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重生燃情年代 作者:銀色紀念幣 (已完結)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9-2 13:07
第199章 『叛徒』太多


    吳三手正和梁一飛說著話,辦公室外就傳來敲門聲。

    聲音很輕,咚咚咚,斷斷續續的三下,雖然沒看到門外的人,卻能明顯的感覺到門外敲門人小心翼翼的感覺。

    吳三手一愣,又來人了?

    「請進。」

    隨著梁一飛的聲音,門被推開了。

    「廠長,還忙著呢。」

    門口的是今天會議最後來的,被梁一飛罵走的人事科科長吳愛國,進門後滿臉堆笑,脊梁微微的彎曲。

    梁一飛什麼都沒忙,拿著報紙在看呢,就在等接下來會來的人。

    吳愛國,算是其中之一。

    「呦老吳啊,你坐你坐。」

    「謝謝廠長。您抽煙!」吳愛國卻沒坐,從口袋裡掏了一包硬殼的紅塔山出來,還沒拆封,當著梁一飛的面拆了,先恭恭敬敬的遞了一支給梁一飛,又遞了一支給吳三手,自己卻沒舍得抽。

    梁一飛看了看煙,笑道:「老吳,煙檔次上來了嘛,以前看你抽的都是一塊五的黃梅。」

    「剛出去買的,我給您點上。」吳愛國拿出火柴就要朝上湊。

    梁一飛揮揮手示意先不抽,說:「找我什麼事啊?」

    「廠長,剛才你們在開會,我在外面,深刻的反思了一下自己的錯誤。」吳愛國說。

    「你不是車鏈條掉了嘛,意外嘛。」梁一飛現在的態度,和剛才開會罵人的時候判若兩人。

    「不不不,不是車鏈條的原因。」吳愛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是這裡,這裡沒轉過彎來。」

    梁一飛放下報紙,靠在椅子上,說:「這話倒是有點意思,你說說。」

    「嗯,廠長您花了這麼大心思,出了這麼多錢,接手了汽水廠,要是沒您,我們這些人不要講討回欠的工資了,就連飯碗都不一定能保得住。做人,要知恩圖報,要懂事,您現在帶領著這個廠子,我們不能和原來羅貢獻時候一樣,繼續混日子,得卯足了力氣,好好干!」

    吳愛國嘆了口氣,說:「自行車掉鏈條是意外,但是歸根結底,還是懶散習慣了,思想上沒繃緊弦,才犯了錯誤。」

    吳愛國是搞人事的,雖然沒有實權,可政治嗅覺十分敏銳,人事鬥爭門兒清,被罵出去想了好一會,之後又得知廠子裡要下崗,頓時就明白了梁一飛為什麼要發作他。

    這就是殺雞儆猴啊!自己這個雞,要是再沒點眼力勁,主動認錯,還豈不是真等著被殺了?

    「老吳啊,你有這個心思,我謝謝你,不過,這個想法不太對。」梁一飛卻擺擺手,明明年輕很多,卻語重心長的說:「認認真真干活,這不是說報答誰的恩情,我對你們呢,也談不上什麼恩情,說白了,是我帶著你們一塊賺錢。你們懶懶散散,混日子,最後我賺不到錢,對你們自己也沒什麼好處啊,你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你還有孩子,未來孩子上學、結婚都要花錢,你多賺錢,對你一家都是好事,對吧。」

    「對對對。」

    梁一飛點點頭,問:「廠子裡要下崗,你知道了吧?」

    「知道知道!廠長你放心,我一定全力配合,您說怎麼干,就怎麼干!」吳愛國連忙說。

    「下崗,不是害你們,誰不想賺錢?可現在呢,有些人放著能賺錢的機會不好好干,那不是傻嗎?不光自己賺不到錢,還拖了其他想好好干,想賺錢的人的後腿。這種人,留著他們干什麼?」

    「廠長,你這話說的太通透了!我是想好好干的,我跟您保證,以後工作一定盡心盡責!」吳愛國說。

    「這就對了嘛,吃大鍋飯,就都受窮,願意干活的不光沒好處,還要被那些不干事的人拖累。就跟上次討債似的,一些沒去討債的人,不光多拿錢,還一肚子牢騷,去討債的同志,大冷天全國各地的跑,辛辛苦苦拿了錢回來,還要被人背後講閑話。哪有這個道理?可是怪誰呢,人都貪心,誰都不能怪,只能說規矩沒定好。」

    梁一飛這次夾起了吳愛國遞過來的那支煙,說:「現在我管事,就不能這樣。以後,不干活的通通滾蛋,留下來的人,只要好好工作,都加工資,我開會已經講了,留下的,先加百分之20,後面還有各個班組的獎金什麼的,會讓財務盡快拿一個方案出來!」

    看到梁一飛夾起煙,吳三手下意識就想去點上,手一動,卻意識到什麼,衝吳愛國使了個眼色。

    吳愛國立刻會意,重新拿出火柴,湊上來給梁一飛點煙。

    「廠長,那您看我這次犯錯誤,怎麼處理?只要不下崗,我接受一切處分,我家裡上有老下有小的,孩子剛上中學,都指望著我這份工資。」吳愛國說。

    梁一飛吐了一口煙,點點頭,說:「老吳啊,既然你有這個態度,那還有什麼好說的。你繼續干你的人事科科長,加工資也有你的份。這次下崗工作要是進行的順利,之後還有獎金。」

    吳愛國大喜過望,那心情就跟坐過山車似的,被痛罵了一頓,哪知道屁事沒有,看樣子廠長還准備重用他!

    「廠長,這讓我說什麼好呢,您……哎喲,您一萬個放心!」他搓著手激動的說。

    「老吳啊,你也別過於高興,接下來的你的擔子很重啊。一來呢,很多人的思想工作,需要你們人事科去做,有些人鬧事,大概也是第一個找到你們人事科;二來呢,各個部門報上來的下崗名單,你們人事一定要給我好好把關,哪些人是能用的,哪些人是混日子,一身臭毛病改不掉的,你搞人事這麼多年,心裡都有譜,我可得依靠你的火眼金睛!千萬不要讓那些混子留下來!」

    擔子的確重,可至少工作保住了,吳愛國點了點頭。

    「也不光是你一個人孤軍奮戰。」梁一飛衝隔壁裡間喊了聲:「老於啊。」

    裡間房門打開,宣傳科科長於和平從裡面走出來,衝吳愛國呵呵一笑:「老吳,沒想到吧。」

    「呦?於科長?」

    吳愛國先是一愣,緊跟著恍然大悟。

    原來自己並不是第一個來『投誠表忠心』的,人家宣傳科於和平早就來了!

    沒想到啊!

    剛才在樓下,劉德才大放厥詞,吳愛國就在一邊,聽得一清二楚,當時於和平好像還在支持劉德才呢。

    他和公會李明浩關系也非常好,本以為他一轉頭就去找李明浩。

    打死也沒想到,居然會主動來支持下崗?

    而且,於和平平時是最沉穩的一個人,平時在廠裡很少冒頭,這次怎麼會第一個選擇站隊?

    「老吳,你也別這麼意外。」於和平說:「咱們都是老兄弟了,不是我這人牆頭草,而是廠子到了今天,好多事,不改,那是真不行了!」

    說著,對梁一飛微微點頭,才繼續說:「以前吧,廠子是國營,又攤上了羅貢獻這麼個王八蛋,想改也改不了,我心裡有話,說出來也沒用,所以我不說話。就說要債那事吧,事先說好的,多勞多得,可結果呢,還是走大鍋飯的路子,這麼搞下去,誰願意干活?廠子怎麼能好?可是如今來了梁廠長,講真話,我能看到希望,能看到將來!」

    說著,聲調不知不覺的就高了起來:

    「今天下午開會你不在,梁廠長講得那些話,我聽得一清二楚,哪句話都命中要害!剛才梁廠長跟你的講的話,我在裡面也聽得一清二楚,太對了!這時候要是不支持梁廠長,還像以前那樣混日子,那不是自己斷掉自己的前途嘛!」

    於和平一改平時的沉穩,聲音越來越大,說到最後,重重一拍大腿,有些激動的說:「等了小半輩子,好不容易等到國家改革開放,遇到個好廠長,別人我管不著,可我自己,沒得說,絕對不能錯過這個機會,我就跟著廠長干了!老吳,你表個態!」

    「那有什麼說的!」吳愛國臉一揚:「我剛才就講了,廠長怎麼講,我怎麼干!」

    梁一飛滿意的說:「老於,老吳,你們都是廠子裡的老同志了,了解情況,人緣也好,這次下崗,你們宣傳科、人事科,相互多配合。」

    廠子裡,於和平和吳愛國都是很有影響力的人,雖然不如李明浩威望大,但前者屬於智囊一類,後者在人事科多年,和全廠職工都常打交道,是個人事百科全書。

    這兩人能支持,盡心干活,下崗的事,就成了一半。

    正說著,門口又傳來咚咚咚的聲音。

    吳三手忍不住想笑。

    之前梁一飛講話,被遲到的人,打斷了三次。

    現在呢,開完會,偷偷摸摸來敲門的人,也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來的是於和平,第二次是吳愛國,第三次,不知道又是哪個。

    於和平和吳愛國相視對望一眼,兩人很默契的同時露出一個會心微笑,就要一起朝裡面房間先藏一藏,梁一飛擺擺手,說:「不必了,又不是搞地下工作,那麼神秘干嘛。現在看出來了吧,大多數同志,還是站在我們一邊的嘛。請進!」

    這一次,進來的是保衛科長余飛翔。

    余飛翔一進門,就看見於和平和吳愛國兩人站在辦公室,衝他笑。

    愣一愣,看到對方臉上那種『原來你也來了』的笑容,忽然就明白了七八分。

    我草,這兩老家伙,還真是老奸巨猾啊!

    老子還以為自己是第一個呢,哪知道才勉勉強強擠進前三!

    和之前一樣,余飛翔同樣是來投誠的,不過他是帶著『投名狀』過來的。

    先承認保衛科之前工作失誤,漏洞太大,又表示,被廠子外面那幾百箱中華鱉精在哪,他已經調查出來了,立刻就能讓人取回來。

    這話明顯是假的,前前後後才一個多小時,他就從不知情到查出了贓物所在?

    他是神探亨特啊?!

    可梁一飛、於和平、吳愛國都沒揭穿他。

    這時候,需要的就是一個態度。

    於是余飛翔順理成章的保住了保衛科長的位置,成為下崗小組的第三名核心成員。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9-3 12:42
第200章 逆流暗湧


    華強廠的下崗工作從第二天開始進行,過程比預計的要順利的多。

    其實,從汽水廠變成私營的華強廠那一天開始,工人們心裡就影影約約的感覺到,下崗這個事,或早或晚不可避免。

    國營企業改造,下崗已經成了一個慣例,沒有哪個企業能避免,即便還是國企,也會有大批下崗,何況已經變成了私企?

    當這一天真到來的時候,工人們更多的是對未來的茫然和緊張,並不是什麼震驚。

    還有一些很關鍵的原因。

    比如,華強廠在崗的一批中層干部,這次極為配合,宣傳科、保衛科、財務、車間、市場,一批部門的領導親自挨個做思想工作。

    又比如,剩下的人可以加工資。

    雖然亂哄哄的,但從廠子裡發布下崗通知,至今為止,過了三天,並沒有出現工人扎堆串聯鬧事的事情。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配合。

    「小李,你要出來說話啊!」第二產線的主任劉德才找到了李明浩,先義正詞嚴的聲討了梁一飛幾句,然後吹胡子瞪眼,說:「你這個公會主席是干什麼吃的,這麼大的事,你一言不發,你對得起大伙對你的信任嗎?!對得起組織上對你的培養嗎?!」

    在一塊的,還有好幾個工人,都是劉德才的徒弟,也在邊上憤憤不平的紛紛開口。

    「李哥,你瞧瞧那個梁一飛是什麼嘴臉?我師父這麼大年紀了,他一個二十歲毛頭小伙子,居然當面罵人,這不是流氓嘛?!」

    「公會不為工人講話,那還算什麼公會!」

    「一下子下崗這麼多人,吃什麼喝什麼?!」

    「李師傅,你要講話!你帶頭,我們都響應!」

    李明浩沉著臉聽他們講話,擺擺手,說:「你們少在那起哄,這事我心裡有數!」

    下崗通知發出來之前,那天廠子裡中層干部開會當晚,劉德才就把情況告訴了他。

    當時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不能這麼干!

    不是說不能下崗。

    和大多數工人一樣,李明浩也心知肚明,下崗是早晚要發生的事,但是沒想到,這一次居然幅度這麼大!

    兩百多離退休工人全部脫離關系,在崗的,也有30%要下崗,這等於是一下子讓60%以上的工人失去了工作和收入來源。

    那可是差不多三百人,兩百多家庭,上千口子人的吃喝拉撒!

    汽水廠雖然效益不好,可是能維持到今天,靠的就是這些人,沒這些人,哪裡有汽水廠?他梁一飛買個屁啊!

    現在倒好,來了個資本家一分錢沒花買了廠子,嫌這些人累贅了,一句話全部不要了?!

    這不是過河拆橋嘛!

     李明浩也承認,廠子裡的確存在陋習,可是大家都是階級兄弟、革命戰友,同志嘛!

    就不能批評教育,處分處理?

    一定要砸了人家的飯碗?!

     當天和劉德才聊完,李明浩一夜沒睡。

    他想不通。

    劉德才有句話沒說錯,這到底還是不是工人階級當家作主的天下了,一個小資本家,有什麼權力一句話,就讓成百上千的工人吃不上飯?!

    反正他就相信一點,甭管什麼原因,發展經濟也好,什麼振興老廠也罷,那都不能讓工人餓死吧?!

    第二天一早,他就去廠子裡、廠區裡,挨個去找廠裡的老熟人、干部們聊,想要讓各個部門一起動員起來,共同找梁一飛要個說法,讓他打消念頭。

    去之前,他是很有把握的,他的想法也不是說不能下崗,打破鐵碗飯的確有必要,完全可以施行現在流行的聘用制,或者進行考核,不合格的人教育、調崗,最後實在不行再下崗;

    至於離退休工人,那就更不能這麼對他們了,不過退休工資什麼的,可以酌情少發一點。

    他覺得這個提議是合情合理的。

    哪知道,一夜之間,廠裡那些干部、骨干,態度紛紛發生的變化,對他明顯生疏了起來,像保衛科、財務、還有倉庫的那個副主任,甚至都是一副敬而遠之的樣子。

    連向來跟他很鐵的宣傳科於和平,這次都旗幟鮮明的拒絕了他!

    中層干部集體轉變,連廠子裡那些骨干員工,這次的態度也十分的曖昧。

    大部分人,不願意出頭!

    原因很簡單,在崗職工,畢竟還能保留70%,而且這70%,是可以加工資的!

    甚至有很多員工,不僅不願意出頭,言語之中,對於這次下崗還十分的贊成!

    要沒下崗,他們這些人想要加工資,那得等到猴年馬月?!

    通知裡說的很明確,下崗,就是讓願意干活的人多拿錢,不願意干活的少拿錢,不干活的人,不拿錢!

    至於下崗的人,也有補償安置,具體怎麼辦,現在還沒公布,誰都不太敢在這時候鬧事,萬一原來補償條件還不錯,結果一鬧事,反而給的少了呢?

    跑了兩天,嘴皮子都磨破了,李明浩愕然發現,自己在廠子裡的威望大不如前,最後願意出來支持他的,就剩下那麼一小撮鐵杆!

    沒人支持,沒有群眾基礎,怎麼去和廠長談判?!

    李明浩還影影約約意識到一個更大的問題:如果大家都不支持,是不是說明自己想錯了?

    下崗還真是件好事?

    「屁的好事!」劉德才一拍桌子,痛心疾首的說:「小李,你糊塗啦!這要是讓他得逞了,以後咱們工人還有什麼地位可言?廠子成了他的一言堂,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以後工人就成了他賺錢的機器,他就能肆無忌憚的壓榨工人,不錯,我們是走市場經濟路線,但是你別忘了,前面還有『社會主義』四個大字!絕對不是讓資本家當家作主!」

    「李師傅,再說了,還有兩百多離退休工人呢!他們可都是老同志啊,沒了這份收入,他們能願意?他們怎麼過日子啊?!靠著幾千塊錢補償,坐吃山空?!」二車間年輕工人賀強說。

    賀強父母都是廠子裡得離退休工人,一家三口,一個人上班,三個人拿錢,雖說工人工資不高,可三個人加一塊,一個月有快九百,日子過得相當不錯!

    老人能花幾個錢?父母的退休工資,最後都是賀強的。

    可是要下崗,就算賀強能留在崗位上,可整個家庭的收入,一下子就減少了一大半!

    廠子裡有一些像賀強這樣,父母雙方或者一方都是退休工人的,這些人,大多也都像賀強這樣反對下崗。

    「這倒是,這些老同志在廠子裡干了一輩子,不能沒著落啊!」李明浩嗯了一聲。

    劉德才說:「我去找過他們,這些人聽到要下崗,有的當時眼淚就下來了。不光是為了錢,心裡憋屈啊,在廠子裡干了一輩子,廠子就是他們的家,現在算個什麼事?隨便來個毛頭小子,就把他們從家裡趕走了!這不是強盜嘛!」

    賀強也在邊上煽風點火繼續說:「當初說只生一個好,國家來養老,響應了國家號召,結果老了老了,沒人管他們了!就一個子女,又要上班,又要照顧老婆孩子,還要養兩個老人,這日子怎麼過?!」

    賀強這話就有點強詞奪理了。

    計劃生育是82年才施行的,至今不過10年而已,響應計劃生育,只生一個的這批人基本都沒退休,扯不上。

    不過這個理由還是有一定煽動力的。

    「老劉師傅,這個事,我肯定是要說話的,但是現在這個情況不樂觀,咱們要換一個戰略思想了。」李明浩說。

    「你講怎麼辦,我聽你的!」劉德才說。

    「光是我出頭肯定不行了,你老在廠子裡有威望,要發動人,不光是在崗的,那些退休的老同志,你也要發動,我也去再聯系一些同志,我們把聲勢才能盡量造大!」

    「這不用你說,我既然來找你,就沒想著自己當縮頭烏龜!」

    「好!」李明浩點點頭,繼續說:「現在看起來,下崗恐怕是在所難免了,那我們能為工人做的,就是爭取最好的下崗條件!」

    「小李啊,你這個立場轉變的怎麼這麼快啊?!爭取條件,資本家講話能相信嗎?下了崗,他不給錢怎麼辦?!這種事還少嗎!」劉德才說。

    「我們就是要確保,錢在下崗的時候就能到位!不給錢,錢不給足,那就堅決不答應,鬧到市裡去也不行!」李明浩說。

    「那你講多少錢合適?」劉德才問。

    李明浩想了想,忽然露出一個高深莫測得笑容,說:「多少錢都不合適!」

    「嗯?你這話怎麼講?!」劉德才不解。

    「老劉師傅你想啊,給多少錢能讓人吃一輩子?少了,給個幾千,那肯定不行,多了,給個兩三萬,三百號人下崗,那就是五六百萬,梁一飛肯定拿不出來吧!」

    「那當然,他要是拿出來五六百萬,再加上之前花的錢,買咱們廠就等於花了一千萬了,那他沒賺頭。而且我聽說,廠子現在沒錢,他為了買原料,還是從其他地方擠了錢出來,手頭肯定沒這麼多錢。」劉德才講。

    「那就對了嘛,沒錢,就暫時不能搞下崗。不下崗,那就按照之前我提出來的法子,使用聘用制,重新制定各種規章制度。」李明浩說。

    劉德才想了想,一拍大腿:「這是個辦法,這次搞不成,將來他就更搞不成,只要講下崗,咱們就拖,拖幾次這事就得黃了!就這麼辦,就得讓這些資本家知道,誰才是講話算的人,別以為有點臭錢,是個狗屁廠長,就能為所欲為!」

    「行,我們現在就去聯系人!」李明浩說。

    「師傅,李師傅,我剛才從廠裡過來,看到省廳國資局的人開車,把廠長接走了。會不會是國資局知道咱們廠要下崗的事,出面管了呀?」有個工人問。

    李明浩和劉德才相視對望一眼,他們兩的層次,遠遠夠不到和國資局領導對話的級別,根本不清楚。

    「國資局出面管最好,不管咱們也不怕,咱們先把聲勢造起來,要是他不答應我們的條件,那我們也不客氣,帶著人,直接去國資局找領導!我還就不信了,國家就不管工人的死活?幫著資本家?!」劉德才吹胡子瞪眼說。

    ……

     「同志們,各位老板,我再強調一遍,搞改革,是為了改善人民群眾生活,絕對不能本末倒置,不管人民群眾死活,尤其是我們省的改革,絕對不走這樣的路子!」

    在濱海市另外一個大型工人區外,國資局的梁副處長,身穿普通的便衣,對七八個來自全省各地,買了國營企業的老板語重心長的說。

    其中就有梁一飛。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9-3 12:42
第201章 廁所邊的拖鞋大叔


    剩下來幾個老板,倒是不認識,不過路上介紹過了,都是南江省裡買了國營企業的私企大老板。

    論身家,梁一飛在裡面也就是普普通通,其中有一個老板把隔壁中領市兩個大型紡織廠一塊拿下來了,那是加一起三四千人的超級大廠。

    可以說,南江省企業改造的傑出人物、領軍人物,今天基本都到了,本人有事真過不來的,也派了專人來。

    可是,今天卻不是開會,國資局先派車,把梁一飛接到了省廳,然後又派了三輛車,由梁副處長帶隊,來了這處濱海市最大也是最老的工人區之一:市運輸公司廠區。

    來之前,省廳特意通知,所有老板不帶大哥大,不穿西裝名牌,裝著越普通越好,送他們來的車,距離廠區還有一公裡就停下了,所有人下來步行。

    很多老板,包括梁一飛在內,一開始都是一頭霧水,不知道省廳這是什麼意思。

    下車之後,步行過來的一路上,梁處長道明了原委。

    今天來,是讓這些老板,親身感受一下,下崗工人的生活狀態,接受現場教育,希望他們在企業改革中,能盡可能的考慮到工人的利益,確保工人下崗後的生活問題。

    嚴格來說,不是『希望』,而是要求!

    因為就在上周,濱海第一制藥廠出了一起重大事件!

    事情太大,連媒體都壓著沒敢報道,梁一飛也才出院,所以他壓根不知道。

     制藥廠從80年代中後期效益就越來越差,92年,也就是去年下半年,被賣給了一個外資老板,對方拿到廠子之後,立刻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一批人強制下崗。

    當時的下崗方案,相對還算比較溫和:分批次減少工資,三年之內,每年分別依舊能拿基本工資的六成、四成和兩成,給工人一個過渡時間,三年後,和廠子裡完全脫離關系。

    當時國資局和廠裡也是同意的。

    可這個方案,執行起來,才發現不對頭。

     92年還好點,到了93年,下崗工人的工資從六成,銳減到四成,算起來就90塊錢,再加上通貨膨脹,而這一年物價上漲卻很快,這90塊錢哪裡夠花?!

     越來越多的下崗工人開始自謀生路。

    有手藝的工人還好點,能出勞動力的男同志,也能賺口飯吃。

    可是有些女同志就不好辦了,這些人要文化沒文化,要技術沒技術,以前在辦公室裡干著毫無技術含量的重復勞動,天天打毛線聊家常,驟然讓他們去找工作,相當困難。

    一部分年輕女同志,就利用起了女人天然的優勢。

    當初,嵐韻湖沒有三陪,但濱海市其他歌舞廳,這種下崗女工來進行陪侍的情況十分常見。

    制藥廠有個家庭就是這樣情況,一家人,父親、母親、兒子、媳婦,四口人全部下崗,日子沒法過,兒子出去蹲三輪車,這個媳婦背著家裡去陪侍,幾個月下來,錢是賺到不少,人的心思也活泛了,過年期間,跟著個特區的老板跑了!

    那家父母想不開,老太太喝了農藥,老頭子一氣之下中風,兒子把一腔怒火都發泄到了購買了制藥廠的外商身上!

    要不是他買了廠子,如今一家四口還好端端的在廠子裡上班,哪會有今天?!

    制藥廠下崗職工兔死狐悲,感同身受,一塊跟著那人鬧事,堵了制藥廠大門,圍住了外商的汽車據說還打了人。

    這事情一下子鬧大了。

    省裡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及時出面解決,采用了一個沒辦法的辦法,廠子先暫停生產,之前工資,全部按照七成發。

    可人家外商不干了,談不攏,撤資閃人。

    人跑了,事出了,原來已經頗有聲色的制藥廠,再一次陷入了停滯之中,各方面都沒落到好,外資一撤,制藥廠賬上根本沒錢,擠壓著一大堆貨,這個爛攤子只能國資局接手,政府掏錢來補貼廠子裡的在崗和下崗工人。

     所以國資局緊急把這批老板召集在一起,現場教育,打預防針!

    政府就那麼點錢,又要維持正常開支,又要搞建設,千萬不能再出類似的事了!

     「你們講講,這個事能怪誰,哪方面都不能怪,外商的安置政策算是不錯的,廠子裡的下崗工人一開始也是配合的,當地對下崗工人的再就業幫助也是有的,可誰能想到出了這麼個意外情況,那小婦女跟人跑了!現在倒好,制藥廠以前還能發一部分下崗工資,在崗的收入更高,可這麼搞下去,現在停產,用不了半年,所有人都拿不到錢!」

    梁副處長邊走,邊和一群老板說:「有人講,這次事故純屬意外,是倒霉,可是同志們,老板們啊,你們想想,要是一個廠子幾百號幾千號工人一夜之間全部下崗,都沒工作,生活沒有著落,那這一類的意外,發生的概率會大大增加,今天是這個,明天說不定就是那個!我話說在前面啊,接下來不管是誰,不管哪個廠,再有類似事件,你們自己解決,國資局不會出面幫你們擦屁股!」

    這一路上,就聽梁副處長一個人在說,其他人都沒有怎麼講話。

    講什麼呢,無話可說。

    大環境在這裡,既然想占國營企業改革這個便宜,從裡面分一杯羹,那同樣就得承受它帶來的其他種種要求。

    說白了,便宜買廠,這等於是用自己的能力、手段、智慧,去解決很多老國企遺留問題,來換取國營企業的場地、設備、熟練工人。

    當然,一些純粹是乘機挖國家牆角,倒買倒賣的人除外。

     說著話,就看見不遠處一大片灰色的頂棚,運輸公司的宿舍區到了。

    成立於1950年的運輸公司在70、80年代曾經是濱海顯赫一時的超級大企業,全市一切和車輛、運輸、交通有關的業務的運營、審批,都由運輸公司負責,最鼎盛的時候,下屬七個子公司,幾十個門市部,廠子澡堂、影院、學校、宿舍、甚至醫院,一應俱全,有六千多職工,幾萬的職工家屬。

    到了80年代初期,隨著計劃體制的逐漸變化,運輸公司開始走下坡路,貨運分離、汽車進出口分離、汽配零件業務分離、公交、出租車業務分離……到如今,曾經顯赫的運輸公司,就剩下兩個主要工作,修理和教學。

    運輸公司職工子弟學校,一個小規模技校,培養汽修工,幾十家門市部,留下了幾個,變成了小型汽車修理廠。

    就這麼一個學校,幾個維修點,要養活整個運輸公司目前還剩下的三千多職工和家屬,這裡面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已經下崗,拿著一個月幾十塊錢最低的下崗工資。

    今天帶梁一飛他們來,就是『參觀』運輸公司這些下崗工人的生活狀態,親身感受一下這些下崗工人的難處。

    「各位,你們自己進去逛吧,注意安全。」梁副處長說。

    這片生活區不是後世的居民小區,而是一個巨大的蓬戶區,道路狹仄潮濕髒亂,卻又四通八達,電線胡亂的從房頂穿過,梁一飛找了一個有一口井,看起來干淨點的路口朝裡面走。

    在裡面逛了有快二十分鐘,給梁一飛的感覺只有四個字:死氣沉沉。

    生活區裡人很多,而且很多其實都是年輕人,但從這些人身上,看不到任何活力。

    年輕人們幾個人聚在一塊,蹲在地上,百無聊賴的盯著黑白電視機發呆,年紀大一點的,三三兩兩的坐在門口,面無表情,也不怎麼說話,三四十歲的人,卻給人一種安度晚年,或者老年痴呆的感覺。

     走到一個開闊點的路口,終於看到了一個還算有點活力的場景:一個污水橫流的公共廁所邊上,是個小賣部,小賣部窗口掛著塑料手槍、貼畫、皮蛋卷這些東西。

    有個穿著破汗衫的中年大叔,蹲在門口,用小剪刀小起子一樣的工具,在制作夏天的涼拖鞋。

    邊上已經做好了幾雙。

    這人大概認出梁一飛是生人,說:「老板,要不要買雙涼拖鞋啊,手工做的,便宜,皮實!」

    梁一飛蹲下來,拿了一雙鞋看了看。

    感覺手工一般,也不好看。

    黑洞洞的小賣部房子裡,還放著一些還沒上油漆的鐵制手工藝品,有小樹、小動物什麼的,都是廢鐵絲、鐵條、車輪胎橡膠皮什麼的焊接在一塊。

     「師傅,這都是你自己做的?」梁一飛問。

    「對,我以前是八級工,下崗了,手藝沒處用,做點小東西,賺一個是一個吧。」大叔又拿起來一雙鞋,說:「買一雙吧,不好看,可結實,耐用,隨便你怎麼踩都不會壞。」

    說著,像是為了證明他自己的話,雙手抓著拖鞋,用力的拉扯了幾下。

    哢嘣……一聲輕響,涼拖鞋的帶子被他扯斷了。

    場面十分尷尬,梁一飛蹲在那,和拿著斷開拖鞋的大叔,大眼瞪小眼。

    一陣風吹來,帶著隔壁廁所的臭味。

    風中凌亂。

    「這個……呵呵……生活艱難,不容易,讓你看笑話了。」大叔苦笑著搖搖頭。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9-4 12:40
第202章 一切,為了活著


    生活的確艱難,沒什麼體諒不體諒的,稍微忠厚點的人,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去指責這個大叔騙人,說什麼鞋子質量明明不好之類的話。

    不過梁一飛也沒買他的破鞋,遞了一支煙,跟他聊了幾句。

    大叔看上去沒什麼其他人,一個在廁所邊上的破房子住久了,想了也是孤單的很,很快大開話匣子,和梁一飛聊得熱火朝天。

    臨走之前,梁一飛丟了個名片給大叔,既然是八級工,願意干的話,不妨去嵐韻湖,那邊工程部挺缺自己的技工,平時都從外面找。

    梁一飛走後,大叔拿著名片愣了好半天。

    梁一飛是誰,他不知道;

    嵐韻湖是什麼地方,以他的層次,也沒聽說過。

    但是,這張名片撒了香水,燙著金邊,拿在手裡沉甸甸的,以他這麼多年『八級工』的經驗判斷,就這一張紙,怎麼著也得要一兩塊錢。

    隨手一張名片就要一兩塊錢,這年輕人到底什麼來頭?!

    這麼有錢的人,跑廠區來干嘛?

     拿著這張名片,任必達很發懵。

     『很有來頭』的年輕人繼續在廠區裡瞎逛,漫無目的的走:這鳥地方到處都是亂搭亂建的平房,路又破又窄,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想有目標性也沒辦法,只能漫無目的閑逛。

    走著走著,路過一條稍微寬敞的小路。

    眼前微微一亮。

    和之前經過的地方比,小路也明顯干淨不少,邊上的人家雖然依舊看上去很陳舊,卻門窗都明顯經過打理,至少比較干淨。

    「老板,來玩唄?」有個畫著很濃妝容的中年婦女站在路口,衝梁一飛招招手。

    梁一飛朝小路探頭看了幾眼,裡面不光有這樣畫著低價妝容的女人,還有白發蒼蒼的老人,和到處亂跑亂叫的小孩。

    另外一間房裡也走出來一個年輕些的女人,長得不難看,但很干瘦,朝那一站就跟竹竿似的,沒胸沒屁股,顴骨高聳,臉上化妝品都掩蓋不住的因為營養不了導致的蠟黃。

    看梁一飛探頭探腦的,還以為他有興趣,干瘦女人大咧咧對他說;「老板,大活八塊錢,小活四塊五,便宜又快活,來不來!」

     梁一飛想了想,掏了十塊錢遞給那個干瘦女人。

    「我草,年輕人狗屁不懂,那麼瘦,硌死你!」之前中年大媽一臉不愉快的轉身回家。

    干瘦女人接了錢,咧嘴一笑,拉著梁一飛進門:「進來,大姐保證讓你快快活活。」

     關上門,她一貓腰,就要褪褲子。

    「大姐,別別別,咱們聊聊。」梁一飛擺擺手。

    女人的動作停了下來,起身抱著胳膊斜著眼打量了梁一飛片刻,說:「聊聊?行啊,不過聊時間長了,十塊錢那可不行。十塊錢,就夠聊個十分鐘的。」

    梁一飛笑了笑,掏出一張五十的放在桌上,說:「多不退,少補。」

    「好咧,想聊啥,大姐陪你聊!」干瘦女人飛快的一伸手,閃電般把五十塊錢抓手心裡朝褲子口袋一塞,然後轉身拿起熱水瓶給梁一飛倒開水,邊說:「你是記者吧?」

    「大姐,你怎麼看出來的?」梁一飛問。

    「你長得清清秀秀的,一看就是文化人,看你的打扮出手,也不像是沒錢的,玩也不會到這個地方來玩。」

    干瘦女人把一杯開水放在梁一飛面前,又從窗台上拿了個煙灰缸,一包五毛錢的大前門和火柴,一塊放在梁一飛桌上。

    看起來,和一個居家婦女款待上門的客人沒什麼兩樣。

    錢給到位了,梁一飛還沒怎麼開口,瘦女人話匣子就先打開了,她自己先點了一支沒過濾嘴的大前門,吐出一口濃煙,說:「以前咱們這裡也來過記者,打聽這打聽那,跟你一樣。對了,我愛人以前就是廠裡搞宣傳的,高中生呢,那時候算是有文化的,他有次就跟我講,中國男人有兩大愛好,從古至今沒變。」

    梁一飛好奇問:「什麼?」

    「推良家婦女下水,勸風塵女子從良。你們男人,就這臭德行。」瘦女人風塵氣十足的說。

    「大姐,這話精辟啊。」梁一飛樂了。

    「不是精辟,是沒辦法。就說以前來的那些記者,臨走前,都跟我講不要干了,我就特煩他們一副同情的樣子,你說說,真同情,給點錢唄。我不干了,吃什麼喝什麼?小孩上學怎麼辦?嘴上當好人過癮,真讓他們掏錢,媽的,一個個夾著尾巴跑。」

    女人抬手點了點梁一飛,說:「你人不錯,一上來就給了不少錢,今天我啥事都不干,就陪你聊。聊完了,你要是想,我再讓你舒服舒服。」

    說著,衝梁一飛眨了眨眼,露出一個和她的長相、廉價妝容,完全不符合的,十分有女人味的媚笑,說:「一般人來,我都是應付事,趕緊給他們弄出來滾蛋,你人不錯,我指定讓你享受到。」

    梁一飛是真正底層出身,所以對這些市井人物,社會最底層的老百姓有深的了解。

    這些人知道怎麼熬生活,沒文化,自己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可大多又喜歡指點江山,熱心,但偏激,思想僵化,對人生、社會,都有一套在中上游層次的人看起來很可笑的看法,可有時候,他們這些可笑的看法,往往又一針見血。

    呵呵一笑,問:「大姐,我問句話你別不高興啊,你干這個,你丈夫沒意見啊?」

    「這有啥不高興的,我家那個死鬼,喏……裡面躺著呢。」女人指了指裡面房間。

    這話把梁一飛嚇得頭皮一陣發麻,猛地回頭一看。

    從貼著膠帶紙的玻璃窗戶看到,裡面房間牆上,掛著一張黑白的遺像。

    遺像裡,是個******,很年輕的很消瘦男人。

    說起亡夫,女人終於嘆了口氣,又點上一支煙,說:「這條路上干這個女人,要麼離婚了,要麼老公死得早,要麼就是老公不成器,就知道賭錢打老婆,還得靠老婆養。你別怕,我講句良心話,這裡住的,都是以前廠裡工人,老實人,別看我們干這個,可跟社會上不三不四那些壞人不一樣,絕對不會講你給了錢,反過來抓你奸。」

    「你把大哥遺像掛在這裡,人家哪裡還敢來?」梁一飛說。

    「我就是要掛!」

    瘦女人說:「當年下崗,他得癌症,一蹬腿走了,他倒是快活,我怎麼過日子?干這個事,在外面說起來丟人,一開始我心裡也過不去這關,可是我得活啊,我孩子得吃飯啊!我一咬牙,就把他掛在這裡,讓他親眼看看,我干這些破事,不是什麼貪財,跟那些為了錢跟老板跑的賤貨不一樣,我就是為了把他小孩拉扯長大!他看著,我干這事,心裡頭就有個底氣,反而不覺得丟人!」

    頓了頓,又嘆了口氣說:「小孩今年六歲,他走得時候,才五歲不到,把他掛在這,小孩回來看到,也記住她爸爸長的是什麼樣子,平時吃個飯睡個覺吧,好歹也算是一家人在一塊。」

    說完了,還是一聲長嘆:「我現在反正習慣了,男男女女之間,不就那回事嘛,男人賣勞動力,女人沒力氣,那就腿一分,也能過。就是覺得對不起孩子,這破貧民區長大,孩子連寫作業都沒地方,將來能有個好嘛?我就琢磨著,一定攢點錢,將來搬出去,讓小孩上學,一直上到大學,我就不信了,大學生還找不到好工作!」

    「大姐,現在工作那麼多,只要肯吃苦,你找個工作也不難吧。」梁一飛問。

     女人嗤笑一聲,說:「你一看就是真有錢,誰告訴你肯吃苦就能找到工作?這年頭肯吃苦的人多了,再說了,像我,以前在單位,在女澡堂收票,從16歲,收到26歲,除了收票點票利落點,其他事我什麼都不會,我能干什麼,誰要我啊?賣力氣,我一個女人,哪能比得上男人?」

    說著,看了看牆上的老掛鐘,說:「呦,我孩子快放學回來了,小帥哥,要不咱們別聊了,你給這麼多錢,姐好歹給你服務一次。」

    「大姐真不用。對了,我聽你聲音挺好聽的,會不會唱歌啊?」梁一飛說。

     「唱歌,哪個女人不會唱歌啊,不瞞你講,我以前是廠裡合唱團的,唱歌還在市裡拿過獎呢!」干瘦女人說。

    「哦,那你要是有興趣,到我這裡來唱歌,收入還行。」梁一飛又遞了一張名片過去。

    干瘦女人接過名片,看了一眼,就是一愣。

    抬頭瞅瞅梁一飛,又看看名片,再瞅瞅梁一飛,疑惑的說:「你不是記者啊!」

    「不是。」梁一飛搖頭笑笑。

    女人又看看名片,忽然驚詫的叫了起來:「嵐韻湖……呦,是不是就是原來的大宇宙啊!」

    「對。」梁一飛說,「不過不搞三陪了,單純上台表演唱歌。」

    「不是……你是這個嵐韻湖的老板?!」女人見鬼似的盯著梁一飛,聲音也越提越高,聽起來還有些悅耳。

    一直沒什麼歪念頭的梁一飛第一次冒出來一個古怪的想法,這嗓門,必然叫得一口好床調!

    「大姐,地址上面有,你要是願意,可以直接去應聘,我們常年招歌手。不過,到時候還是要考核的,能不能錄用還不一定。」

    梁一飛說完,起身朝外走,說:「你坐,我也該回去了。」

     女人還沉浸在驚訝之中,有些手足無措站起來,要送梁一飛。

    打開門,梁一飛就是一愣。

    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穿得干干淨淨,扎著羊角辮,側臉看,和屋裡的女人面容有幾分相似,但營養卻明顯更好,小臉蛋紅撲撲的。

    那個小女孩正趴在門口的大青石頭山寫作業,邊上放著黑貓警長的書包。

    聽到開門聲,女孩下意識抬頭,衝瘦女人親熱的叫了聲『媽,』

    看見梁一飛,眼神一下子變得有些躲閃,怯生生的叫了句:「叔叔好。」

    梁一飛心髒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下,十分的難受。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9-4 12:40
第203章 方案調整


    在回去的路上,梁一飛一直在想那個瘦女人講得話。

     說是自己找她聊天,其實從頭到尾,幾乎都是在聽那個瘦女人自己碎碎念。

    她的那些話,不能講全有理,但的確有很現實的一面。

    以前廠子裡的這些工人,從年輕時候開始,就像一顆螺絲釘,死死的釘在一個崗位上一輩子,加上終生鐵飯碗和微薄的收入,讓他們即沒有條件,也沒有動機和能力去學習其他知識,充實自己。

    大規模的改革之下,資本的逐利性,導致這批人唯一的下場就是只能被犧牲。

     可歸根結底,這些人本身並沒有做錯什麼,至少在那個年代,絕大多數人都是過著一樣的生活。

    好人,壞人,懶人,勤快人,在時代的車輪下,並沒有任何區別,只能被碾壓而過。

    對於他們而言,這並不公平。

    對於國家而言,這是不得已沒有辦法的事,如果再不改革,最後的結果是所有人都要吃不上飯,之前出事的制藥廠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雖然外商接手後,一批人生活陡然困難起來,可畢竟還有另一批在崗的人,收入提高了,久而久之稅收提高、物資豐富,整個社會的大環境也會好起來。

    可因為出了這個事故,外資撤離,制藥廠重新被國資局收回去,廠子裡所有人再一次吃起了最廉價的大鍋飯,這鍋飯能吃多久?最後的結果,恐怕是所有人都餓死。

     作為一個企業家,梁一飛從來都認為,追逐利潤沒有錯,甚至可以說,在法律的框架內,追逐利潤,是企業家最大的道德。

    可是今天這趟廠區之行,給他的內心帶來了一絲觸動。

    難道,企業家個人價值的實現,一定要建立在犧牲一批底層的基礎上?

    個人的智慧能力,穿越帶來的優勢,難道就不能在實現個人理想的前提下,再去讓更多的普羅大眾過得更好一些嗎?

    也許自己窮盡一生,也沒法讓多少人過得很好,可就像那個故事裡說的那樣,小男孩救不了全世界被擱淺的魚,能救一條是一條,因為對於被他救下的任何一條魚而言,魚的整個世界,會因此而改變。

     以前他跟記者聊,跟梁副處長聊,滿口仁義道德,內心全是自我利益。

    可今天,他是第一次認真的思考,企業家,到底要不要擔負起社會責任。

    從社會上攫取利潤,踩著數不清的底層的屍骨爬上巔峰,那是不是應該對這個社會負責,對那些成為墊腳石的屍骨負責?

    純粹從理性的角度分析,可以說沒必要。

    因為這些人,並不是主動願意當墊腳石,主動犧牲,成就他人,相反,有成就的人,排除那些含著金鑰匙出身的家伙,大多數像自己這樣的人,依靠的是自己的能力和智力,以及更多的付出。

    除了自己,沒有必要對任何人負責。

    可是,如果再深層次的想一想,一個人賺了錢,實現了自己的理想,終極目的到底是什麼?

    是要看著面前的人間,化為煉獄,滿地屍骨,唯己獨存?

    今天這場國資局組織的『參觀會』,效果還是比較明顯的,來的這一批老板中,不止一個像梁一飛這樣開始重新思考。

    很多人心底裡,不約而同的冒出來一句話。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兼濟天下本身,也同樣是一種境界非常高的人生追求,對於滿足自己的精神需求,有個其他任何成就都無法比擬的效果。

    回去之後,有幾個私企老板就聚在一塊聊今天的見聞。

     30年後,企業家喜歡講情懷,動不動把情懷掛在嘴邊,但梁一飛太清楚了,不能講全假,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情懷,只不過是一種自我標榜和炒作概念的噱頭。

    而在當前,第一批富起來得企業家中,很多人,的確真正懷有家國天下的情懷,並且願意為了這份情懷,犧牲很大一部分個人的利益。

    時代不同,造就的企業家也不同,三十年後,那些滿肚子文化科技、看起來更加文明的精英們,往往比這個年代的大老粗企業家,更加沒有底線,更加不擇手段和唯利是圖。

    「我知道,有些人今天是真正有觸動的,有些人呢,嘴上講得好聽,心裡依舊不以為然。」梁處長在最後聚餐的時候,很嚴肅的說:「我不評論是非對錯,但是作為國營企業管理單位,我還是那兩句話:第一,誰捅出了簍子,誰自己擦屁股,擦不干淨,後果自負!第二,企業改革還是要進行,不改革,那就是等死,但是在改革過程中,我們會更加嚴謹認真的去選擇合作對像,有些為富不仁的人,我們一定是排除在外的。」

    ……

    ……

    參觀完舊的居住區沒兩天,梁一飛把華強廠的財務室主任,主辦會計鄒玉茹找到了辦公室裡來。

    華強廠的下崗名單基本定下來了,加上那些離退休的職工,湊了個整數300。

    直接讓這些人拍屁股走路那肯定不行,所以梁一飛之就跟鄒玉茹交代過,拿出一個補償方案來。

    大致的方法,倒是挺巧,和那個出了事的制藥廠很類似,分幾年走。

    具體待遇有所不同。

    華強廠下崗工人,分三年,第一年拿80%工資,第二年,拿50%,第三年,拿30%。

    當時這麼一算,按照當前滿額工資平均330塊錢,第一年一個工人拿3000出頭,廠子裡每個月支出八萬五的樣子,一年支出90萬出頭;

    第二年接近工人每年拿兩千,廠裡每月支出5萬出頭,一年63萬左右;

    第三年,工人每年拿1100左右,廠裡每月支出3萬出頭,一年38萬左右;

    總的來講,為了安置這300個工人,廠子裡總共支出兩百萬冒一點頭,看起來是個不小的數字,不過由於是分三年,所以廠子裡壓力並不大;

    梁一飛也不用專門想辦法去弄錢。

     事實上,由於其中有兩百多離退休工人,拿的錢本來就只有全工資的80%,所以以這個基數算,廠子裡用於下崗安置的花銷更小。

     算起來,總共支出,不到160萬,平均每人五千塊錢。

    在廠子裡干了一輩子,最後,給五千塊錢打發走人。

     這個方案,在之前看來,各方面都還能接受。

    畢竟梁一飛還是給錢的,當前有一些無良的企業家,通過各種關系,走非法途徑廉價買下了企業,口頭上答應安置,實際操作中卻根本不履行承諾。

     不過,現在這個方案不合適了。

    制藥廠的事雖然沒上報紙,但同一個城市裡,這麼大個廠子,這麼嚴重的事件,怎麼可能瞞得住,很快就傳開了。

    上到國資局,下到工人,都意識到,這種逐年遞減的方案,很可能行不通。

    另外還有個主觀因素。

    梁一飛這次心裡難得的溫情了一下。

    他很清楚,接下來三年,是通貨膨脹最快的三年,三年後的工資,幾乎要翻一倍,工人們每個月到手的錢,越來越不值錢。

    現在一百多塊錢還算個錢,第一年還能勉強應付,可到了第二年,第三年,也就是95-96年間,一個月30%,98塊錢,甚至都不到,退休的那些老頭老太太只能拿到70塊錢不到。

    在城市裡,96年,70塊錢能干什麼?!

    最關鍵的是,3年之後呢?

    說句實在話,三年後,要是因為下崗,那些退休工人餓死,也搞不到梁一飛頭上來,梁一飛有十足的把握不會給自己帶來任何影響。

    可是梁一飛考慮之後,還是決定,給這些工人,尤其是退休的老工人,一條稍微好走點的路。

    雖然這些人身上有很多梁一飛不喜歡,甚至厭惡的特質,但他們畢竟不是真正壞人,這些讓人厭惡的特質,更多的,應該歸咎於時代而不是個人。

    今天把鄒玉茹找來,就是重新制定一個補償方案。

    梁一飛的想法,是用96年之後,流行起來的『工齡買斷』,比如一年一千,干了三十年就有三萬,干了十年,就一萬,要只干了一年就下崗,就只有兩千。

    當然具體一年多少錢,還要視情況而定。

     「廠長,這個法子好倒是很好,就是花錢太多。」鄒玉茹說。

    按工齡,非常公平,之前貢獻多的多拿,貢獻少的少拿,工齡長的人年齡大,之後找工作更難,工齡短的年齡年輕,找工作相對簡單,給前者更多的補償也非常合理。

    可問題是,這樣的話,廠子裡一次性拿出的錢就太多了!

    不要講一年一千,就是一年一百,那麼多離退休工人,都是三十年以上工齡,光是這兩百多人,廠子裡一次性就要拿出七十來萬,加上在崗的,快小一百萬了。

    何況,怎麼可能只有一百一年呢,哦,一個干了三十年的老工人,最後買斷就三千?

    少說要給到兩三百。

    那一次性就要拿出兩三百萬!

    這筆開支,目前華強廠拿不出來。

    說實話,梁一飛也拿不出來。

    「這個錢我來想辦法,至於每年多少嘛……」梁一飛沉吟了一下,在他心目裡,一年兩百是絕對不夠的。、

    原本三年分批給5000左右,要是工齡一年兩百塊,那現在一次性,最多也就給6000而已,不是他的初衷。

    給比較高的補償,從人性的角度來說,梁一飛能心安,從利益的角度來說,相對未來保健品市場賺的錢,這點錢不嚇人,而華強廠也可以成為南江省企業改革最大的亮點,梁一飛本人會在接下來近十年的全國性國企改革中,擁有一個護身能力很強的光環。

    多給點錢,他自己不吃虧。

    關鍵是這麼一來,一次性就要拿出好幾百萬,這錢怎麼來?!

    自己掏腰包,顯然不行,也沒有!

     正准備說話,忽然辦公室的門就被人推開了。

    嘩啦啦,湧進來一大群人。

    為首的,是二產線主任劉德才和公會副主席李明浩。

    他兩身後,跟著兩個已經定了下崗的年輕工人。

    而剩下的人,卻是一群老頭老太太。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9-5 14:16
第204章 不愉快的所見略同

    梁一飛這個廠長辦公室面積其實還可以,以前羅貢獻管事擴建過,帶上陽台足足有快五十平方。

    不過他主政之後,把大房間隔開了,裡面留下個十幾個平方的小臥房,有時候太忙了,就睡在單位。

    他們這些老板看起來風光,可睡在單位再正常不過,賺那麼多錢,睡覺,也就個十平方,簡簡單單的小屋子,一張單人床。

    所以這幫人一下次湧進了辦公室,原本隔開就不大的主房間,頓時顯得十分的擁擠。

    「廠長,我們有事要跟你談!」劉德才大咧咧的開口說。

    「好,鄒主任,你先回去,之後我再找你。」梁一飛淡淡對鄒玉茹點頭,然後起身,站在辦公桌後面,衝那些老頭老太太淡淡一笑說:「老人家都來了啊,大家自己坐。那啥,鄒主任你把何新福叫來,讓他給老人家們泡點茶。」

    臉上沒什麼表情,可心裡十分惱火!

    作為領導者,他最煩的,就是員工動不動就不按流程、不打招呼,直接闖進來反應問題,特別是一來就來一大堆!

    這是干什麼?逼宮?造反?!

    都這麼干,各級干部還要不要布置任務,領導工作了?!

    一個人管事,八個人插嘴,不聽他們的還不行,不聽就要鬧事,陽奉陰違,甚至圍攻領導!

    這他媽是什麼?

    是工廠還是流氓團體?

    這他媽還有沒有王法了!

    可問題是,這年頭大部分職工根本沒有這種現代化企業流程管理的思維,動不動就特別愛成群結隊的找領導『反映問題』,早就習以為常。

    廠長是大家長嘛,我找我家長,還要預約?還要走流程!

    這也是梁一飛為什麼從一開始就下決心,早晚要搞掉李明浩,進行人事改革的主要原因之一:雖然員工愛鬧事,可大部分員工都是老實頭,膽子小,如果沒有一個有威望、和領導鬥爭經驗豐富的人帶頭,再剔除一批刺頭,招收新人,那就能從根子上解決管理問題,重新改革管理制度。

    李明浩、劉德才這些人,他們自己也許沒意識到,但事實上,和梁一飛爭的,也正是這種『能鬧事』的制約平衡權力,他們要是不爭,就像劉德才所說,廠子就會變成廠長一言堂,員工的福利、待遇,得不到保障。

    不能講這些人對還是錯,但他們的確站到了自己的對立面。

    他媽的,以前羅貢獻在這,干了那麼多屁事,怎麼不見你們去舉報,去鬧事?!

    言歸正傳,鄒玉茹剛要出門,就被李明浩攔住了。

    「鄒主任,今天我們來,就是談下崗補償,談錢的事,您不能走,正好一起聊。」

    鄒玉茹瞧了眼梁一飛,梁一飛擺擺手,說:「行啊,你留下來一塊聽吧。」

    說著話,辦公室門被推開,何新福也從外面急匆匆的趕緊來。

    一頭大汗!

    倉庫主任周全有被第一個下崗,倉庫那頭人心惶惶,他急急忙忙去安撫情緒,臨時把一個副主任先『扶正』,雖說這個副主任也少不了參與了各種倒賣,不過首惡周全有被剔除,能起到很大敲山震虎的作用,保衛科余飛翔又反正投誠,短時間內倒是不用盜竊。

    總得有人來干活!

    剛從倉庫回來,就得知劉德才、李明浩,帶了一大群退休工人又來廠長這裡鬧事!

    又,又,又……一想到這個又字,何新福腦袋都要炸,他媽的,廠長接手汽水廠才多久,這幫工人已經闖了多少次辦公室,鬧了多少次事了?!

    「廠長……」

    「行了,老何你給老同志們泡杯茶。」梁一飛揮揮手打斷了何新福要自責的話,起身關上了辦公室的門,說:「既然今天大家來了,那我們就開誠布公,把事情一次性聊透,聊清楚!李明浩,劉師傅,你們有什麼想法,說吧!」

    劉德才哼了一聲,哦,現在知道叫『劉師傅』啦。

    抱著茶杯說:「小李,你會講話,你跟廠長講。」

    李明浩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事到如今,他也知道,是刺刀見紅了,沒什麼再和氣退讓的余地,很直接的說:「廠長,我們公會,工人,還有一批退休的老同志認真的研究討論後,覺得下崗補償方案不合適。」

    「哦,你們研究討論,那你們的決定是什麼呢,我來執行啊。」梁一飛語氣中毫不掩飾的譏諷。

    「廠長,你這什麼話,我們工人爭取我們應有的權力,有什麼不對啊!」劉德才梗著脖子說。

    李明浩正要說話,有個滿頭白發蒼蒼的老退休工人杵著拐杖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

    這老頭一站,梁一飛也得站起來了,李明浩、劉德才都跟著站了起來。

    老頭叫白柏言,這年頭很少有這類文化內涵的名字,70多歲,廠子裡的年紀最大的一批退休職工之一,以前是老技術部主任,宣傳科科長。

    老知識分子,49年解放,留洋回來的,最早好像在大學裡教書,後來給扣了帽子,發配到濱海市汽水廠,成為第一代汽水廠的工人。

    他平反比較早,不過之後也沒回去,因為汽水廠離不開他。

    過去幾十年,汽水廠所有進口的設備、資料、技術,都是白柏言翻譯、研究,早期所有的對外洽談,都是白柏言出面。

    可以講,沒有白柏言,汽水廠當年就根本開動不起來,這麼多年,機器也壓根沒人會用。

    退休之後,和廠子裡所有退休職工一樣,拿著一個月兩百多的退休工資,住在平房裡。

    「廠長,您抽煙。」白柏言顫顫巍巍的從藍色中山裝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包還沒有拆開的四塊錢紅梅,用有些發黃開裂的指甲,微微顫抖著,撥開了上面的塑料封皮,然後再用指甲,夾了兩次,才夾出一支煙,還是用微微顫抖的手,遞給梁一飛。

    梁一飛沉著臉接過了煙。

    「廠長,他們年輕,講話不知道輕重,您別往心裡去。」白柏言說。

    「白老,您坐,坐著說。」梁一飛示意何新福給拿張凳子來。

    白柏言擺擺手示意不用,嘆了口氣,用滿是皺皮的老手,握住了梁一飛的手,說:「我知道,你有你的難處,這麼大個廠子,這麼多個人,如今國家變化的又這麼快,你一個年輕人,好多事,難!那個難啊,都不是我們這些落伍的人能想得到的!」

    同樣是交流溝通,白柏言這種說話方式,就讓人好接受的多,這也是一個人的素質教養和性格的反應。

    梁一飛沉默著點點頭,說:「老人家,你放心,工人下崗這個事省裡、市裡都很重視,我呢,也不是那種為了賺錢就不顧別人死活的人,下崗工人,我指定會好好安置。」

    白柏言說:「廠長,我相信你,今天我們老頭子來,不是跟您鬧事,的確是有實際困難要反應的。」

    「您說。」梁一飛道。

    白柏言說:「之前劉主任、李會長跟我們講,下崗之後,依次拿三年工資,第一年八成,第二年五成,第三年三成,這是替工人著想,給他們一個過度時期,年紀輕輕有手有腳,三年還找不到工作,那真是活該餓死了。可我們這些老頭老太太不行啊……」

    「廠長,我們都這把年紀了,還到哪去找工作。」

    「就是,就算有人要我們,我們也干不動了啊……」

    「領導,這三年工資拿完,我們不能去死吧……」

    白柏言一開口,剩下的老頭老太太都紛紛說話了。

    這些人說話的風格,跟李明浩、劉德才那種咄咄逼人不一樣,打得都是苦情牌,說著說著,就有人紅了眼眶。

    他們年紀、資歷、身體情況在這裡放著,梁一飛即不能,也沒法來硬的。

    辦公室裡一開始的劍拔弩張,又變成了訴苦大會,一個個嘆氣抹眼淚。

    「那你們商量出來,怎麼辦呢?」梁一飛問李明浩。

    李明浩和劉德才相視對望一眼,李明浩開口了,說:「我調查過,現在有些大企業下崗,都按照工齡買斷。這個法子好,公平,在單位時間長、年紀大、貢獻多的老人多的,年輕人能找工作,少得。合情合理。」

    梁一飛不陰不陽的笑了笑,英雄所見略同嘛。

    鄒玉茹說:「李師傅,剛才廠長就在跟我聊這個事呢,他的意思,就是覺得之前的方案不行,不合理,虧了大家,准備按照工齡買斷!要不是你們忽然衝進來鬧,說不定都解決了,你說說,你們這是何必呢!」

    李明浩微微意外,看了眼劉德才,劉德才說:「那不是正好嘛,廠長你說該怎麼買斷?」

    梁一飛掃了他眼,說:「你們都來了,想必也是商量好了吧?」

    「那當然。我們的意思簡單的很,一年工齡400塊錢,一次性結清!」劉德才說。

    400塊錢?

    財務鄒玉茹立刻就皺起了眉頭。

    剛才和廠長商量,覺得100都多,這一下獅子大開口,要四百?!

    廠子裡的下崗工人大部分都是退休工人,有很多早退的,但大多都在30年左右,這也是早退的一個門檻;

    算上大概六分之一在崗相對年輕工人,所有人的平均工齡,少說也得在26、7年左右。

    這麼下來,一個人差不多就得1萬出頭,300號下崗工人,就得差不多350萬。

    總支出比之前的863多出三倍來!

    關鍵是,還要一次性拿出來。

    廠子裡,從哪裡一次性拿出350萬!

    不要講華強廠賬上現在沒這個錢,就算是第一批保健品上市後,也拿不出這麼多錢!

    他很為難的看向梁一飛,微微搖頭,示意財務沒法解決這個問題。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9-5 14:16
第205章 徹底解決問題

    劉德才說出工人的意見之後,辦公室裡陷入了一個短暫的沉默。

    財務鄒玉茹覺得這個要求實在沒法滿足,他再會理財調度,也不可能擠出這筆錢;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不管是現在,還是保健品銷售之後,一次性就拿出三四百萬來,華強廠都會立刻趴窩!

    目前就不用說,根本沒有,可保健品賣出去就有了嘛?一個健康的人,忽然就放了一大盆血出來,不暈厥才怪!

    李明浩、劉德才兩人的想法很簡單,華強廠沒錢,那嵐韻湖有錢嗎?新時代有錢嗎?

    梁一飛這麼大一個老板,坐著奧迪,開著動不動吃頓飯就要花幾百上千的大飯店,還炒股,他能沒錢?

    騙誰呢?!

    他的錢根本多的花不完!

    這種老板就是要逼,你不逼他,他就無休止的占便宜,逼一下,能要到多少就都是賺了。

    400年要不到,380?350?,再不濟,三百一年要給吧,那也是一次性接近一萬塊錢的大錢,比起什麼三年853要安穩的多。

    他們清楚的很,真下崗了,過了一年,誰還搭理誰啊?

    不如一次性把錢拿到手來的安穩。

    反正他兩都看准了一條,梁一飛為華強廠投入了這麼多精力、財力,絕對不可能看著華強廠不穩定,現在全省全市對於國企改革都十分重視,也十分敏感,他一個私企老板,絕對不敢在這時候觸碰火線,鬧出了事,他第一個倒霉。

    他那些錢怎麼來的?

    按照劉德才的話講,就是剝削勞動人民,投機倒把來的;

    按照李明浩的話,那是國家給政策,大環境好,是國家帶著他發財。

    不管哪種說法,他賺到了錢,難道不應該回饋社會,回饋給勞動人民?就許他花天酒地,那頭那麼多為廠子辛辛苦苦多年的工人就飢寒交迫,衣食無著?!

    就說汽水廠吧,那麼大地皮,那麼多機器,一分錢沒花就給他了,他把工人安置好,那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嘛!

    剩下的那些退休工人,他們倒是沒想的那麼多。

    單純就是想下崗之後有口飯吃。

    之前,一年拿點錢,還不是一次性拿,三年之後可怎麼辦啊?就算有兒有女,也不能完全去拖累兒女吧?

    要是一次性能拿一萬多,1萬2,甚至一萬五,那就完全不一樣!

    存在銀行,按照現在的利息,一年下來八九百小一千是有的。

    這點錢,很少,可它是能源源不斷的,國家的銀行總不會倒閉吧。

    錢少,可他們這些老人花費的更少,一個月有個大幾十小一百,吃飯、用水電,是能應付得過去的。

    有的人這些年多多少少還存了點錢,有的人覺得,手頭有個一萬多塊錢存款,兒子女兒、女婿媳婦,也就能對他們更加孝順點。

    總之,按照以前的法子,那是等死,按照現在買斷的提議,那這日子就能過的下去。

    至於苦不苦的,這個年紀的老人們,大多都不是很在意了,他們是什麼年代過來的?什麼苦沒吃過?

    不挨餓、不受凍,那有啥不能過的?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梁一飛的身上。

    梁一飛現在想的倒不是錢怎麼辦,而是要快刀斬亂麻,盡快處理好下崗,即不能耽誤接下來的生產,更不能拖到保健品上市。

    真拖到保健品上市,那個銷量一出來,恐怕就不是一個月400塊錢買斷能買得了了。

    在一群老人可憐兮兮得目光下,梁一飛起身,拿起了水瓶,走到白柏言老人跟前,給他加滿了水,然後放下水瓶,在這群白發蒼蒼的退休工人們裡坐了下來。

    「老師傅們,你們說的這些困難,我之前都想到了,也都在和鄒科長、何主任商量解決。」梁一飛不疾不徐的說:「可是,四百塊錢一年,一下子拿出三百多萬,有些高。」

    「廠長,我們能體諒你的難處,那你說呢。」白柏言問。

    梁一飛卻笑著擺了擺手,說:「我再難,那也不會比你們更難,再缺錢,也不能拿你們老了吃飯的錢來花,所以,難,我來解決,四百一年,就四百一年!」

    辦公室裡嗡的一下!

    包括李明浩、劉德才在內,還有這些退休老人,沒人想到梁一飛居然一口答應了這個價,一點兒討價還價都沒有。

    「廠長,我們給你作難了。」白柏言有些動情的說。

    「老人家,不說這個話。我還想了,不光是四百一年,接下來我讓何主任做統計,要是老夫妻兩個都在我們廠下崗的、沒有兒女的、或者一家子都下崗的,一年再多給50;家裡有特殊情況難處的,也能申報,一個月再多給個幾十塊錢。」

    梁一飛環視了一圈圍著自己的這些老人,說:「總之一句話,讓大家安安心心的下崗!」

    這話說出來,辦公室裡的氣氛立刻又不一樣了,剛才還和梁一飛站在不同陣線上的退休職工們,看著他的眼神,瞬間發生了變化。

    不至於是看親人、恩人的眼神,但的確有感激和希望。

    「不過,我也有個要求。」梁一飛忽然抬頭,看向劉德才和李明浩。

    李明浩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劉德才皺著眉頭,說:「你說。」

    梁一飛起身,重新走回辦公桌後面,抽出一張紙,遞給何新福。

    「之前下崗名單已經定了,我這裡,多加了12個人,這12個也一起下崗。何主任,你念一下。」

    何新福接過來念了起來:

    「二產線班組長李明,維修工沈天,公會婦女主任徐萍萍,工人孫衛國、劉源……」

    念了七八個名字,都是廠子裡的一批骨干和比較出風頭的人,之前下崗沒輪到他們。

    李明浩和劉德才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這些人,全是他們倆的鐵杆,他們兩搞串聯、各種活動,都是靠著這些人在私下跑腿聯系,搖旗吶喊。

    奇怪的是,這些人平時大多也不顯山不露水的,那些明面上的鐵杆,已經被列入了這次下崗的名單,剛才念到的這些,都是私下裡交情很深,連何新福都未必知道。

    廠長是怎麼摸清的?

    念到最後,何新福的聲音頓了頓,眼皮一翻,掃了眼李明浩和劉德才,繼續說:「二產線主任劉德才,公會副會長李明浩。完畢!」

    最後這兩個字,是何新福自己加的!

    他很久沒有這麼解氣了!

    群體之間矛盾的來源,大多還是立場不同;他跟著梁一飛,天然立場就在梁一飛這邊;

    自從梁一飛接手廠子,何新福一幕幕都看在眼裡!

    連他都為梁一飛抱不平!

    和之前羅貢獻相比,新老板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憑什麼啊?以前羅貢獻在這裡,工人都不敢這麼鬧,現在換了個好老板,反而變本加厲了!

    說白了,不就是吃准了,人家梁老板想好好辦廠子,想走正路嘛!

    說得可憐點,這不是欺負好人嘛!

    你李明浩、劉德才算什麼東西?你們再怎麼為了工人爭福利,說到底,還不是廠子裡拿錢,廠子效益不行,你們爭個屁啊!

    最後好人都你們當了,出錢的老板反而成了惡人!

    這次好了,你們不是帶人來鬧事嘛,現在看你們自己怎麼收場!你們自己要是不肯下崗,那就不能怪廠長不答應你們的條件!

    那就是你們這幾個人,和全廠下崗職工作對,為了保住自己的工作,斷了幾百號老工人的活路!

    下崗辦不好,在崗的人,也沒法安安心心漲工資!

    到時候,你們兩不下崗,那就是和全廠人作對,看你們以後還怎麼動不動就打著『為民請命』的旗號來鬧事!

    果然,一群退休老人的目光都轉向了李明浩和劉德才。

    「兩位,名單我也說了,你們兩和這些人什麼時候打報告下崗,我什麼時候給下崗工人發錢。如果堅持要留下來,那也好辦,我這是私營企業,我直接辭退你們兩個。到時候,什麼下崗補償也不要再提了。」梁一飛淡淡的說。

    「你憑什麼!」劉德才腦門上青筋都隱隱約約的崩了起來。

    老頭氣得不輕,他也覺得憋屈,沒想到帶了一大堆人來,反而被梁一飛將了一軍。

    梁一飛沒理睬他,看向李明浩,說:「李師傅,你怎麼講?」

    李明浩臉上的神情連續變化了好幾次。

    一方面,他很矛盾。

    他也有點想不通,明明自己是一心為了工人好,從頭到尾,從進廠子第一天到現在,他從來都沒有為自己圖謀過什麼好處;可是怎麼他現在就變成工人們的敵人了呢?

    自己不走,工人門就拿不到補償。

    連余飛翔那種偷廠子裡貨去賣的人,都能繼續留下來,還當保衛科主任,他一心為廠子,最後卻要被趕走!

    這口氣堵得慌!

    另一方面,他也很清楚,再頂下去,沒用。

    以前,以他為首,加上劉德才、余飛翔、於和平,這些人聚在一塊,在全廠的影響力比廠長還要大的多,一呼百應!

    全廠上上下下,他李明浩一句話,比廠長都好使!

    可是梁一飛掌權以來,他這些影響力,不知不覺的就被削弱了,要個債,要的離心離德,一大半人都跟他結下了心結;梁一飛開了個下崗會議,廠子裡一大半中層干部就轉向了他。

    到後來,他能用的人,就只剩下幾個鐵杆,想要制造聲勢,就只能依靠這些已經退休根本不願意再熱麻煩的老人們。

    可即便是這樣,今天會議室的決議一旦傳開,連這些老人們都不會再支持他。

    甚至那幾個鐵杆都不會。

    沒人支持,他就是想鬧事,想造影響,也造不起來!

    他一輩子為了同事們爭福利,最後自己卻成了孤家寡人。

    梁一飛給出的條件,在全省都算是最拔尖的,這個條件如果還不滿足,連一向很重視下崗工人安置的南江國資局都不會答應!

    畢竟也不能讓企業家傾家蕩產!

    看著白柏言一群老人們蒼老的臉,李明浩只覺得即心酸,又無力,一種從小受到的自我犧牲得精神湧上心頭,深深嘆了口氣,說:「梁老板,只要你說話算數,我主動下崗,其他人的工作我來做。」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9-6 15:20
第206章 錢從哪裡來

    李明浩經過一番巨大的心裡掙扎,最後有些犧牲色彩的離開了,但是劉德才卻沒有太大的猶豫。

    以他的年紀,就算今天不下崗,也干不了幾年,反正跟領導鬧得很不愉快,倒不如哪個萬把塊錢,回家帶孫子去。

    說到底,他的性質和李明浩不一樣,李明浩是為工人爭權,劉德才就是為了自己爭口氣。

    心裡得償所願,嘴上卻還是說:「既然廠長你這麼講,老李能為大伙做出犧牲,我老頭子有什麼不行的,下崗就下崗!」

    「好,那就這麼辦。」梁一飛敲定磚腳,說:「你們兩去辦下崗手續,鄒科長,何主任,你們兩盡快把全廠下崗工人的具體人數、工齡和家庭情況需要補貼的統計出來,以便後面發補償。」

    說完,對白柏言為首的一群老工人說:「白老,你們看這樣安排,行不行?」

    白柏言有些黯然的點了點頭,畢竟干了一輩子,要離開心裡還是有點疙疙瘩瘩的,他起身拍了拍梁一飛的手,說:「廠長,我們這些人一輩子沒給國家添過難處,臨了臨了,給你作難了。」

    「不說這個了,大家退休日子能過得下去,比什麼都好。何主任,你送一下。」梁一飛說。

    「好。」

    何新福送退休工人和李明浩這些人出門,辦公室剛安靜下來,鄒玉茹的臉色就顯得十分為難起來,張嘴要說些什麼。

    梁一飛擺擺手,示意他先別開口,自己靠在椅背上,雙目微闔,似乎在休息。

    和李明浩、劉德才這幫人鬥了幾個月,梁一飛實在覺得有些疲憊。

    倒不是對付這些人他力有不逮,而是覺得,把寶貴的時間,用在這上面,性價比太低,實在沒什麼意思。

    可這又是實實在在的現實情況,不由得他不去解決,還是那句話,如果他僅僅是想發一筆『挖社會主義牆角』的財,通過歪門邪道在國企改革大潮中分一杯羹,那他的確不必管工人的死活,不必考慮影響好不好;可這輩子,他所圖甚大,所以每一步都必須走的扎扎實實。

    好在,這一次,不出意外的話,華強廠的人員問題會徹底解決。

    沒一會,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何新福大步的趕了回來,一進門,隨手關上了門,就說:「廠長,這可是一筆大錢啊!」

    梁一飛睜開眼睛,看了何新福一眼,對鄒玉茹笑了笑,說:「你剛才想說的,也是這個吧。」

    鄒玉茹點點頭:「是啊,廠長,雖然現在沒有明確統計出來,不過我心裡大概有個譜,按照400一年,還有一些補助的話,全場職工下崗安置資金,不會少於350萬!從哪來這麼多錢?!」

    何新福也覺得這錢太多了,梁一飛是有錢,可他比李明浩、劉德才這些人對梁一飛這樣的大老板了解更多一些:這種大老板,賺錢多,花銷也大。

    而且他們都有比一般人強得多的商業頭腦,誰都不會放著幾百萬在銀行吃利息過日子,所以一下子拿出幾百萬現金,應該很困難。

    梁一飛卻說:「鄒科長,我上次朝廠子裡注的一筆錢,還有每個月打進來的20萬,支持現有工資、生產應該是夠的,之後下崗一批人,每個月又多出來小十萬,這筆錢就用來給在崗的人加工資,發獎金,和原材料采購,繼續投入生產。」

    「啊?哦哦……」鄒玉茹的回答方式怪怪的,先是一個完全不能理解的『啊?』,然後意識到用這種態度跟領導講話不合適,來了兩個『哦哦』。

    的確很難理解,梁一飛的話透著兩個意思。

    第一,根本不從廠子裡抽錢,這幾百萬,他自己去想辦法;

    第二,在下崗這麼大的事面前,廠子的生產還是不能停,不光不能停,甚至要加快。

    這就讓他有了一肚子的無法理解,錢從哪來?廠長對未來保健品就那麼有信心?一次性再投入三百多萬下崗,還源源不斷的搞生產,這位年輕老板簡直就是在賭身家了,要是未來保健品賣得不好,即便是梁一飛這樣的大老板,也要吐血三升,甚至一蹶不振!

    「鄒科長,多余的話咱們也別說了,既然領導這麼吩咐,我們就全力執行!我跟人事科打個招呼配合你。」何新福道。

    鄒玉茹想想也是,點點頭,道;「好,那領導,我去統計了。」頓了頓,補充說:「我們加個班,爭取一周之內把數據統計清楚。」

    梁一飛的決定,讓鄒玉茹這樣在國營單位習慣混日子的老員工也感到了一絲緊迫,主動提出要求加班。

    「不是一周。」梁一飛搖搖頭,說:「本周末,最初禮拜天下午,我要詳細數據。我周一要用!」

    「好,廠長您放心!」

    ……

    ……

    萬惡的資本家壓榨工人的血汗,拿工人不當人,這話一點都不假。

    像下崗統計全場大部分工人信息這種總量大、細節繁雜的工作,以前的汽水廠,大概得一個月才能完成;梁一飛來了之後,一系列整人、激勵動作後,財務科主動提出一個禮拜;被梁一飛下了嚴令,周末前必須結束,結果四天半時間就搞定了。

    禮拜天的上午,鄒玉茹把信息拿過來給梁一飛,梁一飛沒有一個個看,隨即在裡面挑了8個,讓何新福復查一下,都准確無誤。

    最終經過調整,下崗人員304個,需要花費368萬,平均每人1萬兩千1百塊錢,這其中有42個老退休職工,是由於各種各樣原因需要廠子裡特殊照顧,一個月多加錢的,分別從每個月25到50不等。

    拿著這份名單,梁一飛直接去了財政廳。

    禮拜天,大部分單位都放假,可財政廳那邊還是門庭若市,大院裡停滿了全省各地牌照的車,噔噔噔上了國資局所在樓層。

    梁副處長果然還在加班,老遠看辦公室大門就開著,裡面坐了幾個人。

    梁一飛走到門口,就聽裡面好像在吵架,有個聲音很惱火的說:「梁處長,事情不能這麼干吧!當初我要接手,你不讓,現在搞成這個樣子,我怎麼接手?!我的錢又不是大風刮來的,你們工作沒做好,就把我們拽出來填窟窿!我今天話丟在這裡,這事我管不了,實在不行,你把我抓起來吧!」

    然後迎面就氣衝衝的走出來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差點和梁一飛撞了個滿懷。

    梁一飛側了側身,讓那人先走,然後看向辦公室。

    由於剛才壯漢忽然發作,辦公室裡的氣氛明顯很尷尬,梁副處長掛著黑臉下不來台,另外幾個人也低頭抽煙不吱聲。

    看到梁一飛來了,梁副處長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些,企業改革中,這麼多打交道的老板裡,他對梁一飛的印像十分好,這個年輕老板只干事、不惹麻煩,從來沒讓他為難過。

    他起身,對另外幾個人說:

    「咳咳,這樣吧,大家先回去再考慮考慮。我還是那句話,企業家,要有社會責任感,對於有社會責任感的企業家,我們一定大力支持!相反,先富起來,為富不仁,不願意帶動後富的,我們就算有政策,也不會給這樣的人!好了,今天就到這裡。」

    「那好領導,我們先走一步。」

    「領導再見。」

    辦公室裡的人紛紛離開,梁副處長衝站在門口的梁一飛點點頭,然後轉身自己給自己的杯子加了點水,端著杯子,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一臉的疲憊。

    梁一飛遞了一支煙過去,梁副處長擺擺手,說:「不抽了,抽了一下午,嘴都抽麻了。」

    邊上的煙灰缸裡,煙頭堆成了小山。

    梁一飛本是來要關於下崗安置政策的,看到這副場面,也不知道自己來的是不是時候,於是問:「領導,怎麼回事啊,發這麼大火?」

    剛才的衝突其實挺嚴重的,在國企改革大潮下,梁副處長這個國資局的主管副主任,權力之大不言而喻,對於想分一杯羹的民營老板,簡直就是太上皇一般的存在,要不是到了生死關頭,或者實在沒法忍,再大的老板,哪怕是跨國公司的老板,都不至於當面頂撞,還把話說的那麼難聽。

    反過來也一樣,梁副處長的工作,需要靠這些老板來支持,棍子和甜棗都要有,可他剛才那番話,等於是翻臉了,就差沒直說,以後要專門『整』那個老板。

    怎麼搞成這個樣子嘛,梁一飛自己也是企業家,雖然不關自己事,可他真不願意看到企業家和政府之間的關系緊張到這個地步。

    「嗨,我也是沒辦法,被逼急了,只能去逼他們。」梁副處長想了想,搖頭苦笑:「他們也不容易,可怎麼辦呢,總得讓人吃飯吧。」

    「領導,這話我怎麼聽著迷糊呢。」梁一飛問。

    「還不是制藥廠的事嘛。」梁副處長說。

    制藥廠,外資撤了,重新收歸國資局管理,國資局是政府單位,沒法專門去經營,廠子那麼多工人,不能一直靠著國資局出錢補貼,也貼不起。國資局去跟勞動局要錢,勞動局也不肯給,反正現在都在扯皮。

    哪家也沒余糧啊,況且這可不是搏一次款能解決的問題,總不能一直養著這些工人。

    於是梁副處長就找了一批當初想買制藥廠的老板來再談,可現在這爛攤子,誰願意接手?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9-6 15:20
第207章 人人出力

    「這話我兩私下講講,群眾裡也有壞人啊。」梁副處長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搖頭無奈苦笑了一下。

    「這話又怎麼講?」梁一飛笑道。

    「還能怎麼講,你也是老板,工人們不好打交道吧。」梁副處長一副『你懂的』的樣子,虛虛的點了點梁一飛。

    制藥廠的工人們嘗到了『鬧事』的甜頭,發現只要鬧一鬧,不光鬧事的人沒責任,下崗也不用下了,連班都不要上,每個月還有一份固定的錢拿。

    現在他們胃口大的狠,國資局管著制藥廠還好點,要是賣給個人,那還得了?國資局去試探了一下口風,工人們提出的條件嚇人的很,補償都能要到天上去。

    這種情況下,工人全部成了刺頭,動不動就以鬧事為籌碼提要求,哪個老板敢接手?

    何況現在制藥廠又成了上級重點關注對像,省裡主要領導都過問了,稍微有個風吹草動,就有領導找談話,人家外商實在干不下去拍拍屁股走人,大不了之前的投資不要了,可國內的老板們朝哪走,要是在激起事件,前後帳一塊算,到時候錢沒賺到,人搞不好還要背黑鍋進去。

    今天梁副處長看那幫老板態度堅決,一狠心,干脆用『壓任務』的方式,可老板們也不傻,寧可當場和梁副處長翻臉,也不能接手這個定時炸彈!跟梁副處長翻臉,撐死了是個人矛盾,事後還是能溝通挽回的,要是接手了制藥廠……

    「難怪。」梁一飛搖搖頭,笑說:「這事擱我身上,我也不打死不能接手。」

    「你小子,別一張口就躲,我沒想過讓你來接,你現在把汽水廠辦妥了比什麼都強。」梁副處長揮揮手,說:「我也是沒辦法,制藥廠也有五百多號人,一個月現在就發最低工資,那也要十萬塊出頭。這錢從哪來,國資局沒有,勞動局不肯給,都在扯皮!」

    看梁副處長一臉郁悶的樣子,梁一飛都能想像得到:制藥廠是從國資局手裡賣掉的,勞動局當然不管,國資局又屬於財政廳下屬部門,不管他到哪,怎麼要錢,人家就這兩句話立刻就能堵回來。

    估計,他們上面的財政廳,也在給梁副處長壓力,全省的錢都歸財政管,這他媽不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嘛!

    「我如今就成討飯的了,每個月定時要想辦法要十萬塊錢出來,要不,制藥廠的工人就得去我家吃飯打地鋪。他媽的……」

    梁副處長很罕見的爆了一句粗口,擺擺手:「行了行了,不說這個,說起來我就頭疼的狠,你今天來干嘛的啊?不是找我要錢來了吧。」

    「和錢還真相關,跟下崗工人也有關。」梁一飛嘿嘿一笑。

    梁副處長愣了一下,手朝外一指:「你走!你現在就走!一個字都別說!」

    「領導,你現在要是讓我走,我就只能朝這邊走了。」梁一飛笑嘻嘻得指了指反方向,辦公室窗戶的位置,說:「逼死下崗工人是逼,逼死企業家也是逼,您看著辦吧。」

    梁副處長差點被梁一飛氣笑了,抽出來一支煙,沒好氣的說:「這官是沒法當了,說吧說吧,又怎麼了!」

    梁一飛拿出火機給梁副處長點上了,才說:「華強廠下崗人員已經定了,一共304個……」

    話沒說完,梁副處長夾著煙的手就是一抖,猛地抬起頭,驚訝望著梁一飛,說:「你小子瘋了啊,一共400多號人,你弄了300多下崗,你還要不要生產了?!」

    「領導,老企業裡面那個效率你又不是不知道,三個人干不了一個人的活,如今都是器械化生產,人足夠用了。而且我這次下崗的,除了一部分刺頭,主要還是退休工人。」

    梁副處長又一次打斷了梁一飛:「那就更扯淡了,兩百多退休工人,全是老頭老太太,你把他們全一腳踢,他們鬧事怎麼辦!」

    「不會鬧事,我們談好了,給補償。我是這樣想的,按照工齡買斷,目前定的是一年工齡400,另外,家裡條件的確困難的,再加25到50塊錢不等,工人們的情緒還算穩定,大多比較滿意。」梁一飛說。

    「哦,這樣啊,那倒是行,這個待遇還是不錯的,十年四千,25年就是一萬……咦?」梁副處長說著,語調朝上一提,奇怪的看著梁一飛,說:「這得三四百萬吧,你從哪來的錢?等等,你小子今天來,該不是找我要錢吧?我可告訴你啊,國資局現在一毛多的錢都沒有,你要是把主意打到我頭上,那我就得跳窗戶了。」

    梁一飛好笑,說:「領導您放心,我不是來要錢的。」

    聽他這麼講,梁副處長一顆心定了定,拿起茶杯,說:「知道了,又要什麼政策啊?」

    「領導,這筆錢呢,我一時半會根本拿不出來。」梁一飛說。

    「是想讓國資局出面,幫你從銀行擔保貸款?」梁副處長問。

    華強廠有了保健品的新業務,各方面還是比較看好的,所以說到貸款,梁副處長倒是沒炸鍋。私營企業很難從銀行貸到款,不過那得分情況,梁一飛名下資產多,而且都是優質資產,再加上國資局出面擔保,銀行未必就不買賬。

    「那倒不是。」梁一飛搖搖頭,說:「這筆補償款,我一毛錢都不想出。」

    「啊?」梁副處長見鬼一樣打量著梁一飛,你不想出,誰出?

    誰又出得起啊?

    「領導,我覺得吧,搞企業改革,目的是為了發展國家經濟,提高全體人民的生活水平,企業改革成功了,整個社會大眾都受益,您說是吧?」梁一飛問。

    「對啊。」梁副處長被他說的雲山霧罩不明就裡。

    「那既然是國家大事,人人受益,是不是該人人出力呢?」梁一飛頓了頓,自問自答,說:「政府主導,企業家接手,職工做出一定犧牲,整個社會大眾也該出一份力嘛,所以這筆補償款,我想從整個濱海市,乃至全省老百姓頭上拿。」

    梁副處長眨了眨眼睛,盯著梁一飛看了半天,冒出來一句:「你小子要干嘛?另立政府,重新收稅啊?!你倒是給我說說,怎麼讓全省全市老百姓給你拿這幾百萬。」

    全省幾千萬人,濱海市四百萬人,平攤下來,光是濱海市,一個人一塊錢不要,就能解決。

    可問題是,人家憑啥給?

    「領導,咱們可以賣彩票啊。」梁一飛說。

    「嗯?」梁副處長覺得腦子完全跟不上梁一飛的趟,這又扯到彩票什麼事了?

    「發行方式很簡單,宣傳一下,圈下一塊地方,擺好桌椅板凳當銷售點,彩票采用刮獎式,現買現掛,兩塊錢一張。」

    頓了頓,說:「獎品我來想辦法,特等獎,桑塔納一輛,一等獎進口彩電,二等獎,錄像機,三等獎……」

    「停停停!」梁副處長不等梁一飛說完,就揮手打斷,說:「你小子這也太異想天開了吧?彩票都是國家發行的,個人憑啥發行?」

    梁一飛說:「不錯,國家發行福利彩票,但是沒說不讓地方上自己發行吧?」

    「沒說嘛?」梁副處長還真不知道。

    不光他不知道,這就像當初飛艇似的,在沒有出空管條例之前,誰都不知道能不能干。

    「反正我查過,沒禁止,另外我聽說,在沿海和滬市,就有地方上單位發行的彩票,不過主要是體育部門。」梁一飛說。

    梁副處長倒吸了一口涼氣。

    梁一飛這話乍聽起來有點不可思議,可是仔細一想,也不能說就是犯錯誤,如果真的像他說的那樣,國家不禁止,其他城市已經有地方部門發行的彩票,那這事未必不能做。

    不過,話說回來,第一個吃螃蟹,或者說第一批吃螃蟹,還是要有很大風險的,國資局也好,梁一飛個人也好,和發行彩票,怎麼著感覺都八竿子打不著。

    梁一飛是企業家,他可以冒險激進,甚至異想天開,但是梁副處長不行,在企業家身上的好品質,有時候在官員身上那就是要命的東西。

    「就算給你發行彩票,能賺300多萬?」梁副處長找了一個看起來很不錯的理由反問。

    「領導,不是給我發行,而是國資局發行,我來具體執行,至於能買多少錢,這麼講吧,真不夠,我來墊錢還不行嘛。另外……」

    梁一飛說到這裡,起身關上了辦公室門,坐到離梁副處長比較近的位置上,說:「另外,您肯定也要和領導請示,有兩個理由,我覺得是能站得住腳的。」

    「你說說。」

    「第一,其他城市發行彩票,是為了支持體育和福利事業,我們市我們省,不是體育大省,但是我們是國企改革標兵急先鋒,發行一批彩票專門用來支持國企改革,通過群策群力的方式,響應國家大政策,這也是我們省改革的一大特色。」

    梁副處長微微點頭,說:「嗯,你繼續講。」

    「第二嘛,這是私下說說了。」梁一飛笑了起來:「剛才我說了,國資局主導,不過就是掛個頭銜,具體我來操作。如果發行彩票賺的錢不夠華強廠下崗,那我來貼。另外,既然廣大市民都踊躍支持企業改革,我這個企業家更沒的說了,不管最後賣了多少錢彩票,我從中拿出30萬到50萬左右,支持制藥廠。別的不敢說,至少讓領導您幾個月之內,不用再為制藥廠發愁。」

    梁副處長眼睛一亮,「那幾個月之後呢?」

    梁一飛笑道:「過了幾個月,制藥廠的問題說不定已經不存在了,咱們還是要在發展中解決發展帶來的問題嘛。」

    「你這個法子……實在是……」梁副處長頻頻點頭:「聽起來行得通,我去請示彙報!」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9-7 12:12
第208章 大家都想要小汽車

    梁副處長當天和梁一飛聊完,緊跟著開會,開會後,單獨找到了主管領導,國資局李局長。

    李局長同時還是省廳的黨委副書記,分管全省國企工作,國資局八個處,管著全省所有城市,梁副處長所在的二處專門負責濱海市,處長去年查出來肺癌在療養,他這個副處長就等於是一把手,直接和李局長打交道。

    李局長同時還是省財政的三把手,管錢的專家,對於『怎麼搞錢』方面的政策水平,比梁副局長要高得多,聽他轉述了梁一飛『用彩票保下崗』的想法之後,微微一沉吟,就說:「這法子可行,這個梁老板講得不錯,不違規。」

    李局長在財政廳干了半輩子,對彩票這東西十分的了解。

    86年,民政部領導在考察三峽庫區時,發現資金缺口困難,向中央提出了《關於開展社會福利有獎募捐活動的請示》。

    半年後,這一請示獲得批復,由民政部組織起「中國社會福利有獎募捐券發行中心」在全國範圍內開展有獎募捐活動。

    87年6月3日,中國社會福利有獎募捐委員會在北京成立,第二個月新中國第一張社會福利彩票正式問世,票面價值一元,陸續在全國10個省市試點銷售。

    不過由於當時人們對彩票還存有偏見,不相信、不敢買,很多售賣點甚至出現了無人問津的現像,87年全年,全國所有銷售點的銷售額加在一塊,也不到1800萬。

    統一發行的彩票冷冷清清,可地方上各自發行的彩票卻火了起來,89年,全國彩票銷售額猛增到3億八千萬,其中有六成以上,都來自於各地方彩票。

    盡管期間出台了一系列規範,連審批權理論上也收到了國務院,但是實際上,各地還是可以自行其是。

    沒辦法,想要發展福利彩票事業,地方上的作用實在太大!

    87年,1800萬;88年,一部分地方上小心翼翼得參與進來,就直接暴漲到快4個億;

    去年,92年,全國彩票發行,能統計到的,已經超過了14個億。

    這增長速度,比gDP還要驚人,這些彩票就是切切實實的錢,收上來,就能解決切切實實的問題,地方有地方的難處,要讓馬兒跑得快,總得給馬兒吃點隔夜草。

    不光是福利彩票,體育彩票也一樣,甚至更誇張。

    最早的體育彩票,是國家在沿海在85年發行的「六運會體育彩票」體育彩票,但實際上,84年,首都和閩省就各自發行過地方彩票,首都是借著84國際馬拉松比賽的名義,閩省倒好,直接叫做『省體育中心建設紀念獎券』,為了修體育中心發行彩票。

    隨著84年許海峰在洛杉磯奧運會拿下新中國第一塊奧運金牌,這些年國家大力發展體育事業,各地都在搞體育建設,為此發行的地方性彩票數都數不過來。

    這種情況下,南江省順應改革大潮,發行一些彩票補貼下崗工人,這即是福利,也能算是順應國家政策,把錢用到了刀口上。

    「這個梁一飛我知道,點子大王嘛,常有驚人之想法,這次這個想法就相當不錯,我看行。要是行得通,以後可以在全省推廣。」李局長說。

    梁副處長心中大悅,對於發行彩票,他其實比梁一飛還要積極一些,領導要是不同意,梁一飛大不了勒緊褲腰帶找點錢出來補貼工人,可他這個副處長,那就得繼續在火上烤著,梁一飛從自己嘴裡掏錢,他得從人家嘴裡掏錢,孰難孰易,一目了然。

    「領導,那我跟他商量商量具體怎麼辦?」梁副處長請示說。

    「好。我個人有兩個意思,第一個,是要快。第二個,是要穩。我得跟你詳細說一下。」李局長頓了頓,拿起茶杯,卻見杯子裡水空了。

    梁副處長立刻起身拿水瓶給加滿了,然後站在一邊,說:「領導您指示。」

    「好,先說穩,這個事,我們給他辦手續,但是不要牽頭,讓他去操作,如果彩票真賣得好,能賺錢,那以後,再有我們廳或者局裡來主辦,反過來,要是彩票賺錢太少,根本不夠,那這事也就下不為例,咱們不惹這個麻煩,你明白吧?」

    「明白。」梁副處長點點頭,領導就是領導,高屋建瓴,看問題很透徹,讓梁一飛先去趟趟路,走得通,皆大歡喜,走不通,地方政府也不會因此有什麼損失。

    「嗯。」李局長點點頭,說:「然後說這個快,我跟你講,雖然現在國家讓地方上辦,但是我估摸著,隨時可能把這個權力真正收回去,現在改革開放,處處和國際接軌,我上次去開會聽說,很可能以後就兩種彩票,都是國家發行。所以,如果賣彩票行得通,那咱們要趕在之前,盡可能多辦幾場,盡力為全省企業改革提供充裕點的資金。」

    說著,笑了笑:「你天天去跑錢,我也天天去跑錢,銀行臉色不好看,那些外資、老板們,把錢袋子捂得比褲腰帶都緊,要是真能通過彩票解決錢的問題,哪怕只是一部分呢,你我的日子都要好過的多。」

    梁副處長很配合的苦笑了一下:「嗨,誰說不是呢,我現在是真體會到一分錢難倒英雄漢的感覺了。說起來,我還是實權部門的頭頭,您更是只差半步,就到了高干級別,可是為了這點錢……嗨,說不好。」

    「也不能說是為了錢。」李局長擺手笑笑,說:「為人民服務嘛,要真能穩住了全省下崗職工,別說我一個副廳,就算是廳長、書記,甚至省領導,我相信,也都是願意放下身段去和一切人打交道的,受點委屈不算什麼。」

    「那是,那是,為人民服務嘛。」梁副處長點點頭,「那領導,我先走,明天就去找梁一飛。」

    「好……哦哦哦,等一等。」李局長擺擺手,說;「講到這個梁一飛我想起來了,之前不是一直把他樹成典型嘛,這次你們處在不違法政策的情況下,還是要盡可能支持他。他們廠子人員一下崗,汽水廠的改革就算是攻克了最大的山頭,進入了尾聲,越是到這個關鍵時刻,越是要打一場漂亮仗。」

    「領導我明白,梁一飛這個同志還是值得幫助的,我們雙方一直以來配合的也非常好。」梁副處長說。

    「好,那你先去忙。我馬上又有個會。」

    「好的,領導再見。」

    ……

    ……

    重生以來,梁一飛不止一次發現,90年代的效率既可以講非常慢,但某些時候又快的驚人。

    從國資委回來第二天下午,大概也就24小時的樣子,梁副處長就來電話了。

    彩票可以搞,不過這一次國資局『不牽頭、不參與、不打牌子』,如果在跑各種手續的時候遇到麻煩,國資局可以出面幫著講話,但具體的事,明面上的工作,國資局一概不出頭。

    稍稍一想,梁一飛就明白了國資局的意思,還是求穩,自己去當這個開路先鋒。

    正好,大家兩不相擾,自己反正也沒指望看著發行彩票當長遠生意來做,要不然真摻和在一起做事,誰知道又出什麼么蛾子,這個領導一個指示,那個領導一個意見,還干不干活了?

    接下來的事情其實就比較好辦,既然有國資局背書,那所有單位其實都不要先聯系,和當初飛艇一樣,不向任何單位備案,先辦了再說。

    有一個單位例外:公安局。

    賣彩票,場地、治安、環境衛生,這一塊都是公安局管著,到時候人太多,還得請公安局出人手,維持秩序。

    要不說人際關系是個好東西呢,梁一飛敢大包大攬做彩票,有個很關鍵的因素,就是因為公安局管著社會治安這一塊的,正是老熟人趙大軍。

    老趙聽說了這事,二話沒說,第一時間就去請示了局裡領導,局領導和國資局那頭通了個氣,確認的確是國資局為了解決下崗工人問題想的法子,也沒什麼為難,順利批了。

    倒是趙大軍,專門來華強廠辦公室找到梁一飛,告訴他局領導同意派出警力得消息。

    「趙處,還有其他事吧?」梁一飛笑了笑,遞過一支煙,這個事按理講打個電話來講一聲就行,就算要聊雙方怎麼配合,那也是自己去市局找趙大軍,他犯不上專門來跑一趟。

    趙大軍被說破,一臉為難的樣子,講:「是有個事,按理說我不該找你開口,不過實在是……」趙大軍支支吾吾了一會,最後一拍大腿,問:「你這次的獎品裡,有汽車是吧?」

    「有,特等獎是桑塔納。」梁一飛說。

    「能不能進到便宜點的車?」趙大軍說:「局裡現在車根本不夠用,但是經費又太緊張。局領導跟我安排彩票的事情的時候,順嘴提了一句,說反正你要買車當獎品,價格肯定比市面上便宜,幫我們便宜點買幾輛行不行?」

    梁一飛啞然失笑。

    特等獎是桑塔納不假,可是,他壓根沒買什麼桑塔納。

    吳三手正帶著嵐韻湖那四輛桑塔納,在汽修廠翻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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