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長寧帝軍 作者:知白 (連載中)

 
V123210 2018-7-3 19:43:3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80 614239
V123210 發表於 2019-1-3 07:06
第四百五十六章 喝湯不?

    沈冷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除了茶爺之外他還沒有試圖挽留過哪個姑娘。

    這次有些不一樣,紅十一娘的眼界,武藝,對大海的瞭解,以及她那帶著海盜神出鬼沒的打法,都讓沈冷覺得把她留下來才是正確的,雖然一個女人在軍中有諸多不便,但錯失這樣一個人才他又覺得可惜。

    從行宮裡出來,沈冷把自己的謀士竇懷楠推薦給了皇帝,也算是又完成了一件心事。

    竇懷楠就不適合在水師裡做事,他雖然在努力適應,可他的才能在軍中施展出來的不過十之一二罷了,若能進朝堂,最好是能進內閣,對於竇懷楠來說才是最大的舞台,只是他資歷太淺,縱然有沈冷推薦,皇帝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把他召入內閣,哪怕是內閣之中最尋常的群輔,他資歷也差的多了些。

    不過沈冷讓皇帝記住了竇懷楠這個名字,這便足夠。

    朝陽城的一家茶樓裡,沈冷有些尷尬,這是他第一次請茶爺之外的女孩子喝茶。

    「將軍有話說?」

    還是紅十一娘先打破了沉默,也打破了尷尬。

    沈冷:「呃......是有。」

    紅十一娘微微昂著下頜:「若是看上我了,將軍還是免開尊口。」

    沈冷噗嗤一口把茶都噴出來:「看上你?你誤會了,我看不上看不上,你別亂想,我真看不上你。」

    紅十一娘:「......」

    沈冷也沒覺得自己話裡有什麼不對勁的,在他看來看不上就是看不上啊。

    「告辭!」

    紅十一娘起身要走。

    沈冷:「也不是看不上,是......」

    紅十一娘哼了一聲:「就知道你們這些當官的都一般心思,看我貌美便有了齷齪心思,我之前問你是否看上了我了,你卻還不敢承認,此時又改口,有意思?」

    沈冷:「你誤會了......你哪兒貌美啊。」

    紅十一娘:「......」

    沈冷:「罷了還是直說吧,你貌美不貌美的我沒注意,我只是覺得你這一身本事若是再混跡江湖有些可惜了,若你不嫌棄的話我在巡海水師之中為你謀個職位,你那些海盜手下也都乾淨,所以我就一併都收了,大寧路上諸軍皆有斥候隊伍,但水師還沒有,我召你為水師斥候校尉,你可願意?」

    紅十一娘:「你難道不是故意留下我,日後好圖謀不軌?」

    沈冷:「我師父醫術高超,回頭我帶你去看看。」

    「看什麼?」

    「看腦子。」

    沈冷起身:「若你願意加入水師的話,三天之內給我個消息,三天之後我將帶水師開拔......就算你不為你自己考慮也為你手下人考慮,還回到南海去殺海盜?你的人未必願意。」

    說完之後沈冷轉身下了茶樓,店小二迎上來:「爺,你看誰結一下茶錢?」

    沈冷:「誰後走誰結。」

    本來還坐在那沉思的紅十一娘險些栽倒在地。

    她本以為沈冷開玩笑的,誰想到沈冷真沒結賬。

    沈冷出了茶樓抬起頭看了看天空上漂浮著白雲,心情都好了些,想了想此時此刻陛下的心情應該好不到哪兒去,畢竟謀逆的可是他侄子,想到這沈冷又長出一口氣,往前走了幾步忽然想到也不知道白山關那邊怎麼樣了,大寧那位潛伏在黑武國的英雄又到底是誰,此時可是平安。

    路過朝陽城裡一家異國之人開的首飾店,沈冷想著好久沒給茶爺買過禮物,隨即進門,小夥計是寧人,看到有客人進來連忙熱情接待。

    「爺,你是想買什麼?」

    「簪子。」

    「簪子在這邊,金的,銀的,玉的,應有盡有。」

    小夥計問:「爺你是想買個什麼款的?」

    沈冷:「大花。」

    與此同時,白山關。

    白山將大寧與渤海國隔斷,只有一條峽谷可通行,白山關就將在這峽谷隔開,在白山關對面大概五里外還有一座城關,對比之下顯得破舊不堪,不過那是渤海國的邊關,名為聖山關。

    渤海人稱白山為聖山,他們傳說當今渤海王的祖先就是從聖山裡走出來的,帶著神輝降臨,解救萬民,創立了天下第一強國渤海國......當然他們是這麼認為的,除了那些明事理有眼界的朝臣之外,渤海國的百姓大部分都對此深信不疑。

    渤海王還宣稱黑武國為天下第二大國,是依附於渤海國的附屬國,而黑武的敵人大寧是天下第三大國,不過與第二大國屬於伯仲之間,兩國交戰互有勝負,什麼時候黑武國吃了虧,他們就要出兵去幫忙,畢竟要照顧小弟不是。

    反正渤海國天寒地凍,連黑武人都懶得去。

    天氣太冷,孟長安的腿傷恢復的速度就會慢起來,好在之前已經恢復的差不多,楚先生給他的傷藥實在靈驗,在白山關只需保暖就沒什麼大問題。

    韓喚枝已經帶著人往西北方向去,孟長安本也要去,可還要和閆開松交接所以就耽擱下來。

    閆開松被譽為東疆八刀將之首,是裴亭山最信任也最得意的一個部下,傳聞閆開松是習武很晚,十六歲的時候才開始,他是個孤兒,有一次裴亭山出征歸來,看到雪地之中有個半大的孩子奔行如飛速度快的令人咋舌,竟是手擒脫兔,裴亭山覺得是可造之材,於是收留下來。

    然而當時除了裴亭山之外並沒有幾人看好他,他習武太晚了些,十六歲,很多動作都已經施展不開,骨骼已經發硬,而且到了這個年紀已經沒辦法徹底沉下心。

    誰也沒有想到,習武四年之後的閆開松已經令人刮目相看,二十歲隨裴亭山出征,一把開山刀殺穿敵陣,往來三次。

    自此之後一發不可收拾,屢立奇功,被裴亭山收為義子。

    他也是裴亭山的第一個義子。

    孟長安本以為會很難接觸,畢竟從這麼重要的位子上把人擠了下去,他心中雖無歉疚之意,也覺得有些不好開口,然而沒有想到的是,閆開松在他到的當天把所有東西放在桌子上,交代了手下人一句以後以孟將軍軍令為準不可有違,若被我知道誰不尊將令不守軍律,我從朝陽城也要過來砍了他腦袋。

    說完這句話之後,只帶了三五個親信隨從就走了。

    瀟灑的一塌糊塗。

    孟長安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朝陽城。

    沈冷買到了心儀的大花簪子,美滋滋,出了門之後舒了口氣準備回水師,一眼就看到紅十一娘帶著那群海盜找了一家酒樓進去,他心中好奇,於是悄悄也進了酒樓,在稍遠些的地方坐下來。

    紅十一娘點了一桌子豐盛酒菜,拎著一罈子酒啪的一聲拍開:「今日是我最後一次飲酒,大家就陪我多喝一些,我說過殺了海浮屠之後就把酒戒了,雖然我不是男子漢大丈夫可也說話算話。」

    給每個人倒了一碗酒,然後回頭吩咐小二:「我讓你秘製的那道菜快些。」

    店小二一臉奇怪的表情,然後點頭,看起來那臉都扭曲了,沈冷想著是什麼秘製的菜讓他反應如此之大?一會兒偷偷去看看,若是好的話,回去做給茶爺吃。

    紅十一娘端起一碗酒:「這一碗酒,我敬大家這些年不離不棄,你們喊我一聲大當家,我卻帶著你們過了好幾年的苦日子,我對不起你們。」

    說完之後一仰脖幹了。

    然後又倒滿一碗:「這一碗酒,我敬大家這些年來守住本心,我知道在海上漂泊有多辛苦,即便大家再怎麼艱難也沒有去想過做傷天害理之事,我敬大家忠義!」

    然後又幹了。

    她倒滿第三碗酒:「這一碗酒,我敬大家都是與我一樣的孤苦伶仃之人,我們的父母都死於海浮屠之手,今日海浮屠一死,縱然不是那個海浮屠,可也算大仇得報,敬大家!」

    第三碗酒也幹了。

    她要倒第四碗,那個老海盜一捂臉:「大當家,你想自己把酒喝完就直說。」

    紅十一娘呸了一聲:「今日酒管夠。」

    老海盜嘆道:「是怕你喝多了傷了身子,現在恩怨已了,你身上那股勁兒突然就鬆了,再這樣狂飲,不出事才怪,我們都把你當兄弟,這份情義我們也珍重,不用多說什麼,以後大當家去哪兒我還是跟著去哪兒。」

    紅十一娘眼睛微微發紅:「若......從軍呢?」

    老海盜一怔:「大當家你剛才說啥?」

    「巡海水師提督沈冷將軍找我談過,希望我帶著你們加入他的水師。」

    「要當兵了嗎?」

    「當兵是不是要受管制啊......」

    紅十一娘覺得難過:「你們放心,就算是進了水師有我罩著你們,也不會讓你們被欺負。」

    老海盜:「不是,當家的你誤會了,我們好開心,我們要被管制了啊,以後你就再也不能隨隨便便欺負我們了。」

    「是啊是啊,有人管著你了,好幸福啊。」

    紅十一娘:「......」

    坐在遠處的沈冷都沒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紅十一娘回頭看了沈冷一眼,沈冷也不好意思裝下去,走過來打了個招呼:「肚子餓了,本想找地方隨便墊補兩口,誰想到這麼巧,大家都在啊......」

    紅十一娘:「呵呵。」

    沈冷尷尬起來。

    海盜們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官兒,畢竟是從三品的大員,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見到的,一個個都有些侷促,沈冷陪著他們聊了一會兒後眾人才放鬆下來。

    就在這時候店小二皺眉端著一個大海碗上來,放下之後就轉身走了,跟逃命似的。

    沈冷好奇,心說這八成就是那秘製的什麼菜了吧,仔細看了看,不過是煮雞蛋而已。

    「這個是治我這老病的。」

    老海盜一臉不好意思:「我常年在海上飄蕩所以落了久咳不癒的病根,好久都沒治好,託人打聽了一下,說是童子尿煮雞蛋能治,當家的一直都惦記著,每次離海登岸都會找人煮了給我吃。」

    他捏了一個雞蛋出來遞給沈冷:「將軍你也來一個?」

    沈冷尷尬:「不不不,我不......我不愛吃雞蛋。」

    老海盜也覺得有些尷尬:「不吃啊,那要不喝口湯?」

    沈冷:「......」
V123210 發表於 2019-1-3 07:07
第四百五十七章 突變

    紅十一娘手下不過百十個人,她執意要求不管老幼都留下,若從軍少一人不可,要麼就大家一起走要麼一起留,沈冷看重她才幹,於是留了下來,只是暫時未編入水師正式隊列之中,畢竟這些海盜雖然個人武藝不俗,但紀律性和訓練都差的太遠。

    沈冷讓杜威名暫時帶著他們訓練,水師隊伍也在做最後的準備往北疆去,從窕國運送來的大量物資若是再不運過去的話,糧食保護的再好也難免會發了芽或是發霉。

    皇帝在行宮召見沈冷,這也是在東疆沈冷臨行前最後一次見面。

    「孟長安的事,你也不必擔心太多。」

    皇帝看了沈冷一眼:「朕把閆開松調回來,你應該知道朕的用意。」

    沈冷自然知道。

    閆開松守白山關多年勞苦功高,從不言累,把他調回來在東疆休息一陣是其次,主要是因為皇帝要敲打裴亭山,東疆這局勢說是做戲也是做戲,說是敲打也是實打實的敲打。

    皇帝從不懷疑裴亭山的忠誠,可對裴亭山的態度卻不滿,這是兩碼事。

    沈冷垂首:「臣明白。」

    皇帝嗯了一聲:「朕知道你腦子靈活,自然能理解朕的苦心,只是還有一層意思朕不曾對別人講過,今日對你講了之後你也不能隨意對別人提及......閆開松,是朕放在東疆的通聞盒。」

    沈冷心裡一驚。

    當初裴亭山把閆開松安排到白山關,陛下放在他身邊的通聞盒就失去了意義,所以藉著這次機會皇帝把閆開松調回來,還提拔了他,連裴亭山都覺得閆開松受了委屈,以後閆開松在裴亭山身邊也就更穩當些。

    帝王心術。

    不疑歸不疑,可是該做的事必須要做,這就是帝王。

    「孟長安早晚還是要回到北疆去的,朕對北疆之戰,怎麼可能少了這麼一員勇將。」

    皇帝喝了一口茶:「把他按在白山關那算是屈才了,除了朕剛才說的,至於另外一層用意,你能想到嗎?」

    「是因為武新宇。」

    沈冷回答:「陛下是要讓武新宇將軍接任北疆大將軍的吧?把孟長安暫時調離北疆,是為了安武新宇的心,待到北疆之戰開始之前再把孟長安調回去,孟長安已經離開北疆數年,當然不可能再去接任北疆大將軍,那於理不合,所以這樣以來武新宇便能理解陛下苦心也能踏踏實實的在北疆領兵。」

    皇帝嗯了一聲:「朕沒有看錯你,沈小松教的也好。」

    沈冷沒再說什麼,只是覺得委屈的是孟長安。

    「孟長安欠缺的其實不是什麼大局觀,他大局觀不輸於武新宇,當然也不是什麼資歷,朕用人從來都不看這些,只要人盡其才......沈冷,朕知道你覺得孟長安委屈了,若朕告訴你,日後朕打算讓他做東疆大將軍,你還覺得委屈嗎?」

    這些話皇帝本不該說,對誰都不該說,可對沈冷卻說的如此自然而然。

    沈冷猛的抬起頭,眼神一喜。

    「朕不能讓他在裴亭山身邊幾年吧,若是在朝陽城和裴亭山日日抬頭不見低頭見總是會出現什麼問題,裴亭山那性子霸道,孟長安又孤傲,不出事才怪,但朕既然將來打算著讓他來東疆,那總得提前熟悉,他熟悉這裡,也讓這裡的人熟悉他,所以白山關是最好的選擇,在白山關往西北可直入北疆,就算是裴亭山給他施壓他也難為不到哪兒去。」

    「在東疆幾年,再去北疆隨朕出征,以他的能力積累功勞自然無須擔心,對北疆之戰結束後,算起來裴亭山就快七十歲了......」

    皇帝看了沈冷一眼:「安心了嗎?」

    沈冷嘿嘿笑,像個孩子。

    皇帝無奈的搖了搖頭,心說自己怎麼和哄孩子一樣,還要惦記著這個小傢伙的情緒。

    「臣謝陛下。」

    「比朕封賞了你,你還要開心。」

    沈冷嗯了一聲:「沈先生說,救命之恩最大,是其一,孟長安與臣情同手足,是其二。」

    皇帝覺得欣慰,想著這或許是沈冷的運氣吧,那些年的苦日子也不都是苦,若是在皇宮里長大,雖然錦衣玉食沒了風吹雨打,可皇帝自己沒太多時間去教導他,指望著那些唯唯諾諾的下人陪著,珍妃萬般皆好可必然溺愛,怎麼可能培養出沈冷現在這般堅韌勇毅的性格。

    當年自己就是因為自幼遠離宮廷,才和其他人不一樣。

    「你回去吧。」

    皇帝起身回到書桌那邊繼續批閱奏摺:「這幾年暫時不會有什麼讓你再牽扯進去的大戰,南疆那邊有莊雍在朕心裡踏實,諸衛戰兵滅求立也只是時間長短問題,你把水路熟悉下來,流程熟悉下來,幾年後對黑武一戰,朕可是把後背交給你了。」

    沈冷起身一拜:「臣,謝陛下信任。」

    「從北疆歸來之後,你讓王根棟領兵南下,朕給你半年的假。」

    皇帝沒抬頭,可是嘴角那溺愛又怎麼可能比珍妃差了。

    「王根棟回窕國求立運送糧食再返回,最快也得半年時間,你算計日子,待王根棟率水師歸來你去江南道那邊匯合就是了......才新婚沒多久朕就讓你去了南邊,說起來也對不起茶兒,休假半年在長安多陪陪她......爭取盡快給朕生個......」

    給朕生個孫子這句話幾乎脫口而出。

    皇帝自己怔了一下。

    「生個大胖小子出來,朕若是看著喜歡,就找人教導他。」

    沈冷嘿嘿傻笑。

    只顧著開心,哪裡反應過來皇帝剛才語氣之中透出來的一股子親情味。

    北疆。

    大將軍鐵流黎一臉擔憂,看向武新宇:「誰能想到臨戰之前居然出了這樣的事,桑布呂即位,立刻就調整了對咱們的態度,黑武人已經差不多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沒來騷擾過,就算是咱們過去挑釁他們也閉門不出。」

    武新宇嘆了口氣,心中自然也擔憂。

    陛下對北疆的策略沒問題,高瞻遠矚,結果黑武那邊出了問題這是誰也不可能控制住的,黑武汗皇易位,桑布呂其才遠勝他兄長,若自此之後黑武一心備戰,數年後兩國交手,勝負真的沒辦法確定。

    「陛下派人送來旨意。」

    鐵流黎道:「對黑武的策略要變了,自即日起,你多安排人潛入黑武,不惜重金,看看能不能多收買一下小部族的首領,陛下說攻黑武,攻心為上,若不出意外桑布呂也會改善和這些小部族的關係,但黑武人天生高傲,一時半會兒也改變不了什麼。」

    武新宇道:「屬下已經在著手去做了,安排人去見那些本親近上代黑武汗皇的部族首領,這些人和那些被打壓了多年的部族首領不一樣,後者以為汗皇換人將迎來利好,所以反而不好收買,倒是那些原本走的親近的人擔心被新汗皇打壓,更容易下手。」

    鐵流黎嗯了一聲:「聽聞桑布呂還有個姐姐,性格剛硬,早年間也曾領兵,在黑武軍中也素有些威名,她和桑布呂關係並不是很好,可以試試看能不能從中做些文章出來。」

    武新宇點頭,沉默一會兒後看向鐵流黎:「大將軍,這些事屬下都已經安排去做了,屬下今日想說的是孟長安。」

    「嗯?」

    鐵流黎看向武新宇:「你想說什麼?」

    「對孟長安不公平。」

    武新宇深吸一口氣:「屬下知道陛下的心意,也知道大將軍的心意,可是......」

    鐵流黎一擺手:「你們都是我的義子,我自然不會有遠近親疏,陛下把孟長安調去白山關另有深意。」

    鐵流黎道:「你只管全力準備幾年後對黑武一戰,別的不用去管,也不用去想。」

    他站起來:「你應該很清楚,這一戰打好了,大寧未來數百年國運會有多強,至於分化黑武各部的事,我也在聯絡其中一些人,你我都盡心些,莫要辜負了陛下。」

    說完之後他起身離開,武新宇送出大營之外,寒風凜冽,可心中卻是一股暖意。

    接下里的日子有些平常無奇,到了十月水師送來大批物資,這些東西對於北疆來說至關重要,而此時陛下也已經從東疆返回長安城,東疆大將軍還是那個東疆大將軍,可是大家都看得出來,陛下離開東疆之後,裴亭山這個人似乎變了些,最主要的是,身上老氣更重了。

    十月末的長安城已經很冷,皇帝又從肆茅齋搬回了東暖閣。

    代放舟小心翼翼的給屋子裡的火爐加了些炭,沒讓一絲碳灰飛起來,到了這個時節氣候乾燥,陛下有時候會咳嗽,他這個內侍總管能做的就是讓陛下的身子別出什麼意外。

    加了炭火,他輕輕的走到一邊站住,不敢聲音太大,唯恐打擾了陛下思路。

    皇帝把手裡奏摺放下,看了看窗外:「算計著日子水師也快從北疆回來了吧,昨日剛剛收到莊雍送回來的好消息,他已經兵圍求立國都,若不出意外,下個月就會有更好的消息送過來,滅求立,南疆太平穩固,朕心裡也就踏實了些。」

    代放舟笑著說道:「莊大將軍真是了不起。」

    「朕帶出來的人。」

    皇帝得意的笑了笑,想著那傻小子不出意外的話,能在長安城過年。

    就在這時候侍衛統領衛藍從外邊快步進來,垂首:「陛下,北疆送來緊急軍情。」

    皇帝一怔,黑武人已經改變了態度,北疆已經有陣子沒有戰事了,為什麼會有緊急軍情?

    「什麼事?」

    他伸手把軍報接過來,只掃了一眼就猛的站起來,臉色白的嚇人。

    片刻之後,皇帝劇烈的咳嗽起來,竟是咳了幾口血出來。

    北疆大將軍鐵流黎,中伏身亡。
V123210 發表於 2019-1-3 07:07
第四百五十八章 接他回家

    沈冷本來率領水師已經南返,在赤水上得到了北疆大將軍鐵流黎戰死的消息,在看到軍報的那一刻,沈冷站在戰船甲板上沉默了很久。

    大寧軍中-功勛,最高者為大將軍。

    一個鎮守大寧北疆二十年,縱橫沙場,讓北疆黑武聞風喪膽的大將軍,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

    軍報上只寫大將軍中伏身亡,並未說清楚始末,想來還在調查,尚無定論,只是大將軍之死必須盡快通知朝廷,所以這一份加急軍報上一共也沒有多少字。

    「杜威名,帶你的人去白山關。」

    沈冷回頭:「孟長安若知道消息,必回北疆,可他鎮守白山關若擅離職守就是死罪,國法軍律之前不容私情,你們去攔著他,不管用什麼辦法也攔著他,告訴他殺大將軍的凶手我會幫他找出來,仇我會替他報,跟他說清楚,陛下許給我半年特假,我不算擅離職守,但他不行。」

    陳冉站在沈冷身邊:「親兵不離主將,便是將軍休特假回長安我們也是要跟著的,所以將軍回北疆我們自然也跟著。」

    沈冷點了點頭轉身喊了一聲:「王根棟。」

    王根棟連忙過來:「將軍。」

    「帶水師按計畫去窕國繼續運送物資,不可耽擱,你代行巡海水師提督之權。」

    沈冷看了看身後船隊:「分三艘伏波給我,王闊海,點一千二百人隨我回北疆。」

    王根棟想勸,可他知道這又怎麼可能勸的住?

    沈冷帶著一千二百戰兵分乘三艘伏波掉頭回了北疆,七天之後已經到了瀚海城,水路不通瀚海,他的船停在近百里之外的船港。

    武新宇此時在白城,大量的邊軍調動,至少七八萬人已經忘白城方向聚集。

    說什麼武新宇更慎重,更沉穩,說什麼武新宇大局觀更好,更知輕重。

    死的是鐵流黎,是北疆大將軍,是他義父!

    哪裡還有什麼慎重沉穩,哪裡還有什麼輕重,哪裡能忍得了這血海之仇!

    沈冷能夠想像出來武新宇此時的樣子,就正如此時此刻瀚海城裡這些邊軍士兵一樣,本就是銀裝素裹的北地,此時人人皆穿白衣。

    瀚海城。

    世子李逍善迎沈冷進來,兩個人並肩而行。

    「到底怎麼回事?」

    「具體還沒有查的太清楚,不過大概已經知道了。」

    李逍善的眼睛也是紅紅的,顯然這兩日沒少哭。

    「陛下給大將軍旨意,讓大將軍改變對北疆黑武策略,改為分化拉攏那些被黑武人打壓的小部族,這段日子,大將軍一直都在派人和薩克族一個分支部落果哥兒部在聯絡,黑武邊軍之中的騎兵半數來自薩克族,而果哥兒部在薩克族各部之中算是比較大的部族,最主要的是果哥兒部的埃斤果布爾帖還是當年從咱們大寧草原叛逃至黑武的。」

    李逍善一邊走一邊說道:「大將軍派人聯絡果布爾帖,本來已經有很大進展把整個果哥兒部都拉攏過來,前陣子大將軍兩次暗中與果布爾帖見面,兩個人商議過,合適時機,果布爾帖就率部配合大將軍攻破律城,大將軍許諾讓果布爾帖為律城之主,為大寧鎮守北方,並且允許果哥兒部牧民回歸草原。」

    沈冷腳步一停:「果布爾帖出爾反爾?」

    李逍善道:「事情不知道怎麼被黑武人那邊知道了,黑武邊軍將軍遼殺狼要殺果布爾帖,大將軍得到果布爾帖的求救信之後,親率數千鐵騎奔赴果哥兒部,一舉殺退了遼殺狼的黑武邊軍,結果不知道歸來的半路上發生了什麼,果布爾帖刺殺了大將軍,然後逃走。」

    沈冷看向李逍善:「武新宇將軍要去報仇?」

    「是。」

    李逍善道:「果哥兒部距離白城差不多四百里,武將軍要殺過去。」

    「怕是有陷阱。」

    沈冷回去上馬:「我就不在瀚海城多留,我去白城。」

    一千多精騎隨沈冷從這邊進城從另一邊又沖了出去,幾日後趕到了白城。

    沈冷看到武新宇的時候心好像被刀子割了一下,本是一個氣質從容有幾分儒將氣質的男人,分開的時候還是那般風采卓越,此時再見就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也不知道已經幾天沒有洗過臉,整個人看著都那麼陰鬱,眼睛裡的血絲讓人心裡一陣陣發疼。

    「大將軍屍骨何在?」

    沈冷問的第一句話。

    「傳聞在果哥兒部,被果布爾帖搶走帶回去了。」

    「得搶回來。」

    這是沈冷的第二句話。

    武新宇的臉色顯然緩和下來一些,若沈冷是勸他不要輕舉妄動怕此時武新宇已經炸了,他聽的夠多了,無數人勸過他,可沒用。

    有人說,將軍不要衝動,若你率軍進攻果哥兒部,黑武人再設埋伏必然損失慘重,縱然黑武人沒有埋伏,將軍調動如此眾多的兵力攻打黑武,朝廷也不會容你,大將軍已死,將軍必然接任大將軍之職,這般要緊的時候將軍不要自毀前程。

    武新宇當時只回了一句話:「大將軍待我如子,我視大將軍如父。」

    如今大將軍的屍首還在敵人手裡,讓他忍?

    「數萬大軍直接攻過去的話,怕是敵人早有防備,又擔心會侮辱大將軍遺體。」

    這是沈冷的第三句話。

    武新宇臉色一變:「沈將軍以為應該如何?」

    「將軍率軍該怎麼打就怎麼打。」

    武新宇沒明白沈冷的意思:「說清楚些。」

    沈冷道:「無論如何,大將軍的遺體也不能始終都在黑武人那邊,大將軍戍守北疆二十年,是北疆邊軍的信仰,不只是武將軍你視大將軍為父親,怕是北疆所有兄弟也一樣感情,將軍已經聚集七八萬邊軍,想來也已經做好一戰準備,所以就按照將軍的準備繼續進軍。」

    沈冷看向武新宇的眼睛:「請將軍許我在北疆帶兵參戰之權,我帶我的人,從側翼出去。」

    武新宇立刻反應過來,這些年來黑武人和大寧在北疆這對峙,誰不瞭解誰?所以遼殺狼自然知道武新宇此時此刻能聚集起來的七八萬邊軍已經是極限,但他絕對不知道還有一支千餘人的水師戰兵到了,沈冷的意思是,他來做一支奇兵。

    「你的人不適應北疆天氣,也不適應北疆戰事。」

    「我會適應的。」

    沈冷問:「將軍打算何時向北進軍?」

    「後天。」

    「那就後天,我有兩天時間適應。」

    沈冷抱拳:「孟長安將軍舊部斥候可還在?」

    「在。」

    「請將軍調來給我百人。」

    「好。」

    兩個人的交談極簡短,沒有一句多餘的話。

    而此時此刻,距離白城邊軍大營不到二里的地方,在城內一座石塔上,須彌彥身上披著一件白色的棉袍蹲在石塔最高一層,舉著千里眼往大營這邊看著。

    這一年多來,沈冷在南疆他在南疆,沈冷在東疆他在東疆,沈冷在北疆,他也在北疆,本來沈冷返回他也跟著返回,現在又跟著到了白城,他就好像連沈冷自己都不知道的一個影子,在陰暗處無時無刻的盯著沈冷,不停的在尋找著合適的機會。

    大學士沐昭桐從東疆回到長安城之後就沒有離開過家,大學士夫人被廷尉府請去過一次,雖然之後再沒有人來,可是陛下卻在朝堂上宣佈大學士身體不適要在家休養一段時間,這一段時間有多長誰都知道,怕是大學士以後再也進不了內閣的門。

    陛下還沒動大學士夫人,只是給大學士最後一分體面罷了。

    須彌彥知道,當大學士離開內閣回歸家庭,他的壽命怕也是快到頭了。

    一個習慣了整天忙碌著的老人,習慣了在朝權中心生活的老人,一旦回到家裡變得清閒起來,心裡還不踏實,不平靜,還能活多久?

    「無論如何,你對我有養育之恩。」

    須彌彥喃喃自語:「你們兩個死之前,我幫你們把心願完成。」

    他哈了哈氣,低聲罵了一句北疆這該死的天氣。

    沈冷回到自己的隊伍裡,把陳冉和王闊海找來。

    「大將軍之死現在還沒有查明白,數千鐵騎之中果布爾帖哪裡有能力殺得了大將軍,現在這數千鐵騎被困在莽山一代,只怕已經快斷了糧草補給,黑武人是絕不會輕易放開這一口,咬住了數千鐵騎就一定往死了咬,武新宇將軍後天大軍集結完畢之後就要先去救援這數千鐵騎,但我們不與大軍同行。」

    沈冷問身邊與他同來的校尉鄭握:「那一帶地形熟悉嗎?」

    「不熟悉,當時我們沒有到那麼遠過。」

    鄭握也是一臉疑惑:「大將軍率軍直入四百多里,按理說這不可能,我們進入黑武國內幾十里都危險重重,大將軍率領數千鐵騎衝進去那麼遠,黑武人居然半路沒有攔截?」

    沈冷問:「你的意思是,大將軍輕敵了?」

    鄭握搖頭:「大將軍在北疆這麼多年,從沒有輕敵冒進過,沒有人比大將軍更瞭解黑武人。」

    「果布爾帖到底用了什麼理由把大將軍騙去的?」

    沈冷皺眉自言自語了一句。

    鄭握道:「這些卑職也好奇,我們說什麼都不會相信大將軍能輕易上當,除非是果哥兒部有什麼大將軍非去不可的理由,只是現在誰也說不清楚,大將軍去的很急,只帶了身邊幾千人馬,然後派人通知武將軍立刻調集人馬,但是沒來得及。」

    沈冷對情況還不熟悉,自然也難以想到什麼合理的解釋。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

    沈冷看向北方:「大將軍還在果哥兒部,等咱們接他回家。」

    「知道我為什麼要讓武將軍把你們找來嗎?你們是孟長安的舊部,他是大將軍的義子,他回不來,我帶著你們,替他把大將軍接回來。」

    「呼!」
V123210 發表於 2019-1-3 07:07
第四百五十九章 我回不去了。

    北疆沒有春秋夏,也沒有五彩繽紛。

    大部分時候北疆素白一片,偶有鮮血點綴。

    大寧的北部邊疆從西到東很長很長,可是當人們提及北疆,所有人都覺得說的是從封硯台到瀚海城這一線,似乎只有這一線才配得上北疆兩個字。

    二十年來,大寧對黑武從無敗績,因為這二十年來有一個叫鐵流黎的人縱馬揚刀。

    鐵流黎自己經常說,邊軍將士戰死沙場不是恥辱,是歸宿。

    既然是歸宿,那就得回家。

    「果哥兒部距離這裡足有四百里。」

    沈冷掃了手下眾人一眼:「一千二百名騎兵從白城奔行這四百里雪原不被黑武人發現不可能,所以我要把你們走另外一條路。」

    他看向王闊海和陳冉:「我帶孟長安的斥候隊走,你們去這裡。」

    他接過鄭握遞給他的一份地圖:「往北三百里孟長安都探索過,三百里之外我們一無所知,大將軍為什麼會如此衝動的率軍直奔果哥兒部現在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必須活著把大將軍的遺體帶回來。」

    他的手指在地圖一個位置上點了點:「這裡,孟長安曾經帶斥候隊到過,而且還標註出來一條路線,這個位置以前是個村子,後來被孟長安燒燬了,你們兩個帶著隊伍直奔此地,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撐五天,五天之內不許被黑武人察覺。」

    王闊海看了看陳冉,陳冉也在看他。

    「將軍,你不帶我們兩個怎麼行。」

    「我不帶你們兩個,是因為你們兩個是我的後援。」

    沈冷的手指滑過地圖:「我帶著斥候隊進去,如果不出預料,黑武邊軍將軍遼殺狼已經準備好了大軍在等著武將軍帶人撲過去,對於黑武人來說,若這一戰再勝,非但多年來的頹勢一掃而空,甚至還能趁勝南下,我們若敗了,數萬精銳邊軍損失殆盡,北疆必然失守,所以在這一戰出勝負之前我要趕回來,唯有我回來了,武將軍的心才會安定下來,他若不亂,我們不敗。」

    「你們在這廢棄的村子附近等待,我帶人從這趕到果哥兒部預計走三天,後天武將軍會帶大軍出征,我們提前走兩天,三天後大軍會到達莽山一代營救我們被困住的大概四千餘騎兵,黑武的大部兵力都會在那邊,這就是我們的機會。」

    沈冷把地圖收起來:「每個人最多攜帶五天的乾糧,用作七天,帶的太多我們跑不過黑武人的馬,對大家來說所有的都是陌生的,這不是我們熟悉的海戰,但我們從無畏懼。」

    他敲了敲胸甲:「前五天我們沒有聯絡,第五天我會帶著斥候隊從你們的位置返回,再用兩天的時間匯合武將軍的大隊人馬,如果在第五天的時候你們沒有等到我,回來。」

    沈冷抬起兩隻手拍了拍王闊海和陳冉:「不用等我。」

    一百餘人的隊伍從白城南門衝了出去,他們不走北門,是因為在北門外看不到的地方,也不知道藏著多少黑武人的斥候,時時刻刻盯著白城的城門。

    出南門之後一路往西走,按理說往東北方向更近,可沈冷選擇繞一個彎出去。

    當天夜裡,他和斥候隊已經往西北走了六七十里,隊伍在白樺林之中休息了兩個時辰,然後再次上馬趕路,從這裡轉而往東北方向,避開了黑武人的一座軍營,但這條路實在難走,大部分時候都在樹林之中穿行,極易迷失方向,所以沈冷對孟長安更為敬佩,這樣的環境下還能繪製出來地圖還能詳盡標註出路線,多難?

    長安城。

    皇帝已經兩天沒能吃的下東西,他當然知道自己不能輕易倒下,當然也知道還有很多事等著他去處理,他更知道自己停下來一天這個龐大的帝國原本秩序井然的朝廷就會出現波動,他逼著自己吃東西,可根本就難以下嚥。

    「陛下。」

    老院長看著皇帝那張蒼白的臉,心都在發疼。

    「臣知道勸什麼都沒有意義,陛下與大將軍的關係不只是君臣還是朋友是兄弟,三十年前陛下與大將軍就並肩作戰,一次次出生入死,什麼樣的話都不可能讓陛下不悲傷,可是陛下,哪怕是喝口湯也好,精神在,才能為大將軍報仇。」

    皇帝點了點頭:「先生說的朕都明白,朕很理智。」

    皇帝起身走向書桌那邊,桌案上的奏摺還沒看完:「這兩日朕心不定,很多事沒有及時處置,聽說內閣那邊已經亂了......沐昭桐若在還好,元東芝的能力還是欠缺了些,朕本覺得他做次輔這麼多年總是會有沐昭桐七分能力,現在看來三分都不足,沈冷給朕推薦了一個人叫竇懷楠,今日叫進吧,先讓他進內閣做個五品幫筆,看看能力如何。」

    「臣知道這個人,素有才名。」

    「先生也多去內閣走動,你只要在那元東芝就有主心骨,他給沐昭桐打下手的時間太久了,久到不會自己主事。」

    皇帝打開一份奏摺,看上面的字都有些花,強忍著胸腹之中那翻湧的噁心感覺繼續看,沒吃什麼東西,可一直都想吐。

    「陛下。」

    代放舟從外邊快步進來,手裡捧著一個木盒:「通聞盒。」

    皇帝伸手接過來,打開取出一張紙,看了看,臉色再次變化。

    「胡鬧!」

    他猛的站起來,或許是起的太猛了,身子竟是有些搖晃。

    「陛下息怒。」

    代放舟連忙伸手扶了一把。

    「朕沒事。」

    皇帝哪還有心思繼續看奏摺:「沈冷居然私自離開了水師帶著一千二百人返回北疆去了,他想幹嘛?!」

    老院長一驚:「這是沈冷派人送來的?」

    皇帝嗯了一聲:「北疆的事,他一個巡海水師提督回去能做什麼?他熟悉北疆的環境嗎?知道雪原有多冷嗎?!朕當年第一次帶兵出征的時候,看著那白茫茫一片就懵了,走的時間久一些眼睛都會看不清楚,更別說辨認方向,明明開闊卻能把人困死。」

    老院長垂首道:「陛下應該相信沈冷,他是去過北疆的。」

    「到過封硯台算什麼去過北疆!」

    皇帝來回踱步:「這般意氣用事,哪裡能當大任。」

    「陛下知道的,他能。」

    老院長道:「臣更覺得沈冷回去了好些,不用仔細去想也能知道武新宇現在是一種什麼狀態。」

    皇帝一怔,頭疼的厲害起來。

    「是啊......武新宇會亂。」

    皇帝道:「朕已經下旨讓他暫代北疆大將軍之權,他身上擔子突然重起來,希望他能冷靜些......朕也已經調北方兩衛戰兵去北疆馳援,徵調各郡縣廂兵,希望還來得及。」

    老遠處沉默片刻後說道:「水師將軍唐寶寶正在長安城,陛下召他回來本是要安排去西疆,人還沒走,不如?」

    皇帝反應過來:「也好,代放舟,去把唐寶寶和夏侯芝叫進來。」

    兩天後。

    唐寶寶和夏侯芝帶禁軍一萬,趕赴北疆。

    在這之前十七天,沈冷帶著百人斥候隊進入茫茫雪原。

    而在沈冷出發的十天後,在白山關的孟長安才得到消息。

    「你不能去。」

    韓喚枝看了孟長安一眼:「沈冷派人來就是擔心你會立刻離開這趕回北疆,我不想勸你什麼以大局為重這樣的話,只是想問你,你清楚不清楚白山關這麼重要得到地方主將擅離職守是什麼罪名。」

    孟長安回答:「殺無赦。」

    「你想死嗎?」

    「不想,可我要回去。」

    「你信得過沈冷嗎?」

    「信,可我要回去。」

    「你留下吧。」

    站在韓喚枝身邊的那個中年男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深吸一口氣:「此事怕多半是因我而起,大將軍竟然冒進四百里,只能是因為一件事。」

    他低下頭:「因為我。」

    他是葉雲散。

    就在他被韓喚枝接回來之前,他的隊伍最終還是被黑武人追上了,千餘人的黑武精銳騎兵將他們團團圍住,被困在一座小山頭上,而他手下只有幾十個人。

    他突圍而出,身中四箭,手下幾十人只有三人還在身邊,大部分被殺,也有人被生擒,他不願意相信自己的手下被抓之後會出賣他,可卻不能不去想。

    如果他推測沒錯的話,他的人洩露了他的身份,讓黑武人知道了他是大寧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

    如果,鐵流黎忽然得到消息說自己被困了,他怎麼可能不去救?

    「果布爾帖是不知道我的,但他若能清楚說出來我是誰,大將軍一定會信。」

    葉雲散看了看孟長安的佩刀:「我帶你的刀去,你好好守著白山關。」

    孟長安站在那,臉色蒼白。

    「我和你一起去吧,陛下說讓我接你回家,我得完成陛下交代。」

    韓喚枝說完這句話之後走到外面,對等著的杜威名交代了幾句,告訴他無論如何不許孟長安出城。

    「六槍將何在!」

    孟長安忽然一聲大喝。

    身穿白衣白甲的六槍將一直都在門外,肅立抱拳:「屬下在。」

    「你們跟著回去。」

    孟長安依然像個冷硬的石頭似的站在那,可臉上那兩道淚痕那麼清晰。

    「我回不去了,你們接了大將軍,替我多磕兩個頭。」

    說完之後大步走出房間,行至院門處,忽然一拳轟在門牆上,這一拳打飛了幾塊青磚,把那般堅固的門牆打出來一個缺口,手上鮮血直流,他在門口站了片刻,大步走向遠處。

    城牆上,孟長安朝著西北方向跪下來,額頭頂著地面,嚎啕大哭。

    那年他離開魚鱗鎮的時候,未曾哭過。
V123210 發表於 2019-1-3 07:07
第四百六十章 攻!

    沈冷並不熟悉這雪原可就這麼一頭紮了進來,所以該遇到的麻煩也不會因為他勇敢他無畏這些麻煩就會主動避開他,寒冷是殺死人的凶手,但在這茫茫雪原上不只是有寒冷,寒冷還有幫凶,比如風,雪,以及迷失方向。

    如果沒有孟長安當初帶著斥候拼了命繪製出來的地圖,沈冷他們可能連自己都不知道會走到什麼地方去。

    不瞭解北疆黑武的人總是會覺得,三百里,有什麼?

    從長安城到燕山峽也有那麼遠了,誰還沒去過是怎麼的。

    只有到了這裡才會明白這三百里代表著什麼,這是最容易讓人迷失的地方,凶險不只來自天氣,還來自在未知之處的兵營,是處處死亡的陷阱。

    黑武人在他們的南疆佈置重兵,很多兵營並不是在城內,而是雪山裡,在樹林裡,甚至是在雪中。

    靠近莽山那一帶雪殼厚度比房子都高,黑武人在那邊挖開雪層,在下邊支起來木架,從遠處看什麼都看不出來。

    孟長安帶著人繪製地圖的意義在於,兵營可能會因為孟長安而遷走但地形不會改變,在北疆領兵多年的將軍能夠輕易的從地形判斷出哪裡適合藏兵,將來大軍向北就會避開很多危險。

    白樺林。

    沈冷他們終於到了邊緣,其實進入這片白樺林之後沒多遠地圖就基本上失去意義,再往北是諸多小部落,雖然寒苦,可是穿過這三百里之後便會有一小片一小片的草場,生長著一些耐寒的草種,勉強能夠養活一些小部族的牛羊,山中林中多野物,還可狩獵補充食物。

    果哥兒部就在這附近,作為薩克族能排進前三的分支部族,果哥兒部擁有數十萬人口,這裡最大的一片草場被他們佔據,而草場背後的莽山分支又為他們養活了大量的野獸以供狩獵,大概方圓幾百里之內,都算是果哥兒部的控制範圍。

    可是長年以來,果哥兒部沒有多少男丁留下,大批的壯年漢子都被征到了邊軍之中。

    「鄭握你帶五個人跟我過去,其他人留在這。」

    沈冷將身上的白袍整理了一下,戰馬也留在白樺林邊緣,然後帶著鄭握幾個人壓低身子衝進雪原,這一帶高低不平為他們提供了一些屏障,順著溝壑往前移動,大概往前走了半個多時辰隨即看到了遠處出現了一頂一頂的氈篷,沈冷他們趴在高坡上用千里眼往那邊觀察。

    「規模不小。」

    鄭握算計了一下距離:「我們當初探索沒出白樺林,從地圖終止的地方到這差不多已經有近四百里了。」

    他指了指那些氈篷:「咱們如果運氣好的話,那片就是果哥兒部的營地。」

    「怎麼辦?」

    他問。

    「等天黑。」

    沈冷躺在雪坡上,閉著眼睛翻出來肉乾往嘴裡塞了一口,這種乾糧又乾又硬,但是比炒的粟米更能補充體力,北疆邊軍曾經笑稱這東西為吃到死,如果你不打算在嚼的差不多的時候就嚥下去,一直這樣咀嚼能陪伴你到入土為安那天,比牙的壽命都長。

    「回去兩個人,把隊伍帶過來,小心些。」

    沈冷吩咐了一聲,鄭握隨即安排兩個斥候回去。

    其實在一路上鄭握都在做著對比,沈將軍和孟將軍的對比,他很早很早之前就聽過沈冷這個名字,當初他跟著孟長安的時候,唯有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孟長安才會嘴角帶笑,才會多說兩句,在孟長安看來,或許這世上只有沈冷一人才夠資格與他比肩。

    鄭握記得孟將軍說過,沈冷在北疆的話,做的可能會比他更好。

    對比之後他發現兩個人在某些地方出奇的相似,那就是冷靜,將軍的冷靜和自信能夠給士兵們極大的鼓舞,但孟將軍太冷了些,沈冷雖然名字裡有個冷,卻更容易和士兵們熟悉起來,不過在臨戰之前,沈冷的話也會變得很少。

    「孟將軍如果在的話,這一戰怎麼打?」

    「打?」

    鄭握敏銳的抓住了這個字。

    「難道要打?」

    他忍不住問了一句。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對面就是果哥兒部營地,那是一個有幾十萬人口的大部族,就算是絕大部分青壯男人都被徵調去了黑武邊軍之中,可這樣的部族之內若說沒有千八百精銳騎兵留守誰信?

    他們只有一百個人,不,一百零一個。

    「嗯。」

    沈冷只是嗯了一聲,嘴裡還在咀嚼著那牛肉乾,他閉著眼睛,微微皺著眉頭,似乎正在沉思。

    「孟將軍應該不會打,以往我們探索地形的時候遇到這樣的部落,都是標記下來後就離開,儘量不引起他們的注意,每次出行我們最多只有百十個人,大部分時候孟將軍只帶幾十個人出發,所以將軍你問我怎麼打......卑職不知道。」

    大概半個時辰之後,百十個斥候到了這裡匯合。

    沈冷坐起來,感覺肚子裡已經有幾分暖意,摘下來酒壺灌了一口後說道:「分成十隊。」

    「十隊?」

    斥候們都有些懵。

    「我本想分成二十隊,不過擔心你們應付不來突發狀況。」

    沈冷回頭指了指那片營地:「天黑之後,你們分成十隊從不同的方向衝進去,別擔心會被發現,被發現了才好,我出發的時候讓你們每個人都帶了火藥粉和一些火油,留下一些回去的路上禦寒用,剩下的都用來放火,不要只顧著殺人,不要戀戰,衝進去只管放火。」

    他看向那最大的一座氈篷:「一般來說,最大的氈篷就是埃斤住的地方吧。」

    「一般來說,是的。」

    沈冷點了點頭:「吃乾糧,補充體力。」

    他算計了一下時間,再過不到半個時辰天就會徹底黑下來,而在天黑之前部族裡的人大部分都在吃飯,對於貧苦的牧民來說,燈油都是奢侈品,能省就省一些。

    「抓緊些。」

    沈冷又喝了一口酒,然後噴在他的黑線刀上:「一炷香之後殺進去。」

    「可那時候還沒天黑。」

    「不等天黑。」

    沈冷再次閉上眼睛,緩緩的調整自己的呼吸。

    「將軍,你帶哪隊?」

    「哪隊都不帶,你們放火之後就撤出來,還在這個位置集合。」

    一炷香之後天色逐漸發暗,遠處氈篷之中的炊煙已經變得稀少起來。

    「殺!」

    沈冷翻身上馬,絲毫也不顧忌什麼,夕陽下,一人一馬一刀,朝著連綿不盡的氈篷衝了過去。

    「殺!」

    百十個斥候呼喊一聲,分開十隊,往不同方向沖。

    一個喝了酒的薩克族男人搖搖晃晃的從氈篷了出來,看到遠處有人騎馬朝著這邊飛馳而來,那人來的方向正好是落日的方向,所以看不清楚,只是一個黑影。

    一直到近前,他才看清楚那雪亮的大寧制式橫刀。

    噗!

    戰馬飛掠而過,黑線刀從薩克人的脖子上掃了過去,戰馬已經在幾米之外人頭才落下來。

    很快,陸續有地方出現了黑煙,然後就是火焰,薩克人說什麼都沒有想到在他們的家園會看到寧人,戰爭明明應該在幾百里外的邊境才對。

    薩克族男人好酒,大部分人在一天勞累之後都會喝上兩杯,所以沈冷在這個時候選擇了攻擊。

    是的,攻擊。

    一個百人隊,朝著這麼大的一個部族營地發起了攻擊。

    天黑了。

    四處都是火,誰也不知道來了多少寧人。

    沈冷從戰馬上跳下來,拍了拍戰馬的屁股,然後壓低身子在氈篷的暗影之中穿行,他沒有直接衝向那座最大的氈篷,而是在距離十幾米外的暗影裡蹲下來盯著那邊。

    氈篷裡衝出來幾個人,為首的是個看起來有五六十歲的老人,火把照耀下,看他衣著就知道不是尋常牧民。

    「怎麼回事!」

    那老人用薩克語急切的問了一句,有人跑過來彎腰對他稟告什麼,沈冷不能確定那傢伙是不是就是果布爾帖,但確定他一定是個大人物。

    這就夠了。

    那衣著華美的老人帶著十幾個人朝著起火處過去,淒厲的號角聲在四周此起彼伏。

    比號角聲更淒厲的則是呼喊聲,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孩子的......北疆最凶的從來都不是雪也不是寒冷,對於黑武人來說,最凶的是寧人的刀。

    沈冷的刀,寒光凜冽。

    噗的一聲,一個薩克族漢子只看到刀光閃了一下,他的腦袋就離開了脖頸飛上半空,在血霧之中,沈冷從暗影裡殺出來,一刀剁在另外一個薩克人的脖子上,於是這顆人頭去找剛才的人頭匯合了。

    他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發出聲音,只是沉默的殺人,那把黑線刀比死神的鐮刀還要可怕,刀子掃出去便會帶走生命,被襲擊的薩克人開始呼喊,然而四周都是呼喊聲,他們的聲音就好像水滴匯入了大海。

    「誰會說中原話!」

    沈冷連殺五人之後終於喊了一聲,其中一個人明顯楞了一下。

    七八息之後,十幾個薩克人只剩下了兩個,一個是那老者,一個是剛才表情有些改變的薩克族男人,一息殺一人的速度有多恐怖?

    「你會說?」

    沈冷的刀子架在那個薩克族男人的脖子上,老者轉身要走,沈冷左手的小獵刀刀鞘彈出去鐵爪扣住了老者脖子,往後一拉,鐵爪扣進了血肉之中,老者疼的哀嚎一聲卻不敢再往前衝。

    「會......」

    「他是誰?」

    「果布爾帖。」

    「他能不能聽懂寧人的話?」

    「能......啊,不能。」

    那薩克族漢子才反應過來,沈冷的刀子已經抹了過去,刀子切開動脈,血瀑布一樣噴湧出來。

    沈冷過去一腳把果布爾帖踹翻,那傢伙爬伏在地上嚎叫著,狼狽不堪。

    「就憑你也能殺了的大將軍?」

    沈冷哼了一聲,一把拎著果布爾帖的腰帶鑽進不遠處的氈篷中。
V123210 發表於 2019-1-3 07:08
第四百六十一章 踏雪歸來

    「我也是被逼無奈。」

    果布爾帖跪在那哭嚎,人已經快要崩潰。

    他脖子後邊被沈冷的鐵扣抓的鮮血淋漓,將那身華美的衣服都染的黯淡起來,可帶給他壓力的不是傷口上的疼痛,而是脖子上壓著的那把黑線刀,刀鋒上的森寒,是地獄在召喚。

    風雪無情,寧刀更無情。

    「我沒問你為什麼。」

    沈冷看著果布爾帖的眼睛:「我在問你,大將軍遺體在何處。」

    「若非出了意外,我真的是想要和大將軍結盟的,當初我得罪過桑布呂,他現在是黑武汗皇,我以後的日子自然不會好過,果哥兒部數十萬牧民都指望著我和大將軍談成回歸大寧一事,我怎麼可能想要害他,可我也沒有想到消息會走漏出去,如果我不下手的話,整個部族都可能被鬼月人屠殺啊。」

    「我說過,我沒有問你為什麼。」

    沈冷的刀子往下壓的重了些:「大將軍的遺體在哪兒。」

    果布爾帖卻似乎是嚇破了膽子,又或是已經神志不清,還在那自顧自說著,沈冷微微嘆息一聲,刀子往下一劃......他的黑線刀四十幾斤,又鋒利,再加上他那手勁,看起來只是隨便往下劃了一下,果布爾帖的右臂卻從肩膀上齊刷刷被斬斷。

    「我不想說第三遍。」

    沈冷的刀子貼著果布爾帖的脖子:「回答我。」

    「被哲別將軍帶走了。」

    果布爾帖哀嚎著回答:「求你,求你放過我,我還有妻兒還有幾十萬部族需要我,你只要不殺我,我保證現在就帶著人回歸大寧。」

    「大寧不需要你,也不需要你的人。」

    沈冷:「哲別是誰,去哪兒了?」

    「哲別,咳咳......」

    果布爾帖臉色白的好像紙一樣,最讓他崩潰的反而不是傷口而是恐懼,傷痛可以擊垮一個人的身體,恐懼擊垮的是一個人的心。

    「哲別將軍是黑武國南疆邊軍將軍遼殺狼的弟弟,就是他殺了大將軍,他本來也去了莽山備戰,可就在昨日黑武國南院大將軍蘇蓋派人過來傳令,讓哲別帶鐵流黎大將軍的屍體去都城敬獻給汗皇陛下,蘇蓋大將軍說這是與寧人對戰以來最大的一次收穫,自然要送到都城去獻給剛剛登基的漢皇陛下做賀禮。」

    「哲別昨天走的?」

    沈冷又問了一句。

    「不是,是今天一早從莽山那邊趕回來到了我部族營地,本來我已經將大將軍的屍體都掩埋了,哲別下令把屍體挖了出來,裝車往都城走了。」

    「你手裡有沒有地圖。」

    「沒有,鬼月人從不讓我們有地圖。」

    果布爾帖跪在那不住的磕頭,似乎連斷臂的傷痛都忘了:「我真的不是存心要殺大將軍,我對大將軍素來敬重,若非逼不得已真的不會傷害他......」

    沈冷問了最後一個問題:「大將軍武藝無雙,以你,以那個什麼哲別的實力,如何能殺得了他?」

    「我......在大將軍的油茶裡放了些藥。」

    果布爾帖回答這句話的時候,聲音低的好像蚊蠅飛過。

    「我得把大將軍的遺體帶回去入土為安,借你一樣東西做祭品。」

    沈冷一把抓住果布爾帖的頭髮,黑線刀在他脖子上來回切了幾下,人頭被拽下來的那一刻,血噴湧如瀑布。

    我不想聽你的理由,那是你的理由,我要的只是你的人頭。

    沈冷把果布爾帖的人頭綁在自己腰帶上,轉身出了氈篷,此時果哥兒部的營地已經一片大亂,讓這麼大的一個部族連反抗都沒有就崩掉的原因不是這百十個大寧斥候有多驍勇,而是之前就蔓延在整個果哥兒部中的恐懼,大寧的北疆大將軍在他們部族被殺,從那一刻起恐懼就讓他們的神經時時刻刻都緊繃著,幾乎是每個人一直都在告訴自己大寧的報復不可能會來的,可他們自己又怎麼可能會信。

    整個部族都在這樣的情緒之中,所以當大寧的百十個斥候衝進來的時候,就是壓垮他們最後心理防線的那根稻草。

    他們以為大寧殺來千軍萬馬,火從燒起來的那一刻居然都沒有幾個人敢去滅火,聽到號角聲,聽到喊殺聲,他們的第一選擇就是逃。

    讓他們畏懼的,其實,還是鐵流黎。

    火海之中,沈冷腰上掛著果布爾帖的頭顱找了一匹戰馬上去,衝出部族營地後匯合了那百十個斥候,他往西北方向指了指:「往那邊追,他們要把大將軍的遺體運送到黑武國都城,鄭握,你派兩個人回去告知武新宇將軍,讓他不要心急,咱們去把大將軍接回來。」

    沒有一個人提出反對。

    哪怕他們只有一百零一個人。

    哪怕追出去的,只剩下九十九人。

    火海將夜晚照亮,而他們則衝進了遠處的黑暗之中。

    那日到底發生了什麼沈冷差不多已經問清楚,本來就已經秘密和果布爾帖見過幾次的大將軍確實稍稍有些疏忽,防範降低了那麼一絲,而這並不是因為他放鬆了對果布爾帖的戒備,是因為葉雲散這個名字。

    果布爾帖的親信出賣了他,將消息告訴了黑武國邊軍將軍遼殺狼,恰好在那時候哲別追殺葉雲散失敗剛剛返回,正與遼殺狼在說此事,聽聞大將軍鐵流黎正在聯絡果布爾帖,哲別隨即獻計。

    大將軍帶四千鐵騎按照孟長安繪製的地圖進入黑武,為了不引起黑武人的注意,大將軍把四千騎兵留在了沈冷他們之前離開的那片白樺林,鐵流黎帶一百多個親兵就在那白樺林外約見果布爾帖,為了穩妥起見,大將軍沒進果哥兒部營地。

    果布爾帖只帶著幾個隨從來,雙方在營地外交談,果布爾帖假意與大將軍談成了合盟一事,然後請大將軍喝酒,又假意派人回去接葉雲散出來,大將軍自然不會在此時飲酒,為表合盟誠意,喝了一杯果布爾帖敬給他的油茶。

    結果四周伏兵四起,大將軍率軍要殺出重圍,藥性發作,就在一刀將斬哲別的時候腹中劇痛,手臂上力度軟了些,竟是被哲別一刀刺中胸膛。

    哲別一把將大將軍從馬背上搶了去,鐵騎奮戰試圖將大將軍奪回來,奈何寡不敵眾,只能邊戰邊退,最終退到了莽山那一帶再次被困住。

    莽山。

    武新宇已經整整兩天兩夜沒有睡過,整個人看起來是一種讓人擔憂狀態,他明明已經疲勞睏乏到了極致,可又給人一種莫名亢奮的感覺,他睡不著,也吃不下什麼東西,人繃著一股勁兒。

    「我們的人被圍困已經很久了。」

    他盯著剛剛製作好的沙盤:「他們在這。」

    他的手在沙盤一個位置點了一下,那地方三面環山像個葫蘆口,大將軍帶去的騎兵是被逼進去的,也是無奈之舉,只有在這種地形下還勉強可堅守,但他們攜帶的乾糧怕早就已經吃完,或許此時,渴了就捧一口雪吃下去,餓了也一樣。

    抓一把雪下草根,便是充飢的口糧。

    「再攻一次。」

    武新宇的手指離開沙盤後就開始在屋子裡踱步,來回來去的走,顯得很焦躁。

    「必須再攻一次。」

    手下人想勸他休息,他只是不肯。

    「楊安,你帶所部一萬人馬,從左翼進攻,杜成,你帶所部一萬人馬從右翼進攻,我自帶兩萬人攻中路。」

    他說完之後回頭看了看:「我的鐵盔呢?!」

    「將軍,就在你身邊。」

    武新宇又看了看,這才注意到鐵盔就在他手邊位置,他將鐵盔戴好大步往外走,走到軍帳門口位置忽然踉蹌了一下,一把扶住門才沒有摔倒在地。

    「將軍!」

    一群人連忙過來。

    「我沒事。」

    武新宇抬起手在自己臉上狠狠拍了四五下,那張臉立刻就被拍的通紅,啪啪啪啪的聲音之中,所有人的眼睛都有些濕潤起來,幾個人攔著武新宇說什麼也不肯讓他出門。

    「都給我讓開!」

    武新宇嘶吼:「大將軍的部下還在山中被困,若大將軍歸來知道我還沒有把咱們的兄弟救出來,大將軍會怪我!大將軍也會怪你們!」

    他的眼睛血紅血紅的:「讓開!」

    「將軍,你休息一會兒吧,你休息一會兒,兄弟們陪你一起去把被困的騎兵接出來。」

    「將軍,你這樣不行的。」

    武新宇搖頭:「哪裡有什麼時間休息,我休息了,被困的兄弟們怎麼辦?拖延一息,他們就可能多死一人,甚至更多,我不能休息,沈冷去接大將軍了,我得讓大將軍安心,我不能......咳咳咳......」

    他劇烈的咳嗽起來,好不容易直起身子,一把將面前擋著的人推開,大步走出軍帳。

    又一天後,武新宇被人扶著回到軍帳裡。

    廝殺的時候得到消息,沈冷帶著斥候繼續往北追出去了,那是黑武腹地,而沈冷身邊只有九十幾個人。

    那是一去不返的征程。

    「遼殺狼中路已經被將被擊破,咱們熬著,他們何嘗不是一樣?」

    武新宇擦了擦嘴角的血跡,血紅血紅的眼睛死死的盯著沙盤:「再殺一次,必能衝破黑武人的封鎖。」

    軍帳裡的人全都單膝跪了下來:「將軍!」

    「請將軍休息!」

    「將軍保重!」

    武新宇深吸一口氣,搖搖晃晃的走到門口,蹲下來用冰冷的雪狠狠的搓了幾把臉,扶著門站起來:「我沒事......黑武人覺得我們已經精疲力盡,他們也一樣,此時此刻就看誰還能撐得下去。」

    他走回大帳,雙手捧著鐵盔緩緩戴好:「隨我出征。」

    轉身,抓起大槊再次走出軍帳。

    六天後。

    血滿山谷。

    武新宇這六天只睡了三四次,整個人已經脫了相。

    可是六天後,他們擊穿了遼殺狼的防禦,將被困在山谷之中的騎兵接了出來,靠著雪,樹皮,草根,零散的野獸充飢,這些勇士們也堅持了下來,即便如此,無一人殺馬。

    他們說,馬是大將軍給他們的。

    黃昏。

    武新宇扶著山坡上的樹看向西北,咳嗽了幾聲,艱難的抬起手把嘴角血跡擦去。

    又是一天落日時,餘輝與山谷裡的紅連成一片。

    就在這時候,武新宇猛然間站直了身子,西北方向,落日暗紅照耀下,一隊幾十人的騎士踏雪而來。

    為首的那個少年將軍,用繩子將大將軍的屍體牢牢綁在自己背後,腰間還掛著兩顆人頭,一顆是果布爾帖的,一顆是哲別的。

    衣甲帶血。

    遍體鱗傷。
V123210 發表於 2019-1-3 07:08
第四百六十二章 換你了

    「行禮!」

    「呼!」

    長街兩側,白甲如林。

    大將軍鐵流黎的靈柩從白城返回瀚海城,武新宇扶棺而行。

    從長安城來北疆傳旨的是內閣大學士之一安方知,也是內閣三次輔之一,大學士沐昭桐回家休養之後,如今代行首輔之權的是元東芝,安方知地位僅在元東芝之下。

    他來的時候,陛下剛剛得知了大將軍戰死的消息,問內閣眾人誰可去北疆傳旨,主持大將軍鐵流黎葬禮。

    陛下堅信,他在北疆的將士們,一定會把他的大將軍接回來。

    眾人皆願往,但元東芝職責重要,所以陛下選派安方知來。

    靈柩前,次輔安方知垂首而立,足足站了半個時辰,他是宣旨而來,可卻先行祭拜之禮。

    打開聖旨,安方知深吸一口氣。

    「三十五年來,朕時常想起與朕一同北擊黑武的將士,瀚海一戰,朕的左翼將軍龐長德身披數十箭而死,朕的親兵隊正馬務殺入敵軍之中力斬敵酋身中七刀而死,朕的副將李儒墜馬於萬軍之中屍骨無存,那一戰將黑武人擊退三百里,大寧北疆安穩數年,那一戰,大將軍在朕身邊。」

    「三十年來,朕總是會想到朕的兄弟袁長明,潛入黑武數年打探軍情,提前得知黑武人欲興兵來犯,冒死將消息送出,他當知道,送出消息則他必死,終是被黑武人車裂於市......那一戰,朕與大將軍殺敵十一萬,大將軍身中三刀不退,朕問大將軍為何還要向前,大將軍說,兄弟屍骨碎了,想接回來拼好安葬。」

    「十八年來,朕不敢忘了封硯台一戰,莊雍率軍死守,近萬將士戰至只餘三百人,那一戰,大將軍率軍斷絕黑武人歸路,一路殺敵二十六萬,血染長河,大將軍說,手上染了大寧邊軍兄弟們的血,還想活著回去?」

    安方知的聲音很低沉,幾度哽咽。

    「如今,大將軍去了。」

    唸到這幾個字,安方知嚎啕大哭,竟是無法再唸下去。

    「大將軍可知,朕心疼。」

    良久之後,安方知才在侍從攙扶下重新站直了身子。

    他深呼吸幾次才穩定自己的情緒,沉聲道:「我與大將軍並不相熟,初見大將軍是二十年前,那時陛下剛剛到長安不久,問誰可為北疆之將?大將軍對陛下說,只能是鐵流黎,唯有我鐵流黎才行,當時我只覺得大將軍你張揚,不夠穩重,可陛下卻說,是啊,北疆之地,怎麼可能離得開你鐵流黎?」

    「大將軍啊。」

    安方知跪倒在地,又是痛哭失聲:「北疆之地,怎麼可能離得開你鐵流黎啊?」

    扶棺而立的武新宇,淚流滿面。

    與此同時,距離瀚海城七百里外,黑武人南院長明城。

    黑武南院大將軍蘇蓋站在窗口看著外面飄雪,手裡端著一杯酒,卻良久沒動,他只是站在那看著,似乎在看風景,似乎在看遠方,可眼神裡卻有幾分空洞。

    「你們不該那麼做。」

    蘇蓋的聲音稍稍有些沙啞:「我與他為敵三十五年,三十五年來,他無時無刻不想殺了我,我無時無刻不想殺了他,可前些日子你派人送來消息說鐵流黎已死,我卻絲毫也不覺得開心,反而有些悲傷。」

    他回頭看了一眼跪在那的遼殺狼。

    「跪著吧,因為你還不懂得尊重自己的敵人。」

    蘇蓋將杯子裡的酒灑在窗外,像是潑灑出去一段過往。

    「我與你們說過,他死了也不要折辱他的屍體,準備最好的條件保存,送至都城後陛下看過,也是要厚葬的,鐵流黎死,對我黑武來說是好事也不算全是好事,可你若是折辱他的屍體,認為那樣是一個勝利者應該做的事,真這麼想我們已經輸了......陛下為什麼要看看鐵流黎?是因為陛下是想親眼確定他死了,只是確定他死了,而不是一種得意的心態,遼殺狼,你心境太差。」

    蘇蓋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我聽聞,果布爾帖用草蓆把他屍體包裹隨便找了個地方掩埋,還遠離他部族營地,是他在害怕,哪怕是鐵流黎死了他也在害怕,我還聽聞,我下令運鐵流黎屍體進都城,哲別派人刨開土墳的時候,鐵鎬還毀了鐵流黎的屍體,身上帶著一層碎土,用一輛破舊馬車就運回來了。」

    遼殺狼跪在那,一個字都不敢說。

    他來,本來是要請戰的,他親弟弟哲別被殺。

    「我要奉旨返回都城面見陛下,本想帶你一起去,這次就算了吧,你留在邊疆反省,什麼時候明白你尊重鐵流黎這樣的敵人應該如尊敬自己的師長一樣,你才算真的成熟,我也才能安心把更多軍權交給你。」

    蘇蓋往外走,護衛將大氅給他披上,走到門口的時候蘇蓋腳步一停。

    「陛下說,南疆三年之內不可再有戰事的旨意才下去,你和哲別就策劃此事,縱然殺了鐵流黎又如何?你應該知道寧帝李承唐現在正缺一個鼓舞士氣的理由,鐵流黎一死,寧人積累數年,這股怨恨不會散反而會更濃,怨恨化殺氣,到時候寧人會有多凶狠幾年後你會明白的......原本若三五年無戰事,黑武上下一心,那時候國庫豐盈,而我們兵精糧足,寧人一月之內若無大勝必然氣餒,我們抓住機會便會有反攻之勢,而你,給了寧人一個永遠不會氣餒的理由。」

    說完這句話之後蘇蓋走出房間,只留下遼殺狼一個人跪在那,臉上依然帶著些許不服氣。

    瀚海城。

    沈冷參加了大將軍葬禮後就回到他暫時的住處,陳冉和王闊海兩個人守在門外,他們沒能匯合沈冷心中覺得後怕,若將軍追出去遇到了黑武人的大隊人馬,縱然將軍神勇怕也是難以歸來。

    好在,將軍歸來。

    沈冷躺在床上看著屋頂發呆,腦子裡都是大將軍鐵流黎那張臉,他追上去的時候,大將軍那一身的傷痕一身的土,即便是他把大將軍背回來的,他也不願意相信鎮守一方甚至可以稱之為大寧柱石的大將軍就這麼死了。

    如果大寧是一座亭子,四方大將軍就是這亭子的四根柱子。

    葬禮上內閣大學士安方知宣旨,自即日起,武新宇就是大寧北疆大將軍,新的柱石。

    門外有人說話,沈冷聽出來那是安方知的聲音。

    門吱呀一聲開了,老人邁步走進屋門,看到沈冷正在起身,連忙加快腳步過去扶了沈冷一下:「沈將軍別動,你身上的傷太重了。」

    他在沈冷身邊坐下來道:「我來之前陛下特意交代,若是見到沈將軍讓我務必勸你一同返回長安,如今大將軍的事也算有了個了結,仇不是現在就一定要去報的,我也已經勸過武將軍,待日後整頓軍備,籌謀穩妥之後再打這一戰。」

    沈冷點了點頭:「我知道,我隨閣老一同返回長安。」

    安方知心裡這才踏實了些,雖然表面上大寧群臣有文武之爭,然而自己人就是自己人,他能體會到武新宇的心情,也能體會到沈冷的心情。

    「如此最好。」

    安方知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陛下的意思是,大將軍的骨灰還是帶回長安的好,進奉英堂。」

    沈冷猛的抬頭,然後又重重的點了點頭。

    大寧有奉英堂,緊挨著太廟,奉英堂中如今一共有七位大將軍的牌位,自大寧立國以來,數百年,只有七位,而這七位都是開國功勛,這已經是陛下能給大將軍鐵流黎最大的榮耀,可是大家都很清楚,再大的榮耀也換不回來一個活著的大將軍。

    看到沈冷臉色依然那麼差,白的幾乎沒有血色,安方知一時之間卻找不到詞彙再說些什麼,他學富五車,此時卻連一個合適的詞都想不出,沈冷不是北疆之將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北疆將士們此時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你好好歇著。」

    安方知起身:「我再去見見武將軍。」

    他嘆息著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瀚海城城牆上,武新宇站在城頭迎風而立,那一身素白長衫隨風飄動。

    他是大將軍了,可他並不開心,若可以拿自己的前程自己的一切來換回大將軍一命他也願意,恍惚之中,似乎又看到大將軍站在他身邊,如以往那樣豪邁一笑:「小子,你穿大將軍鐵甲比我還是差了些,不夠精神啊......雖然對你還有諸多的不滿意,覺得你還是不夠好,遠不夠好,可沒辦法,該交給你的時候北疆就交給你了。」

    城牆上走過來一匹戰馬,朝著大將軍叫了兩聲,大將軍的手離開武新宇的肩膀:「大寧北疆,從不養安逸的將軍,而大寧百姓的安逸卻是我們養的,你記得曾對你說過,楚時候,為防黑武之患修建數千里城牆,然黑武之患不是城牆擋得住的,靠的還是兵甲。」

    「寧勝於楚之處,便是因為我們,靠城牆擋不住的,我們擋得住,城牆沒辦法碾壓到黑武那邊,我們能,讓戰事永在大寧之外,這才是我們的職責也是我們的驕傲,以後不管做什麼,要對得起戰旗上那個寧字。」

    武新宇嘶啞著嗓子喊了一聲義父別走!

    鐵流黎走向戰馬的腳步停了一下,回頭看向武新宇笑著說道:「你從不到二十歲開始跟著我,如今已經十幾年,我與你在一起的時間比和我親兒子還長,他如今在武府為官,你若是以後見了他替我多照看些......以後得閒了,再去看看你義母。」

    大將軍翻身上馬,戰馬如化作了黑氣一樣逐漸消散。

    鐵流黎抬起手,右拳在胸甲上敲了敲。

    「我累了,現在換你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1-3 07:08
第四百六十二章 機會來了

    所謂戰爭,哪有十全十美。

    國有勝敗,家有悲喜。

    瀚海城中看似暫時平靜下來,然而誰能平靜下來,只是軍人更堅強些罷了。

    而在黑武人這邊,從南院長明城返回邊疆律城的遼殺狼還是不服氣也不甘心,在他看來,鐵流黎當然沒有哲別重要,死的是他親弟弟,還是在黑武之內被人所殺,可是寧國北疆諸將皆隨武新宇與他苦戰,還有誰具備這樣的膽識魄力直入果哥兒部?關鍵是不只但是魄力,還有實力。

    殺弟之仇,總是要報的。

    所以遼殺狼決定再冒一個險,若是被南院大將軍蘇蓋知道了的話怕是又一場責罵,然而遼殺狼已經顧不上這些,他得給爹娘一個交代,這麼多年來他在黑武南疆為將領兵廝殺,是因為國家予他榮耀,他要給國一個交代,如今,他得給家一個交代。

    一直都是國,現在輪到家。

    律城是黑武南疆三大邊城之一,不過三城的另外一座,白城不久之前被寧人所奪,對於黑武來說這就是奇恥大辱。

    兩國對峙數百年來,何曾有過這麼大的恥辱?

    不管是當年寧帝李承唐率軍突入黑武三百里,還是黑武大將軍蘇蓋率軍殺入寧國之內,都不曾奪得一城一地,只是殺進去了而已,若那麼好打下來,同樣在邊疆領兵幾十年的蘇蓋和鐵流黎何至於等到今天?所以蘇蓋才會覺得遺憾,鐵流黎臨死之前最終還是勝了他一籌。

    鐵流黎拿下白城,是數百年來寧國拿下黑武的第一座大城,得白城,寧軍就相當於在黑武國內鑲進去一座前沿堡壘,佔據了絕對的主動。

    原本三城連成一線,邊疆就堅不可破,現在白城就好像寧人的匕首刺進來一樣,時時刻刻都讓黑武感覺到疼,讓黑武邊軍感覺到羞恥。

    律城比白城還要大些,畢竟是邊疆主城,黑武以此佈置南疆防禦這麼多年,律城早已經成為一座不管是人口還是城市規模哪怕是商業都已經極為發達的大城。

    邊疆再凶殘,只要有人就會有交易,所以不管是黑武這邊的律城還是大寧那邊的瀚海城,商業其實都還算發達。

    「查到了嗎?」

    遼殺狼問站在他面前的年輕人,那是一個有著典型黑武人相貌的年輕男人,身材高大,健壯,一頭棕髮,以及黑武人標誌性的藍眼睛。

    他叫奪庫,不算是黑武正規的軍人,但卻是軍方離不開的那種人,相當於大寧廷尉府的人,在黑武這邊稱之為一品堂。

    「查到了。」

    奪庫道:「奉將軍之命,動用潛藏在瀚海城的一品堂密諜,查出來殺哲別將軍的確實不是寧國北疆諸將,而是寧國水師將軍沈冷,此人奉命率領水師給北疆運送物資補給,恰好趕上了這一戰。」

    「嗯?」

    遼殺狼眼神一凜。

    「一個敢帶著百餘人就深入我黑武數百里的年輕將領,居然被寧帝安排去撐船?這樣的人才若是放在北疆,那就是另外一個孟長安,真不知道寧國怎麼就那麼多令人頭疼的年輕強者,幸好寧帝自己知道如何去浪費。」

    遼殺狼想著那個叫沈冷的傢伙敢長驅直入果哥兒部,帶著百十個人就干對數十萬人口的大部族發起進攻,這還不算安,居然還敢追哲別百里,硬生生從哲別和數百精銳邊軍手裡把鐵流黎的屍體搶了回去,可居然是個負責後勤的。

    「殺了他。」

    遼殺狼吩咐一聲。

    奪庫臉色一變:「將軍三思,我們一品堂能潛入律城的人都是最精銳的人,為的可不是將軍個人恩怨,數年後寧軍必然北上,這些密諜潛伏在律城就是為了以後大戰做準備,若因為殺一個沈冷而全部暴露出來,對於我們來說是真的得不償失。」

    「你不下令?」

    遼殺狼的長刀出鞘,刀子放在奪庫的脖子上:「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什麼,而是在命令你,如果你不下令,一品堂在南疆的主事人從今天開始就是你的副手了。」

    奪庫臉色發白:「將軍,不要因小失大。」

    「小?」

    遼殺狼抬起頭看向高處,似乎視線可以穿透屋頂看到天穹。

    「對你來說這是一件小事,對我來說那是我的親人......奪庫,我知道站在你的角度看你的想法必然是對的,然而站在我的角度看,我寧願拼著將軍不要,也要為哲別報仇,我不是一個毫無人情的人,所以才會把刀子放在你脖子上,日後大將軍問起來,你也好解釋些。」

    奪庫長嘆一聲:「卑職,這就下令。」

    「我們有多少人在瀚海城。」

    「前後十年,才陸續安排進去三十幾人。」

    奪庫道:「本來最初安排人進瀚海城的目的,是為了找機會殺死鐵流黎,可是鐵流黎的大將軍府雖然在瀚海城,可他卻游移不定,再加上武藝確實太強,咱們的人一直都找不到機會,所以後來就改變了想法,這些人潛伏下來,收集關於寧人邊關的情報。」

    「有用嗎?」

    遼殺狼哼了一聲:「邊關之事,哪次他們起到作用了。」

    「如咱們這邊一樣。」

    奪庫解釋道:「逢戰之前封閉邊關,別說人,飛鳥都出不去,有消息也難以送達,這麼多年來寧人也必然會在律城之內安插了一些人,可算起來三十年中只有一個叫袁長明的人暴露出來,其他人也一樣深藏不露,也一樣碌碌無為。」

    「那就不要讓他們繼續碌碌無為,殺死一個沈冷,就相當於殺死了一個寧國未來的鐵流黎。」

    遼殺狼道:「你應該明白,那個人將來成就必然非同小可,寧國有這樣的年輕將軍,對我黑武來說就是極大的威脅,讓他在成為大將軍之前殺了他,如殺了一個鐵流黎一樣重要,甚至比殺鐵流黎還重要,別忘了鐵流黎已經年邁而他還那麼年輕,能殺了他對於你手下人來說也是人盡其用了,況且,殺他比殺鐵流黎和武新宇那樣的人要輕易許多,沈冷已經身負重傷,他又不是住在北疆大將軍府,所以總是會有機會。」

    「我這就去安排。」

    奪庫抬起手把自己肩膀上的長刀撥開:「將軍還是想想怎麼和蘇蓋大將軍解釋吧。」

    「不必了。」

    遼殺狼苦笑一聲:「不過是棄了一身將軍甲。」

    瀚海城。

    沈冷確實沒有住在大將軍府,而是住在軍驛,不過也不是如遼殺狼預料的那樣毫無防備,一千二百名水師戰兵就駐紮在軍驛外不遠處,陳冉和王闊海輪流帶人護衛,軍驛內外,每天都不低於一百個精悍戰兵巡視保護。

    可不管是王闊海還是陳冉,其實都沒有去想黑武人會不會安排刺客襲擊沈冷,因為這是瀚海城,大寧的瀚海城,鐵流黎大將軍的瀚海城。

    軍驛外邊的大街便是瀚海城東西方向的主街,這條街上商舖林立,做生意的人來自五湖四海,差不多如東疆的朝陽城一樣,只是將朝陽城的規模縮減到了瀚海,比不得朝陽繁華,街道兩側的店舖經營著各種各樣的生意,不只是寧人,還有很多異國人在此經商,西域人和東海之外的人都有。

    也不是所有人都是為了賺錢而來,有一些人天生就和普通人不一樣,他們是為了看看這世界的非凡之處而行天下,他們願意冒險,世人皆知天下最凶險處莫過於寧國與黑武國的邊境處,日日有生死,所以有人慕名而來,只是想看看,想感受一下,何為肅殺。

    因為沈冷的傷勢確實重了些,所以安方知決定在瀚海城多留半個月的時間,一來是等沈冷傷勢好轉一些可以承受舟車勞頓,二來是為了安撫武新宇也為了安撫北疆軍心,他是內閣大學士次輔之一,代表陛下而來,他在這,就代表著陛下對北疆邊軍的在乎。

    軍驛外邊從今天開始多了兩個小販,在路邊兜售一些玉器,這些東西都產自西域,質地確實不錯,價格也不算誇張,雕工卻和大寧這邊不同,所以倒也有幾分新鮮感。

    軍驛對面有一家酒樓,老闆也是西域人,在瀚海城開酒樓已經九年,老闆名為查不擦,他給自己取了個名人名字叫查久亮,酒樓規模不小,比他初來的時候租的那店面已經大了兩倍,從一家小店經營成一家酒樓,他的生意天賦當然很好。

    他說他來自火鶴國,是西域強國之一,火鶴不管是疆域還是軍事實力,還在吐蕃之上。

    最主要的是火鶴人很早就開始和中原接觸,楚時候兩國關係變密切,商業來往頻繁,寧立國之後,第一個送來賀禮的西域國家就是火鶴,兩國建交順利,因為更早接觸中原文化,對火鶴影響很大,所以這也就造成了一個歷史必然現象......火鶴看不起其他西域國家,認為他們都是蠻子,吐蕃自然也一樣是蠻子。

    就如當年那個如曇花一現的蒙,鐵騎起家橫掃大陸,但也以中原文化正統自居。

    傳聞在火鶴,很早之前人們便開始嫌棄他們的胡服,而是改穿中原長衫,其中學習中原文化大成者,也有詩篇流傳於世,所以若有人去了火鶴見到身穿寬袍大袖的儒衫手拿摺扇卻留著絡腮鬍身形壯碩之人還滿嘴之乎者也,沒必要覺得奇怪。

    據說在火鶴都城雲海城,中原文化更是盛行,兩個人喝多了對罵,其中一個人若是擲地有聲的罵一句他媽的,氣勢上都能壓對方一籌。

    查久亮很久以前就學會了他媽的這三個字的用法。

    「他媽的!」

    他罵了一句,是怒罵,而非開玩笑。

    「這不是要害死我們?」

    站在酒樓二樓,窗戶開著,能看到對面的軍驛。

    殺了哲別將軍的是人是沈冷,消息就是他查出來想辦法通過商隊送出去的,沒有紙張只是口信,所以邊軍自然也不會輕易查出來什麼。

    「怎麼辦?」

    他手下人問。

    「還能怎麼辦?」

    查久亮長出一口氣:「奉命而行,是我們的職責。」

    而就在這酒樓一樓大堂裡,須彌彥坐在那抿了一口酒,覺得這西域琥珀色的酒真是難喝到了極致,甜不甜辣不辣,滋味古怪,哪裡有一杯封喉冷冽好喝,他的視線往對面軍驛飄了飄,想著機會總算是來了,沈冷如今重傷。
V123210 發表於 2019-1-7 19:55
第四百七十三章 難喝

    沈冷受傷不是第一次了,也絕不會是最後一次,好在他身上帶著的傷藥都是沈先生親手配置,這麼多年來始終都沒有停過沒有斷過,沈先生總是在配藥,而每次沈冷回去都會打包帶走,回想起來那時年少,沈先生為了嚇唬那車伕也為了嚇唬他和茶爺故意斷指,然後再接上,那傷藥有多神效?

    想到那時候便覺得心裡輕鬆起來,在行走的馬車上蹲馬步被車伕說是個擺件。

    沈冷嘴角一勾,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

    大將軍去了,可北疆還是北疆,大寧還是大寧。

    沈先生說,仇不隔夜是真丈夫,小仇已報,殺死鐵流黎大將軍的黑武將軍哲別和給大將軍下藥的果布爾帖都已經被他剁了腦袋,所以這些天來軍驛外面想看他的人絡繹不絕,卻都被委婉的勸回去了,不是沈冷架子大,而是聊起來的都是悲傷,沈冷不想。

    大仇是國仇,國仇待來日。

    北疆還是一如既往的冷,好在冷比熱強一些,若是南疆那種天氣,受了傷之後要更為小心,悶熱之下傷口極容易感染,傷藥再好也會變得麻煩起來。

    「陳沒蓋子。」

    沈冷喊了一聲,陳冉立刻從門外跑進來:「怎麼了?」

    沈冷:「屋子裡邊雖然暖和可憋悶的很,扶我到外邊坐會兒。」

    陳冉搖頭:「那麼冷你出去幹嘛?」

    「曬太陽。」

    沈冷倔強起來陳冉也沒辦法,只好過去扶著他出了門,又派人尋了個躺椅回來放在院子裡,沈冷坐下之後他又抱了一床厚厚的棉被給沈冷蓋上,像是沈冷的親媽。

    北疆冷,但是太陽好。

    「回去之後就要休半年的特假了。」

    沈冷問陳冉:「想過有什麼要做的嗎?」

    「哪裡還有半年,此時返回長安,最多還有三個月的時間可休,你這身子骨再躺上兩個月......不過有一樣好,回去路上抓緊些,咱們可以在長安城裡過年。」

    「你還是沒說想去幹嘛?」

    「我說想去青樓,你讓嗎?」

    「我有過不讓嗎?」

    「呵呵......」

    沈冷嘆了口氣:「經過此事之後忽然想了許多,我確實約束你們太嚴了些,我們這些從軍的,誰知道哪天就閉上眼睛再也睜不開,你想去就去吧,花你們自己命換來的軍餉而且又不是違法之事。」

    陳冉嘿嘿笑:「你看你,這正兒八經的日子你提這麼不正經的事幹嘛。」

    沈冷噗嗤一聲笑出來:「哪天不是正兒八經的日子。」

    沈冷道:「不過記住一樣啊。」

    「什麼。」

    「別帶王闊海一起去。」

    「你是說大個兒太老實了,別帶壞了他?」

    「不是,為你著想,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陳冉反應了一會兒才醒悟過來是什麼意思,狠狠瞪了沈冷一眼:「也就是大個兒天賦異稟......上次咱們出征的時候,在半路野地裡撒尿,我們幾個比誰尿的遠,大個兒那個不要臉的也要跑過來比,直接讓我們給踹走了,媽的他那是作弊啊,炮台那麼高,當然打的遠。」

    沈冷笑的傷口疼:「不過說正經的,這次回長安你也該找個女人了。」

    陳冉搖頭:「我不急。」

    「你爹急。」

    「他急他找,給我找個後娘啊。」

    「滾......」

    沈冷笑著罵了一句,陳冉依然自顧自說著:「我估計著我爹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就算想給我找個後娘,腰不行了啊......」

    沈冷笑道:「等你回去了,小心你爹的打狗棍法。」

    陳冉縮了縮脖子:「對了,你和北疆兄弟們喝過酒了沒?昨天有幾個兄弟拉著我去喝酒,估計著是因為你把大將軍的遺體帶回來了也幫他們報了仇,想感謝,可你又傷著,只好把我拉去了,北疆兄弟喝酒真是凶狠啊。」

    「多凶狠?」

    「有個名字是七個字的傢伙,說我記不住就罰一杯,我都記不得喝了多少杯也沒記住那七個字。」

    沈冷笑著搖頭:「你那酒量太渣。」

    陳冉哼了一聲:「你去也一樣,北疆的兄弟們輪流敬酒,說是我記不住兄弟們的名字就罰酒一杯,前邊的還好,最後那七個字的站起來我就懵了。」

    正說著王闊海從外邊進來,往外掃了一眼:「今兒街上似乎熱鬧了些。」

    沈冷聽到這話微微皺眉,只是下意識的思考了一下。

    這些年來,伴隨著他的除了有沈先生有茶爺有陳冉他們這群兄弟,還有數不清的一批又一批的刺客,沈冷都覺得自己有時候會神經質起來,走到哪兒都要先觀察仔細,此時聽王闊海說今日外邊大街上比以往熱鬧了些,心裡又動了一下。

    陳冉比王闊海心思靈活,聽了這句話就站起來:「我去看看。」

    沈冷點了點頭:「小心些。」

    王闊海問:「怎麼了?」

    沈冷道:「應該沒什麼事。」

    軍驛對面酒樓的小夥計找到正在喝酒的須彌彥,一臉陪笑著說道:「這位爺,我們酒樓東主今日家中出了些事,所以提前關門打烊,東家說這頓酒算是他請你的,就當是賠不是了。」

    須彌彥嗯了一聲,視線從對面軍驛那邊收回來,側頭看了小夥計一眼:「你不是寧人吧。」

    「不是,我們都是從火鶴國來的。」

    「怪不得,我聽說火鶴國與大寧親善,去你們火鶴國的寧人都會被優厚接待,有這事?」

    「有。」

    小夥計連忙點頭:「爺你看,要不要我送你出門?」

    須彌彥搖頭:「你確定有這事?」

    小夥計也楞了一下,下意識摸向腰間。

    酒樓二樓,查久亮將手下人都召集起來,二十幾個人在二樓包廂裡,他站在窗口看了一眼軍驛那邊然後把窗戶關上,坐下來後壓低聲音說道:「這麼多年來我們一直都在等著命令,日子久了就難免變得安逸起來,可我知道,大家時時刻刻都沒有忘了自己的職責,你們幾個在瀚海城賣了三年的肉,他在瀚海城賣了五年的酒,那個我也記得,你在瀚海城做了七年的苦力......要說到安逸,其實我最安逸,這酒樓已經開了九年。」

    他有些不捨:「安逸的日子就要去了,軍驛裡有個受了傷的寧人將軍叫沈冷,上面下了必殺令。」

    眾人都肅然起來。

    「今夜動手。」

    查久亮道:「事成之後大家都找地方自己藏起來吧,有機會離開瀚海城就趕緊走,我勸一句不該勸的話,能走的也別回北邊去了,咱們這些人的生死在他們看來其實不重要,回去了,怕是還要被審訊被折磨,拼了命的活下來最終也只是證明了自己的清白。」

    他苦笑。

    眾人默然。

    過了好一會兒後查久亮說道:「門外那兩個新來的小販也是咱們的人,對面軍驛的一舉一動他們都盯著呢,天黑之後分成三隊,一隊從正面衝進去吸引寧軍注意力,第二隊從後邊潛入進去殺人,第三隊支援。」

    查久亮吩咐完了之後站起來:「成敗便是生死,咱們若還能活著離開怕也一輩子不能再見了,大家各自珍重。」

    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很輕也很有節奏感。

    查久亮臉色一變。

    吱呀一聲,房門被人從外邊推開,小夥計站在門口,查久亮心裡才松了口氣:「那人走了?」

    「沒有。」

    說話的不是小夥計,而是小夥計身後的人。

    小夥計的身子軟綿綿倒了下去,後腰上有個血洞,上邊還插著一把匕首,匕首是他的。

    須彌彥緩步走進屋子裡,掃了一眼這些看起來天南地北似乎應該沒什麼關係的人,覺得有些好笑也有些生氣,也覺得這些人幼稚了些,比起殺人技,比起殺人技之外的東西,如潛伏,如隱藏,如佈局,他們和須彌彥比起來都差的太遠了。

    「我來報個名。」

    須彌彥淡淡道:「你們要殺的是對面軍驛裡的沈冷吧?我想殺他很久了,算起來已經有一年半那麼久,好像更久......我比你們更熟悉他,更知道他的弱點,想殺他的心也比你們迫切,所以。」

    他停頓了一下:「輪得到你們殺他?」

    須彌彥看了一眼查久亮已經抽出來的刀子,微微嘆息:「他怎麼死,都輪不到你們這些從黑武來的東西,寧人殺他是寧人之間的事,你們不行。」

    半個時辰之後。

    陳冉發現對面酒樓有些不對勁,之前突然之間關了門,於是回頭去問沈冷,沈冷讓他帶幾個人過去看看情況,陳冉召集親兵到了街對面,推門而入。

    很快陳冉就又回來,手裡拿著一張紙。

    沈冷將紙接過來看了看,上面只有十幾個字。

    【送你的禮物,把你的人頭準備好給我做回禮。】

    「對面死了差不多有三十個人,全都是一刀斃命,奇怪的是打鬥明顯很激烈卻沒有聲音發出來。」

    「那些人若是黑武的密諜,哪裡敢發出來聲音。」

    沈冷又看了看那紙,隨手扔進火爐。

    「字可真醜。」

    陳冉楞了一下:「不能比你的還醜吧?」

    沈冷:「......」

    瀚海城外,須彌彥腰上掛著好幾壺酒,手裡還拎著兩壺,繩子上綁著七八壺酒斜跨在肩膀上,所以看起來就顯得那麼奇怪,他殺了那麼多人,還帶走了酒樓裡好多酒,除此之外還帶走了酒樓裡所有的銀子,是因為他這麼久來追殺沈冷天南地北的走,身上的銀子早就花光了,所以銀子當然要帶走。

    而酒,是為驅寒,他厭惡極了北疆這天氣。

    拔開一個酒壺喝了一口。

    「啐啐,真他媽難喝。」

    走幾步,喝一口。

    「啐啐,真他媽難喝。」

    走幾步,喝一口。

    「啐啐,怎麼他媽能這麼難喝?」

    走了二里,有些發飄。

    這西域的酒,不但難喝,還上頭。

    一匹孤狼尾隨須彌彥已經有半裡遠,須彌彥覺得厭煩,搖搖晃晃的回去,片刻之後坐在那孤狼身上,掰開孤狼的嘴往裡邊倒酒:「你評評理,是不是難喝?」

    半日後。

    山溝裡,冒起來一陣黑煙。

    須彌彥坐在那喝一口酒。

    「啐啐,真他媽難喝。」

    吃一口烤熟的狼肉。

    「啐啐,真他媽難吃......」
V123210 發表於 2019-1-7 19:55
第四百七十四章 找答案

    狼肉真的不好吃,太柴了些,須彌彥身上也沒帶著油鹽醬醋所以肉還烤糊了所以肉更難吃,然而他一邊罵著酒難喝肉難吃,一邊美滋滋。

    莫名其妙。

    後來可能是自己都發現了不對勁,於是盤膝坐在山溝溝裡看著那吃剩下的狼肉發呆,想著自己是怎麼了?為什麼會興奮,為什麼會美滋滋。

    然後他得到了自己不願意承認的答案,雖然他可以找到一百個理由把這答案推翻,然而他卻不能欺騙自己,歸根結底,他是因為殺了要殺沈冷的人而感到開心,他覺得這不應該。

    所以須彌彥反思了好一會兒,本是要反思自己身為一個殺手的職業態度,然後卻不知道怎麼就反思成了自己那碌碌無為的前半生。

    大學士夫人收養培訓待他有恩,也知道他能力強所以頗為看重,這也是恩,所以他發誓殺了沈冷算是報恩,然而現在卻因為保護了沈冷而沾沾自喜,甚至生出來一種前所未有的得意感,正常嗎?

    當然他媽的不正常。

    老子是個殺手啊。

    然後他對自己說,應該是因為殺的是黑武人所以開心,寧人殺黑武人開心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狗屎一樣的理由,連他自己都沒能糊弄過去。

    當初離開長安他的目標就是殺沈冷,可他是殺手鐧,所以大學士夫人制定的計畫裡,他是隱身的,當初他的手下假扮成他跑去了安陽船塢那邊,他本以為那計畫周密無需自己在出手,奈何手下人失敗,最終在平越道被沈冷反殺,他這個隱身的人就不得不出來,而他之所以隱身並不是因為沈冷而是華紫氣。

    就連大學士夫人都覺得華紫氣不順眼,哪怕她是一個桑人,華紫氣那樣的性格最終暴露了她,所以她的計畫是華紫氣來殺沈冷,而須彌彥則是殺人滅口的那個。

    挫敗感啊。

    華紫氣也不是他殺的。

    須彌彥反思了好久,最終不得不正視一個問題......他跟著沈冷的時間太久了,久到發現自己越發的下不去手,看沈冷的時間越長他越發現沈冷不應該死,這樣一個將軍若是死了那是大寧的損失,而且沈冷好像就沒有該死的理由,除了他殺了大學士兒子這個理由之外。

    「果然。」

    須彌彥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他從自己隨身帶著的小包裹裡翻出來一本書冊,書是楚時候江湖上一個很有名的閒人寫的,真正的名字已經沒有人記得了,江湖上還流傳的只是一個綽號,江湖第一閒人......

    這個江湖第一閒人無聊到什麼地步?

    因為他武藝不凡,所以曾經被一個門派請去做客卿,順便指導一下門人弟子的武藝,他在那個門派待了三年,三年之後,門派裡所有的女弟子都嫁出去了,全是他保的媒。

    後來在這個門派混不下去,他又去了一個酒坊,酒坊的東主和他是故交,見他無所事事就讓他去幫忙做個賬房先生,他在酒坊做了一年半,經常和釀酒的工匠聊天這高粱不好應該怎麼怎麼種,那米不行應該怎麼怎麼種,最後還資助工匠承包了十幾畝地種田去了。

    他的人生大部分時候都在做事,各種各樣的事,但總是做不好。

    後來他

    終於想到了自己應該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正因為這件事他被幾乎整個江湖追殺。

    他寫了一本書,書名叫江湖第一閒書。

    江湖第一閒人寫了本江湖第一閒書,書中詳細闡述了他這些年來的從業經歷,給殺手組織做聯絡員的時候是怎麼操作的,那些殺手喜歡藏身在什麼地方,如何辨認出身邊的殺手,還詳細闡述了當鋪是如何騙錢的,詳細闡述了鏢局是怎麼換鏢的,更詳細的寫了如何百分百成功保媒以及高粱的正確種植方法。

    所以他只能跑路,後來怎麼樣了就誰也說不清楚。

    有人說他後來離開了中原遠走海外,還有人說他被亂刀砍死,也有人說他在江南某個小城裡開了一傢俬塾,只教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可後來人們發現,後來楚時候幾位赫赫有名的大人物都是從這個小私塾裡讀過書的。

    須彌彥喜歡看這本書,在他看來這才不是什麼江湖第一閒書,而是寶典。

    書上說,殺手想要對一個目標下手的時候,跟蹤也好,調查也好,醞釀殺意也好,都不宜太久,超過一個月,如果是一個有良心的殺手就會發現自己不應該殺死自己要殺死的人,超過半年,就會覺得自己殺人是不對的,但書中也說殺手當然沒有一個有良心。

    須彌彥沉默,難道自己不是一個合格的殺手?

    如果書是正確的,那他就不是一個合格的殺手,當得出這個結論之後他開始懷疑人生......如果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殺手,那麼這麼多年來我辛辛苦苦的訓練掌握了一個殺手應該掌握的所有技能,為什麼?

    所以我當然是合格的,只是我有良心。

    他想到這的時候忽然又想到了書中結論,然後心猛的一緊。

    江湖第一閒書殺手篇最後一句話......所有合格的殺手都沒有良心,所有有良心的殺手不是殺手......是俠。

    須彌彥長出一口氣,怪不得自己美滋滋。

    可是,答應了大學士和大學士夫人的。

    須彌彥皺眉,感覺自己的心裡有個天平,兩頭的砝碼,都是良心。

    幾天後,沈冷登上馬車開始南返的征程,北疆邊軍的兄弟們似乎怕顛簸了他,這輛馬車裡鋪著的厚實棉被都拿出來的話可以覆蓋一個小學堂,一層又一層,還都是新的。

    除了鋪墊了許多棉被之外,還在馬車裡放了很多書冊,也許是怕沈冷路上悶得慌,又想著看書久了也會悶得慌,於是車裡還裝了一些食物,比如產自北疆的瓜子,顆顆飽滿,噴香噴香的,嗑一顆,嘎嘣脆。

    後來發現馬車裡裝了所有他們認為的必需品,但是沒有沈冷的地方了,於是他們又準備了一輛馬車,專門裝沈冷用......似乎有些什麼不對?

    揮手告別瀚海城,水師一千二百名勇士護送沈冷和內閣大學士安方知返回長安,走水路的話當然會舒服些,但未必更快,因為沒有一條從長安城直達北疆的水路,還要繞路赤水然後轉到南平江再往長安,這一路就顯得很區折,沈冷索性下令王闊海去和水師那三艘伏波戰船匯合,帶著船隊走水路,他身邊留下了三百多騎走陸路。

    他一直都在等著,那個出手殺了黑武密諜的刺客如果不出意外

    的話,應該會在他回長安的半路上找機會對他下手,沈冷當然感覺的到這一年多來有個人始終都在暗處盯著自己,而這個人的耐心又好到了極致,以至於沈冷一度懷疑他就不是來殺自己的,天知道這個刺客的僱主是不是說,你就給我盯著沈冷,盯死他!

    於是天天盯著。

    離開瀚海城之後的最初十幾天,沈冷並沒有這種被人監視著的感覺,而這十幾天其實是最好下手的機會,他傷沒有恢復,陸地上遠比水路上機會多,而且他那輛馬車又很顯眼,沿途官員還要迎接大學士安方知,亂的很。

    可等來等去,就是等不來。

    甚至有一次沈冷實在忍不住,讓陳冉把扶著自己出了馬車,故意在比較空曠的地方站了會,他覺得這個姿勢真欠殺啊,如果他是殺手都會忍不住了吧......可那人還是沒來。

    沒來,是因為須彌彥去了別的地方。

    京畿道往東北方向是真榮道,真榮道有一座名為永閒的小城,就好像這縣城的名字一樣,這裡的百姓們過的都很安逸很閒,因為這是冬季,農田裡沒了什麼活,所以百姓們喜歡湊在一起聊聊天說說話打打麻將。

    距離過年已經不到一個月,連小學堂都準備放假,教書的先生在孩子們幽怨的目光中佈置完了功課,然後宣佈今天開始學堂放假了,孩子們前一會兒還在鬱悶功課太多,後一會兒就歡呼而去。

    教書先生是個懶人,懶到連自己屋子都不收拾,可他人緣太好,所以他教的孩子父母得空了就會幫他來整理一下,他那個小院子從來不鎖門。

    也從來不會丟東西,倒是經常會多一些東西,比如水果蔬菜還有肉。

    今天比較特殊,多了個人。

    教書先生進門的時候,看到一個壯實的漢子蹲在自己院子裡正在啃他的白菜,那是預備過冬用的。

    「為什麼要啃我的白菜?」

    先生問。

    須彌彥理所當然的回答:「因為餓。」

    先生覺得這回答最合理。

    「那你是誰?為什麼你到我家來啃白菜?」

    「因為就你家沒關門。」

    先生覺得這回答還是最合理。

    「你還沒有說你是誰?」

    須彌彥從懷裡翻出來一本書遞給先生:「這是你家先人寫的吧?」

    教書先生看了看那書冊封面上的字......天下第一閒書。

    「你想做什麼?」

    先生嚇得往後退了一步,想了想身上可以防身的只有手裡抱著的書冊和那半斤五香花生米。

    「求教。」

    須彌彥認真的說道:「你家先祖能寫出這麼好的書,所以關於一些疑問你一定能夠解答,我現在有一件事沒辦法給自己答案,想請先生釋惑。」

    先生鬆了口氣:「我從來都沒有對人提及過先祖的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須彌彥抬頭看著天空:「可能,在前些年我也比較閒,所以查了你家的事,我能查到的你們李家這一脈的分支在這,其他分支就查不到了。」

    先生回頭看了看門外:「進屋說吧。」

    「先生怎麼稱呼?」

    「我叫李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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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