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長寧帝軍 作者:知白 (連載中)

 
V123210 2018-7-3 19:43:3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80 614252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4 18:13
第四百七十七章 相見


    路上的時候沈先生越發的不正常起來,一會兒說自己的衣服是不是太髒了些,一會兒說應該先找個地方洗澡刮刮鬍子,一會兒又說自己餓了想停下來尋個酒樓吃飯。

    緊張,像是到了考場門口忽然又不敢進門不斷找藉口想溜走的學生。

    「我有個弟弟。」

    沈先生忽然抬起頭看向沈冷和茶爺:「如果......如果他有什麼失禮的地方,你們不要見怪。」

    茶爺好奇:「師叔很難相處嗎?」

    似乎稱呼師叔不太對,可是又找不到什麼其他合適的,想想看叫二叔也可以。

    「他。」

    沈先生點了點頭:「是的,很難相處,所以你們不要和他相處,我和他見面的時候你們躲起來就好,所有的事我來解決。」

    沈冷微微眯著眼睛:「有問題。」

    茶爺笑:「絕對有問題。」

    她看著沈先生的眼睛:「你在說謊。」

    沈先生立刻語無倫次起來:「我怎麼會對你們兩個說謊呢,我是為你們好,不好相處的人我去相處,你們躲在一邊,不要靠近,他......很凶,嗯,很凶。」

    「唔。」

    茶爺點頭:「你是先生,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兩個傢伙對視了一眼,心領神會。

    「我還有個掛名的師父。」

    沈先生似乎更加的語無倫次:「當然也沒教過我什麼,本事也就一般般,也是極難相處的一個人,所以你們干脆就不要下車了,萬一他們打罵你們,畢竟也是你們的長輩,我又不好從中斡旋,對,不要下車。」

    沈冷:「好的,我們不下車。」

    沈先生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低頭看了看自己:「我這身衣服真的沒問題?」

    茶爺:「先生,你這一路上已經換了三次衣服。」

    沈先生:「有嗎?」

    回憶了一下,似乎是的。

    隊伍到浮雲鎮這一路上無驚無險,甚至連一點點騷擾都沒有,臘月裡的百姓們總是會穿上新衣服走親訪友,路上遇到的也都是笑臉人,沈冷和茶爺的心情都變得好起來,倒是沈先生更像是爬上了熱鍋的螞蟻,好像無處容身也不知道該幹嘛才好。

    隊伍在浮雲鎮外面停下來,沈先生幾乎是啞著嗓子說話,明明一路上緊張都沒少喝水可嗓子還是啞了,他讓所有人都留在原地不許動,他一個人進浮雲鎮裡,沈冷他們答應下來,他們倆才是孩子,卻好像是哄孩子進幼兒園一樣哄著沈先生往前走。

    「先生,你是最棒的!」

    「先生,如果害怕了你就喊。」

    沈先生哼了一聲:「我害怕?」

    他回頭朝著沈冷比了個中指,對於他這麼覺得自己應該莊重做個長輩的人來說,這動作已經暴露了他的內心,要多忐忑有多忐忑。

    「我是沈小松,我是青松道人,我怕什麼?我是最棒的。」

    沈先生自言自語了幾句,深呼吸,然後邁步走進浮雲鎮。

    客棧就在浮雲鎮最外邊,其實隊伍在鎮子外面停下來的時候客棧裡的人都已經知道了,畢竟在鎮子外邊就有沈家商行佈置的人,當看到大寧廷尉府和黑騎,這些人全都跑了回來,不是害怕,而是興奮。

    「東家。」

    夥計們跑進客棧:「來了來了,人來了!」

    「來了......我知道來了。」

    沈勝三在屋子裡轉圈,好像爬上了熱鍋的第二隻螞蟻。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我衣服沒問題吧?」

    「沒問題啊,東家你今天換了三套衣服了,自從昨天有廷尉府的人先趕過來通知說大先生今天就能到,你就不正常了......」

    「胡說!」

    沈勝三咳嗽了幾聲。

    「我怕什麼?」

    他邁步走出客棧:「都在屋子裡,誰也不許出來。」

    浮雲鎮的那條路上,沈先生從左往右走,沈勝三從右往左走,兩個人的步子都好小好小,可是又心急,步子小步速還快,這就讓他們兩個看起來好像木頭人,一二三木頭人,不許說話不許動的那種。

    「咳咳。」

    再怎麼步子小,還是要走到面對面。

    沈先生咳嗽了幾聲,然後站直了身子想拿出來做大哥的威嚴,才咳嗽了幾聲還沒說話,就看到沈勝三那瞪著他的眼睛,然後他立刻就把頭低了下去。

    「大哥。」

    沈勝三叫了一聲。

    「哎。」

    沈先生低著頭應了一聲,看著自己的腳尖。

    「抬起頭!」

    沈勝三忽然喊了一聲,沈先生立刻把頭抬起來:「是是是,抬起頭就抬起頭,你別那麼大聲......別急,別生氣,歲數也不小了,別那麼激動。」

    「父親讓我替他問你幾句話。」

    沈勝三板著臉:「跪下!」

    沈先生:「啊?」

    沈勝三:「父親說的。」

    「哦......」

    沈先生跪下來,低著頭。

    「父親讓我問你,你......為什麼愛喝高粱酒?」

    「啊?」

    沈先生怔住。

    「父親說,真難喝。」

    沈勝三伸手把沈先生扶起來:「可父親喝了幾十年。」

    沈先生鼻子驟然一酸,低著頭不敢看沈勝三的眼睛:「是我對不起父親,對不起母親,也對不起你們,對不起沈家上上下下......」

    沈勝三:「抬著頭說話。」

    「是是是。」

    沈先生把頭抬起頭:「別總這樣,小時候你就比爹還像我爹,能不能給我留點面子?」

    沈勝三:「你沒給家裡留面子,我出門之前父親交代,也不能對你客氣了,他還說賜給我一條枴杖讓我替他打折你一條腿!」

    沈先生嚇得往後退了一步:「真打?」

    沈勝三:「真打,你真的挨?」

    「不然呢。」

    沈先生吐出一口氣:「那是咱爹,真打,真挨著。」

    沈勝三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上去一拳打在沈先生的胸口上,那拳頭出去的時候呼呼帶風,可到了沈先生胸口的時候卻收了九成九的力,那拳頭打在身上,沈先生連身體都沒有晃動。

    「打過了......昨天我聽廷尉府來報信的人說,你這幾年受了好幾次傷,以後已經不能再動武了?」

    沈勝三微微紅著眼睛問:「真的?」

    「真的。」

    沈先生點頭。

    「挺好的,挺好的......」

    沈勝三也低著頭:「回家養著吧?」

    「父親說不許我進門。」

    「你真信?」

    沈勝三歎了口氣:「自從你離開家門之後,父親的脾氣越發的古怪起來,尤其是這兩年,總是會去庫房裡擺弄咱們兩個小時候他親手做的那些木頭玩具,刀刀劍劍,還有那個咱倆一直都會搶的木馬,母親曾說為什麼不做兩個,父親那時候說,男孩子不打不鬧叫什麼男孩子。」

    「我這次出門之前也是在庫房裡找到父親的,他那身子骨,也沒有知會家裡的下人,自己拎了一桶水進去,想把那些東西全都擦乾淨,可是腿腳不利索了,摔在那,水灑了一身,我進去的時候他趴在水裡手裡攥著當初給你削的那把木劍在自己身上蹭,還說不能泡水不能泡水,泡了水就沒準要發霉變形,萬一鬆兒回來了看到會怪我。」

    沈先生猛的抬起頭,一瞬間,眼淚就從眼角滑落下來。

    「父親怎麼樣。」

    「沒什麼事,看過了,摔的不算太重,只是從前兩年開始他腿就不利索,邁步需要拄拐,也不知道那麼重的一桶水他是怎麼拎進去的。」

    沈先生的嘴唇都在顫:「沒事......沒什麼事就好,沒事就好。」

    扭頭,淚水甩了出去。

    「回家吧,哪怕是以後不在家裡常住,回去看看老爺子也好,八十歲了,還能有幾年。」

    「嗯,回去,回去。」

    沈先生抬起胳膊用衣袖把臉上的淚水擦了擦:「跟你回去。」

    「倒也不用。」

    沈冷和茶爺從後邊過來,兩個人同時俯身給沈勝三施禮,大禮。

    沈勝三一驚:「這是?」

    沈冷:「我是先生的弟子,也是他兒子。」

    茶爺:「我是先生的閨女,也是他兒媳婦。」

    沈勝三有些懵:「你們等我捋一捋。」

    沈冷笑道:「出長安的時候陛下安排人去了先生家裡,隨行的還有太醫院的御醫,用的是陛下的車馬,把老人家接到長安城去過年,此時應該已經在半路了,陛下說先不告訴先生你,陛下想著老人家沒有到過長安,也沒有見過未央宮,這次過年,先生可以帶著老人家在未央宮裡多走走。」

    沈先生看向長安城的方向,手顫抖的更加厲害起來。

    茶爺道:「韓大人說到了浮雲鎮之後再告訴你,陛下還讓人把師叔家裡人也一併都接去,咱們出發之前,陛下就讓葉先生他們在收拾夏蟬亭園了,離著皇宮近,離著書院也近,住的房間推開窗就能看到書院的雁塔。」

    沈先生激動的有些不能自已:「陛下還說什麼了?」

    沈冷:「咳咳......陛下說相應費用,從我俸祿裡扣。」

    沈先生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那是你師爺爺,你應該伺候。」

    沈冷也笑:「剛才先生好像很慫啊。」

    沈先生:「我有嗎?」

    沈冷:「都跪下了。」

    沈先生:「天地君親師,跪是當跪的。」

    就在這時候二本道人扶著鬚髮皆白的秋實道人從客棧裡出來,老道人走路太急,拐棍都甩飛了,要不是二本道人扶著老人家可能會撲出去。

    沈先生快步過去,撲通一聲又跪下來了。

    那不是什麼正經授業的師父,他到道觀的時候師父也瞧著不順眼,秋實道人自己也經常說,他肚子裡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教的。

    「師父。」

    師父就是師父,正經不正經也是師父。

    秋實道人抬起手似乎是想去摸沈先生的頭,手伸在半空之中又停住,顫抖的厲害,轉了一圈:「我拐棍呢?」

    二本道人道:「師爺爺,別拿拐棍打師伯,這麼多年沒見了,你看師伯頭髮都有白的了,你再拿拐棍打他多不合適。」

    秋實道人瞪了二本道人一眼。

    二本道人從袖口裡抻出來一條鞭子:「用這個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4 18:14
第四百七十八章 小圓滿

    浮雲鎮的冬天雖然不冷,可冷不冷向來都和火鍋沒有什麼關係,西蜀道那般熱的地方,還不是天天火鍋怎麼都吃不厭。

    歡朋客棧裡的火鍋熱氣騰騰,沈冷和茶爺再加上黑眼等人幫忙,足足準備了小半天的時間才備下足夠這麼多人吃的食材菜品,客棧裡的桌子都拼湊起來,大廳裡坐的滿滿噹噹。

    按照官員品級地位高低,此間自然沈冷為最,從三品的大員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見到的,然而沈冷這般謙遜尊老,自然不會坐在首位,況且這又不是什麼官方性質的聚會,也就沒了那麼多規矩。

    秋實道人坐在首位上,左邊是沈先生,右邊是沈冷。

    二本道人挨著沈先生坐,屁股往一邊歪著,自從剛才他從袖口裡把鞭子掏出來,他就知道自己一定沒有什麼好下場,師伯當初的手段有多可怕他到現在都忘不了,天知道他剛才是犯了什麼傻居然如此作死。

    「長這麼大了。」

    沈先生看著二本道人笑了笑:「跟著你師父他們這麼多年看起來你也正常真不容易。」

    青果道人不服氣:「師兄你真當我們不會養孩子?」

    二本道人嘆道:「不然呢?」

    他看向沈先生:「這幾個大人,可不好帶了。」

    沈先生點頭:「念在你照顧他們幾個不容易,剛才那鞭子的事我就不跟你計較......去給師爺爺滿上酒,讓你師爺爺給咱們說講幾句。」

    「好嘞。」

    二本道人笑呵呵的過去想給秋實老道人倒一杯酒,老道人眯著眼睛笑:「少給我來這套,以為我老眼昏花了?你給我倒酒的這個酒壺裡如果是真酒,以後你是我師爺爺。」

    二本道人尷尬起來:「怎麼可能呢,今天這麼高興的日子,肯定是要喝真酒的。」

    老道人哼了一聲:「年輕人,你還嫩,把你師伯面前那壺酒給我。」

    沈先生把酒壺往後挪了挪:「年紀大了就服老,喝什麼真酒,有點酒味就算了。」

    老道人呸了一聲:「給不給?不給信不信我當著小輩的面打滾耍無賴?反正丟的也不是我自己的人。」

    「算了算了,今天讓他喝一點。」

    青果道人道:「難得這麼高興,少喝就好。」

    老道人自己伸手把沈先生面前那壺酒拿過來,倒了一杯聞了聞,欣喜:「我就說,這壺裡才是酒,你給我的哪壺最多算是刷酒壺的水。」

    二本道人嘆了口氣,拿著那壺酒回到自己位置坐下來,然後偷偷的對沈先生點頭笑了笑,其實他手裡這壺酒才是真的酒,而老道人拿走的那壺裡連五分之一的真酒都沒有,正如二本道人所說,這幾個大人可不好帶了,還得鬥智鬥勇。

    然而,老道人已經好多年沒有喝過真正的酒,哪次饞酒了,不是他們往一大碗水裡倒上那麼一點點酒給他解饞,對於老道人來說,多少年來今兒這含酒量已經算難得的高,所以他喝了一口後砸吧砸吧嘴,一臉的滿足:「還是酒好喝啊。」

    「是啊是啊。」

    「師爺爺你少喝點啊。」

    眾人還得陪著演戲。

    二本道人笑:「師爺爺,說點什麼吧。」

    老道人似乎是酒勁兒上來了,就算是摻了大部分水的酒對他來說現在刺激性也不低,畢竟年紀大了,而且已經好久好久沒有真正的喝回酒,老人臉紅撲撲的,站起來,一隻手扶著桌子一隻手端著酒杯:「今天老道我確實開心,有生之年,在乎的人還能聚的這麼齊全不容易,別以為我真的老糊塗了,我喝的這水裡摻的酒確實比往日多了些,挺好,滿足,所以對你們小輩兒們我就一句話要說的,知足就好,正經努力之下得到的一切都應該滿足,歪門邪道的東西別去碰,歪門邪道的心思不要有。」

    說完這句話老道人一仰脖把酒碗裡的酒水喝了乾淨,哈哈笑:「吃飯吃飯,老道我說不出什麼冠冕堂皇的話來,肚子裡沒有那麼多漂亮文章,就每個人都好吧,都好。」

    笑著笑著,然後就眼圈微微發紅。

    「為道長壽!」

    眾人皆舉杯。

    老道人又倒了一杯酒:「別為我壽不壽的,我這個歲數能有現在的日子,還不是因為身在大寧,為大寧!」

    「為大寧!」

    茶爺舉杯喝完,一碗酒下去,臉色就微微發紅,她壓低聲音在沈冷耳邊問:「剛才我看先生在二本道人的碗裡放了什麼東西?」

    沈冷之前忙活著也沒有注意到,下意識的看向沈先生,沈先生親切的給二本道人碗裡夾了一塊已經燙熟了的肉片一臉長者慈善的說道:「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吃點。」

    「謝謝師伯。」

    二本道人開心的吃了下去。

    沈先生微微一笑。

    想著你拉去吧你,拉不脫算我沈家的藥不好,敢給你師爺爺遞鞭子?

    與此同時,湘寧城。

    郡守衙門的大堂裡密密麻麻的跪滿了人,可惜的是這裡可沒有火鍋,韓喚枝捏了一塊點心放進嘴裡,到湘寧城之後還沒有正經吃過一頓飯,陛下要想動白家,整個湘寧郡從上到下一個都不會放過去,然而動白家總得有個由頭,所以這事本不那麼容易辦。

    牽扯白家全族上下,罪名合適的就是謀逆,可謀逆這罪過怎麼定?會不會牽扯出來皇后?韓喚枝深知陛下是不想動皇后的,不然也不會拖延了這麼多年,所以只牽扯到白家而牽扯不到皇后,甚至連大學士也不要牽扯到才行。

    湘寧郡的吏治,從上到下都得換,這必然驚動整個大寧。

    點心雖然味道不錯,可點心甜膩,不能當飯吃。

    韓喚枝喝了口茶把嘴裡的點心衝進去,看了一眼下邊跪著的那些人:「白家滅門之案差不多已經摸清楚,今天我把門關上跟你們聊幾句,我希望你們認真聽。」

    他頓了一下,整理著措辭。

    「白家不是勾結馬賊,而是養馬賊,我從乙子營戰兵黃然將軍那得到消息是,這些馬賊手裡的兵器大部分是大寧軍方的制式兵器,包括橫刀,甚至還有連弩,這些東西哪兒來的?我不需要你們回答,只需要你們認真聽著......勾結馬賊和養私兵的罪名不一樣,你們都明白,前者最多砍幾顆人頭,該辦誰就辦誰,自然牽扯不到太多人,然而若是後者的話,白家有謀逆之嫌,你們在場的所有人都是從犯。」

    所有人同時抬起頭,也同時因為這句話而嚇得面無血色。

    謀逆之罪一定,哪怕他們定的是從犯,也一樣要株連全族。

    「可我知道你們都冤枉了些。」

    韓喚枝語氣一緩:「白家做了些什麼你未必知道,只是在湘寧郡,白家的人和你們打一聲招呼,你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罪當然是有,可真要是牽連九族,我也為你們覺得委屈,所以我要說的話不是站在廷尉府都廷尉的位置上該說的,而是作為同僚勸你們幾句,瀆職這罪,該認就認,大不了罷官,最多不過發配,明白了嗎?」

    下邊跪著的那些人全都嚇破了膽子,沉默了一會兒後有人低頭:「下官認罪,瀆職枉法,對馬賊之事明明知道卻不追查,有負皇恩,下官願意伏法。」

    第一個人開口,所有人都跟著認了罪。

    「這樣最好,你們個人犯的錯你們個人承擔,不會太多牽連你們的家人。」

    韓喚枝起身:「人都說我韓喚枝是鐵石心腸,我是,你們應該明白這是陛下的仁慈。」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吩咐手下人:「挨著個的讓他們簽字畫押,把人犯押送長安,犯官家眷都禁步在自己家中,派人將他們家裡都翻查一遍,沒什麼大事的,讓他們過完年再說。」

    他走出郡守衙門,看了看外面天空,藍的有些舒心。

    出長安的時候,陛下已經暗中吩咐過內閣幾位大學士盡快選一批人上來,湘寧郡這邊的事韓喚枝來做個了結,用不了多久,吏部選派的官員就會大批的進入。

    陛下不願動太多人,已經是最大的仁慈。

    湘寧城裡的百姓雖然都聞到了不尋常的味道,可是這些事還不會影響到他們,惶恐的也不是他們,城裡過年的氣氛還是一天比一天濃,鞭炮聲足以驅散所有不好的事。

    韓喚枝信步走在大街上,年前這一個月內店舖裡的生意都不錯,他看到有一對年輕情侶從路邊的鋪子裡出來,女孩子的臉上帶著藏不住的幸福,頭頂上那隻嶄新的玉簪漂亮的讓人覺得心情都越來越好。

    韓喚枝也不知道為什麼就邁步進了那首飾鋪子,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忽然就看到櫃檯裡邊有一隻鐲子怎麼看怎麼順眼,以他的眼力自然瞧得出來安翡翠的成色確實很好,因為名貴,所以單獨擺放在那。

    他過去問了問價錢,倒也還算合理。

    沉默片刻,取銀票把這翡翠鐲子買下來,貼身放好。

    草原上不過年。

    又那麼遠。

    他的手在胸口拍了拍,想著回到長安城之後把這東西收好,下次見了她的時候給她戴在手腕上。

    就在這時候看到對面街邊站著一個穿著寧人長裙的女子,可髮型卻不對,那一頭的辮子看起來那麼眼熟,韓喚枝心說自己或許是自己忙的眼睛都花了,舉步要走,忽然間又停住,因為他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

    她笑,只是笑。

    韓喚枝走過去,也笑。

    「有點意外嗎?」

    她問。

    「何止是有點。」

    他問:「你怎麼會在這?」

    「上次離開長安的時候你說,寧人最重視的節日就是過年,過年要團圓,團圓了就預示著將來的日子圓滿,人生沒有那麼多的大圓滿,可小圓滿,一年一次,不算奢侈。」

    她看著韓喚枝的眼睛:「走了好久才到長安,到了長安你又不在。」

    「是去給哪家姑娘買禮物了嗎?」

    「嗯,給心上人。」

    「哦。」

    她問:「心上人在哪兒?」

    「眼前人。」

    韓喚枝把鐲子取出來:「世上東西配得上你的不多,只有一樣卻一定配得上。」

    她笑問:「什麼?」

    「我的眼光。」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4 18:14
第四百七十九章 你怎麼還不來找我


    沈冷他們離開浮雲鎮到湘寧城的時候得到一個消息,韓喚枝大人沒有等他們,而是今天一早就出城回長安去了,把大隊人馬留給了沈冷,自己趕車,車上有一個滿頭麻花辮的漂亮姑娘,一路向北。

    沈冷想了想,唯有那草原上的那個傳說之中有天仙之美的大埃斤才能讓韓喚枝如此吧,於是臉色露出了老父親般的笑容。

    古樂和耿珊帶隊,押送著大批的人犯,在乙子營戰兵的配合下返回長安城,沈冷他們雇了好幾輛大車,隨隊回京。

    湘寧城的城門口有個茶湯鋪子,就在路邊,進城出城的行人若是渴了喝上那麼一大碗,清涼的很,說不出的舒服。

    白小洛和楊瑤也坐在茶湯鋪子裡,看著面前的茶碗發呆。

    「居然比皇后慢了,比皇帝也慢了。」

    白小洛低著頭:「我從皇后的舉動猜到了她要對白家下手,所以才會趕來湘寧想提醒一下白歸生,順便把白家能用的都拉攏到我自己身邊,也算是我救了他全家,總歸能換來一些助力,只是沒有想到皇后的動作居然這麼快,更沒有想到皇帝的動作比皇后還快,白家沒了,一時之間......」

    他看著茶碗苦笑:「一時之間,似乎也想不到還能再做些什麼,要想聯絡這些年來那些被皇帝打壓了的家族,被廷尉府逼急了的江湖客,不是那麼容易的。」

    楊瑤也的手握住白小洛的手:「要不然,趁著這段時間放鬆一下你自己?你不是說要去西蜀道嗎?算算時節,那邊這個時候氣候正好,一路走走看看,當是散心?」

    白小洛還沒有回答,一個看起來很普通的年輕人在他對面坐下來,把包裹放在桌子上後端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大碗,一仰脖咕嘟咕嘟的灌了進去。

    「你們來晚了。」

    蘇冷看了白小洛一眼:「落於人後,所以連殘羹剩飯都沒的吃。」

    「我花錢雇你,是雇你奚落我?」

    白小洛看著蘇冷的眼睛:「你總該知道,我這樣的僱主不多。」

    蘇冷聳了聳肩膀:「閒來無事,要不然你們隨我走吧,恰好過年我也不想動彈接生意,回去陪陪那老頭兒,給了他銀子他都不開心,只說是想讓我回去過年。」

    白小洛怔了一下:「跟你回去過年?算什麼?」

    蘇冷起身:「那你們兩個隨便找地方去過年也好,年前了,想殺誰都等等吧,我過年的時候不想動刀,只想放放煙花爆竹,這個時候手用來握刀不合適,包餃子合適。」

    楊瑤也看向白小洛,等著他的回答。

    「也好。」

    白小洛起身:「就跟你去,窮鄉僻壤之地,也許清淨。」

    「你這話真不惹人喜歡。」

    蘇冷:「窮鄉僻壤?年味人情味比你那豪門大院裡要強的多了。」

    他問:「字寫的好不好?」

    白小洛傲然:「那是自然。」

    「那正好,回去幫我家裡多寫幾幅春聯。」

    三個人起身,朝著南方走了。

    向北的車隊中,二本道人一臉淒苦的看向師父青果道人:「師父,親師父,你幫我去師伯那求點藥回來可好?再這麼拉下去,你徒兒可能就英年早逝了,你也不想白髮人送黑髮人對不對,被人知道了你徒兒是拉死的,咱們道觀也面上無光。」

    青果道人嘆道:「畢竟你是年紀小,二十年你就忘了你師伯是什麼人......」

    可看著徒兒那虛脫的樣子,青果道人也只好去找沈先生,正在另一輛馬車裡和沈勝三以及秋實老道人聊天的沈先生看到青果道人上車來就知道因為什麼事,從懷裡取出來一個藥包遞給他:「灌進去就行了。」

    「灌進去?」

    青果道人也沒有想太多,拿著藥回來遞給二本道人:「你師伯說灌進去就行了。」

    「又灌?」

    想到小時候發燒那次,灌的他可真是痛不欲生,可那時候畢竟年幼,羞恥感方面要少一些, 現在都二十七八歲了,還灌進去?多丟人,想想就羞恥的難以接受。

    「非得灌進去?」

    「你師伯是這麼說的。」

    青果道人下車:「你自己想辦法。」

    「我自己怎麼灌!」

    「難道你還想讓我給你灌?你一個屁,我還要不要臉?」

    青果道人哼了一聲:「自己做的孽,自己承受。」

    中午的時候車隊停下來,二本道人扶著馬車下來,走路的時候好像夾著一個枕頭似的,可彆扭了。

    沈冷正好去打水回來,看到二本道人那樣子也於心不忍:「還沒吃藥?」

    「吃?」

    二本道人楞了一下,忽然間醒悟過來自己好像理解錯了什麼。

    「沈將軍,有件事我稍有不解,我想請問你啊......一般來說,灌藥你怎麼理解?」

    他問沈冷。

    沈冷想了想:「這需要很複雜的理解嗎?不是灌進嘴裡嚥下去就好?」

    二本道人:「萬一,不是灌進嘴裡了呢?會不會有什麼副作用?」

    沈冷愣了好久好久,然後一聲長嘆:「道觀裡出來的人,都這麼複雜的嗎?」

    長安城。

    老院長看著未央宮的內侍宮女忙忙碌碌的在打掃,又把一個一個漂亮的紅燈籠掛上去,原本肅殺的未央宮就因為這些紅燈籠看起來柔和了許多,也漂亮了許多。

    宮牆紅燈,似乎這才有了幾分人間氣。

    皇帝揉了揉太陽穴,這幾日擔心湘寧城那邊的事睡的並不是很好,本來他睡的也少,幸好今兒一早就有消息傳回來,說是湘寧城那邊該辦的事都已經辦完,抓的抓了,死的死了,皇帝的心這才踏實下來一些,他倒是不擔心韓喚枝辦不好事,擔心的是沈冷他們幾個的安全。

    「陛下今日就要出宮了。」

    老院長看了看皇帝的臉色:「還是多帶些人的好。」

    「不必。」

    皇帝招呼代放舟去取便裝來,他洗了把臉,腦袋裡的昏沉減輕了幾分。

    「朕是不是應該把她接進宮?」

    皇帝忽然問了一句。

    老院長一驚:「似乎有些不妥。」

    「朕一直都在思考一件事,朕從來都沒有和紅袖有過什麼,所以朕又害怕什麼?那時候在雲霄城有一次朕和沈小松聊天,朕說一生至今唯一驕傲的便是從不曾負了誰,那時候能力有限,卻能做到不負於人,後來到了長安城,朕反而負了一些人,也包括紅袖。」

    老院長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未必願意進宮。」

    「但朕沒有問過。」

    皇帝換好衣服:「朕沒有問過,就是朕的錯處。」

    他走出東暖閣,大內侍衛統領衛藍已經帶著幾個侍衛站在外邊等著了,都換了便裝,將兵器藏了起來,皇帝回頭看了老院長一眼:「就在東暖閣裡貓著吧,朕不會回來的太晚,還有些事要與先生商量,你若回去了再把你找來,萬一半路上出了什麼事你再訛朕。」

    老院長笑:「那臣就去椅子上貓著了。」

    皇帝離開未央宮從後門上了馬車,繞過未央宮之後馬車又穿街過巷,最終在紅袖招門口停下來,每年的今日,紅袖招都會停業,紅袖招是長安城最大的青樓也是最特殊的青樓,這樓子裡就沒有一個賣身的女子,來這的,都覺得自己高雅,喝上等的茶品上等的酒,聽曲兒看舞,或是和紅袖招的姑娘手談對弈,或是琴瑟和鳴,又或是執筆作畫,算下來比在其他青樓裡花出去的銀子還要多的多。

    然而,依然賓客如雲。

    每年今日的門庭緊閉,也會有人好奇。

    雲紅袖穿了一身紅衣站在大廳裡等著,笑顏如花,每年只見一次,對於她來說這一天彌足珍貴。

    她不覺得苦,反而覺得幸福,當今天子每年都會親至給她過生日,想想似乎也是一件很值得驕傲的事,所以她一直都滿足。

    紅袖招對面是一家茶樓,茶樓的生意也不錯,來自渤海國的那些人就在這茶樓二樓,名字叫朴成萬的中年漢子手扶著窗戶看著外面大街上那輛馬車停下來,手握緊,手背上青筋畢露。

    他回頭看了一眼桌子上那個包裹,裡邊是一把製作精巧的木弓,可以拼接起來,他視線才過去,手下人已經手腳麻利的把木弓接好,弓弦掛上,把藏在靴筒裡的箭也取出來,箭的製作也很精巧,三根拼接成一支完整的鐵羽箭。

    以他的射藝,以這個距離,只要皇帝下車,一箭必能將其射死。

    就在這時候包間的門被人從外邊敲響,朴成萬臉色一變,擺了擺手,手下人立刻到了門口那問:「誰?」

    有一道白光閃了一下,像是什麼東西從外面鑽進門縫,門縫那麼細小,鑽進來的能是什麼?

    只是一閃而已,並沒有什麼東西鑽進來。

    薄刃切開了門栓,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幾個臉上蒙著紗巾的年輕女子從外面進來,沒有人說話,卻好像把寒冬一下子帶進本溫暖的屋子裡。

    大學士府。

    沐昭桐似乎已經蒼老到隨時都可能離開這個世界,所以他才不甘。

    走出書房,扶著門框站在那,抬起頭,發現竟是零零散散的又開始飄雪,今年長安城的冬天雪似乎多了些,雪大一些,總是能掩蓋住什麼東西。

    看著門口的院子,眼神恍惚了一下,似乎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在陪著小時候的沐筱風堆雪人。

    孩子跑出去腳下一滑摔倒在地,沐昭桐臉色大變,顫巍巍的衝過去想把孩子扶起來,兒時模樣的沐筱風自己爬起來回頭看向父親,笑著說道:「父親,你怎麼還不來找我,我等你可久了。」

    沐昭桐楞了一下,眼睛裡似乎飄進來一片雪花,揉了揉眼睛,院子裡空空的,除了他之外哪裡還有別人。

    父親。

    你怎麼還不來找我啊。

    這聲音卻在他腦子裡飄飄蕩蕩,揮之不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4 18:14
第四百八十章 因為你不夠在乎

    紅袖招的樓都是紅色的,比宮牆之內掛上了紅燈籠還要好看,這本就不是什麼肅殺的地方,整個小淮河兩岸的樓子似乎都裝飾的很漂亮,這一帶就是長安城裡不一樣的風景,長安城四四方方齊齊整整,高大的城牆就是威嚴的象徵,而這裡,則是肅殺之中的溫柔鄉。

    皇帝坐在客廳的首位,雲紅袖站在他身邊。

    朴成萬身上帶著幾處傷被押進來的時候,眼神裡已經沒有了勇毅,心裡想著唯一還值得慶幸就是這距離渤海國實在太遠了些,大寧的皇帝再強大也不至於能把他在渤海國的家人怎麼樣。

    他看到皇帝的那一刻,忽然間生出來一種想法,這樣的人才是大寧皇帝,雖然第一次見,雖然也不確定皇帝應該是個什麼樣子,可坐在那的皇帝讓他覺得如果皇帝不長成這樣就不對。

    「朕本以為,最後的手段應該瘋狂些才對,原來也如此不堪。」

    皇帝微微搖頭,只不過是紅袖招裡幾個女子出手,衛藍都沒動,埋伏在四周的大內侍衛沒動,附近幾戶民宅裡夏侯芝帶著的千餘名禁軍精銳也沒動,這些刺客就落了網,所以皇帝覺得有些不對勁。

    「不是寧人。」

    皇帝看了看那些刺客,這句話讓朴成萬的心裡震了一下。

    朴成萬深吸一口氣,然後回答:「陛下為什麼會這麼說。」

    皇帝沒回答,只是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們幾個反問了一句:「渤海國來的?」

    朴成萬一瞬間只覺得自己是被出賣了,不然的話大寧皇帝怎麼會知道的如此清楚。

    「原來如此。」

    皇帝說了這樣四個字,讓朴成萬越發的迷惑起來。

    皇帝似乎對他失去了興趣,看向雲紅袖:「今日朕可能不會陪你太久,朕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雲紅袖點頭:「陛下應該去看看他的。」

    皇帝沒說是誰,雲紅袖也沒說,可這就是默契,這也是雲紅袖別人所不及的聰慧。

    「禮物在盒子裡,朕走了之後你再打開。」

    皇帝起身,一邊走一邊吩咐衛藍:「把人送到廷尉府裡去,韓喚枝應該也快回來了。」

    出了紅袖招皇帝上車,衛藍帶著侍衛隨行,隨著車馬動,附近民宅裡的禁軍士兵也撤了出來,整齊的隊列在車後向前移動,衣甲鏗鏘之聲,把小淮河兩岸的旖旎都震碎了。

    大學士府。

    皇帝從馬車上下來,衛藍快步走到門口敲了敲,老管家把門打開,看到那麼多禁軍那麼多明晃晃的兵器一下子就愣住了,好歹也是見過大場面的,所以挺起胸脯:「你們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衛藍示意他退到一邊:「陛下到了。」

    老管家嚇得一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大學士沐昭桐正站在院子裡發呆,院子裡堆了一個雪人,他手裡拿著一個半截的胡蘿蔔,似乎覺得自己削的這雪人鼻子不夠漂亮,插上去之後就顯得像個小丑,所以微微皺著眉。

    夫人站在他身邊,眼睛裡有些茫然。

    皇帝走過來的時候看到這一幕忽然心裡微微一疼,同樣都是父親,不一樣的人卻有一樣的情感,那一刻皇帝感受到了沐昭桐心裡的悲傷,就正如這麼多年來他一想到孩子被人偷走下落不明也會有一樣的悲傷。

    「陛下。」

    大學士看到皇帝吃了一驚,但沒有下跪,也沒有行禮。

    「閣老似乎沒有想到朕會來?」

    「陛下不該來。」

    大學士沉默片刻,把胡蘿蔔插進雪人的臉上,雖然不太滿意可好歹還是完成了,雪人的模樣並不漂亮,也不是因為他年紀太大體力不支做不出漂亮的雪人,而是因為現在面前這雪人的樣子,是他努力再努力的回憶著當初第一次陪自己孩子堆雪人時候的場景做出來的。

    盡力做的像那天的那個雪人。

    「朕不該來,該來的是兵甲,是廷尉,還是宣旨的欽差?」

    皇帝直接進了沐昭桐的書房,在椅子上坐下來後等著,大學士顫巍巍的跟著進來,而大學士夫人則跪在門外,雪很快就把她身上灑了一層。

    「閣老是想逼朕殺了你?」

    皇帝問。

    大學士抬起頭看了看陛下的臉色:「陛下看破了,臣也不敢否認,所以臣才說陛下不該來,臣老了,老了就畏懼死亡,還貪戀權勢,便不敢死,不敢死就會做出更多不該做的事。」

    皇帝道:「找了那麼幾個三腳貓本事的人來,這顯然不是你沐昭桐的手段,也不是老夫人應該有的手段,老夫人一個桑人,卻在大寧佈置了那麼多,做了那麼多,還能把手伸進渤海國,怎麼可能做出今日這般拙劣的殺局?閣老和夫人是求死,多半是傻了?」

    沐昭桐緩緩跪下來:「一切都是臣所為,與內人無關。」

    「呵。」

    皇帝:「看到你們兩個這可憐樣子,朕是不是應該生出幾分慈悲心來才對?你們這模樣,似乎若朕不慈悲,反而顯得是朕做錯了什麼似的。」

    沐昭桐沒說話。

    「從朕告訴你說,想帶著你和老夫人去東疆的那一天起,你就應該明白朕想給你些體面。」

    「臣的獨子,死的不體面。」

    「唔。」

    皇帝冷笑:「從朕即位大寧皇帝算起來,天成元年,死囚二百六十一人,天成二年,死囚一百九十六人,天成三年,死囚三百人......時至今日,二十年來,刑部處死的該死之人也有幾千,哪個體面?如果朕給該死的人體面,那國法就不體面。」

    沐昭桐猛的抬起頭,張了張嘴,又把話嚥了回去。

    「你兒子死的不冤枉,朕也沒心情安撫你,歸根結底是因為你自己沒教出來一個好兒子。」

    大學士夫人跪在那忽然開口道:「諸多事,其實是臣一手所為,老爺才是不知情的人。」

    「知情不知情重要嗎?」

    皇帝沉默片刻後說道:「你們求死,應該不是出自本心,朕從你們的眼神裡都看出來怕死,怕是有人告訴你們若你們不死,不把該背起來的罪責背起來,你們可能失去的更多?朕只是想不明白,你們還在害怕失去什麼,你們還能害怕失去什麼......可朕偏不殺你們,八部巷裡還空著幾個房子,去抄書吧,抄到朕查出來你們害怕什麼為止。」

    皇帝起身:「現在朕發現,你們死了,不管怎麼死,你們自己都覺得體面,朕給你們的體面你們不要,自己想體面起來?」

    沐昭桐好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生機。

    皇帝走出大學士府,回頭看了看那院子,看了看那院子裡的雪人。

    「回宮,朕也想去堆個雪人。」

    風雪不急,車馬不急,長安城的風雪夜一點兒也不讓人覺得難熬,難熬的是心。

    沐昭桐回頭看了夫人一眼,苦笑:「多年前,我就想到了自己會是一個什麼結局,有時候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明明對他從一開始就牴觸,明明時至今日也不覺得他名正言順,可卻兢兢業業給他做了二十年的苦力,可笑嗎?」

    夫人回答:「老爺,天生是這樣的人。」

    紅袖招。

    雲紅袖打開陛下送給她的盒子,裡邊有一套衣服,宮裡的貴人才能穿的衣服,雲紅袖看著那身衣服忽然就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就淚流滿面,她把衣服取出來貼在自己臉上摩挲,好久好久都不捨得撒手,可是最終還是把衣服放了回去,看著那盒子喃喃自語:「陛下心意我懂了,也就知足了。」

    她小心翼翼的把盒子捧起來,這身衣服她會珍藏一輩子,可她不會進宮。

    就在這時候紅袖招門外進來一個女子,之前動手抓住朴成萬等人的一個紅袖招女武者出手阻攔,手才伸出去,進來的人手指已經在她脖子上點了一下,只這一下,武藝不俗的她就好像被什麼東西鑽進體內,渾身的肌肉和經脈一瞬間斷了一樣,有那麼幾息的時間完全失去了活動能力。

    背著白麟劍進來的珍貴妃仔仔細細看了看雲紅袖,然後點頭:「果然標誌。」

    雲紅袖何等聰明,俯身拜了拜:「娘娘。」

    「也果然聰明。」

    珍貴妃看了看她懷裡的盒子:「想好了嗎?」

    「想好了。」

    雲紅袖深吸一口氣:「我做不了娘娘你。」

    珍貴妃怔了怔,問:「你知道我的事?」

    「我與陛下,時至今日也沒有肌膚之親,我與陛下,時至今日,談論多是國事,十幾年來,陛下與我提到的國事之外的女人也不是我,只有娘娘你一人。」

    珍貴妃鼻子一酸。

    「娘娘回去吧,我不會進宮,只是有句話想勸勸娘娘,當年的事若真的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娘娘何不直接與陛下說?以陛下對娘娘的在乎,且二十年來陛下自始至終沒有逼問過什麼,難道娘娘還不明白,陛下是不會怪你的?」

    「你不懂。」

    珍貴妃轉身:「若你進了宮,也許會懂,可幸好你選擇不進,也替你開心,你永遠都不需要去懂宮裡的女人該是什麼樣的心思。」

    「娘娘本非那樣的俗人,何必呢?」

    「你為什麼不進宮?」

    珍貴妃的腳步一停,回頭看了雲紅袖一眼:「說起來,歸於本心,你在乎自己,多過於在乎陛下。」

    雲紅袖臉色一變,然後醒悟過來,若真的濃到如自己預想那樣,又怎麼會選擇不進宮。

    「知道我為什麼這樣說嗎?」

    珍貴妃邁步出門:「因為你還沒有變傻。」

    迎著風雪,珍貴妃回宮。

    在乎男人超過自己的女人,都傻。

    在乎女人超過自己的男人,也傻。

    而只有兩個都變傻了的人在一起,快樂才會簡單起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4 18:14
第四百八十一章 難為你了


    返回長安城的路上,沈冷確定了一件事......二本道人這個傢伙是比陳冉還在上的逗逼,集秋實道人以及秋實門下弟子青雲青林青果三位道人逗逼之大成,還稍稍學了些沈先生的不要臉。

    道法自然之類的不知道,反正在臉皮這方面絕對已經超過了他的師父青果,也已經超過了師爺爺秋實,當然,這道觀一脈最不要臉的是沈先生,而沈冷是沈先生的親傳弟子。

    所以算起來,二本道人還是沈冷的師兄,畢竟他比沈冷入門要早多了。

    路途漫漫,前邊浩蕩的隊伍裡氣氛不好,畢竟不是哀怨可憐的囚徒就是一臉肅穆的兵甲,還是後面這幾輛馬車裡的人看起來自在快活。

    「小師弟啊。」

    二本道人在算清楚沈冷的輩分之後就開始嘚瑟起來,反正沈冷也不是那麼有官威的一個人,很容易讓他忘了沈冷是朝廷從三品大員,獨領一軍的水師提督,就算是做官的,那也得先是同門不是嗎。

    趕路中途休息下車活動的時候,二本道人湊到沈冷身邊:「你看咱們道觀也荒廢了,以後重新將道觀發揚光大就事就落在咱們師兄弟二人身上,我們是時候為籌建新的道觀而努力了。」

    二本道人說這些話的時候像個神棍:「作為師兄,我肩膀上的擔子比你要重,可你也要自發的擔負起來,為師兄我分擔一些。」

    他掰著手指頭算了算:「我算過了,籌建新的道觀需要一大筆銀子,尤其是在長安城那寸土寸金的地方,我這些年雖然辛苦,什麼苦活累活都做了,除了出賣色相都做了,當然主要是不好賣......但是一想到肩膀上的重任我就又重新鬥志昂揚,也積攢下來一些銀子,我估摸著大頭是夠了,你手裡要是寬裕的話,出個小頭如何?」

    沈冷想了想:「師兄說的有道理,確實該籌建一個新的道觀了,還差多少?」

    二本道人眉開眼笑:「也就是差個大幾千兩而已。」

    「那還不多。」

    沈冷取出來一些銀票:「這是三千兩銀子的銀票,就交給師兄保管,以後若是不夠了我再去想辦法。」

    二本道人把銀票接過來,拍了拍沈冷的肩膀:「師弟,你真是一個好人。」

    沈冷道:「我這些年從來都沒有為師門做過什麼,說來也慚愧,這銀子也不能表達我的虧欠之心......哦對了師兄,你想好在長安城什麼地方籌建新的道觀了嗎?」

    「呃......」

    二本道人楞了一下:「我還沒有去過長安,到了之後才實地勘察,嗯嗯,實地勘察。」

    沈冷:「我倒是知道哪兒有一大塊地還閒著,而且我與順天府衙門的人也算熟悉,拿地的話價格應該會便宜不少,而且......」

    沈冷湊近二本道人耳邊壓低聲音說道:「你也知道,若是大比的金錢買賣,都是有回扣的,我走動走動關係,去把地買下來,就算是不建造新的道觀,把地倒手那麼一賣......少說也有幾千兩銀子進賬。」

    二本道人眼睛都亮了:「這麼來錢的嗎?」

    「那是自然,長安城什麼地價?」

    沈冷道:「我與長安城暗道上的流雲會關係也不錯,到時候把地拍賣,讓流雲會的人從中抬價,稍稍往上拱那麼一點就是天價了,你想想會有多少銀子進來。」

    他說完之後嘆了口氣,看起來是那麼那麼的遺憾:「可惜了。」

    「怎麼了?」

    二本道人連忙問了一句:「有什麼難處嗎?」

    「那塊地,順天府的公示價格是一萬兩銀子,就算是我與順天府上上下下熟悉,再打點一下,至少也得六千里吧,我的銀子也不夠,只有這三千兩,若是再有那麼三千兩,嘿嘿......我跟你說師兄,妥妥的能賣到一萬二千兩,賺一倍!」

    「你沒錢了啊。」

    二本道人思考了一下:「我有啊。」

    他把從沈勝三那訛來的銀票都取出來:「這些加起來足有八千兩,當然得算上你的。」

    沈冷算了算:「你出五千,我出三千,若是再賺五千兩的話,你拿三千五百兩,我拿一千五就好,咱們這可不是拿籌建道觀的錢做生意,咱們是為了建造更好更大的道觀。」

    「你說的對!」

    二本道人的手放在沈冷的肩膀上,一臉正義:「一切都是為了師門,都是為了我們的責任。」

    「是的!」

    沈冷的手和二本道人的手握在一起:「這個天下,像師兄你這樣一腔熱血的人真的不多了。」

    「師弟,你也不必太過自謙,我們都是好人。」

    沈冷道:「那這件事交給我來運作?」

    二本道人:「交給你,你辦事我放心。」

    然後八千兩銀子的銀票到了沈冷手上。

    二本道人美滋滋,想著一下子就能賺三千五百兩,大寧盛世,銀子的購買力是槓槓的,三千五百兩銀子足以讓他做個富家翁,把銀子放進錢莊裡,以後收利息就夠開銷用度,怎麼能不美滋滋。

    中午吃飯的時候青果道人看著二本道人就不正常,一邊吃飯一邊都咧著嘴笑,以他對自己徒兒的瞭解,覺得可能自己有機可乘。

    「徒兒。」

    「師父。」

    「你為何那麼開心?」

    「沒事沒事,就是想到要去長安城了忍不住。」

    「你真當為師不瞭解你?你這傢伙嘴角帶賤笑的時候,多半都是和賺了銀子有關,賺了一兩銀子你是眯著眼睛,賺了十兩銀子你是嘴角微揚,賺了百兩銀子的話你是笑的合不攏嘴,看你這流口水的模樣,沒有千八百銀子的賺頭不會笑成這個德行。」

    二本道人往四周看了看:「師父我跟你說了,你可別說出去啊。」

    他將把銀子交給沈冷去買地的事告訴了青果,青果道人一聽還有這般的大好事,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錢都翻了出來,湊了百八十兩跑去交給了沈冷,還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告訴沈冷自己可不是為了賺錢,也是願意為了新道觀的建設添磚加瓦。

    沈冷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下午的時候青林道人也悄沒聲的找到沈冷,塞給沈冷七八十兩銀子,說是也要為道觀盡一份心。

    晚上的時候青雲道人醉醺醺的來了,拿了一包銀子,說是他和老道人秋實道人合力出資一百八十兩銀子,不能讓小一輩那麼辛苦,他們老一輩的更要為道觀重新發揚光大而奮鬥餘生。

    沈冷鄭重的說,我已經先派人回去把地皮搞定,等咱們到了長安城,可能都已經賣出去了。

    一路上啊,這些大大小小的道人,美滋滋。

    還以為別人都不知道。

    到長安城的時候才安頓好,沈冷就帶著大大小小的道人們去了他們購置的那片地方所在之處,那地方在城西,看起來至少能有百八十畝,這麼大一片地,說實話確實買值了。

    沈冷有些遺憾的說道:「地是真不錯吧?只是我剛剛打聽到咱們長安城的交易規則,按照大寧戶部的律法規定,地皮買入不能立刻賣出,要滿五年才行,咱們的快錢變成慢錢了,不過地是咱們的,我看要不這樣?」

    沈冷認真的說道:「咱們先把道觀建造起來,銀子也夠,我把剩下的銀子去給幾位在長安城分別買下來一座民宅,也算是後路了,到時候升值了,你們或是賣出去或是自己保有,最起碼不虧。」

    眾人一聽是朝廷法令的事,倒也沒什麼辦法,新道觀這麼大的地方,還能每個人都得一座民宅,想想看也是相當好的事,而且沈冷還說再按照每個人三百兩銀子的份額把錢存進錢莊,一年也能得個十兩八兩的,最起碼零花錢沒問題。

    真是美滋滋。

    二本道人看到那麼多工匠冒著嚴寒在搬運進場各種物資材料,忍不住對新生活充滿了美好的憧憬。

    「我們道觀以後就要在長安城紮根了。」

    秋實道人也是感慨良多:「若不是因為沈將軍,誰能想到我們能在長安購置這麼大一片地?」

    「是啊,真得好好謝謝人家。」

    「沈將軍真是個好人,還給我們每個人留了五十兩銀子做零花錢。」

    青林道人攔住一個經過的工匠:「這位師傅,請問咱們道觀什麼時候可以竣工?」

    「最遲一年。」

    那工匠回答:「這是陛下的旨意,陛下分撥過來這麼大一塊地,幾位道長好福氣啊......雖然這是西城地價沒有東城高,而且這片地方還是煤渣地,但是也不容易啊,畢竟這是長安城。」

    「煤渣地是什麼意思?」

    「這些年來,長安城居民過冬已經朝廷各衙門,未央宮裡,燒過的煤渣都往這邊運,砸夯實了,地是沒問題的。」

    「師傅,你剛才說這地是陛下賜的?」

    「對啊,你們還不知道?」

    幾個道人互相看了看,紛紛握緊了拳頭。

    夏蟬亭園。

    沈冷坐在沈先生面前:「我覺得我以後還是少來這裡了。」

    沈先生:「沒事,過完年你就跑了。」

    沈冷點頭:「現在我就想跑。」

    沈先生:「你下手也確實太重了些,而且畢竟那是我師門,也算是你師門,你倒是一走了之,以後我如何面對我的師父師兄弟?想想二本道人那可憐的孩子,以後指不定會怎麼煩我,我這日子可怎麼辦。」

    沈冷:「分你一半,不能更多了。」

    沈先生:「唉......我也是為了你好,為你分擔憂愁。」

    沈冷:「難為你了。」

    沈先生:「也難為你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4 18:15
第四百八十二章 賀禮

    二本道人硬著頭皮找到沈冷,才剛看見都想跪了。

    「師弟......沈將軍。」

    二本道人一臉悲切:「那五千兩銀子來之不易啊,那可是師爺爺師父師叔以及我豁出去臉不要才從師伯家裡人手裡訛來的,你看這你,一下子都騙走了......」

    沈冷:「其實我也不缺錢,我也不求其他,只是以後師門裡呢要有個規矩。」

    二本道人連忙問:「什麼規矩你只管說。」

    「當初我師父是怎麼做大師兄的呢?」

    沈冷問。

    二本道人嘴角顫抖了一下:「難不成還要打一架?」

    「打架這麼傷和氣的事多不好,簡單些,我把銀子還給你,以後你管我叫師兄。」

    二本道人感覺自己的心口要炸:「費盡心思,只是想讓我管你叫師兄?」

    沈冷嗯了一聲:「不願意?」

    「你把師爺爺師父師叔以及我的銀子還給我,我以後見了你就叫師兄。」

    「嗯,先叫一聲。」

    「師......師兄。」

    「師弟乖。」

    沈冷取出來一些票據:「我把你們的銀子都已經存進錢莊了,這麼大一筆銀子,每個月領的利息也夠道觀吃穿用度,稍稍揮霍一下也是足夠的。」

    「呃......」

    二本道人一想,存了就存了吧,總比沒了好。

    他接過來票據數了數:「不對啊,這才一半。」

    「另一半靠你自己了。」

    沈冷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拍:「那一半被我師父訛去了,能要回來多少,看你的造化,另外你不要以為票據給你了以後見了我就不用叫師兄,錢莊我打過招呼,我不簽字,你們領不出大筆銀子。」

    二本道人:「師兄,呵呵......」

    告別了沈冷,二本道人又跑回夏蟬亭園找到沈先生,一見面就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師伯你可得為我做主啊,我那無良的師父把我一頓好打,若是師伯你再不為我出頭,我怕過不了年了。」

    「是因為銀子的事吧。」

    沈先生一臉慈悲:「你看看把孩子這都難為成什麼樣了,若非是我善心硬生生從你師弟手裡要回來一半的銀子,你的苦日子還真是不好過去。」

    二本道人認真的說道:「師伯你不要亂說,那是我師兄。」

    沈先生噗嗤一聲笑了:「銀子呢,我替你們要回來一半,不過我都給你們存到錢莊裡了,我有朝廷俸祿,倒也不需要用到道觀的銀子,你們每個月到錢莊領的利息也足夠花,可我為你們追討回來這麼大一筆銀子,我覺得你們若是不表示一下你們自己心裡都過意不去,這樣吧,每個月的利息拿出來一半給我買茶,當然我不是強求你啊,哪有強求的。」

    二本道人立刻站起來拍了拍胸口一臉真誠的說道:「是我心甘情願孝敬師伯的。」

    沈先生:「善。」

    然後把票據給了二本道人。

    回到房間,二本道人把一沓票據給秋實老道人他們看了看:「要是都要回來了,可是都變成存根票據,不過也好,那麼大一筆銀子,每個月的利息也不是小數目呢。」

    青果道人擦了擦鼻子上的汗:「要多少是多,能回來就好,能回來就好。」

    他把票據拿過來看了看:「咦,兩個人怎麼存的同一家錢莊?莫非是商量好的?」

    他們幾個人商議了一下,按照票據上的地址找到了那家錢莊,錢莊是新開業,距離雁塔書院沒多遠,就在學府街上,雁塔書院和迎新樓中間位置,門店很大,最主要的是掌櫃的是個漂亮可愛的小丫頭,留著雙馬尾的辮子,笑起來就露出漂亮的小虎牙,看著可喜慶。

    錢莊的名字有些奇怪,叫天機。

    「幾位道長,一看你們就是剛剛把錢存進我們天機錢莊的大主顧。」

    高小樣熱情的接待了他們幾個,沏茶倒水,然後還每個人送了一個年前存銀子的返利大紅包,看著可厚實了,鼓鼓囊囊的,就算是五兩銀子一張的銀票,這個厚度,最少也有個二百兩了吧。

    「紅包回家再拆開,畢竟都是客人,被別的客人看到了不好。」

    高小樣神秘兮兮的交代了一句,幾個人一看錢莊態度這麼好,距離夏蟬亭園也不遠,而且據說明年錢莊的分店就會開到西城,距離新的雲霄道觀也不遠,似乎一切都很美好。

    離開天機錢莊,幾個道人興高采烈的回到了夏蟬亭園。

    五個道人進了房間就把門關上,迫不及待的想打開那厚實的大紅包看看錢莊到底返利有多大。

    「為什麼你們四個的那麼厚?」

    二本道人一臉不開心:「明顯比我這個厚不少,難道是因為我年輕?」

    秋實老道人笑呵呵:「這是大寧的傳統美德,尊老自然是在愛幼之前,你看師爺爺我這紅包,捏起來鬆軟而又不失彈性,像不像是幾百兩銀子的......對聯?」

    他取出來看了看:「還是個上聯?」

    青果道人連忙打開他的:「師父,我這個是下聯。」

    四個道人分別是兩個上聯兩個下聯,二本道人一捂臉:「我知道為什麼我這個薄了......我這個是橫批啊。」

    學府街,天機錢莊。

    林落雨等道人們離開之後從二樓下來,看了看高小樣那美滋滋的樣子就忍不住也笑了笑:「不過是幾千兩銀子而已,能把你美成這樣?」

    高小樣笑著說道:「小姐,我不是因為那幾千兩銀子開心啊,我是笑咱們東主,他還以為這錢莊是小姐你開的,費勁巴拉的為錢莊跑來幾千兩銀子的存入,哪裡知道這錢莊是他自己的,由此可見東主對小姐真的是好,那麼大一個水師提督,放下面子去騙道人。」

    林落雨白了她一眼:「就你話多。」

    就在這時候沈冷帶著陳冉進了錢莊,陳冉還背著一個小包裹。

    「這是我管家陳冉,江湖諢號沒蓋子。」

    沈冷笑了笑:「來吧,把咱們的家底拿出來。」

    陳冉一臉不樂意:「真的能有那麼高返利?」

    沈冷:「自己人開的錢莊,放心,把咱們的水師的活動經費分出來一半先存進錢莊裡,反正一時之間也用不到那麼多,以後若是有兄弟出了事,這銀子也足夠給他們安家用。」

    陳冉一聽是這個原因,把包裹遞給林落雨:「巡海水師大半個小金庫都交給姑娘了。」

    林落雨接過來:「放心就是。」

    沈冷賤嗖嗖的問:「我們這麼熟了,是不是利息高點。」

    林落雨繃著臉:「嗯,這麼熟了,你說多少利就多少利,若有事可以先去忙,票據存根好了之後我給你送到家裡去。」

    沈冷:「嘿嘿,你看著給,看著給。」

    說完之後拉著陳冉就跑了,顯然有些不好意思。

    等沈冷走了之後高小樣笑的幾乎岔了氣:「哈哈哈哈哈......多返-點利,多返-點利......哈哈哈哈,你看著給,你看著給......哈哈哈哈。」

    林落雨依然繃著臉:「笑什麼笑.......哈哈哈哈。」

    一直站在櫃檯裡邊的顏笑笑抿著嘴,實在不好意思笑的太放肆,畢竟她在沈冷面前還是應該板著點的好,可越想沈冷剛才那賤嗖嗖的樣子也覺得有幾分可愛,然後嘴角的弧度就忍不住越拉越高。

    未央宮。

    皇帝看了一眼韓喚枝:「有些不對勁。」

    韓喚枝連忙垂首:「湘寧郡的案子基本算不上複雜,白家的手伸的太長了些,臣這次把湘寧郡犯官全都押解回京,卷宗整理清楚,陛下是說哪裡不對勁?」

    「說你不對勁。」

    皇帝的視線依然盯著奏摺,抬起手指了指韓喚枝胸口:「衣服不錯。」

    韓喚枝低頭看了看,然後臉竟是微微一紅。

    進宮的太著急,所及沒有來得及回去換了廷尉府都廷尉的官服,身上這件新衣服可是草原上那位大埃斤給他挑的,至於那朵漂亮的花兒是她親手繡上去的,那是草原上的格桑花,本也沒有多少稀奇,然而穿在韓喚枝這樣一個刻板甚至說有些死板的人身上,就顯得騷氣起來。

    一時之間,韓喚枝不知道說點什麼。

    「湘寧郡的案子刑部那邊自然會有個定論,朕不擔心。」

    皇帝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坐下說話,往下坐的時候小心些。」

    韓喚枝回頭看了看那把椅子,沒什麼稀奇的啊,東暖閣裡的椅子他也算很熟悉了。

    「朕不是怕你坐壞了椅子,朕是怕你坐下的時候擠皺了你的小花花。」

    韓喚枝臉更紅了。

    「年前的日子朕都挑了挑,列出了幾個,你仔細也選選。」

    皇帝把一個本子扔給韓喚枝,韓喚枝伸手接住仔細看了看:「陛下這是何意?」

    「該給人家名分就給人家名分,縱然她是草原上的大埃斤,也是朝廷重臣,可畢竟是個女子,名分這種東西說起來俗氣了些,可你能給的還有什麼?日子定下來,朕給你們主婚......不過朕是不會放你去草原的,廷尉府你還得給朕扛著,大不了,朕以後每年給你個特假讓你去一趟團聚,或是過年的時候她也可來。」

    皇帝抬起頭看了韓喚枝一眼:「朕前陣子又扣了沈冷幾年的俸祿,用這筆銀子在長安城給你置辦了一所大些的宅院,迎新樓那邊在籌備葉雲散的婚事,也把你的婚事一併籌辦了。」

    韓喚枝竟是有些扭捏起來:「她......臣還是回去和她商量一下。」

    「嗯,也好。」

    皇帝點了點頭:「回去吧,朕處理完了奏摺也要出門去夏蟬亭園,當年雲霄城外那道觀裡幾個有意思的人都到了,算算二十年沒見,朕去看看......你們兩個若無事,也可隨行。」

    「臣遵旨。」

    韓喚枝起身往外走,走了幾步回頭問:「沈冷知道那是扣他俸祿置辦的宅院嗎?」

    皇帝笑了笑:「他說那是他給你的賀禮。」

    韓喚枝嘴角一揚,俯身一拜。

    ......

    ......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4 18:15
第四百八十三章 奪關


    夏蟬亭園。

    二本道人看著面前那一沓錢莊存根票據,越想越不對勁,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似乎,是從他想騙沈冷點銀子開始的,然後不知道怎麼就把自己的銀子都給了沈冷,還很開心的樣子,後來吧......銀子都變成了票據,自己這個做師兄的變成了師弟,每個月還得拿出來一些銀子給師伯買茶,然而現在居然也很開心。

    看到自己寶貝徒兒發呆,青果道人嘆了口氣:「這就是人生啊......記得你師伯剛到道觀的時候,他想做大師兄,而我本來是大師兄,當然不答應啊,那時候也是我主動提出來比試一下,若是他贏了,大師兄的位子讓給他,若是他輸了以後就包下道觀裡洗衣做飯之類的所有活兒。」

    他看了二本道人一眼:「結果你看到了,我主動挑戰的,輸了,你師伯只不過說了一句雖然你不是大師兄了,但你是二師兄啊,我在道觀裡的時間又不多,總是在外忙這忙那的,我不在的時候你還不是大師兄?」

    他長嘆:「把大師兄的位置丟了吧,還挺美。」

    二本道人:「師伯是魔鬼,他弟子也是魔鬼啊。」

    青果往四周看了看:「那是你招惹的不是那個叫茶兒的小姑娘,據說師兄和沈冷都被她治的服服帖帖。」

    二本道人打了個寒顫,想到那是沈冷的妻子,不由得為沈冷後半生感覺到了陣陣擔憂。

    「聽聞愛情,十有九悲。」

    二本道人感慨道:「沈師兄真是命苦。」

    不知不覺間,這沈師兄叫的順口起來。

    他哪裡知道,十有九悲,不含茶冷。

    廷尉府。

    韓喚枝看了看那渾身上下都被打的沒了脾氣的渤海國人朴成萬,還沒有打死,只是因為皇帝說這個人死了,還不如活著有些用處。

    「能不能好好審問一下?」

    朴成萬嘴裡往外溢血:「自從我被你們帶進來,你們從來都沒有人問過我什麼,進來一個打我一頓,進來一個打我一頓,就沒有什麼想問的?」

    韓喚枝認真的說道:「你試圖行刺的是大寧皇帝陛下,需要審問你什麼?你應該聽說過寧人是如何行事的,不問你,是因為你份量不夠,是誰找你來的我們知道,如何找你來的,我們也知道,大學士和大學士夫人說的會比你清楚......」

    他起身:「直接打死吧,他在渤海國的情況也都已經問的一清二楚,廷尉府會安排人潛入渤海,試圖行刺大寧皇帝陛下,你應該明白會得到什麼樣的懲罰,在大寧,這樣的罪是株連九族,雖然你不是寧人,可一樣會被株連九族,寧地之外,若寧人願意,也可按寧法行事,一切和你有關的人都會因為你犯的錯而受到牽連,人畜不留。」

    朴成萬的臉色猛的一白:「不要,我求你們不要!」

    「求?」

    韓喚枝腳步一停,回頭看向朴成萬:「從你敢接這件事開始你就應該很清楚是什麼樣的後果,這個世界上求來的憐憫是有底線的,而你觸及的就是底線,臨死之前我希望你記住一句話,求來的,永遠都不如換來的實在,等價的交換遠比求來的憐憫要實用的多。」

    「換,你讓我拿什麼換都行。」

    朴成萬似乎已經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氣,整個人都癱軟在那,若不是鎖鏈捆綁掛在牆上,他此時此刻早就已經趴在地上了。

    「你有什麼能換的?」

    韓喚枝搖頭:「我說過了,你份量太輕,指望用你自己的一切條件來換取你活命,都不可能,除非是你能想到什麼價值比你這條命要高的多的東西。」

    「我想想我想想......只要你們別動我家人,讓我做什麼都願意。」

    「唔。」

    韓喚枝轉身:「既然你這樣說了我就給你指一條路,非但不殺你的家人,甚至還可以把你送回渤海國,你從大學士夫人手裡得到的銀子我也不會追回來,可以一併帶走。」

    「你想讓我做什麼?」

    「回渤海國去,打探渤海國內的兵力部署,任何有用的情報都算上,你這次帶來的人我就都留下了,你為大寧做事滿一年,我放一個,滿三年,我放一半,如果你覺得回去之後就不用再害怕,那你可以試試,當你做出背叛決定的第二天,看看你家會死幾個人。」

    「我......」

    朴成萬張著嘴,眼神裡都是恐懼。

    「渤海國擋不住大寧鐵騎,滅黑武難,滅渤海太容易,你這一路走來也自然能看到大寧有多富強,難道你就不想舉家遷到大寧來生活?陛下給你一條活路,我勸你珍惜,明天一早我再來問你的答案,給你一天一夜的時間好好想想。」

    說完之後韓喚枝邁步出門,腳才剛邁出去,身後傳來朴成萬的聲音:「我答應你!」

    他看著韓喚枝的後背喊:「你得保證我的人留在大寧活著,好好活著!」

    「那就看你的了,回到渤海國之後,所有得到的消息可秘密送往白山關。」

    韓喚枝沒再回頭,也沒停留,大步走了出去。

    距離過年已經越來越近,夏蟬亭園也變得漂亮起來。

    而遠在東北邊陲的白山關也有了那麼一絲年味。

    邊關副將從四品將軍萬山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回頭問守在城關上的親兵:「孟將軍又不見了?」

    「出關去了,楊七寶將軍隨行,帶著五百精騎。」

    「五百精騎。」

    萬山臉色有些難看,自從這個孟長安來了之後就沒正經領兵過一天,白山關內上萬將士,他從不練兵,甚至連校場都沒有去過,整天帶著一些人出城關去狩獵,今日打回來一些山雞,明日打回來兩隻狍子,也不知道皇帝陛下怎麼就看中了這個人,哪裡有領兵大將的風度。

    「渤海國的斥候最近可有靠近?」

    「從孟將軍來了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一個渤海國的斥候了。」

    那校尉看了看萬山臉色:「其實大家也都知道,孟將軍出關去狩獵,獵的是渤海國在附近的斥候,最近這半年來,已經殺的渤海國不敢派人靠近。」

    「那又怎麼樣?」

    萬山是這白山關的老人,本以為將來有朝一日將軍調走之後,他就是這白山關的主將,誰知道空降下來一個孟長安,而且對他這個老資格的人也沒有幾分重視,這麼久了,加起來沒有和他說過二十句話。

    「孟將軍回來了。」

    城外,一隊精騎踏雪歸來,雪沫子被馬蹄踏起來,人馬猶如踩雲而歸。

    城門打開,孟長安帶著騎兵呼嘯而入,氣勢如虹,萬山看著那些騎兵跟在孟長安身後就來氣,孟長安每次出城帶的都不是他的親兵,也不是那看起來凶悍的六槍將,而是選幾百個原本白山關裡的士兵跟他出去,長則三五日,短則一日就回,也不知道孟長安給這些人吃了什麼藥,跟著孟長安出去過的人,回來一個個都變得服服帖帖。

    已經半年,城關裡萬餘士兵被孟長安輪換著帶出去狩獵,看看剛才和他說話的那校尉神情就知道,一個個的都已經對孟長安心服口服。

    披掛著鐵甲的孟長安登上城牆,萬山站在一邊隨便抱了抱拳:「將軍回來了。」

    「嗯。」

    孟長安嗯了一聲,一揮手把拎著的山雞扔給之前說話那校尉:「收拾了,晚上一起喝酒。」

    那校尉應了一聲:「遵命!」

    萬山皺眉:「大寧軍律,不得隨意飲酒。」

    「嗯?」

    孟長安看向萬山,走進城門樓里拉了把椅子出來,就在城關上坐了,指了指萬山:「你過來說話。」

    萬山臉色不善,孟長安這態度讓他難以接受。

    「將軍有什麼吩咐?」

    「萬將軍似乎對我有什麼看法?」

    「卑職不敢,卑職只是覺得將軍這般每日出去狩獵,有失風範,將士們的心都被將軍你帶野了,自從將軍來,不曾練兵,校場都不曾去過,似乎有失職之嫌。」

    「我不曾練兵,你身為白山關副將,你做了些什麼?」

    孟長安看著萬山的眼睛:「我記得來之後與你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諸事你多分擔。」

    萬山怔住,心想著你一個主將都不曾真正操持過軍務事,我一個副將操持什麼?這麼多日子來,你不干我也不干,我又有什麼錯處。

    「你似乎覺得自己無錯?」

    孟長安依然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可你知道,你最大的錯處是什麼嗎?」

    「卑職不知道。」

    「你最大的錯處,是你比我軍職低。」

    孟長安指了指他:「把萬山盔甲兵器卸掉,將印收繳。」

    「你憑什麼!」

    萬山大怒:「你也不過比我高一級而已,你無權直接處置我。」

    「你說錯了,我有。」

    孟長安這話說完,上去幾個親兵要將萬山拿下,萬山武藝不俗,三拳兩腳將親兵打翻在地:「我倒是看看,誰敢拿我?」

    砰地一聲!

    萬山只看到眼前黑影晃了一下,人已經向後飛了出去撞在城牆上。

    楊七寶站直了身子收拳回來,哼了一聲:「稀鬆平常。」

    他把將印從萬山的腰帶上拽下來扔給孟長安,孟長安伸手接住,看了看,又扔給楊七寶:「從今日起,你就是白山關副將了。」

    他站起來走到萬山身前:「你可能忘了,陛下許我臨機專斷,白山關諸事,我自可處置。」

    萬山看向四周:「你們在看什麼!難道你們就任由他一個外來的欺辱我?」

    四周那些圍觀的士兵,一言不發。

    孟長安轉身:「交給廷尉府。」

    親兵上去將萬山的衣甲扒掉,兵器也摘了,押著下了城關。

    「快過年了。」

    孟長安指了指對面:「這些日子出去狩獵渤海國斥候,探索出來一條山路可行,直至渤海國城關一側,渤海國習俗與我大寧相近,過年對他們來說也極重要,但我不打算讓對面城關裡的人好好過年,以後也別想過年。」

    「呼!」

    士兵們振臂高呼。

    「過年之前拿下對面城關。」

    他轉身下城:「沒有點喜事配年味怎麼行。」

    次夜,孟長安帶八百精銳徒步穿越山峰,以繩索從絕壁放下,夜襲渤海國城關打開城門,寧軍殺入,斬敵兩千三百餘,奪城關一座,將人頭置於城關之外堆人頭塔,渤海驚懼。

    城關上,孟長安往嘴裡灌了一口酒,舉著酒壺朝著長安方向,嘴唇微微動了動。

    冷子,好好過年。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5 17:44
第四百八十四章 到付

    孟長安奪關的消息在年前肯定是到不了長安城,可是最遲正月十五之前就一定會到,可想而知,才剛剛過完年,陛下得到這消息得多高興。

    而東疆大將軍裴亭山在得知此事之後,只是喃喃自語了兩個字......罷了。

    原白山關守將閆開松得知消息沉默良久,然後長長吐出一口氣,卻一言不發。

    白山關。

    孟長安獨自一人盤膝坐在城牆城垛上,身上鐵甲如墨,肩上披風血紅。

    算計著日子,長安城裡應該已經是披紅掛綵爆竹聲不斷了吧。

    小時候過年,傻冷子總是一個人蜷縮在馬廄旁邊那個可冷可冷的小屋子裡,北邊正房裡爐火燒的旺盛,燈燭在三十晚上不滅,而冷子那漏風漏雪的房子裡哪裡有熱乎氣,連光明都沒有。

    那時候他家裡飯菜豐盛,他總是在這個雞腿上咬一口,嫌棄味道不好,那個豬肘子上也啃一口,同樣說滋味寡淡難吃的要命,然後把自己咬過的雞腿豬肘嫌棄的扔給沈冷,還要刻薄的說幾句快吃快吃嘗嘗我的口水味道,他爹就在一邊哈哈大笑,而他也要表現出幾分得意才行,若非如此,冷子過年連一口肉都吃不上。

    可是每每念及,他還是心中很疼。

    那時候他能做的,也就如此了。

    父親打冷子的時候他爭著打,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力氣小,再打也打不壞人,父親罵沈冷的時候他就把父親推開,說自己討厭罵人的話。

    還好,冷子現在過的很好,比他好。

    比他好才好,孟長安覺得自己是在贖罪。

    城垛上的年輕將軍,舉起酒壺喝了一口,東北邊陲的風雪不比北疆小多少,他一個人坐在這已經很久,哪怕是和軍中同袍同飲的時候,他也覺得孤獨。

    似乎只有想著那傻冷子的時候,才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活在這世上。

    白山關之所以叫白山關,是因為這山名為白山,而白山之所以名為白山,是因為山頂終年被白雪覆蓋,孟長安已經習慣了風,習慣了雪,習慣了一片銀白,也習慣了冷。

    「將軍。」

    楊七寶從城下快步跑上來,指了指城關:「從長安城來了人,送了包裹過來,是我家將軍派人送來的。」

    他還是習慣稱呼沈冷為我家將軍,對孟長安,楊七寶無比的欽佩,信服,甚至是敬畏,乃至於仰望,在他看來孟長安就是天生的將軍,而對沈冷,楊七寶覺得那是自己家人,兄弟。

    「嗯?」

    孟長安眉眼一喜。

    難得難得。

    拿下渤海國的城關,也未見他眉間一喜。

    他從城牆上快步下去,楊七寶都覺得孟將軍此時竟是有些急不可耐的意思。

    從城門外進來了一輛馬車,有十幾個武者隨行,這些武者似乎也不是尋常的江湖客,見了這麼多兵甲,感受著這邊關肅殺,竟是沒有幾分怯意。

    一個漢子從馬背上跳下來,抱拳一拜:「拜見孟將軍,奉沈冷將軍囑託從長安城來,一路上不敢耽擱,唯恐年後再把東西送到。」

    他轉身從馬車上搬下來兩個箱子,一個箱子是給孟長安的,另外一個則是給楊七寶的。

    楊七寶迫不及待的打開自己那口箱子,裡邊是幾件簇新的衣服,沈冷記下他的身高體重,請長安城最好的裁縫縫製,衣服不可能不合身。

    除了衣服之外,還有一箱子的糖,正是冬天,一路走來倒也不怕壞了,都是用紅紙包著的,看著格外喜慶。

    楊七寶愛吃糖。

    衣服,糖,還有一個不大的木盒,楊七寶打開,裡邊是一沓信紙,拿起來看了看,片刻之後手就開始抖,控制都控制不住。

    「我的七寶哥,東北邊關冷不冷?撒尿的時候莫要凍掉了你的小-雞-雞,你看那白山的山頭,像不像去年我和你一起拉的那坨?」

    這是陳冉寫的。

    「楊大哥,過年好,你又老了一歲啊,我卻還那麼年輕力壯,算計了一下你明年本命年,我給你買了一沓紅褲衩,一轉眼你都三十大幾了,我才十七。」

    這是王闊海寫的。

    「老楊,聽聞渤海國那邊的妞兒雖然窮但是漂亮,以你這相貌想找個正經姑娘也難了,要不就抓個渤海國的女人湊合著吧,征服渤海女人也是為大寧爭光。」

    這是杜威名寫的。

    「楊大哥,東北風雪急,給你買了些傷寒藥和金瘡藥,長安城的老字號,雖然知道大過年的送藥有些不吉利,就當是祛病驅邪,過年好。」

    這是古樂寫的。

    還有好多好多話,是沈冷麾下那些老兄弟們寫的,那一個個的名字,讓楊七寶的手顫抖的越來越厲害。

    有兄弟不識字,所以寫不出什麼暖心的話,他翻到下一張紙,紙上畫著一個大胖子在拍著自己肚子,肚子鼓的老高,旁邊畫了一個小人拉車,車上是一座山,楊七寶想了想好久才醒悟過來,這畫裡的意思只有兩個字。

    飽,重。

    保重。

    再也忍不住,楊七寶嗷的一聲哭出來,朝著東南長安城的方向,抱拳,嘴唇都在發顫。

    另外一邊,孟長安害怕自己也會如楊七寶那樣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所以抱起來自己的箱子回到他屋子裡,腳步很急,進了門就回手把門關上,想了想不穩妥,又把門栓插好。

    打開箱子,最先看到的是一摞厚實的鞋墊,鞋墊上都繡著貓兒似的東西,像是貓兒蹲在一個土包上拉粑粑的樣子,只是繡的有些扭曲,勉強還能辨認出來。

    鞋墊旁邊也有一個更小的木盒,打開看,裡邊是一沓銀票,還有幾顆東珠。

    再下邊是兩件新衣服。

    主要的是,也有一封信,雖然不是如楊七寶箱子裡那麼多,只有一封,可對於孟長安來說這一封信的份量和楊七寶那麼多信的份量一樣重。

    「信不是我寫的,讓你弟妹代筆,不是我不想給你寫啊,是我字太帥,怕你一打開信封就受不了我那字上撲面而來的帥氣,然後你納頭便拜。」

    「鞋墊是你弟妹......呸,怎麼還是習慣性的覺得你比我大?罷了罷了,大過年的,不跟你爭一時之大小,又不是爭短長的事,我也不在乎。」

    「鞋墊是你弟妹繡的,我茶爺繡工天下無雙,鞋墊價值連城......她說你是大寧第一虎將,所以鞋墊上繡了猛虎下山圖,是不是很霸氣?」

    孟長安把鞋墊拿起來仔細看了看,腦海裡出現沈茶顏一針一線繡鞋墊的樣子,再看看這構圖,這繡工,確定是沈茶顏親手繡的無疑。

    可是這貓兒蹲著拉粑粑,怎麼是猛虎下山?

    「你在遙遠的邊關大雪飄飄,我知道很苦,可你也不用羨慕我,你以為我在長安城整日都是在吃喝玩樂?整日都是游手好閒?整日都是美人作伴?整日都是瀟灑快活?是的......我現在就是這樣。」

    孟長安扭頭啐了一口:「不要臉。」

    繼續往下看。

    「如果我猜的沒錯,半年了,白山關裡的士兵們都已經把你當神仙了吧?如果我猜的再沒錯,你是不是惦記著白山關對面渤海國的城關?拿下來沒有?」

    孟長安自言自語:「拿下了。」

    再往下看。

    「白山關那個小地方,不是你的天地,陛下把你放在那一定另有深意,我愚笨,猜不到多少,大概只能想到陛下是為了三件事,其一是因為武新宇,其二是因為裴亭山,其三......可能是因為東疆,你若將來做了東疆大將軍,我們還是好兄弟嗎?」

    孟長安:「啐......」

    「北疆之戰最快三年,最遲五年,到時候陛下必然把你召回,裴亭山已經年邁,你在北疆若戰功卓著,陛下許你東疆大將軍也便水到渠成,雖然你沒我帥沒我高沒我強,但是東疆大將軍勉強配得上你。」

    孟長安:「啐啐啐......」

    「這次託人給你帶去了鞋墊,新衣服,茶葉,還有一些獎賞給手下人用的銀子,算是你欠我的吧,以後做了東疆大將軍,你沒事就去東海裡撈大蛤蜊,攢夠了一筐珠子還我就好。」

    孟長安:「去你一腦袋的大蛤蜊。」

    繼續看信。

    「對了,你把車馬費給人家付一下,我跟他們說了,到付。」

    孟長安:「......」

    「還有最後一件事,看完了之後你別罵我,我也只是受人所托......馬車裡還有別的,你看完了信之後再做決定,若你不留,那也不用下車,直接返回長安就是,車裡的是月珠明台。」

    孟長安的手猛地一抖。

    「世子李逍善託人從北疆送到長安城一封休書,還有一份給陛下的奏摺,陛下已經准了,月珠明台不再是世子夫人,她是自由身,她一連找了我數次,對我說想來看你,卻不知道如何走,我知道這樣做可能你會生氣,可我也沒辦法,我沒辦法拒絕她。」

    「還是剛才寫的那句話,若你覺得她不該來更不該留,她在馬車裡等你一個時辰,你不去找她,她就明白了你的意思,自會返回。」

    孟長安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走到窗口看了看那輛馬車。

    風雪寒,車裡也應該很冷吧。

    信最後一句。

    過年好。

    孟長安想著好你大爺的好,你把這麼大一個難題丟給我,是真的祝我過年好?

    他在椅子上坐下來,看著窗外發呆。

    馬車裡,月珠明台低著頭,臉色越來越白。

    馬車裡有個沙漏,她算計過的,沙漏漏完,正好一個時辰。

    侍女淨胡一直小心翼翼的看著公主殿下的臉色,越看越擔心,她知道,這對於公主殿下來說是多大的煎熬。

    好冷。

    好漫長。

    淨胡握住月珠明台冰冷的手:「殿下?」

    月珠明台看了看沙漏裡只剩下最後一小點沙子,苦笑:「走吧。」

    車馬轉,護衛上馬,準備出城。

    「屋子收拾出來了,太髒太亂所以費了些時間,也點了爐火。」

    車外是孟長安的聲音,似乎是累著了,嗓音微微有些發顫。

    「實在不好意思直接請你下車,邊關裡空置的屋子都是用來堆放東西的,莫說坐,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收拾了好一會兒,只是所需的家具一時半會兒湊不齊全,委屈你了。」

    月珠明台看著窗外隔著窗簾看不到的人。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5 17:44
第四百八十五章 有點像家

    白山關的條件確實太苦了些,城關裡沒有百姓,也沒有商舖,所需的一切物資都是朝廷發放,肉食蔬菜這些東西每天都會有車輛送進來,距離白山關最近的城叫樓城,距離也有一百多里,況且樓城也不是什麼大城,只是因為東北邊塞的糧倉在這,所以就顯得重要起來。

    侍女淨胡一口氣把路上換下來的衣服都洗了,這一路上風塵僕僕,護衛都是男人,雖然是沈冷將軍委託林落雨挑選出來的得力手下,可畢竟有諸多不便,北方這寒冷的天氣,衣服洗了別說當天能幹,掛上去凍成冰衣,幸好帶的衣服倒是夠多,省著些,一路上也夠換的。

    單獨的小院裡掛滿了衣服,淨胡坐在板凳上搓著自己凍的紅撲撲的小手,覺得有些委屈。

    她自進宮就跟在公主殿下身邊,在吐蕃國的時候何曾吃過苦?到了大寧之後,所有本不該經歷的苦都經歷了一遍,好在......這地方雖然苦寒,可公主的心的暖的。

    白山關副將楊七寶早上就帶著親兵來,這小院四周皆部署了護衛,畢竟這是邊陲,天知道會發生什麼意外。

    除了佈置崗哨之外,還推來一車米面糧油,蔬菜只有白菜和蘿蔔,肉倒是很多,大寧從不曾虧了邊塞將士們的吃穿,所以肉食供應很充足,豬羊肉皆有,便是中原之內百姓都不容易吃到的牛肉,邊塞每個月也要送上來一兩次。

    「淨胡,來把衣服換了。」

    公主在屋子裡喊了一聲,淨胡連忙起身回屋,心說除了身上這件衣服之外都洗了,哪裡還有衣服換。

    進了屋看到公主殿下那樣子,淨胡撲哧一聲就笑了。

    月珠明台穿著一件肥肥大大的邊軍冬裝棉衣,厚實的很,只是這衣服確實在她身上太大了些,所以人就顯得更為嬌小,看著格外好玩。

    「可暖和了。」

    月珠明台一邊擦著土炕一邊說話:「快換上,換上你就知道有多好。」

    淨胡回身把房門關好,然後做賊似的把衣服趕緊脫了換,她已是初長成的少女,身材妙曼,胸前也已經頗具規模,羞澀的換上邊軍冬裝,這棉服不是作戰服,所以格外厚實,作戰服可不會如此臃腫,不然怎麼揮刀砍殺。

    兩個土妞兒似的,把屋子裡收拾的乾乾淨淨。

    「好硬噢。」

    淨胡摸了摸那土炕。

    「不懂了吧,這是火炕。」

    月珠明台出去抱了些柴火進來,笨拙的把柴劈開,然後開始生火,沒一會兒那小鼻子小臉的就被熏的黑乎乎,小手還被燙了一下,然而卻沒有絲毫怨氣,似乎到了這之後不管做什麼都是開心的,淨胡一邊幫忙一邊想著,公主殿下現在的心境這麼好是為什麼?

    想來想去,似乎只有兩個字可以解釋。

    希望。

    挽著袖口的公主殿下終於把火炕燒的熱乎起來,屋子裡的溫度立刻就升了上去,兩個人竟是出了一身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笑的前仰後合,那兩張小黑臉哦。

    「公主,現在咱們幹嗎?」

    「和面。」

    公主想了想,自己在長安城中努力去學習的寧人生活技巧,然後發現在這個地方似乎並不適用,長安城裡的寧人活的精緻,也活的大氣,瀟灑的很,而邊塞之地自然和都城無法相比。

    「寧人最愛吃的是餃子。」

    月珠明台揮舞了一下小拳頭:「咱們自己包餃子吃。」

    「啊?」

    淨胡:「公主你會嗎?」

    「看過,應該不難。」

    月珠明台刷了個面盆,然後放進去一瓢麵粉,又倒進去一碗水,洗的乾乾淨淨的小手伸進去開始揉啊捏啊摔打啊......

    「為什麼,都沾在手上了。」

    「是水多了吧?」

    「那就再加點麵粉。」

    「還得加點水。」

    「再加點麵粉吧。」

    「又幹了。」

    外面響起敲門聲,淨胡手忙腳亂的去開門,帶著一身風雪的孟長安扛著一個包裹進來,看到公主殿下兩隻手深埋在一大盆麵粉裡愣了一下,然後實在忍不住撲哧一聲就笑了。

    「如果我再來晚些,你會不會用面把自己埋了?」

    他把包裹放下:「我來吧。」

    正在與麵糰惡魔激烈交戰的月珠明台紅著臉看向孟長安,那好大一盆面,手還在裡邊捲著。

    她親手創造了一個沼澤,如果一直一直這樣下去的話,沼澤就會進化成大惡魔,把白山關都吞進去......

    「蒸饅頭?」

    孟長安一邊洗手一邊問。

    「想包餃子,給你送過去一些。」

    月珠明台低著頭說話,臉紅的好像熟透了的蘋果,說話的聲音那麼那麼小。

    「我問過楊將軍,他說孟將軍吃飯很隨意,就算是在邊關沒出城的時候也多只是吃幾口乾糧喝些水,乾糧冷硬,怎麼能當日常飯吃。」

    「習慣了。」

    孟長安擦乾手過來和面,他會蒸饅頭。

    嗯,只會蒸饅頭。

    所以也有些心慌起來,想著若此時此刻沈冷附體該多好,那個臭小子在做菜做飯上的天賦比習武還高,話說包餃子流程他當然知道,可他年少時候離家,在書院生活自然是吃書院食堂,出了書院直接從軍,吃的自然是軍隊的大鍋飯,之所以會蒸饅頭,是因為在北疆的時候出門會帶,自己蒸一鍋曬一下,包好帶著,餓了的時候點一堆火烤烤就能吃。

    可是餃子這麼複雜的東西,怎麼做?

    然而在兩個小姑娘面前,猛大將軍自然不能露怯。

    仔細思考了一下流程步驟,想著應該是剁餡了。

    出門剝了一顆白菜剁碎了,然後又開始剁肉,放進去些油鹽,也不知道鹹淡,反正樣子看起來差不多,然後就是下一個步驟了......搟皮。

    孟長安挽起袖子:「你們兩個坐著就是,我自己能行。」

    說的好像很厲害的樣子,看起來更像是給他自己打氣鼓勁兒。

    雖然他的動作也有些笨拙生疏人,然而在月珠明台眼裡看著他可厲害了,想著孟將軍這般鐵漢,給自己和淨胡包餃子吃,這就是鐵漢柔情了吧,她坐在那看著孟長安胡思亂想,都能把自己想的臉紅。

    再想下去,可能就到孩子叫什麼那一步了。

    「搟皮......搟皮。」

    幸好送來的廚具齊全,孟長安一邊嘟囔著一邊找來搟麵杖,把和好的面用刀切了,他常年握刀倒是不至於把面切的大小懸殊,只是搟皮這一步把他難住了。

    粘上了,揭下來,又粘上了......

    淨胡忽閃著大眼睛好奇的問:「將軍是要把這棍變粗嗎?」

    孟長安扭頭,不敢讓她們看到自己臉紅,想著還好這是小姑娘單純,要是沈冷那個臭小子在,看到自己粘了一搟麵杖的面皮上去,肯定會說......呦,你這是把搟麵杖都盤包漿了嗎?

    雖然難了些,搟出來的面皮也真是難看的好比是沈冷的字。

    反正差不多了,包吧。

    餃子包出來的樣子,比沈冷的字還難看。

    下鍋,煮。

    孟長安都忍不住鬆了口氣,好歹是到了煮這一步。

    一炷香之後,三個人圍坐在桌前,看著那三大碗熱乎乎的......麵湯發愁。

    一般來說,尋常人家裡若是沒做好,餃子煮壞了,也就是面片與餡料分離,稱之為一碗麵片也就罷了,他們這煮出來的應該是菜粥。

    「咳咳......」

    孟長安看向窗外:「要不然,湊合吃點吧。」

    月珠明台抿著嘴兒笑,點頭,像個小孩子拿起筷子:「那我要吃了噢。」

    淨胡起身:「我去拿三個勺子吧。」

    孟長安扭頭,再看窗外。

    「味道還不錯的。」

    月珠明台吃了一口,感覺雖然樣子怪怪的,可若是真的當它是菜粥來吃的話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味道還可以,格外適合六十歲以上老人食用。

    孟長安喝了一口,沉默好久。

    「以後我多練練,總不能讓你們在這還吃苦。」

    說完這句話之後把碗裡的菜粥喝光,起身離開。

    淨胡小心翼翼的問月珠明台:「孟將軍是不是生氣了?是不是我剛才說錯什麼了?殿下這可怎麼辦啊,才來就把孟將軍給氣著了。」

    「他應該不是生氣。」

    月珠明台剛才在孟長安起身的那一刻,看到了他眼睛裡的愧疚,而因為這愧疚,她心裡無比的溫暖,這是到大寧以來第一次在一個男人的眼睛裡看到了愧疚,那是在乎,若不在乎,何來愧疚?

    所以她可開心了,鼻子酸酸的,眼圈紅紅的,只覺得這碗裡的菜粥是當世第一美味的東西,一小口一小口當珍饈佳餚般品嚐,唯恐吃的太快吃完了就會覺得失去了什麼。

    吃完之後收拾了碗筷,淨胡把孟長安帶回來的那個大包艱難的抱到土炕上,也不知道都是些什麼東西這麼沉。

    打開看了看,然後兩個人就笑的不能自已。

    「這是窗花吧,我在長安城寧人的窗戶上見到過。」

    「這是春聯。」

    「這是福字。」

    「哇,這個展開原來是個燈籠。」

    「這是......」

    月珠明台看到下邊的東西楞了一下:「新衣服?」

    「可是這白山關哪裡有賣女人衣服的?」

    「孟將軍怕是趕去了樓城,來回近三百里,怪不得說他昨日不在。」

    月珠明台看著那衣服,心暖的好像好化開了。

    原來,這才是應該有的幸福。

    雖然在樓城這地方能買來的衣服款式,確實很單調,紅布綠花的棉襖,還有綠布紅花的棉襖。

    花花綠綠的,多好看。

    「公主,你為什麼又哭了?」

    「因為開心。」

    月珠明台揉了揉淨胡的小腦袋:「淨胡,這裡有點像家。」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5 17:45
第四百八十六章 呼!

    兩個穿著花花綠綠棉襖棉褲的小姑娘,成了要塞白山關裡一道獨特的風景,雖然她們兩個並不會經常外出,最多也就是去白山關將軍府,孟長安不在城關的時候她們連門都不會邁出去,可無疑,她們兩個的存在,也讓邊關的將士們感覺到了一絲絲人間氣。

    殺戮是人間事,但殺戮沒有人間氣。

    她們兩個沒來之前,這白山關是灰色的。

    士兵們聽說那是孟將軍的家眷,所以對她們兩個格外敬重,這讓淨胡體會到了公主殿下說的那種家的感覺。

    淨胡和守在小院外邊的親兵交談聽說將軍昨日回了府裡,所以歡歡喜喜跑回去告訴月珠明台這個消息,月珠明台想著孟將軍那邊的衣服也該去拿一下了,雖然他日常有親兵幫忙洗衣,可親兵那粗手粗腳的哪裡洗的乾淨。

    兩個人到了將軍府門外,守門的士兵楞了一下:「殿下來晚了些,將軍剛剛出門去。」

    「何事?」

    月珠明台一瞬間心裡繃了起來,不在白山關還好,不過是牽掛而已,到了白山關,孟長安每一次領兵出城她的心都懸著,過了太久太多的苦日子,如今她覺得苦盡甘來,所以更擔心,更害怕。

    「這個......將軍吩咐過的,不能對殿下說。」

    「你說。」

    月珠明台深吸一口氣:「你若不說,我更會胡思亂想。」

    「前些日子將軍帶我們夜襲對面渤海人的城關,昨天夜裡將軍剛回來就看到對面城關示警的火焰升起來,立刻就又回去,廝殺一夜,擋住了渤海人的攻勢,將軍一早回來換了件衣服,也沒顧得上吃口東西就又回去了。」

    月珠明台轉身,快步登上城牆,城牆上守軍也都在往對面城關瞭望,那邊烽煙起,廝殺聲隱隱約約能聽的見,淨胡氣喘吁吁的跟著跑上來,看到那邊烽煙滾滾臉色就白了:「公主,要不然我們去那邊看看,在這什麼都看不到,更擔心。」

    「不能去。」

    月珠明台深吸一口氣:「你看將士們,難道不比你我更擔心孟將軍?沒有軍令,他們尚且不能離開城關去那邊,我們去了能做什麼?不過是給他添亂讓他分心,淨胡,你去看看醫官那邊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再來告訴我,稍後就會有受傷的將士送回來,你我同去。」

    淨胡張了張嘴,卻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轉身又跑下城關。

    對面城關。

    這裡本名為震寧關,渤海人向來自大,覺得這名字霸氣,能把寧人嚇住似的。

    孟長安將震寧關拿下之後,暫時將這裡改名為鎮東關。

    黑壓壓的渤海人士兵好像搬家的蟻群一樣朝著城關這邊洶湧而來,這些日子的平靜並不是渤海人吃了虧就忍了,而是他們在調集軍隊,渤海人出了名的不怕死,渤海王就算是讓他們去跳海,他們也會排著隊往裡跳。

    此時指揮軍隊的是渤海國將軍元在石,此人是渤海王的表弟,性格凶悍暴戾,渤海軍中最不講理的,渤海國等級森嚴,對百姓和士兵的控制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地步,對於將軍的命令別說質疑,就算是執行的稍稍慢了些也會被嚴懲。

    「上去,給我上去。」

    元在石一臉怒意的嘶吼著,昨夜猛攻一夜,城關在人家手裡反而更堅固了些似的,寧人突襲一夜拿下關城,而他們卻連城牆都沒能上去。

    上午的時候隊伍整頓了休息了半日,中午之後,渤海人再次發起了猛攻。

    渤海王嚴令,若奪不回關城,他也別想活著回去。

    渤海王任用的朝臣多是他內內外外的親戚,說任人唯親便是如此,可他卻沒有絲毫親情可言,若是誰忤逆了他,又或是觸怒了他,不管是什麼親戚,被殺在所難免。

    若說元在石性子暴戾,和渤海王比起來根本就不算什麼,渤海王最大的愛好就是看那些被各種方式處死的人的各種死相,他還會加以改進,渤海國處死之法據說已經有幾十種,車裂尚且不算殘忍,他的妻弟當初因為一句話惹他不開心,就被他下令處以烹刑。

    所謂烹刑,是命人鑄造了一塊大鐵板打磨光滑,被處以烹刑的人被挑斷四肢扔在鐵板上,然後以大火炙烤,人已經斷了四肢無法爬動,鐵板燒紅了之後人就會疼的胡亂翻身,越是翻的激烈渤海王就越是開心,烤死了也不算完,烤熟了才算,然後他還要親自上手灑些油鹽上去,再喂給他養的虎豹豺狼。

    元在石一想到那慘像就不由得打了個寒顫,若奪不回城關,自己的下場已經可以預見了。

    原震寧關將軍元玄安本是他族弟,與他一樣都是太后的族人,就因為丟了白山關逃了回去,本以為有太后說情最起碼可以再有一次機會,率軍奪回震寧關的話,渤海王一高興沒準就不處死他了,奈何太后的話也一點兒份量都沒有,哪怕是渤海王的生母也一樣,最終他族弟還是被渤海王下令凌遲處死。

    渤海王連想個新鮮處死方法的興趣都沒有,可見有多大怒意。

    凌遲,在渤海王看來那是很老套的一種處死方式。

    城牆上。

    孟長安一箭將揮舞著令旗的那個傳令兵射死,側頭看了看,手下人已經疲憊,廝殺了超過一個時辰沒有停下來過,所以吩咐了一聲:「傳令,預備隊的人上城。」

    城關下邊,預備隊的人開始按順序一隊一隊的登上城牆,逐步接替城牆上的守軍,受傷的士兵也趁機被抬了下去。

    「渤海人拿不下城關是不會收手的。」

    楊七寶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將軍不能時時刻刻都這麼盯著,我在就好,將軍下去休息一會兒吧。」

    「不必。」

    孟長安拉弓,一箭將渤海人後隊騎馬靠近的又一個傳令兵射死,那傳令兵還沒有把要說的話告訴前方的將領,箭就把他帶入地獄。

    城關的城門不算太寬闊,不似中原大城,城門洞裡邊用幾根粗大的木樁頂住,攻城錘又進不來這峽谷,所以渤海人要想奪回城關唯有強攻一條路可行,一夜半天的廝殺,城關下堆積起來的屍體已經有一米多高,毫無疑問,就算是靠堆積屍體硬生生堆出來一條能直接上城的坡道來,渤海人也在所不惜。

    「大寧拿過來的東西,還想拿回去?」

    孟長安再次拉弓,一箭將一個身穿鐵甲的渤海人射穿脖頸。

    渤海太窮,唯有將軍才有簡陋鐵甲,四品以上的才有全身甲冑,而大部分士兵身上都是布衣,連皮甲都稀少,有人在身上綁著木板,還有人用藤蔓編的東西套在身上,他們連軍服都沒辦法完全統一,據說只有渤海王那支所謂的御林軍才看起來漂亮些。

    「人太多了。」

    楊七寶嘆道:「這些傢伙似乎完全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

    「他們身上的冬衣都不多。」

    孟長安舉起千里眼仔細看了看:「他們只靠一股勇氣作戰而已,打沒了他們的勇氣,這看起來凶悍的隊伍敗的更快。」

    他回身吩咐了一聲:「把城上的拋石車投射距離調到最近,讓人去白山關把火油運過來。」

    楊七寶連忙吩咐人去傳令,想著難道孟將軍是要用火將渤海人逼退?

    廝殺一個時辰之後,第二批預備隊又開始陸續上來替換城上的士兵,而從白山關那邊運過來一個一個的木桶,這些木桶封閉的還算嚴密,其中都是守城用的火油,大寧太大物產豐富,這火油被發現之後就一直用作戰爭,渤海人那邊卻沒有。

    「投出去!」

    孟長安一聲令下。

    一個一個二百斤的木桶被拋石車扔了出去,拋石車的距離被調整到最近,可在這城牆那麼高的地方往下投,再近也有差不多四五百米。

    「繼續扔,扔完了為止。」

    不理會城下的渤海人一陣陣嘲笑,孟長安下令繼續拋射,這些油桶基本上都扔到了渤海人的隊伍後邊,沒傷到幾個人。

    孟長安將自己的黑線刀扔給楊七寶,大步走到城關上一座床子弩前,抓了一根小腿粗的重弩裝填,兩隻手握著弩車瞄了瞄,隨著嗡的一聲,被點燃了的粗大重弩飛了出去,噗的一聲戳在地上。

    「所有弩車,點燃重弩,就往那邊射!」

    孟長安暴喝一聲,城牆上的床子弩全都調整了距離,一直一直燃燒著的重弩落在渤海人攻城隊伍的後邊,沒多久火就燒了起來。

    這邊是城關,幾百米外是火牆。

    「打就把他們打哭。」

    孟長安將黑線刀抓過來:「跟我殺出去。」

    殺出去!

    那火確實是用阻擋渤海人的,只不過不是用來阻擋渤海人進攻,而是阻擋他們逃。

    城關裡的士兵將頂著城門的木樁搬開,孟長安帶著六槍將連一絲猶豫都沒有,直接就殺了出去。

    哪裡見過這麼打仗的?

    站在高處的元在石看著寧人居然殺出來了,還沒有來得及高興,就看到那一股黑色洪流從城門裡湧出來,猶如一把沉重的陌刀,一刀將他手下進攻城關的軍隊劈開了血肉模糊的口子。

    與此同時,之前就看到了這邊信號的白山關守軍,分出來三千人急速支援過來,他們沒有登上城關,而是隨著孟長安一同殺出去,那一條長龍出了城關,殺戮便有了開始。

    萬餘擁擠在城下的渤海人連逃都沒地方逃,身後就是火海。

    渤海人之前還在嘲笑寧人的拋石車砸不准,如今真的是連哭都沒時間哭。

    寧人交朋友,從來都不會看你是什麼大國還是小國的人,畢竟都沒有寧國大。

    寧軍交戰,從來不管你有多強,你強任你強,反正你沒我強,從來不管你多凶,你凶任你凶,反正你沒我凶。

    寧軍的戰鬥方式最少領先渤海國幾十年甚至百年,一開始最艱難的,就是孟長安帶著六槍將殺出去的時候,那時候出城的人數畢竟不多,而城外有至少七八千渤海人,可孟長安太殘暴太凶狠,黑線刀潑灑出去的不只是刀光,還有氣勢。

    那麼多渤海人想往城門裡邊擠,城門開的時候確實他們擠進來一些,然而,寧軍就是能硬生生把他們擠出去,然後一點點的擴大控制的地盤,火牆阻擋住了渤海人後面的援兵,空有數萬大軍就是不能衝過來,被火牆和城牆圈起來的這七八千渤海人,就成了犧牲品。

    當寧軍的數量衝出去超過兩千人的時候,渤海人已經看不到一點希望。

    當寧軍的數量超過三千人......渤海人已經快被砍光了。

    孟長安一把將插在自己肩膀位置的羽箭拔下來扔在地上,黑線刀指天,一聲嘶吼。

    士兵們隨即同時將兵器舉起來:「呼!」

    「呼!」

    「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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