匆匆一瞥,戈提克就看到他在對別人點頭哈腰,那態度,別提多恭敬了……甚至顯得很惶恐……

    事到如今,他已經十拿九穩,今晚會有事發生。

    威爾遜爵士平時雖然話不多,但在地下城裡為數不多的幾次喝醉後,他都表達了強烈的復興慾望。這傢伙甚至抱怨如今為什麼不是戰爭年代,貴族本就該率領著麾下的騎士馳騁戰場,而不是醉死在女人肚皮上,現在那些米蟲佔著最好的地位,掌握著大筆財富,真正有才能的人卻被踩在腳下,生活簡直如同一坨狗屎!

    他無比渴望一次洗牌。

    看樣子,他等到了。

    戈提克突然有些羨慕爵士,這樣的人生才足夠精彩……但他知道這事兒自己沒法過多參與,珈藍人幹什麼都要追根溯源,像他這樣來歷不明的傢伙只能在別人吃肉時混口湯喝喝。

    他擠在人潮裡隨波逐流時,遠處突然響起一陣喧嘩,接著一股推搡從前方傳遞過來,人群無法抑制地後退。

    戈提克明白,這多半是正主來了。

    慶典日,貴族的入場方式和平民總歸是不一樣的,除了國王是從廣場另一頭緊挨著皇城的大門之外,其他貴族都會從正街,也就是克魯塞街區的真理之門魚貫而出。

    每年這個時候,就是各大家族彰顯財力和底蘊的時刻,他們會想盡一切辦法裝點彩車,在上面用復古的抽象彩畫描繪先祖們的英勇事蹟,解釋家徽中一個個元素的由來,同時彩車的華貴程度以及他們在隊伍中出場的先後也有講究,可謂煞費苦心。

    只可惜排名有時候和財力不一定掛鉤,於是為了維持那點可憐的虛榮心,不少排名靠前的貴族勒緊褲腰帶節衣縮食一整年就為了在這時闊綽一回。「打腫臉也要充胖子」也成了克魯塞街區不成文的規定,只是平民鮮有人知道罷了。

    所幸,隨著塞拉芙遊客區的誕生,貴族和平民之間有了來往,這些趣聞也傳到了平民中間,加上平民中也不乏有錢人,聽聞這次有好幾家古老的貴族得到了不菲的贊助……

    想到這兒,戈提克突然好奇威爾遜爵士那筆錢是從哪兒來的了……算了,勿想,勿念。

    伴隨著歡呼聲,人們一個個伸長脖子向前張望,這時候戈提克特殊的本事就起了作用,他擠進人堆裡悄悄放出感知,仔細觀察著從眼前駛過的彩車。

    然而就在這時,他感覺自己的感知彷彿被一隻大手狠狠揪住,就像頭髮被人扯了起來似的,整個人猝不及防之下一頭栽倒在地上,接著差點被周圍的腳踩死。

    灰頭土臉地爬起來,戈提克慌忙撤到人群外,手忙腳亂戴上帽子,然後快步遠離。

    他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剛才那一頓警告他讀懂了,有法師介入此事。

    法師老爺是什麼戰鬥力?他再清楚不過了……

    這件事或許已經不是政治流血事件了,他的止血粉也不一定能派上用場……

    或許,他應該屯一批棺材。

    ……

    ……

    真理廣場上,皇宮的大門緩緩推開,沒有慷慨激昂的鼓點,沒有威武的號角聲,沒有儀仗隊的奏樂,作為魔法聖地名義上的統治者,勞倫斯二世在一眾宮女、侍衛們的簇擁下,踩著一張巨大的魔法飛毯,在萬眾矚目中緩緩漂浮出來。

    飛毯雖是簡單的藍白兩色,但這兩種色彩卻交織出高貴、古老的花紋,暗含玄妙的氣息。隨著毯子升起,真理廣場的所有雕像同時發出耀眼的白光,一瞬間亮如白晝。

    白色光輝繞場一週,最終匯聚到正中心,聚合後從中射出一道光束直插雲霄。耀眼的白色彷彿穿透了頭頂的全領域靜默結界,也在一瞬間點亮了它,為這頂時刻透明的庇護網賦予了實體和色彩。

    法藍城的居民們又一次見識到了它的真正面目。

    光束在結界上留下一點亮到極致的光斑,接著斑點一圈圈擴散開,光弧宛如盛開的禮花,緩緩飄向遠方,此時城中每個人都抬頭仰望著天空,無論身在何處。

    最終,光圈擴散到邊緣,彷彿伸展到了極致,突然一口氣縮回來,重新激活了結界一般,從中心反饋出另一柱粗大的光束,打在勞倫斯二世身上,讓他成為焦點中的焦點。

    人們這時才看清,站在老國王身邊的竟然是三皇子費洛殿下,頓時心中恍然。

    這意味再明確不過了,未來或許要稱這位殿下為「陛下」了。

    只是年長一些的貴族卻有些好奇,為什麼這次的君主更迭來得這麼快,而且來得這麼高調……
bpii 發表於 2019-3-28 20:52
第一百八十九章 終樂章VI

用閃光術躲過一連串冰錐,洛伊還未來得及舉起魔杖,耳旁就突然升起高溫。

    熾熱的火焰如同提前埋伏在這裡等他一樣,算計的恰到好處。

    他來不及說髒話發洩不滿,慌不擇路地抓起一面冰牆擋在身側,試圖隔絕這股烈焰。但緊接著冰牆被火舌吞沒,高溫炙烤中水汽大作,熾熱的白霧將交手的兩人籠罩在內,完全隔絕了外界的視線。

    這樣一來,即使德列斯和薇薇安遊刃有餘,也給不了他任何幫助。

    一切都被路西安牢牢掌控在手中,從幾分鐘前他的攻勢被薇薇安擋下開始,他就在提防這一切了。

    被白霧包裹的剎那,洛伊預料到攻勢會如潮水般到來,可實際發生時仍然被嚇了一跳。

    「嘭」

    火焰中似乎藏著其他術式,否則爆炸不會如此劇烈。衝擊力讓無法使用閃光術的年輕人被撞得七葷八素,即使有法師盾保護,他的五臟六腑還是如同位移一般。

    在路西安這樣戰鬥經驗豐富的法師面前,洛伊就像個毫無還手之力的沙袋。

    還真是丟人啊……

    胃裡一陣翻滾,洛伊有些想吐。

    兩人相比,毫無疑問他的經驗處於劣勢,可他也有對方無法比擬的優勢。

    比如說元素操控。

    某種意義上他才是真正的法師,對方不是。

    強忍著噁心站起來,洛伊也被打出了火氣。他索性不再隱瞞什麼,伸手一抓,感知線操控著無處不在的水元素凝結成霜,一瞬間將白霧澄清,與此同時濃縮成八面帶著釘刺的寒冰盾牌,懸浮在他周圍。

    路西安發出一聲輕咦,他沒想到對手能在自己調動了周圍所有元素後使用這些「剩餘元素」,而且也沒有任何施法的跡象。

    即使這只是一個類似幻術的精神空間,可也依舊完美投影了現實身體的實力,就連與魔網聯絡的遲滯感也沒有改變,他很好奇對方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

    不過好奇歸好奇,戰鬥中他不會有絲毫分心。

    他明白真正的戰鬥現在才開始,對方認真起來了。

    ……

    兩人在上面打得火熱,下面也是捉對廝殺,好不熱鬧。

    這其中最頭疼的莫過於巴裡,因為一個意想不到的對手找到了他。

    德里奇。

    事實上,從與塞繆爾一同征戰地下城開始,他就把貧民窟外那件事拋在腦後了,畢竟被他羞辱過的人何止成千上百,如果將他們每個人所謂「仇恨的宣誓」都記在腦子裡,那巴裡大人的腦子還有多少餘地來記住那些漂亮姑娘的身材和臉蛋?所以德里奇找上門來時,他才有些遲鈍的回想起這一系列事。

    似乎,這正是一切的開端:聽證會,決鬥,報社,禁閉……可以說自己與這小子的恩怨正好是沐言在學院聲名鵲起的開始。

    於是巴裡又回想起了對方帶給自己的恥辱,就如早就痊癒的傷疤被再一次揭起。

    「上次是那傢伙救了你,這次別指望其他人。」

    巴裡收起法杖,活動著手腳,他打算給對方一個終身難忘的教訓。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只要不是致命傷,就不會被送出地下城。既然如此,那他有一萬種方法讓對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德里奇同樣握緊了拳頭,他在一場場生死之戰中磨練出的骨頭也該派上用場了。

    同樣,他也在感謝地下城的特殊機制,如果不是致命傷,對方就不會被送出地下城。

    兩個懷著同樣心思人背負著各自的榮譽,同時開始加速,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各自向前奔跑,宛如兩頭憤怒的公牛,拋卻了任何花哨的技巧,就像兩塊肉,結結實實撞在了一起。

    咔嚓——

    即使在無處不在的爆炸和聲波中,這一道清脆的響聲也是那麼悅耳。

    緊接著人影分開,巴裡發出一聲殺豬般淒慘的哀嚎,捂著肩膀倒了下去。

    比骨頭硬,是他輸了。

    兩人碰撞的一剎那,德里奇稍稍將身體扭轉,將所有力氣匯聚在一點,這是他在一場場堪稱單方面蹂躪的戰鬥中總結出的求生教訓,已經深入骨髓,畢竟往往給他的機會只有那麼微不足道的數秒。而正是這一瞬的改變讓這場碰撞剛一開始就宣告結束。

    如果單從「挨揍經驗」上來比較,那德里奇至少是大師級,而巴裡這樣養尊處優慣了的少爺就是入門級。肩胛骨的碎裂並不至於讓他完全喪失戰鬥能力,但刺骨的疼痛讓他現在根本顧不上關心那些,更別提德里奇還如狗皮膏藥般黏了上來,狠狠抓向巴裡受傷的肩膀,碎骨頭在肉裡被揉搓的感受簡直痛徹心扉,巴裡的聲音一陣賽過一陣高亢。

    他這一慘叫,周圍的狗腿子渾身一個激靈,相繼湧了上來。

    然而帶了朋友的不止巴裡一個,見狀德列斯使了個眼色,兄弟會的一票刺客齊刷刷出現在兩人身前,組成一道人牆,將巴裡的狗腿子攔在了外面。

    大家都清楚兩個人的恩怨,現在非常樂於看到這種局面。

    趁著這陣功夫,德里奇又一拳揮過去,砸掉巴裡幾顆門牙,接著雙手掐著他的粗脖子將其拎起來,上前半步,抱住腦袋,身體稍稍躍起十幾公分,狠狠磕在地面上。

    「嘭!」

    這一聲聽著都覺得後腦勺疼。

    巴裡早就放棄了抵抗,他期待自己被摔得徹底失去意識,由此傳送出地下城。然而事情的發展卻超乎他的預料,他現在無比清醒,甚至比平時還要清醒!以至於痛苦都被放大了無數倍……

    而且腦部遭到這樣的重創,按照瀕死保護他也應該被送出去,可事實卻是他在挨打的同時,空氣中的某種因子竟然在飛快地治癒他……

    更該死的是,它們只在治癒影響自己性命的傷勢,比如腦後磕出的血窟窿一瞬間痊癒了,又比如眼前這個瘋子差點活活掐死他,可一個瞬間他又能呼吸了……唯獨帶來疼痛的傷勢沒有起色——肩膀的碎骨頭沒被接上,臉上依舊高高腫起,不能視物,五臟六腑在重擊下彷彿移位,皺縮成一團,連起身都做不到……

    該死,這下子我該怎麼辦?

    巴裡想呼喚塞繆爾或路西安救自己,但他沒機會開口。德里奇正如發了瘋似的在自己身上宣洩憤怒,這小子的拳頭上滴著血,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他的。

    不行,我要離開,我要回家,我不該來這兒……

    他瘋狂在心中呼喚。

    「讓我出去!」

    「離開地下城!」

    「離開塞拉芙!讓我走啊!」

    「混蛋啊啊!放我出去啊!」

    然而,所有的呼喚都石沉大海。他沒來由想起那些肌膚嬌嫩如羔羊的少女,她們因為痛楚和折磨而哭嚎、在地下室逃竄時的呼喚也是這樣石沉大海……

    一絲恐懼不可抑制地冒了出來。

    我該不會……被活活打死吧?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剎那,巴裡感到一瞬間手腳冰涼,彷彿溺水者一樣喘不過氣來。

    然後,

    喀嚓——

    彷彿什麼東西碎了,劇痛驟然來襲,世界也有一半陷入了黑暗。

    「啊啊啊——我的眼睛!!」

    是眼睛,眼睛被那傢伙一拳砸爛了。他能聽到德里奇宛如野獸般的嘶吼聲,他下意識舉起雙手,試圖保護自己。

    咔嚓——

    這次是骨頭碎了,同時因為沒能擋住這一拳,巴裡的世界完全陷入了黑暗。

    陡然失去光明,恐懼被放大了無數倍。黑暗之中,巴裡開始不可避免的胡思亂想,耳畔傳來的聲音與身體上的痛楚一齊湧來,相互加成之下又被放大了數倍。

    黑暗中,德里奇的攻勢彷彿更兇猛了!

    「這一拳為了朱迪!」

    「這一拳為了我自己!」

    「這一拳為了那些被你折磨過的女孩!」

    拳拳到肉的聲音連成一片,巴裡儘可能蜷縮成一團,卻還是無法避免被擊中要害。他瘋了似的在內心哀嚎,高喊……

    救救我……

    誰來救救我……

    快放我出去啊……

    讓我出去啊……

    他的哀求沒有起什麼作用,相反,層層恐懼之下,漆黑的世界裡彷彿出現了無數道身影,她們無一例外赤裸著身體,身上傷痕纍纍,臉上帶著淚痕,但目光裡飽含怒火和怨毒,像行尸走肉般朝自己挪著步子。

    別過來……

    別過來啊!

    巴裡慌亂地逃跑,然而即使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也還是不能避免雙方的距離一點點被縮短。

    終於,一隻冰涼的手攀到他的身體上,再然後,她們爭先恐後地湧過來,如食腐的烏鴉,撕扯著他的皮肉。

    ……

    「砰」

    一聲巨響後,兩名戰鬥在一起的法師各自分開。

    洛伊斷了條胳膊,路西安半截法袍被燒焦,看似後者佔了上風。

    但考慮到從戰鬥一開始就是一面倒的局勢,後來到底誰處於優勢也不難猜想。

    「我輸了。」

    路西安朗聲道,絲毫沒有懊惱和悔恨,相反,眼裡還帶著濃濃的戰意。

    「再打下去我難逃敗局,如果後續有機會的話,我想和你真正來一場比試,並非在『地下城』,而是在法師角鬥場。」

    洛伊笑笑,「閣下是忙著去慶典嗎?看樣子被我耽擱了不少時間。」

    「是,我本以為會在十分鐘以前結束。」

    「那……恐怕你要缺席了。」洛伊凝聚水元素緩緩治療著傷勢,看向腳下的戰場。

    除了巴裡徹底失去意識昏死過去以外,其他諸多負傷者倒在地上,臉上無不帶著濃郁的疑惑。

    「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在這件事畫上句號之前。」

    路西安微微動容,呼喚「登出」無果後,他目光凝重了起來。

    事情超脫了他的控制。

    「你……不,不是你,是沐言。他動了手腳?你們要在慶典日上幹什麼?」

    「慶典日,當然是慶祝帝國的誕生了。」

    洛伊伸出手,元素隱隱在兩人周圍匯聚。

    「我會慶祝卡洛林帝國的誕生,抹除『神聖』兩個字。至於學院以外的珈藍人,或許在慶祝珈藍的新生吧。」
bpii 發表於 2019-3-28 20:54
第一百九十章 終樂章VII

    貴族的彩車一輛輛駛入真理廣場,圍觀的人群不時爆發出一陣陣喝彩聲,當幾輛明顯大了一圈,宛如巨獸般匍匐前進的深藍色彩車駛過時,歡呼聲達到了頂點。

    這幾家在不少人看來都屬於沒落了的貴族,也不知他們從哪兒打造了這樣壯觀的彩車,竟然比為首的克拉克公爵家還大了足足一圈,簡直如同傳說中牧伊人最擅長的機械巨人一樣。

    有人在暗中炫耀自己知道的內情,說這群貴族接受了有錢平民的贊助,這才有此底蘊。

    還有人為此咋舌不已,比如擠在人堆裡的菲利普老師。他正向此行的女伴兼追求對象——水系魔法導師德溫老師解釋說這東西讓他有種不好的預感,當年因普爾人就是藏在這樣的牧伊巨像中攻陷了曼巴城,後者笑著說他只是做斥候時留下來的職業病。

    另一邊已經入座的克拉克公爵也將感知攤開,仔細搜索這座巨大的彩車,但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索性將念頭暫時拋在一邊。

    他抬起頭,望眼西邊,略微有些不安。

    那是珈藍學院的方向,可路西安還沒到。

    不止於此,塞繆爾、巴裡……一系列議會家族的未來繼承者們都沒有出現。

    其實最讓他不安的還是沐言,那傢伙到現在為止也遲遲沒有出現。

    最近法藍城內的風雲變幻他也感受到了,如果說這像洪水般積蓄的壓力需要一個宣洩口的話,那選在今天就再合適不過了。眼下出現在國王身邊的費洛殿下也在很好地說明這一點,眼尖如他,第一時間發現了後者手上的一枚戒指。

    這枚戒指曾經出現在勞倫斯二世手上,是七百年前第一批六人議會為國王打造的庇護之物,歷代傳承下來。

    立嗣這種事雖然不至於過問他們,但身為議會家族,最起碼的知情權還是具備的,而這位國王陛下的膽子什麼時候大到這種地步了?

    蓋恩不禁微眯起眼睛。

    另外高塔的安靜也很讓他好奇,儘管國王身後站著兩名主祭,可這麼大的事以往都是讓教宗來完成,此時只派來兩名主祭,是不是太說不過去?

    種種疑惑交織在一起,讓一向習慣了把控全局的蓋恩心中稍顯忐忑,尤其是在這個節骨眼上。

    但更多的是一種新奇,他有預感,自己將經歷舊時代的結束和新時代的到來,自己的名字無論如何都會被後人記住——他希望那更多的是盛名。

    隨著歡呼聲告一段落,歷時半個小時的貴族入場宣告結束。處於帝國權力中心的公爵與侯爵們相繼入座,剩下那些貴族即使坐擁大片伯爵領也只能恨恨站在外圍,畢竟真理廣場就這麼大,還要留給國王足夠的空間。

    和往年一樣,勞倫斯二世舉起老樹根模樣的真理之杖。

    無形的威嚴之下,廣場上瞬間安靜下來。

    不需要任何人來指揮調度,不需要任何提前安排,一切都是自發的,不約而同的。

    珈藍人,即使腐爛了,墮落了,可在內心深處依然保留著對真理的敬畏。

    那是他們從晨星的泥沼中掙脫而出的源動力,也是珈藍人骨子裡最聖潔、不可褻瀆的一塊淨土。

    就如這真理之杖,它不過是一截被使了永固法術的木頭而已,是當年選址法藍城的法師領袖隨手折斷的一截普通木頭。它寓意平凡和永恆只有一線之隔,就像人類,生來平凡,卻擁有無限種可能。明明最弱小,卻有幸佔據了洛坎最豐茂的一塊土地。

    「我們敬畏真理。」

    「我們追求真理。」

    「我們因真理而生。」

    「我們為真理而死。」

    國王高舉著真理之杖,聲音在魔法增幅下一圈圈傳遍廣場的角角落落。

    今夜的國王看起來格外精神,彷彿他打心底裡也認同這句話,而不像往日那樣照本宣科。

    可緊接著,他做出了一個令眾人意想不到的舉動……

    他把真理之杖交到了費洛手裡!

    年輕的皇子與他的父親不一樣,他單手高舉著真理之杖,身體站的筆直,就如一把出鞘的利劍般雄姿英發。

    然後,他猛然轉身,用力向下揮砍!

    一片驚呼聲中,真理之杖穩穩落在一名主祭的肩頭,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顯然費洛在落下時就已收力,可儘管如此,這位主祭還是在驚懼中被一股力量控制著徑直跪了下來,他的身體完全不聽使喚,一方面是被費洛這突如其來的一擊嚇到了,另一方面……有人搞鬼!

    可在眾人看來,這就像一次突然襲擊,主祭在慌亂中跪倒在地,拜服在費洛面前。

    廣場上再次陷入安靜,數萬人幾乎一齊屏住呼吸。

    費洛清冷的聲音在這時響起:

    「信仰歷57年,珈藍法師協會離開晨星之時,精靈夜語家族族長仙吉爾借高塔教宗之口,承諾會伸出援手。結果他們背棄承諾,協會苦等援軍無望,十二名七環法師為斷後先後自爆,為珈藍的建立爭得一線生機……

    「而後三年間,數名精靈法師加入高塔,與失去高層力量的法師協會隱隱分庭抗禮,後者從此一蹶不振……

    「信仰歷114年開始,真理廣場陸續增添了四尊雕像,是元素高塔四位「戰死」的主祭。他們死於對灰之主瑪濟斯的圍剿,清剿理由是『褻瀆神明』,至今為止都沒給出任何具體解釋。而後者,生前曾參與了全領域靜默結界的修繕……

    「信仰歷179年,真理廣場上十二位法師的雕像被更換為珈藍學院歷任校長,起初只有4座,隨後逐次增長,安東尼‧克拉克閣下為最後一人……

    「信仰歷274年,珈藍學院魔法科的課本開始了每50年一次的『更新』,涉及十二位戰死法師的內容被陸陸續續更改,刪減,最終只留下了他們的法術……

    「信仰歷391年,珈藍圖書館的部分典藏被元素高塔借走,聲稱謄抄後予以歸還,但至今都沒有「謄抄完畢」。一年前,在晨星的高塔中發現部分典藏。

    「信仰歷478年……

    「信仰歷604年……

    「信仰歷……」

    一字一句,一樁樁事件,都像是聲淚俱下的控訴,又像醒世的洪呂大鐘,聲音一下下敲打在珈藍人的耳膜上,振聾發聵。聆聽者無不慚愧地低下頭,拳頭握緊又鬆開……

    曾幾何時,他們的父輩,父輩的父輩們還在追憶這段歷史,還在告誡子孫不要忘了珈藍人的傳承……可轉眼間,傳承就已被磨滅,那些萬萬不該忘卻的人被肆意拋棄,那些厚重的歷史被塗抹,被輕薄,被虛無……

    元素高塔的兩名主祭渾身顫抖著,不是因為害怕,而是他們在奮力掙扎。自詡白袍的實力讓他們不甘心被區區一個皇子按壓著,然而暗處卻有一股力量制約他們,讓他們無法站起來,更遑論反抗。

    「……貧民窟已經沒有人了。」費洛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個人,透露著悲慼之色。「老人、小孩,一個也不剩。」

    「那些被你們瞧不起,被你們厭惡的『賤民』,被高塔的人像獻祭牲畜一樣宰殺,將靈魂與肉體奉獻給自己的神。然後,他們準備用這筆獻祭得來的力量威脅、摧毀珈藍,讓每一個不願成為信徒的人跪拜,臣服,獻上忠誠與信仰,自願套上項圈,成為被他們圈養的牲畜。

    「元素巷的地下有一條密道,已經被填堵,如果你們有興趣的話,可以在今天高塔覆滅後親自前往查看。甬道里的血跡或許還未完全乾涸,氣味就如屠宰場一樣濃郁。」

    此言一出,人群一片嘩然,頭一次打破了壓抑的寂靜。

    「怎麼可能,高塔怎麼會……」

    「我沒有聽錯吧?殿下說覆滅高塔……」

    「覆滅高塔?他瘋了吧?他……」

    「你不能這麼做!」

    果然,一個年邁的貴族站了起來,高聲呵斥,頓時,一大票人跟著他站了起來。

    他們無一不是女神的信徒。

    這群人生來就擁有財富和地位,但一個人的生命中總有那麼些不盡如人意的地方,高塔正是這樣一個場所,讓他們可以通過合理的交換來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比如壽命,比如健康,比如施法者的天賦。他們視之為神的恩賜,視自己的付出為「信仰」,認為這理所當然,並深信不疑。

    「殿下不該站在無信者的立場上評判高塔,而且你所說的事也疑點重重。」

    那位老者辯駁道,引來陣陣附和。

    見狀費洛眉毛一揚,「閣下認為自己對女神的信仰堅定不移嗎?」

    「是的,殿下。你所謂的『高塔篡改歷史,迫害珈藍的法師們』始終是一家之言,還需要漫長而嚴謹的求證。另外貧民窟發生的事倘若屬實,我認為那並非不是一種淨化……女神對任何人都是公平的,這對那些賤民而言也不失為一種解脫,他們本不該來到法藍城,只是被貪婪矇蔽了雙眼,他們的靈魂早已迷失。但在女神的神國中,他們將得到永生。殿下莫不是受到什麼小人的蠱惑,以此為藉口對高塔動手?」

    費洛目光微寒,沒有搭理,而是反問:「我再問你一遍,你認為自己對女神的信仰堅定不移嗎?」

    老貴族一時氣結,但還是鏗鏘道:「是!」

    「即使為此付出生命?」

    老貴族有些遲疑,但身後黑壓壓的人群彷彿給了他底氣,索性梗著脖子:「沒錯,我的信仰比真金還真!經得起鍛鍊!」

    「好!」

    費洛輕輕打了個響指。

    瞬間,三輛停靠在廣場內圈的深藍色彩車開始扭曲、變形!在一陣「慼慼哐哐」聲中,它們的藍色外殼攤開,又收縮拼裝,露出嚴絲合縫嵌在裡面的秘密!那是一排黝黑而精緻的連發重弩!弩刃鋒利,足足碗口粗細,用精鋼打造,在真理廣場的照明下閃著森然的寒光,刺得眼睛生疼。

    這時數十名精壯漢子車上跳下來,操縱重弩掉轉方向,對齊了老貴族和他身後的信徒們。

    「撲通」一聲,老貴族跌倒在地,臉色唰的一下全白。

    同時前一秒還氣勢洶洶、為了信仰挺身而出的貴族們全部下意識地縮了回去……

    被三座拼起來綿延數十米,一瞬間至少能發射出去近百枚的鋒利弩刃指著,換做誰也會嚇尿褲吧。

    「看來,你們的信仰還不夠堅定嘛,至少沒有堅定到為了它獻身的地步。」

    費洛譏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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