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長寧帝軍 作者:知白 (連載中)

 
V123210 2018-7-3 19:43:3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80 614260
V123210 發表於 2019-1-27 12:55
第五百一十七章 那才是人生

    沈冷讓親兵開門帶著須彌彥和李不閒兩個人進了院子,陳冉他們就把連弩什麼的收了起來,想想看,若是剛才動手的話,莫說須彌彥沒有一個人打贏沈冷的把握,就算是有,也可能會被將軍府裡的親兵直接射成刺蝟。

    到了客廳落座,沈冷讓人泡了茶。

    「你想過以後做什麼嗎?」

    沈冷問須彌彥。

    「既然你來找我,索性話就說開些,大學士那邊你是回不去了。」

    「沒打算回去那邊,也......暫時沒打算好做什麼。」

    須彌彥低著頭:「只是覺得在高航道的那段時間每日做苦力賺錢,雖然清苦卻踏實,所以想著若是僥倖沒有死在將軍手裡,那就還回去做苦力算了。」

    「隨心而定。」

    沈冷點了點頭:「只是稍稍可惜了你那一身本事。」

    他有些話想說,可是還不太方便。

    須彌彥:「沒什麼可惜的,自己練出來的本事自己封存。」

    「這樣坐著也稍顯無聊了些,要不然和我手下人過過招?他們一個個的都覺得自己了不得,你幫我給他們幾個一點教訓。」

    沈冷試探著問了一句,須彌彥沉默片刻點頭:「好。」

    沒多久,陳冉低著頭回來:「輸了。」

    時間久一些,杜威名回來:「輸了。」

    王闊海看了看沈冷臉色:「我去吧。」

    沈冷點頭。

    可就在這時候將軍府外有人敲門,親兵開門看了看,居然是從來沒有登門過的禁軍將軍夏侯芝,今日須彌彥進長安消息很快就穿進了未央宮,此時已經天黑,陛下總是有些不放心,於是讓夏侯芝過來看看。

    夏侯芝進門,正好看到須彌彥和打贏了王闊海,王闊海比杜威名陳冉堅持的時間都久一些。

    「這位是?」

    這個在沈冷看來就是個小孟長安的禁軍將軍似乎有些技癢,他看著須彌彥眼神都亮了。

    夏侯芝將長衫脫了:「不管是誰,打過再說。」

    半個時辰,不分勝負。

    又兩炷香的時間,須彌彥向後退了一步:「打下去也是活活累死你我,將軍如何稱呼?」

    「夏侯芝。」

    「在下須彌彥。」

    沈冷站在那一直看著,心裡大概已經有了定數,須彌彥與夏侯芝伯仲之間,都算是九點五吧,反正不到十。

    「打累了,喝酒。」

    夏侯芝問沈冷:「將軍府上可有好酒?」

    沈冷笑答:「自然有。」

    一群漢子圍坐一桌,酒過三巡,夏侯芝也緩了過來,轉頭看了看沈冷:「一直都想向沈將軍請教,反正今日也打過一場了,不如再打一場?」

    沈冷搖頭:「你們兩個都剛剛打過,我也看了你們出手,若是再和你打是佔你便宜。」

    夏侯芝:「所以沈將軍是不敢?」

    沈冷:「不敢單打獨鬥,我可以打你們倆。」

    都是漢子,哪裡忍得?

    於是三個人又出去打,這三個人打的昏天暗地,已經分不出來到底誰和誰在打,反正就是一陣亂鬥,從吃過飯一直打到過了子時,三個人蹲在那氣喘吁吁汗流如注。

    陳冉坐在台階上打了個哈欠,然後壓低聲音對身邊的杜威名說道:「他們這樣打下去可能打到大年初一......就這麼看著多無聊,要不然咱們下個注?」

    「那得賭咱們將軍輸,賭咱們將軍贏有什麼意思?」

    正說著呢外邊又有敲門聲,陳冉心說這大晚上的還有誰來,一開門竟是茶爺回來了,連忙讓開,茶爺臨睡前聽到珍妃宮裡的下人稟告說了須彌彥與沈冷的事,心裡放不下,連夜出宮,這也就是她,換做別人哪裡能隨便出入禁宮,尤其是這般晚了。

    看到那三個大男人脫了光膀子蹲在那喘息,一個個瞧著累的幾乎癱軟,茶爺楞了一下,然後咳嗽了幾聲:「我不在家,三個大男人就赤膊相見了是吧?」

    沈冷:「......」

    夏侯芝:「嫂夫人,不是這樣的......」

    須彌彥:「沈將軍讓我們打的,打的不過癮,他還脫了衣服打,對,他是第一個脫的。」

    夏侯芝:「對對對,是他先脫的。」

    三個人手忙腳亂的把衣服穿上,一個個臉紅的好像燙傷了似的。

    沈冷訕訕的笑了笑:「我們這是正經切磋。」

    夏侯芝和須彌彥同時說道:「沈將軍和夫人早些休息,我們這就告辭了。」

    「這麼晚了,我讓人收拾一下客房。」

    茶爺笑了笑:「夏侯將軍家裡距此足有十幾里,須彌先生和李先生兩個也沒有找好客棧吧,就都住下,客房足夠。」

    須彌彥紅著臉抱拳:「多謝夫人。」

    李不閒看著茶爺的臉愣了好一會兒,須彌彥拉了他一把才反應過來,連忙垂首一拜。

    客房裡,須彌彥瞪了李不閒一眼:「枉你還也是個教書育人的先生,怎麼剛才那麼無禮盯著人家沈夫人看,若是讓人家沈夫人罵你,我看你怎麼收場。」

    李不閒過去把房門關上:「你也知道,先祖曾寫了一本江湖第一閒書,書中對各門各道都有涉獵,然而先祖最值得稱道的便是相術,我家裡有幾本先祖留下的卦書,剛才無意之中看到沈夫人的面相,嚇了一跳。」

    「別瞎說八道,你能看出個什麼。」

    須彌彥並不信。

    「我真的懂。」

    李不閒壓低聲音:「沈夫人面相好奇怪。」

    須彌彥:「呵呵,你要是真的懂,那你看看我。」

    「早就看過了。」

    李不閒道:「知道為什麼那日你突然到了我家裡啃我白菜,我非但沒有怪你卻還帶著你出去喝了頓酒嗎?正是因為我看你面相不凡,想著以後你多半會飛黃騰達,所以提前打打關係。」

    「不要臉。」

    須彌彥罵了一句,又好奇起來:「那你看我面相如何?」

    「百戰軍中死,得封萬戶侯。」

    須彌彥楞了一下:「不吉利不吉利,你的意思是我最終會參軍入伍?然後死於第一百戰的時候?就算我死了之後混個萬戶侯又能怎樣,人都死了,不妥不妥。」

    李不閒搖頭:「人的命啊。」

    須彌彥:「那我就不從軍罷了。」

    李不閒沉默片刻:「你與沈冷將軍交手之際,你眼睛一直盯著他身上那縱橫交錯的傷疤,當時想了些什麼?」

    須彌彥低下頭:「想著若這樣一個為大寧征戰四方的將軍若是被我殺了,我得多少次輪迴才能洗清罪孽......」

    「不止。」

    李不閒往前湊了湊:「我還看到了你眼神裡的期望,你也想像沈將軍那樣活著,你之前說自己練的武藝自己封存了就是,可你並不捨得,而且你騙不了我的,你決定了來找沈冷將軍的那一刻,你就已經想好了以後做些什麼。」

    須彌彥頭低的更低了些:「也許吧。」

    他忽然想起什麼:「那你能不能看出來,我死於何時何地?」

    「看不清楚,大概是北邊。」

    李不閒道:「可是卦書上說的未必就全都准,凡是都有因果,你從北邊回來的時候心有所感所以到高航道找我,我猜著,多半是因為你在北疆殺了黑武人的刺客後改變的心意,那就是因......百戰軍中死,不是軍中百戰死,所以未必你會死於戰亂,也許是到你死的那天剛好打了一百場戰爭。」

    須彌彥忽然笑起來,不知道怎麼一下子就釋然了:「你這勸人的真會說話,軍中死就軍中死,明日問問沈將軍能不能收留我,你說的沒錯,來之前我就想過,我想從軍。」

    就在這時候門外響起敲門聲,李不閒過去把房門打開,進來的竟是夏侯芝。

    「須彌先生可打算好了以後做些什麼?」

    夏侯芝有些急切的說道:「若你還沒有什麼明確打算,不如跟我先回禁軍做事如何?我猜著你來拜訪沈將軍多半也是有從軍打算,你這般身手不從軍真的可惜了,但你想想,若是你跟了沈將軍進水師能有什麼事好做,整日在船上飄著好生沒有意思。」

    他壓低聲音說道:「我已經請示了陛下離開長安城去北疆,禁軍之中太清閒非我所願,北疆如今正是缺人之際,你若有從軍心思,不如與我同行,男子漢大丈夫生而從軍,自然要去北疆,殺最凶的敵人,喝最烈的酒。」

    須彌彥看了看李不閒,李不閒使勁兒搖頭。

    須彌彥長出一口氣:「將軍打算什麼時候去北疆?」

    「北疆大將軍鐵流黎去世之後,武新宇將軍接管鐵騎,海沙將軍早就已經去了水師,孟長安將軍也調離北疆,那邊缺人,所以我打算過了年就走,陛下已經准了。」

    夏侯芝道:「我多的不能許你,五品將軍有些麻煩,但六品校尉我可給你。」

    「那就六品校尉。」

    須彌彥站起來抱拳:「我願隨夏侯將軍去北疆。」

    夏侯芝大喜過望,哈哈大笑,高興的像個孩子。

    等夏侯芝走了之後李不閒一把拉住須彌彥:「你搞什麼?我與你說過了不可向北,北邊於你不利,前些日子我問過你生辰八字,再觀你面相,多半可以看出你凶星在北,剛才我也提醒過你了不要去北疆,正因為如此我才會陪你來見沈將軍,沈將軍水師在南疆,你或可避開命劫,你為什麼非要回北疆去。」

    須彌彥笑起來,拍了拍李不閒的肩膀:「因為那是殺黑武人的地方啊......夏侯芝說,男子漢大丈夫生而從軍,當然要去最殘酷的戰場殺最凶的敵人,我在北疆的時候喝過一杯封喉,真的好喝。」

    他看向外邊:「那才是酒,那才是人生。」
V123210 發表於 2019-2-2 20:37
第五百一十八章 不眠夜


    寫出了江湖第一閒書的那位江湖第一閒人曾經說過,看面相手相推測命途這種事,多是察言觀色,十有九騙,若想騙個升斗小民,那麼幾句吉利話或是幾句喪氣話八成便有效果,若是想騙個大戶,就要提前一年甚至更久摸清底細,才能說的頭頭是道,騙這一戶就能吃穿不愁。

    可是他從不否認有真正的看相大師,他曾說自己功夫五流,看病四流,教書三流,養豬二流,看相一流。

    偏偏就是這個自稱功夫五流的人,一輩子有大半時候被人追殺,不管怎麼逃怎麼躲還就沒有人殺得死,要知道那時候他將殺手行業內幕全都寫了出來,點名點姓的指出當朝有名的幾個殺手組織如何聯絡如何收錢如何做生意,追殺他的自然不是庸手。

    說看病四流,冒充雲遊醫者給當時分封在滬寧縣的一位楚國親王夫人看病,久病多年竟是被他看好了,得錢數千兩,可是逍遙快活了一陣子。

    說他教書三流,別忘了晚年時候他沉心教學,後來楚國朝廷裡數位重臣皆是他的門下弟子。

    他自己說養豬二流,他慫恿著去開養豬場的那位夥計後來富甲一方。

    他自詡看相一流。

    李不閒不知道自己的這位老祖宗是不是吹牛,可從留給後世之人的卦書來看,須彌彥確實會戰死疆場,他觀須彌彥眉心稍偏一些的那顆小小黑痣就是他的將星,也是他的煞星。

    所以他不希望須彌彥去北疆,可須彌彥怎麼會聽?

    「對了。」

    須彌彥想到一件事:「既然你說自己看相有本事,為什麼你沒看出來之前在將軍府外你攔著聊天那位就是沈冷沈將軍?」

    「看相不是神道,我哪裡看得出來誰是誰,可我看得出來他必是貴人,交談幾句便推測出他是沈冷,不然的話你真的以為我和他聊天是在胡言亂語?」

    李不閒嘆了口氣:「沈將軍這面相,也奇怪得很。」

    「你說沈夫人面向奇怪,又說沈將軍面向奇怪,怪在何處?」

    李不閒打開窗往外看了看,確定無人,於是關上窗壓低聲音說道:「我只對你一個人說你可不要胡亂傳播出去,那興許就是殺頭的重罪......我觀沈夫人面相,英氣勃勃,福報深厚,富貴之極,遠非現在一位將軍夫人所能比的,甚至可能大的沒了邊,可她又是個女人,所以我才說奇怪。」

    「再說沈冷將軍,他的面相福薄可命貴,看起來應該是個早死之人,可是突然轉運,少年時候經歷一場大事後就會順利坦蕩一發不可收拾,以至於現在面相也隱隱約約有富貴之極的樣子,兩個富貴之極......」

    李不閒搖了搖頭:「你說,如果說出去的話,會不會是招惹是非?」

    「只當你是胡說八道。」

    須彌彥白了他一眼:「睡覺睡覺,明兒一早去和沈將軍沈夫人辭行,然後我帶著你好好轉轉這長安城,待到年後我就隨夏侯芝將軍北上,若被你說的準了死在北疆,你記得在長安城外給我修一座衣冠冢,我給你的那房子之中有我尋常衣物......想想若是戰死疆場多半沒有個全屍,可能收都收不回來,我又不想長眠塞外,所以就拜託你了。」

    「我不管。」

    李不閒躺在床上:「說什麼都不會管的,你不想死在塞外,那就別去北疆。」

    須彌彥笑著搖頭,在李不閒身邊躺下來:「怎麼都不會想到我會與你這樣一個迂腐先生成了朋友,人生際遇真是奇妙。」

    「你不是我朋友了。」

    「呵呵。」

    須彌彥閉上眼睛:「明天帶你去書院看看雁塔看看未名湖。」

    「不要理我。」

    「後天可以去西山的撫雲觀裡拜拜。」

    「不要理我。」

    「大後天若是也無事的話,要去順平街,那裡都是小吃美食,從這頭吃到那頭,天黑都吃不完。」

    「不去!」

    「到了大大後天你估計也緩過來了,咱們再去小淮河轉轉?」

    「我睡著了。」

    須彌彥躺在那看著屋頂,想著幸好這輩子沒有娶妻生子,不然的話豈不是耽誤了人家,又想到自己連個中意的姑娘都沒有,自然也沒有姑娘中意自己,人生也算是稍稍失敗了些,好在還有小淮河這樣的地方,想想就美好。

    「喂!」

    躺在旁邊的李不閒忽然說了一句:「轉完了長安城,再去一次小淮河,然後你北去邊疆帶上我。」

    「為什麼?」

    「我會看相。」

    「然後呢?」

    「看到你快死了的時候,我提前給你買一口棺材去,要好木頭的,厚實沉重,就算是你被人砍碎了我也能撿回來拼上,我還會想辦法把你運回來,然後我就回來長安城踏踏實實享受你給我的這些銀子還有那宅子,你就當是雇我好了。」

    須彌彥笑起來,鼻子忽然發酸。

    「也行。」

    須彌彥看著屋頂:「但你可不能跟我上戰場。」

    「傻-逼才跟你上戰場!」

    李不閒哼了一聲,氣鼓鼓的翻身到一邊去了。

    沈冷看了看茶爺已經睡熟,悄悄起身往外走,拎著兩隻鞋躡手躡腳的開門出去,茶爺睜開眼睛看了看那鬼鬼祟祟的人一眼,笑著搖了搖頭。

    那傢伙,剛剛就一直在說須彌彥是個人才,若是不能留下的話就太浪費了,讓他憋到明天一早再去說他如何能憋得住?

    沈冷才到須彌彥那屋沒多久,茶爺起身去燒了一壺水泡了茶,然後準備了一些點心一塊端著送到客房門口,也沒進屋,在外面說了一句:「自己來拿。」

    沈冷嘿嘿笑,出門拿了東西,茶爺已經回屋睡覺去了。

    結果沈冷和須彌彥還沒聊幾句,夏侯芝披著衣服就跑了過來,一進門就說料到了沈將軍你不會老實。

    深夜。

    皇帝揉了揉眉角,看完了竇懷楠呈遞上來的奏摺,那是洋洋灑灑足有萬言的一份長奏摺,句句都稱得上是金玉良言,竇懷楠之才遠在大學士沐昭桐之上,這才多大年紀,再給他五年時間歷練,到時候就算直接給他內閣首輔自然也可勝任。

    可是不行,因為皇帝要把竇懷楠留給下一代大寧帝王。

    「朕的精力畢竟有限。」

    皇帝自言自語了一句,推開窗,外面的涼風一下子湧了進來,月色皎潔,屋子裡的暖氣被寒風吹散了不少,皇帝覺得精神一振。

    代放舟在門外打瞌睡,沒有注意到皇帝的舉動。

    御史台都御史賴成會是未來十年的內閣首輔,而十年之後,竇懷楠接過首輔的位子,還能兢兢業業的幹上二十年,那時候竇懷楠也才六十幾歲吧,從四十幾歲到六十幾歲,最成熟最有想法也最踏實穩定,加起來就有三十年,三十年之後呢?

    皇帝想到了老院長提及過的那個如今還在書院裡求學的許居善,才十三四歲年紀,已經有獨到見解,不久之前老院長把許居善寫的一份讀書筆記帶給皇帝看了看,其中諸多地方,跟竇懷楠奏摺裡說的重合,甚至絲毫不差。

    年輕人真的讓人刮目相看。

    三十年後,許居善也才四十幾歲,他可主內閣二十年。

    皇帝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若是一切都按照他的預想去做,大寧未來百年都不會有什麼大亂子。

    再次抬起手揉了揉眉角,覺得有些寒意,這才想起來窗戶還開著,將窗戶關好後皇帝活動了一下,然後緩步走進內室,衣服也不脫,就那樣把自己扔在了床上,沒多久就沉沉睡去,可此時距離早朝也就勉強還有一個時辰。

    除了皇帝沒有睡著之外,珍妃也還沒有睡下。

    一如既往,她又坐在窗口發呆,她睡不著自然不會是因為國家大事,她腦子裡裝不下那麼多東西,用她自己的話說,她只是個小女人,所以在乎的只是自己的丈夫孩子。

    她睡不著,是因為她太瞭解皇后。

    當年皇后在留王府裡偷走她的孩子,如今茶顏也有了身孕,皇后是萬萬不會容忍茶顏的孩子平安降生,那是解不開的仇。

    她為什麼要殺入楊家?

    為什麼要直入延福宮痛摔皇后?

    只是因為她知道現在必須要有一個態度了,她就是想告訴皇后如果這次你再動我的孩子,我就讓你下地獄,可她知道皇后是嚇不住的,就如當年皇后難道就不怕留王?

    那天夜裡她的孩子出生,她虛弱的躺在床上,接生的人抱著孩子出去洗血跡,然後不久孩子就丟了。

    那是一根刺,二十年來,無時無刻不在刺著她的心。

    與此同時,夏蟬亭園。

    馬幫老當家已經喝的醉醺醺,看起來眼神迷離下一息沒準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陪著老當家喝了大半夜酒的沈先生也一樣醉的差不多,笑了笑準備起身告辭。

    「沈冷是我外孫嗎?」

    老當家忽然問了一句。

    一瞬間,沈先生的酒醒了一大半。

    「我......」

    「是不是不是?」

    「我......」

    老當家坐起來,似乎也一下子就醒了酒,他看著沈先生認真的說道:「我問小蠻,小蠻不說,問你,你支支吾吾,可是小蠻說過一句話,她說這次誰敢傷害茶顏傷害沈冷,她就拼了命,可是她爹娘還在,拚命輪不到她。」

    他看著沈先生的眼睛:「茶顏和沈冷是你帶大的,你也算是父親,所以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懂我的心境......若沈先生還有什麼不肯說,我只好自己去查。」

    沈先生沉默許久:「若......有人再傷害茶顏傷害沈冷,說到拚命,我是第一個。」

    他起身往外走,搖搖晃晃。

    「老當家,你問我,我不知道回答你什麼,可我確定,貴妃娘娘一定已經確定了什麼。」
V123210 發表於 2019-2-2 20:38
第五百一十九章 蒙袍戰刀

    雁塔書院。

    韓喚枝喝了一口茶,然後又看了老院長一眼,他在等老院長給他的答案,而老院長那皺的很深的眉頭似乎是在表示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哪怕是被譽為博學近天道的老院長也不好回答,因為韓喚枝問的是皇家事。

    韓喚枝問,如果陛下只是對沈冷有愧疚之心,為什麼會如此放縱。

    所謂放縱,是如今的局勢。

    若陛下一心讓太子即位,甚至已經放眼幾十年後,籌謀於未來,為何不削沈冷?

    沈先生到現在也沒給出一個確定的答案,沈冷到底是不是陛下的孩子,可陛下已經把他當自己的兒子看,然後再看看沈冷身邊的人,且不說沈先生是陛下近臣,說說看似稍微遠一些的......韓喚枝自己,老院長,葉流雲,珍妃,再加上珍妃娘家在兩蜀道那麼龐大的江湖勢力,以及莊雍和孟長安與沈冷的關係。

    這樣說起來,難道太子即位之後沈冷不是心腹大患?

    若如此,太子皇位如何安穩。

    別忘了陛下認為十年後的朝廷中流砥柱竇懷楠,那也是沈冷舉薦進入內閣的。

    這個問題太難,是揣測聖心,所以老院長不能回答。

    「先不說答案,說說你為什麼問這個問題。」

    老院長看向韓喚枝:「你可知道,自己這樣揣測陛下的心思是在犯錯,你一生至此,都沒有犯錯。」

    韓喚枝搖頭:「我也不知道自己最近在胡思亂想什麼,總是覺得陛下心思沒有那麼簡單,可又說不上什麼其他的,正如老院長所說,哪怕沈冷真的是陛下當年丟了的那個孩子,陛下也不可能讓他即位,朝廷裡的大人們不會接受,各大家族都不會答應。

    老院長也搖頭:「你想不明白的,難道我就想的明白?」

    他問韓喚枝:「你覺得陛下想的比我們會少嗎?」

    「自然不是。」

    「順天命吧。」

    老院長淡淡道:「陛下所思所想,便是天命。」

    韓喚枝起身:「後天院長大人早來些。」

    老院長笑起來:「先恭喜。」

    韓喚枝居然看起來有幾分靦腆,哪裡像是什麼鬼見愁。

    後天,是陛下定的他和雲桑朵大婚的日子,也是葉雲散和周小柔大婚的日子,朝廷裡兩位重臣同一天娶妻,想想就能知道會有多熱鬧,整個長安城場面上的人按理說都會匯聚迎新樓,那麼大的一座酒樓也必然坐不下。

    不同於沈冷大婚的時候,那時候天氣暖和長街上也可擺桌坐人,現在這寒冬臘月的天氣若是在外面吃飯,怕是飯吃不了幾口,風就能灌飽了肚子。

    韓喚枝起身告辭,此時剛過正午,在老院長這裡吃過午飯的韓喚枝決定去見自己的新娘,她最近這兩天緊張的要命,比她接手大埃斤的時候還要緊張。

    按照草原上的習俗,她大婚的時候必須要有薩滿在場,這次來長安她只是想念韓喚枝哪裡能料到陛下會賜婚,所以並沒有帶太多侍從來,好在長安城裡禮部做官的有個叫德旺的人曾是草原上的薩滿,雖然按照他的身份地位還遠不夠為大埃斤主婚的資格,他只是一個小薩滿,可畢竟也是唯一一個可以依賴的人了。

    德旺住在九鄉街,他的宅子不大,不過是禮部五品官員,當初這個人還是雲桑朵舉薦來的長安,禮部要熟悉各族禮數但哪裡天天都有事詢問,德旺在禮部並沒有多少什麼可忙的,算是閒職。

    接到大埃斤派人送來的消息,德旺也是緊張的有些手足無措,從昨日開始雲桑朵已經住到他家裡來,所以更是無法平靜下來。

    韓喚枝第一次來德旺家,一個禮部五品閒職官員在長安城真的不算什麼,長安城裡最不缺的就是官,說五品官遍地都是有些過了,真算起來數量也絕對比百姓們以為的多得多。

    巷子比較窄,韓喚枝那輛寬大的馬車沒辦法進來,他在巷子口下了車讓隨從在車邊等候,一個人邁步往巷子裡邊走,快走到德旺大人家門口的時候,韓喚枝的臉色忽然變了變。

    他穿的是廷尉府都廷尉的官服,頭上戴著的是黑色梁冠,梁冠兩側各有一根垂下來的黑色絲繩,最下邊分別掛著一個金屬的好像天珠似的東西,韓喚枝抬手將其中一顆揪下來,屈指一彈,那東西飛上高空,發出了極尖銳的如哨子一般的聲音。

    然後他抽劍向前,一腳把院門踹開。

    那哨子聲一響,巷子口的隨從立刻就朝著這邊衝過來,其中一個人在韓喚枝的馬車上啟動了一個機關,馬車頂子打開,有幾枚如煙花一樣的東西打上半空。

    凡是看到這東西的廷尉,立刻都會朝著這邊趕過來。

    院子裡倒著七八具屍體,看起來應該是德旺家裡的下人,其中還有一個女子,從服飾上判斷大概是德旺的妻子。

    德旺渾身是血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傷,從這一點也可以判斷出他絕不僅僅只是一個小薩滿那麼簡單,雲桑朵把他舉薦到長安城來,當然也算是一種準備。

    她來長安,按照朝廷規制自然不能帶太多手下,可是草原上的爭鬥總是會中原人更加直接更加殘酷。

    德旺是她安排在長安城的接應,一旦她出了什麼事,還能到德旺這邊來避一避。

    在德旺身前也躺著兩三具屍體,那是雲桑朵的護衛,她從草原上帶來的護衛個個悍勇,都是身經百戰的死士,對她也忠心耿耿,這些草原漢子的實力韓喚枝很清楚,可看起來他們死的很快。

    而動手的只是一個人。

    院子正中站著一個身穿蒙袍的漢子,那是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的服飾。

    在很早以前曾經有個極為強大的帝國叫做蒙國,橫掃世界,那個時候統治蒙國的是卑人,卑人創立的蒙國破滅之後,卑族四分五裂,一部分演化成了現在草原上的鐵勒人,一部分演化成了黑武那邊的薩克人,還有一部分演化成了韋人。

    蒙袍,是蒙帝國時候的武官服。

    這種衣服,已經有至少一千多年沒有見到過了。

    傳聞純粹血統的卑人有一個很小很小的分支生活在草原西北的雪山一代,因為那裡氣候惡劣所以人跡罕至,鐵勒人曾經派兵探索過卻一無所獲,看到這蒙袍,才確定那傳聞是真的。

    蒙袍漢子回頭看了韓喚枝一眼,眼神波瀾不驚,似乎完全沒把韓喚枝當回事。

    他手裡的刀也不常見,大寧戰兵的制式橫刀刀身就有三尺長,而且是雙手刀,算是刀柄長度能達到三尺半以上,現在草原上的人習慣用的彎刀比制式橫刀短一些,可也有大概兩尺半,而這個人手裡的刀只有兩尺左右,弧度不算大,刀身又窄。

    那是早就已經被淘汰了的蒙帝國製式戰刀。

    「他是誰?」

    韓喚枝問了一句。

    看到雲桑朵被幾個護衛擋在身後沒有受傷韓喚枝心裡稍稍放鬆了些,可是那個蒙袍漢子如此平靜的眼神卻讓他竟然有一絲緊張。

    「雪山行者。」

    雲桑朵回答:「早就該被滅族的人,想不到居然能找到這兒來。」

    韓喚枝點了點頭,邁步走向蒙袍漢子。

    草原上的人,這麼多年來也有人對一個女子做大埃斤不服氣。

    似乎是覺得韓喚枝比面前這些人更有意思些,蒙袍漢子放棄了雲桑朵轉身朝著韓喚枝迎過來。

    兩個人走到距離不到兩米的地方韓喚枝出手,他的劍歷來狠厲,即便是在楚劍憐面前他也有拔劍的實力,可是怎麼都沒有想到那蒙袍漢子的刀居然那麼快,快到不可想像。

    噗的一聲。

    韓喚枝的劍在距離蒙袍漢子還有一尺遠的時候,那把形狀奇怪的刀子斬在韓喚枝心口,韓喚枝臉色一白,若非反應奇快,這一刀可能傷的更重甚至死。

    可最主要的是他錦衣下還有軟甲,軟甲擋刀劍最為有效,然而這一刀的力度將軟件斬開,刀身切進了韓喚枝的身體裡,血肉立刻就翻起來。

    韓喚枝震撼於這個蒙袍漢子的刀居然那麼快那麼重,而蒙袍漢子似乎是有些意外自己一刀居然沒能殺了對方。

    所以他微微有些不滿。

    跨前一步,刀子再次揚起來。

    就在這時候韓喚枝的隨從衝進院,進門之後手裡的連弩就激射出去,一片弩箭朝著蒙袍漢子覆蓋過來,那人的刀子灑出去一片光幕,甚至讓人錯覺他手裡並不是一把刀而是有幾十把,刀子精準的將弩箭盡數斬落。

    蒙袍漢子看了看韓喚枝,又回頭看了看雲桑朵,似乎是在盤算著繼續打下去自己的勝算有多少,然後他決定繼續殺。

    於是他放棄了韓喚枝,轉身朝著雲桑朵走過去,最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他居然沒有絲毫著急的跡象,連步伐都沒有加快。

    韓喚枝的手下射空了連弩,抽刀衝了上去。

    就在那幾個廷尉到了蒙袍漢子身後兩米左右,他忽然下蹲,然後腳下一蹬,身子旋轉了半圈後朝著後邊衝過來,刀子切開一個廷尉的脖子,下一息已經將後邊的廷尉人頭斬落。

    而在這一息,韓喚枝的劍又到了。

    噹的一聲。

    在劍尖距離蒙袍漢子的咽喉只有不到半寸距離的時候,蒙袍漢子的刀收回來擋在那,劍尖頂著刀身,他的刀穩定如山,紋絲不動。

    此時,那兩個廷尉的屍體才倒下去。

    後續趕來支援的廷尉跳上院牆,連弩朝著這邊點射過來,蒙袍漢子臉上出現了一絲煩躁的表情,刀子一抖將韓喚枝的長劍震開,然後拔地而起,他的身法算不得輕靈,好像重炮出膛一樣就那麼斜著的衝了出去,一個恍惚人已經在屋頂上,那些弩箭落空。

    蒙袍漢子站在屋頂上回頭看了看雲桑朵,說了一句什麼,韓喚枝對草原上的話也算精通,卻沒聽懂。

    雲桑朵卻沒理會,已經衝過來看韓喚枝的傷勢。

    蒙袍漢子跳下屋頂,外面響起幾聲哀嚎,顯然又有廷尉被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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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章 承諾


    韓喚枝的傷很重,重到可能會錯過婚期。

    沈冷看到韓喚枝的時候他已經陷入昏迷,沈先生和太醫院的人都到了,用過了藥也包紮了傷口,沈冷看過,那傷口有些奇怪。

    「刀刃應該是鋸齒狀。」

    他閉上眼睛,腦子裡構想出來那把刀的形狀,出刀的角度力度,帶著鋸齒的刀刃在足夠強大的力量之下輕易的切開軟甲,可好在有軟甲,不然的話這一刀就是開膛。

    葉流雲轉身出去吩咐了一聲:「找到他。」

    黑眼白殺抱拳:「是!」

    整個長安城的江湖都動了。

    陛下在來的半路上,坐在馬車裡的皇帝眼神有些恍惚:「後天就是他大婚的日子了。」

    坐在旁邊的禁軍大將軍澹台袁術點頭:「臣已經下令禁軍封城,巡城兵馬司的人也都已經調了出來,所有的客棧,民宅,今夜臣都會翻一遍。」

    澹台袁術看了皇帝一眼:「這件事歸根結底是因為草原上的紛爭,雲桑朵做大埃斤親善朝廷,所以草原上一直都有人不滿意,這次請來的高手據說是古卑人,已經消失了一千多年的民族,古卑人的戰刀術臣曾經在古籍上看到過,刀法簡單直接,他們造刀的工藝落後繁複但打造出來的刀極好。刀刃上有波紋鋸齒,刀子雖然不大,但只要用好了,可力斬虎豹。」

    「朕不管是什麼人,羌人,卑人,鐵勒人。」

    皇帝閉上眼睛:「找到這個人,殺了他,然後找到這一族,滅了他。」

    「是。」

    澹台袁術垂首:「臣一會兒去和內閣商議,給西疆大將軍談九州傳令。」

    皇帝語氣平淡的說道:「草原上的事朕本來不想去管,朕相信雲桑朵有那個能力管理好,可是現在看來,女人主事終究還是心腸稍稍軟了些,夏侯芝不是要去北疆嗎?他沒有多少實戰經驗,在北疆那邊如今黑武又已經收縮防守,戰事難開,你分給他一萬人,讓他去草原。」

    「陛下。」

    澹台袁術本以為皇帝沒有那麼大的怒火,哪裡知道平靜的臉色下看不到的內心深處竟然有如此大的殺念,可他知道自己必須勸一勸,草原上部族林立,這些年才剛剛太平下來,若是動兵的話一萬人怎麼都不夠,況且打起來,就會影響幾年後對黑武之戰。

    「不用勸。」

    皇帝看起來依然平靜。

    「讓談九州帶兵向北動一動,是誰想殺雲桑朵不難查,夏侯芝帶兵過去宣朕的旨意,一族不服滅一族,誰串聯幫凶,那就一道滅了,黑武人的做法朕不介意拿過來用一用,告訴那些草原上大大小小的埃斤可汗,順朕者興,逆朕者亡。」

    澹台袁術知道勸不住了,垂首:「臣遵旨。」

    長安城太大,大到想要一寸一寸的翻過來找人,就算是動用全部禁軍全部城防軍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但動起來的何止是官府的人軍方的人,還有江湖勢力。

    那個蒙袍漢子,今夜必然會被翻出來。

    當夜,禁軍緊急集結,戶部和兵部的官員被陛下派去的人連夜喊起來,調撥糧草物資,只用了半夜的時間就將一切都準備好,天亮城門一開,夏侯芝帶著一萬禁軍就能出長安。

    陛下說過,報仇這種事,一天都不等。

    德旺家。

    皇帝看了看昏迷之中的韓喚枝,又看想臉色發白的雲桑朵。

    「給朕一份名單。」

    皇帝依然沒有情緒上的起伏,可越是這樣,親近他的人都明白皇帝的殺意有多重。

    「名單?」

    雲桑朵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

    「朕曾經對你說過,草原有你幫朕守著朕安心踏實,可現在看來你並沒有守好,朕還對你說過,若有朝一日朕覺得草原上有了威脅,那就不是你幫朕守著草原,是朕幫你把草原清一遍,你不要告訴朕你不知道人是誰找來的,一炷香之內把名單寫出來交給澹台。」

    皇帝起身到外邊客廳坐下來,再次閉上眼睛:「去找,去查,朕不回宮,就在這等著消息。」

    皇帝到的時候,沈冷已經走了小半個時辰,他不知道去哪兒找那個蒙袍漢子,但他知道如果不手刃此人,別說今夜他睡不著,以後也睡不踏實。

    黑線刀綁在背後,他一個人走在大街上,出來的時候甚至連茶爺都沒有告訴,更不會帶上陳冉他們,那個刀客的武藝很強,連韓喚枝都擋不住一刀,陳冉他們自然更擋不住,沈冷又怎麼可能會讓茶爺冒險?

    距離沈冷隔著幾條街大概四里外,有一戶人家門外停著一個車架,馬在院子裡,車在門口,或是因為家宅不大,所以車習慣了留在門外。

    車廂裡,蒙袍漢子閉著眼睛盤膝坐在那,他沒有睡著,耳朵一直在聽著四周的聲音,他需要休息,對於出刀殺人來說他其實並不熟悉,因為在雪山那種地方沒有人可殺,能見到的都是自己人。

    卑人曾經創造了這個天下最大的帝國,可是沒多久就四分五裂,以至於卑族都險些滅亡,在雪山裡的這一脈一直都覺得他們是卑族最後的純淨血統,是高貴的帝國皇族。

    可是那帝國已經滅了一千多年。

    找到他們的人說,如果能殺了草原上的大埃斤就讓他們回歸草原,可以得到一片豐美的草場,甚至可以得到一萬頭羊和一千頭牛,他的部族沒多少人了,這些牛羊足夠。

    所以不擅長殺人卻擅長殺人技的他來了。

    許久之後,蒙袍漢子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咽喉,咽喉上有個小小的破口,有一滴血已經凝固在那。

    逼走他的並不是那些身穿黑色錦衣的武者,也不是那令人心裡發寒的連弩,而是那個人的劍,只差分毫......他閉著眼睛,腦海裡都是那一劍的出劍角度和力度,他並沒有反應過來,他只是比那個人更快了一些。

    如果當初帝國有這樣強大的連弩,應該還能打下更大的疆域。

    蒙袍漢子睜開眼睛,因為他聽到了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有走動的時候鐵甲發出的聲音。

    他從雪山來,初見長安的時候覺得自己到了天國,大,繁華,錦繡,讓人目不暇接,也許這就是他們這一脈老人口口相傳之中曾經那強大帝國都城的樣子。

    蒙袍漢子屏住呼吸,坐在那紋絲不動,就像是一塊石頭,一棵樹,又或者是這輛馬車的一部分。

    半個時辰後。

    有消息到了德旺家裡。

    「陛下,在據此七里之外的東延街發現了賊人蹤跡,巡城兵馬司以五個十人隊為一組沿街巡查,在東延街......五個十人隊被殺。」

    皇帝依然閉著眼睛:「知道了。」

    五個十人隊,巡城兵馬司精銳的城防軍,居然被一個人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全都殺了,大寧的五個十人隊配合作戰威力有多大?

    「衛藍。」

    皇帝吩咐了一聲:「你也去。」

    衛藍愣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有離開:「臣不能離開這。」

    「朕的話你也不聽了?」

    衛藍張了張嘴,最終只能在心裡嘆息一聲,交代手下禁衛將院子裡裡外外都護住,然後離開了德旺家裡。

    又半個時辰,第二個消息傳來。

    流雲會的人在城西發現了那個人的蹤跡,身上有血跡,就那麼走在大街上居然沒有躲藏的心思似的,主要搜索的兵力都在城東這邊,搜索城西的流雲會弟子人數也不算多,所以......又沒能拿下。

    十三個流雲會弟子被殺。

    不過有兩個人逃了,說是那個人身上血腥味很重,應該也受了傷。

    城西發現此人的地方距離德旺家裡已經有十幾里遠,從上一次有消息傳來到現在才半個時辰。

    一棵樹上,蒙袍漢子手扶著樹枝站在那看著一隊火把游龍一般過去,他臉上也都是血跡,那是殺人的時候濺在臉上的,衣服被血染濕了,寒風一吹,風似乎能鑽透他的蒙袍直接鑽進骨子裡。

    可他不在乎,他生活在雪山,不怕冷,也不怕死。

    他必須要殺死雲桑朵,只有雲桑朵死了他的族人才能從雪山裡搬出來,回到草原上,那裡會有豐美的草場會有牛羊成群,他似乎已經看到了親人們在草原上放牧高歌,那是草原上一位埃斤做出的承諾,他會殺了人去換草場,他從不食言,如果是僱傭他的人說話不算話,那就會有和他一樣的人拚死也要殺了那個埃斤。

    我做到我答應的,你若是做不到你答應的,那就死。

    直到現在他沒有一絲逃走的念頭,死並不是什麼可怕的事,死在他看來是去天國,天國有部族曾經的輝煌,長安城這麼美這麼繁華,死在這,就是死在了天國。

    更多的火把朝著這邊過來,他嘴角勾了勾。

    大批的兵力和高手從城東往城西這邊轉移,而他已經穿過夜幕朝著德旺家回來,他不會打仗不知道什麼叫聲東擊西,但他是個獵人,合格的獵人。

    蒙袍漢子能夠看出來雲桑朵的眼神裡有多在乎那個被他砍傷的男人,而那麼重的傷必然不能輕易移動傷者,所以只要那個受了傷的男人還在那戶人家,雲桑朵必然也在。

    他掠上高處,蹲在屋頂上看向那個院子,四周燈火通明,到處都是士兵,所以他皺了皺眉,似乎和他預計的不太一樣。

    可他還是不打算走。

    刀柄如果血太多就會打滑,手就握不穩,所以他用布條將刀綁在了自己右手上。

    深呼吸,然後雙腳驟然發力。

    他不會什麼輕功身法,他彈跳出去靠的都是力量,人如重炮一樣從這個屋頂直接跳到了另外一個屋頂,身後瓦片紛飛。

    落下,剛要再次發力,就看到有個年輕男人站在對面,緩緩的摘下了背後掛著的黑線刀。

    那把刀出鞘的時候,在月色下,仿若驚雷。
V123210 發表於 2019-2-2 20:38
第五百二十一章 刀與劍

    沈冷不知道去什麼地方找到那個刀客,可是後來他得到了消息說在城西發現了刀客的蹤跡,在他準備趕往城西的時候忽然反應過來,然後回到了德旺大人外的這條巷子口,刀客沒必要故意在城西露面,他的目標還是這裡。

    遠處房頂上一個黑影如鷹一般掠起,黑影后面飛起來的殘碎瓦片足以說明這個人的實力。

    沈冷在兩側的牆壁上來回蹬了幾下掠上屋頂,緩緩的將背後黑線刀抽出來。

    在蒙袍漢子看來,那是一把他已經熟悉了的大寧制式橫刀,似乎也看不出什麼特別的地方,可就是沒來由的心裡緊了一下,年輕人站在那就是一道門,他離開雪山的時候族人說你此去小心,他說我刀在手可開天國之門,他們稱原來的蒙帝國為天國。

    而那年輕人持刀站在那,哪裡有什麼天國門,只有一道地獄門。

    打開是地獄,打不開也是地獄。

    他往四周看了看,隨著沈冷將他攔在屋頂上,四周的禁軍士兵已經聚集過來,無數的弓弩瞄準了他。

    「你應該有在乎的人。」

    蒙袍漢子忽然說了一句寧人的話,雖然說的蹩腳,但還能聽得出來。

    他就那麼看著沈冷的眼睛。

    「看得出來,心中有在乎的人才會無懼,不然你不會攔住我面前。」

    沈冷沒說話。

    「我必須殺了雲桑朵。」

    蒙袍漢子將刀子戳在屋脊上,然後將那件稍顯厚重的蒙袍脫了下來,他蒙袍之下並沒有單衣,那身肌肉看著好像隨時都要炸開似的,在他的胸口有一個很大的狼頭刺青,如同活的一樣,後背上則是一隻振翅高飛的雄鷹。

    沈冷道:「你和我說這句話,是想表達什麼?」

    蒙袍漢子搖頭:「我是在和自己說,我剛才似乎動搖了一下。」

    他將戰刀拔出來:「我也有在乎的人,為了他們我必須進那個院子。」

    沈冷搖頭。

    蒙袍漢子一腳蹬在屋脊上,人借力向前,這一步就到了沈冷面前,刀將月色斬開。

    沈冷沒有如以往那樣反擊,他看過韓喚枝胸口的傷,也問過當時在場的廷尉,沒有人看清楚那一刀究竟有多快,所以沈冷不確定自己同時出刀會不會比對方更快。

    那一刻,彷彿回到了禁軍大營的小演武場,那是澹台大將軍練功的地方,在那個小校場上沈冷一次一次被澹台袁術的木棍敲掉他手裡的刀子,而每一次都是他先出刀。

    澹台袁術說,若兩個人實力相當,你出刀我也出刀,多半是同時被一刀砍中,我年紀比你大,出手未必有你快,為什麼你處處受制?

    因為距離。

    你出刀是奔要害,而我出刀是奔你的手,我攻擊的距離更短,因為只要你出刀你的手必然是伸出來的,我出手斬你的手腕,比你出刀斬我的胸口要快。

    沈冷側身,一刀斬向蒙袍漢子的手腕。

    蒙袍漢子臉色一變,那已經劈出去的刀有開山之勢,可卻硬生生的向後拉回來一些。

    沈冷出刀的時候側身,敵人的這一刀必然會斬在他身上,他確定自己避不開,就如韓喚枝一樣避不開,可是他一刀也能將蒙袍漢子的右手斬掉,所以他還有下一刀,蒙袍漢子沒有。

    噹的一聲。

    沈冷的黑線刀斬在蒙袍漢子的刀背上,蒙袍漢子硬生生收回來了大概一尺的距離,刀勢一頓,沈冷這一刀卻力道十足。

    蒙袍漢子的刀被砸了下去,若非那把刀被他死死的綁在手上,這一刀已經被震落。

    沈冷一刀得勢,黑線刀翻轉過來往上撩出去,蒙袍漢子向後退了一步,這是屋頂上並不平坦,腳下不穩,身子向後仰了出去。

    沈冷一刀向上沒有切中蒙袍漢子,刀已揚起。

    所以落下更狠。

    可就在這一刻,蒙袍漢子的雙腳抬了起來踹在沈冷的胸口,兩個人一個往前一個往後摔了下去,沈冷落在屋後,蒙袍漢子落在院子裡。

    蒙袍漢子後背撞在地上,腦袋有些昏沉,聽到了屋子裡傳出的尖叫聲他微微皺眉,覺得有些煩躁。

    噗的一聲輕響,刀光閃起,沈冷一刀將門栓斬斷推門走了進來。

    屋子裡的尖叫聲又起。

    「不用怕,我是大寧戰兵將軍沈冷,有戰兵在,你們不要怕,誰也別出門就好。」

    沈冷朝著屋子裡喊了一聲,邁步走進院門。

    「你有很多手下。」

    蒙袍漢子看了看四周,院牆上屋頂上很快就都被大寧的士兵佔據,那些弓弩依然瞄準著他。

    「為什麼你非要自己和我打?」

    他抬起手用刀指了指那些士兵:「你只需一聲令下,便有上百弩箭射向我,我不可能都避開。」

    沈冷走到他面前兩米左右,指了指蒙袍漢子的胸口:「那裡。」

    蒙袍漢子隨即想到了自己砍在那個黑衣男人身上的刀傷,然後笑起來:「我們卑人也是這樣,你待我好我就待你好,你如何對我,我就如何對你,你在我心上砍一刀,我就在你心上砍一刀。」

    沈冷道:「屁話,我砍你心上一刀,你怎麼砍回來?」

    蒙袍漢子忽然出手,刀橫掃出去直奔沈冷咽喉,刀法並沒有什麼精妙之處,只是太快太凶,沈冷依然後出手,黑線刀依然斬向蒙袍漢子的手腕。

    一剎那間,蒙袍漢子右臂揚起來避開沈冷的刀,左拳朝著沈冷打了過去,然後就是砰砰兩聲悶響......兩聲,是因為沈冷的左拳也狠狠的砸在他的胸口。

    兩個人再次同時後撤,胸口疼的有些厲害,蒙袍漢子赤裸著上身,被沈冷一拳擊中的地方甚至凹陷下去了一些,慢慢在恢復過來。

    噗。

    蒙袍漢子啐了一口血,往院外看了看,那邊是雲桑朵所在的地方。

    「寧人,我覺得你和我很像,如果是一個心中沒有守護的人,做不到這樣。」

    他再次出刀。

    院子裡刀於刀碰撞的聲音不絕於耳,一開始還是一聲一聲的有所間隔,後來竟是連成一片,蒙袍漢子改變了策略,不再去砍沈冷的要害,而刀刀直奔沈冷的右臂,沈冷便一刀一刀接下來。

    火星在院子裡一次一次的迸發出來,屋子裡小孩的哭喊聲一聲比一聲大。

    砰!

    沈冷和蒙袍漢子同時向後飛了出去,兩個人都撞在院牆上,這院子雖然不大,可東西跨度也有四十米,兩個人的力度太凶殘,以至於向後震飛收都收不住。

    沈冷抬起手抹了抹嘴角的血跡,眼神裡的鬥志越來越旺盛。

    這個人的實力,比須彌彥要強。

    若此時和蒙袍漢子交手的是須彌彥,怕是他已經死了。

    蒙袍漢子再次站直了身子,又再次往雲桑朵所在那個小院的方向看了看,右腳抬起來忽然向後蹬了一下,那一腳直接將院牆踹的坍塌下來,而他借力一刀斬落,沈冷橫刀架住,巨大的力量之下被推的向後滑了出去。

    可下一息,蒙袍漢子卻轉身從坍塌的院牆處衝了出去,七八支弩箭落下來,都落在他身後,從院牆上摔落下來的禁軍士兵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刀子掃過,兩三個禁軍士兵又倒了回去,每個人的咽喉處都有一刀血口。

    發了狂的蒙袍漢子哪裡還去管那麼多,縱然有無數羽箭都射在他身上他也要衝進那個小院子裡一刀將雲桑朵送進地獄。

    那是他必須完成的事,族人在等著他,等著那片草場,等著牛羊成群。

    就在他衝到那小院門口的時候,看到院門處站著一個身穿鵝黃色衣衫的女子,年紀不大,披著一件雪白的貂絨大氅,左手裡握著一把古樸的長劍微微抬起,右手距離劍柄並不遠隨時都要將劍抽出。

    「死!」

    蒙袍漢子暴喝一聲,戰刀從天而落,速度快的無法想像,這一刀的力度之下,攔著他的人只能是被一劈為二。

    他看到了一束光。

    只是一束光。

    然後那個攔在他面前的少女向旁邊橫跨一步,再然後蒙袍漢子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往前撲倒了下去,他的脖子上多了一個血洞,一個前後通透的血洞,劍從他的咽喉刺入後頸刺穿,卻快的連一點感覺都沒有。

    沈冷追過來,看到那撲倒下去的蒙袍漢子楞了一下,他打的算是狼狽,身上髒兮兮的,臉上也是,衣服上還有對方留下的拳印腳印。

    「你沒事吧?」

    他問。

    站在門口的當然是茶爺。

    茶爺搖搖頭,所以馬尾辮也一甩一甩的。

    「沒事。」

    沈冷:「那就好,不是讓你在屋子裡別出來的嗎。」

    茶爺:「你打的太久了。」

    沈冷用刀拄著地大口喘息,也不知道說句什麼好。

    茶爺一直都沒有看蒙袍漢子的屍體,她只看沈冷:「我懷了孩子,最好還是不要見血,哪怕只是不看到也好,我看不到孩子也就看不到。」

    沈冷邁步過去,手拉著茶爺的手:「閉眼。」

    茶爺嗯了一聲,閉眼。

    沈冷拉著她往院子裡走:「抬腳,對,落步......好了,可以睜開眼睛了。」

    他問:「剛才你是怎麼出的劍?」

    「如往日練劍一樣。」

    「哦.......」

    沈冷回頭看了看門外那具屍體,趴在那,自始至終沈冷好像都沒有仔細看過他長什麼樣子,眼睛裡只有那個人的刀。

    皇帝從屋子裡走出來,看了看沈冷又看了看茶爺,然後搖頭。

    沈冷覺得此處自己應該臉紅,可他當然不會臉紅。

    「朕讓龍虎山小張真人去你家裡給你驅邪,為孩子祈福。」

    皇帝道:「朕是天子,令出法隨,孩子必然無事。」

    看他那樣子,好像比茶爺還要緊張些。

    也就沈冷好像心比較大。

    皇帝讓沈冷帶著茶爺回屋休息,他走到門口看了看那具屍體,趴在那的漢子後背上雄鷹刺青在月色下顯得有些詭異,彷彿下一秒就會振翅高飛,穿過山河,飛回雪原。

    ......

    ......
V123210 發表於 2019-2-2 20:39
第五百二十二章 玉鐲

    世上最複雜的是人心,複雜到連人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有多複雜,複雜並不是一件單純的壞事,因為複雜所以人創造出來各種各樣的行業和東西,社會才得以發展。

    世上最簡單的也是人心,比如沈冷只愛沈茶顏,沈茶顏只愛沈冷。

    也比如韓喚枝和雲桑朵。

    突如其來出現的蒙袍漢子勢必會影響到韓喚枝的婚禮,一夜過去他還沒有甦醒,而明天就是陛下定的婚期。

    葉雲散去求見陛下,說等到韓喚枝康復之後再說,他和周小柔商議過,兩個人已經有了夫妻之實還有了孩子,婚禮只是一個形式罷了,等到下次回長安的時候再補也不遲。

    皇帝遲疑,沒應允。

    葉雲散此去北疆,不知何日是歸期。

    很多人都守著韓喚枝,就如同在過往歲月裡他於無形之中守著很多人。

    沈冷擔心茶爺身體會熬不住,商議了一下決定把她先送回家裡。

    馬車上,茶爺閉著眼睛休息,一天一夜沒有睡臉色稍稍有些發白。

    沈冷安靜的坐在她旁邊,也困,也乏,可是睡不著。

    將茶爺送回家裡安頓茶爺睡下,他去洗了一個熱水澡,泡在大水桶裡渾身上下的那種乏困感覺也消散了些,閉上眼睛,腦海裡回憶著那個人的刀法。

    簡單直接,沒有絲毫多餘的動作。

    那種超絕的判斷力和反應力絕非天生,而是在長期的訓練之中練就出來,也不知道那個人在雪山之中整日和什麼搏鬥,才會有那麼凶狠的刀法。

    衛藍的劍,澹台袁術的槊。

    沈冷想著這兩個人和那個刀客的相似之處,似乎只有一點......精準的預判,可搏鬥之中還有時間去思考,在戰場上根本就沒有時間想這些,哪裡還有什麼預判,只是一刀一刀的劈砍。

    所以在個人武藝上,沈冷覺得自己也就是個十了。

    似乎還有些不滿意。

    當然,和茶爺打的話,他一定不行。

    茶爺的劍法適合單打獨鬥,說到一對一,天下誰是楚劍憐的對手?

    不知不覺竟是在木桶裡睡著,水涼了之後才醒過來,連忙擦乾了身子出來,黑獒在門口搖著尾巴等他,沈冷蹲下來在黑獒腦袋上揉了揉:「守著茶爺。」

    黑獒嗚嗚的低鳴兩聲,似乎連它也懂得不能太大聲音吵醒了女主人。

    沈冷換了一套衣服出門,韓喚枝已經被轉移到了宮中方便太醫院的御醫隨時診治,沈冷到未央宮的時候已經是下午,站在未央宮門外等著叫進,一輛馬車在宮門外遠一些的地方停下來,兩個身穿草原人服飾的少女各自抱著一個紅色的包裹往宮門這邊跑。

    「什麼事?」

    沈冷心急,攔住那兩個少女問了一句。

    「大埃斤讓我們回去把喜服取過來,她說要穿著喜服等韓大人。」

    沈冷心裡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沒等宮裡的人回覆就跟著那兩個草原少女跑進去,城門口的禁軍都認識沈冷,所以也沒有阻攔。

    韓喚枝就躺在保極殿裡,沈冷跑到門口的時候聽到了哭聲,一瞬間他的兩條腿裡好像被灌進去什麼東西似的,再也邁不動步子,心跳的越來越快,臉色越來越白,胸口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一漲一漲的,好疼。

    他走不動,但咬著牙一步一步朝著保極殿裡走,那兩個草原少女已經超過他跑進殿門。

    沈冷走到殿門處,竟是有些搖晃,伸手扶著門框看向裡邊。

    他不敢看。

    皇帝就站在那張床旁邊,背對著沈冷,所以沈冷看不出來皇帝有什麼反應,好多人圍在那,所以他也看不到躺在床上的韓喚枝。

    嗓子裡好像有一股火燒著,張開嘴,血就可能會吐出來。

    沈冷艱難的走到床邊不遠處,再也忍不住,眼淚忽然就流了下來,皇帝聽到沈冷的哭聲回頭看了一眼,沈冷已經蹲在那兩隻手抱著頭嚎啕大哭,哭的顫抖。

    「你為什麼哭?」

    皇帝問。

    沈冷抬起頭,淚水滿臉。

    然後他看到韓喚枝靠坐在床上,正在看著他笑。

    那哭聲,是因為雲桑朵看到韓喚枝醒了喜極而泣,沈冷楞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起來,笑的跌坐在地上,然後又哭......可能連皇帝在那一瞬間都沒辦法理解沈冷的感受,他小時候經歷的那一切,加上後來學到的那一切,都讓他無比在乎每一個在乎他的人。

    如果沒有沈冷那樣的人生,又豈會有沈冷如此的反應。

    皇帝愣了一會兒才醒悟到是怎麼回事,走到沈冷旁邊蹲下來,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可在這一刻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安慰這個孩子,他忽然覺得心裡很疼,是有多苦難的童年才會如此在乎那些對他好的每一個人?

    皇帝的手抬起來,最終落在沈冷的頭頂,揉了揉。

    「不哭。」

    皇帝一屁股坐在地上,伸手把沈冷摟在懷裡,天知道是為什麼,沈冷就忽然控制不住了,在皇帝懷裡哭的撕心裂肺,哭的歇斯底里,彷彿這麼多年來所有的委屈和累一下子全都宣洩了出去。

    而皇帝只是抱著他,一隻手在他的後背上輕輕的拍著:「不哭,不哭。」

    所有人看著這一幕,忽然都有些心疼。

    那天在保極殿的這一幕,可能會讓很多人記住很久很久。

    東暖閣。

    皇帝坐在書桌後邊,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胸口,衣服已經濕了好大一片,都是被沈冷的淚水打濕的,他的手摸著衣服濕的地方,像是整個人已經放空了一樣,連眼神都有些空洞。

    沈冷在外邊大殿裡和韓喚枝在說話,皇帝聽著那個傻小子的笑聲也不由自主的笑了笑,忽然間腦海裡就出現了沈先生之前對他說的些話。

    沈冷是不是陛下的孩子,還不確定。

    皇帝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他忍不住問自己,若以後確定了沈冷是自己的孩子,那現在的這一切也就值得,可如果最終確定了沈冷不是他的孩子,他將如何處置?

    保極殿大殿裡,韓喚枝朝著御醫搖頭:「不用再勸了,明天一早幫我把衣服換了,現在還不能換,躺一晚上,喜服會有褶皺。」

    他看向雲桑朵:「以前拖的太久,現在一天都不想拖下去。」

    雲桑朵點了點頭:「就在這,明天吉時到,你在這,我也在這,便是婚禮。」

    韓喚枝依然固執:「說好了如何就如何,我要騎著馬把你迎娶過來。」

    沈冷知道自己在這個時候說話有些不合時宜,可沒忍住:「能別吹牛了嗎?你現在這個樣子還騎馬?顛簸之後傷勢萬一有什麼變化,以後你還想不想要孩子了?」

    韓喚枝一臉為什麼的表情。

    沈冷認真的說道:「根據我讀的醫書來分析,你這傷在心脈,若是強行活動的話傷勢順著血脈下行,你也粗通醫術,你當然知道血脈匯聚之處一在心臟二在腎臟,所以會影響你的腎。」

    韓喚枝:「請你出去,把門也關一下。」

    沈冷嘿嘿笑:「陛下也不會答應的。」

    「朕答應。」

    皇帝從東暖閣出來,身上那件衣服還沒有換,他走到韓喚枝床邊低頭看了看那張慘白色的臉:「你不是總說你的馬車是天下第二舒服的馬車嗎?那你不行,朕有天下第一舒服的車駕,明天一早,朕會以御輦送你和雲桑朵到迎新樓成親,剛才朕派人去你家裡,讓人把你家佈置了一下,太醫院的人會分成兩批,一批隨行,一批在你家裡等著,你和雲桑朵大婚典禮之後朕再以御輦送你們兩個人回家。」

    韓喚枝激動起來:「陛下,不行,那有違禮制。」

    「天下誰最大?」

    「陛下最大。」

    「那禮制自然是朕說了算。」

    皇帝看了看沈冷:「你進來,朕有些話要跟你說。」

    沈冷垂首,跟著皇帝進了東暖閣。

    皇帝坐下來之後指了指對面的凳子:「坐著說。」

    沈冷欠著屁股坐下來,等著皇帝說話。

    皇帝似乎是在整理措辭,好一會兒之後才開口說道:「朕知道你從小沒有父母疼愛,孟長安到了長安之後你也沒有兄弟陪伴,總是孤單的......所以朕要告訴你的是,尋常的百姓家裡若有兄弟多人,父母多會教導說,你們兄弟之間,不要爭搶,該給的,爹娘自然會給,不給的,不要去搶。」

    沈冷聽的一頭霧水。

    皇帝似乎覺得自己說的有些直白,停頓了一下。

    「朕的意思是......」

    皇帝又沉默下來。

    「朕的意思就是這個意思。」

    他看向窗外:「回去吧。」

    沈冷起身拜了拜,依然一頭霧水。

    皇帝的視線從窗外收回來看著沈冷的背影,不由得苦笑一聲,自己這是怎麼了?

    保極殿裡,韓喚枝看著雲桑朵紅紅的眼睛認真的說道:「我從不曾給過你什麼承諾,今日是第一次,就連婚禮的日子也是陛下定的,所以不算是我的承諾,這第一次總是要鄭重些......」

    他往四周看了看,發現了那個帶血的錦囊,那一直都是他貼身放著的東西。

    韓喚枝伸手把那血跡斑斑的錦囊拿過來,打開,從裡邊取了一個成色並不好也有些裂紋的玉鐲:「我之所以少年離家,是因父親早死,母親撐了兩三年後也追父親去了,她臨走之前只有這個東西留給我,讓我以後傳給她兒媳。」

    韓喚枝看著雲桑朵:「不貴重,也不漂亮,你能接受我用這樣的東西做聘禮嗎?」

    雲桑朵看著韓喚枝流淚,忽然跪下來雙手捧著那玉鐲:「謝母親大人。」

    韓喚枝抬起頭,使勁兒忍著不讓眼淚往下流。

    哪裡忍得住。

    ......

    ......
V123210 發表於 2019-2-2 20:39
第五百二十三章 鐵券


    有史以來,未央宮的宮門第一次沒有按照時辰打開,比往日都要早些,陛下的御輦緩緩駛出宮門,躺在御輦裡的韓喚枝手緊緊握著雲桑朵的手,雖然說按照這樣的行程沒能去小薩滿德旺家裡接親,可有些時候事有小不足反而更顯得彌足珍貴。

    雲桑朵哪裡還會在乎這個,她只在乎不要鬆開韓喚枝的手。

    因為不知道那個蒙袍漢子究竟是不是孤身一人來,所以禁軍內衛都加強了防範,之前調查了長安城所有城門這些日子的進出登記,倒也沒有什麼發現,當然那蒙袍漢子是怎麼進來的也在查,如果沒有內應的話,他沒有身份憑證,如何能輕易進來。

    再強的高手,也不可能飛躍長安的高牆。

    沈冷和茶爺已經早早在迎新樓等著了,別人都在大廳裡坐著,沈冷跑去迎新樓後廚給茶爺熬了一小鍋粥,然後端到茶爺面前,在眾目睽睽之下絲毫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可害臊的,從三品的將軍在今天這個場面下跑去給夫人熬粥,熟悉沈冷的人自然明白他的在乎,不熟悉沈冷的人怕會在暗中說兩句他跌身份,再加上一句懼內。

    不熟悉的人,沈冷在乎這個幹嘛。

    茶爺當然也不在乎陌生人怎麼看,沈冷說出去一趟,茶爺以為他去迎一下陛下車駕,哪想到他是去熬粥的,傻冷子總是在不經意間製造些小甜蜜出來。

    「慢慢喝。」

    沈冷坐在茶爺身邊,懷裡抱著那鍋粥,好像護食的小狗,可奶可狼的那種。

    除了茶爺,誰也不給喝。

    不多時外面鞭炮聲起,所有人都出門迎接,兩側各有一支隊伍來,約定好了時辰,葉雲散的迎親隊伍和韓喚枝那邊同時到達。

    喜樂奏響,鞭炮齊鳴。

    可就在距離迎新樓沒多遠的一家客棧裡,二樓有一間屋子的窗戶開著,沒開燈,一個人站在那看著不遠處的熱鬧微微皺眉。

    他是荀直。

    從東疆逃離之後他隱藏了一段時間,然後又悄悄返回長安,對他這樣的人來說搞一個新的身份憑證自然不算什麼難事,而來自雪山的蒙袍漢子就是他接應過來的。

    皇后這些年來在暗中都和草原上的人有秘密接觸,她藏的最深的是一支為太子即位之後準備的死士隊伍,其中不僅僅有武藝高強之輩,分成天地人三個等級,還有謀士,醫者,甚至是道人,更讓人想不到的是也有雞鳴狗盜之輩。

    而當初給皇后出謀劃策準備這些,正是荀直。

    草原歷來都是大寧極重視的地方,有雲桑朵在,她又那麼年輕,陛下待她不錯還有韓喚枝的原因,所以雲桑朵自然不可能對大寧有什麼反叛之心,未來幾十年草原都是雲桑朵的。

    可若將來太子即位,草原上的雲桑朵會對太子臣服?況且,荀直謀的可不是太子順利即位,那樣的話最少還要等上二三十年甚至更久,太子已經二十幾歲,陛下春秋鼎盛,若不出意外陛下再做三十年皇帝似乎也沒什麼困難的,那時候太子已經五十歲了,他等的起,皇后等不起,荀直也等不起。

    皇后是要看著太子即位才放心,正常來說,她哪裡有把握死在陛下後邊。

    世子李逍然死之後荀直一直都在思考,他本來想做更大的挑戰,不去輔佐太子而是輔佐李逍然,可實在沒想到李逍然太自以為是,又不會真的信任任何人,以至於身敗名裂。

    荀直再無他法,只好回到皇后那邊。

    對於他來說,唯有皇帝突然死了太子即位,他才能有更多的時間去施展抱負,本瞧不起沐昭桐,忽然又有些羨慕沐昭桐,無論如何,那是主理內閣三十年的內閣首輔大學士,他現在謀的急一些,他自己再活的長久些,才能超過沐昭桐那三十年。

    「雲桑朵沒死。」

    他身後的人壓低聲音說道:「先生的計畫似乎沒有什麼作用。」

    「真的嗎?」

    荀直笑起來,笑容有些詭異。

    他沒有回頭,皇后派誰來他並不在意,當然他也知道來的是誰,他的自信是源於他知道雖然皇后已經懷疑,可暫時離不開他。

    站在他身後的人看起來三十幾歲,身上穿著一件很尋常的布衣,整個人都隱藏在黑暗之中,若不說話,可能連荀直都會忘記了他的存在。

    天地人,人字科的主事人。

    這三科的主事人,人字科主事人名為無名人,地字科的主事人名為莫名地,天字科的主事人名為未名天,雖然這個長遠計畫是荀直建議,可現在這三科人員荀直並不熟悉。

    無名人聽到荀直的反問,忍不住冷笑:「我不知道先生還有什麼心情能笑出來。」

    「所以你只配做人字科的主事人。」

    荀直的譏諷如刀。

    無名人臉色變了變,眼神裡有殺機一閃即逝,此時此刻荀直背對著他,以他對自己武藝的自信,殺荀直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想好了嗎?」

    荀直忽然問了一句。

    無名人皺眉:「想好了什麼?」

    「想好了殺不殺我。」

    荀直淡淡道:「你剛才一定動念想從背後一刀戳死我,因為我戳到了你的自尊,可你又不敢殺我,因為你畢竟只是人字科的主事人,你倒也不用太自卑,天地人三科的存在是因為我,說我是這個組織之父也沒什麼不妥的,娘娘那邊還捨不得,你們這些人也就只能忍著。」

    他看著燈火通明的迎新樓:「你以為我只是想殺一個雲桑朵?要殺雲桑朵,在草原上比在長安城機會更多,來自雪山上那個刀客的實力你們也都清楚,莫說你們人字科,就算是天字科有幾個能和他相比?僅僅是殺一個雲桑朵,何必讓那樣實力的刀客萬里迢迢跑到長安城來。」

    無名人皺眉:「先生什麼意思。」

    「我就是想讓雲桑朵在長安城死,死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當然若沒死也不是什麼損失。」

    荀直道:「死在草原上比死在長安城對陛下的刺激哪個大?讓陛下眼睜睜的看著有人自草原來要殺雲桑朵,哪怕雲桑朵不死,陛下也會懷疑雲桑朵對草原的控制,會覺得雲桑朵不行,帝王的心裡一旦對一個人生出不行的念頭,這個人死不死已經不重要。」

    「其次,陛下因為這件事會覺得草原上極不穩定,夏侯芝帶著一萬禁軍出長安直奔草原,還有旨意給西疆大將軍談九州讓西疆重甲往北動一動......陛下是要對草原上開刀了,多好。」

    荀直笑起來:「這才是我的目的,讓草原上的人恨陛下。」

    無名人沉默許久:「可我還是覺得雲桑朵沒死有些可惜,韓喚枝沒死更可惜。」

    「所以你只是人字科的主事。」

    荀直道:「回去吧,原原本本把我說的話告訴皇后娘娘,她會明白。」

    無名人往後退了一步,人完全陷入了黑暗中,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荀直站在那看著迎新樓很久很久,然後舉手抱拳:「恭喜了韓大人葉大人,兩位都是大寧國之棟樑,我無意傷害,只是各為其主,若以後還能同朝為官,我再補一份賀禮吧。」

    他伸手將窗戶拉上,在黑暗之中坐下來,也不知道又在想些什麼。

    按照規矩,陪著新郎新娘參加婚禮的年輕人都應該是沒有成親的才對,所以沈冷雖然爭取了一下這個機會,可到底還是爭取不來,伴郎是古樂,一是因為模樣帥氣撐場面還是廷尉府的人,二是為了貼身保護韓喚枝,其實沈冷想做伴郎當然也是為了貼身保護,咳咳,也為了伴郎大紅包。

    古樂扶著韓喚枝壓低聲音:「大人,能不能行?」

    韓喚枝嘴角微微一勾:「走幾步路而已,下次你再問我行不行,我就把你貶為百辦。」

    古樂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沈冷雖然不是伴郎可始終都在少稍遠一些的地方隨行,他沒帶刀,這麼大喜的日子帶刀出現自然不吉利,連外邊的兵甲都用紅布遮了,他怎麼可能帶凶器,可是小獵刀的刀鞘還貼身帶著,綁了紅繩。

    「韓大人你過分了啊。」

    沈冷笑著說道:「本來就臉白,你還抹粉......」

    韓喚枝強忍著笑:「怎麼的,粉是陛下御賜的。」

    沈冷想了想那是皇帝的粉,忍不住幻想起來皇帝坐在梳妝台前塗脂抹粉的樣子,回頭一笑百媚生,沈冷一哆嗦,那畫面揮之不去,又一哆嗦。

    皇帝此時已經先一步進了大廳裡坐在主位上,他今日是兩對新人的主婚人,兩側文武百官都已經到了,儼然將朝會搬到了迎新樓似的。

    時至今日,迎新樓也不算是什麼秘密,陛下似乎也懶得再遮掩什麼。

    代放舟壓低聲音提醒:「陛下,吉時到。」

    皇帝站起來:「沈冷。」

    沈冷嗖的一下子跑到門口,抬起頭,用最大的力氣喊出來:「吉時到!」

    迎新樓外,迎來一陣鞭炮聲組成的海嘯。

    皇帝走到兩對新人面前,沉默片刻後說道:「朕一直都在想,給你們準備一份什麼樣的賀禮才對得起你們過去幾十年來的忠誠你們的信義,對得起你們待朕的一片真心,對得起黑武之內隱姓埋名,對得起廷尉府裡兢兢業業。」

    他伸手,代放舟連忙地上來兩個用紅布包著的東西。

    「這是兩塊鐵券。」

    皇帝分別遞給周小柔和雲桑朵。

    「幫你們的男人收著。」

    所有朝臣都愣住了,鐵券?免死鐵券?

    ......

    ......
V123210 發表於 2019-2-2 20:40
第五百二十四章 一年一次


    沈冷和茶爺兩個人手拉著手從迎新樓往回走,大婚的熱鬧已經過去,兩對新人也已經各自返家,葉雲散那邊回去應該就要收拾東西了,已經定下來大年初二就北上,此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再回長安,葉雲散之前對陛下說,不破黑武誓不還。

    北疆。

    老將軍鐵流黎去世之後武新宇好像變了個人似的,他以前極注重自己的儀容,衣服不能髒臉上不留鬍子,看起來永遠都是那麼清清爽爽,可自那之後他完全不在乎個人的形象,臉上留起了絡腮鬍,衣服許久都不換,可整個人看起來更加剛強。

    「隊伍派出去了嗎?」

    「回大將軍,已經派出去。」

    世子李逍善抱拳:「支援息烽口的隊伍已經出發,黑武人也沒有真要打的意思,只是為了支援渤海稍稍騷擾一下,咱們的隊伍只要動一動,黑武人應該就會撤回去了。」

    「世子,你錯了。」

    武新宇一邊走一邊說道:「你分析的的很對,但想法錯了,每一戰不管能不能打起來,都要當做必然會打起來去準備,我們都以為黑武不會真的動息烽口,以為只是以為,兵法上有以為,戰爭裡沒有以為。」

    李逍善垂首:「卑職記住了。」

    「你們都會去休息吧。」

    武新宇看了看天色:「我一個人走走。」

    如今他已經是北疆大將軍,督管整個北疆軍務,乃至於北方幾道的戰兵都歸他節制調遣,這莫大的權力卻並沒有讓他喜悅,他更願意跟著老將軍鐵流黎干,哪怕被鐵流黎呼來喝去,哪怕被罵的狗血淋頭他也願意,鐵流黎是他義父,可從沒有把他當義子看,而是當親兒子看。

    讓跟著的親兵都回去休息,武新宇一個人到了老將軍鐵流黎原來的住處,他不修邊幅,可是老將軍這住處每日都要讓人過來打掃,若是得空了,他就會親自過來,打一盆水,把老將軍常用的那些東西都擦一擦,親兵做事他也不放心,就好像害怕老將軍哪一天忽然就會推開門進來,看著沒有擦乾淨的桌椅沒有擦乾淨的筆架發脾氣。

    大將軍鐵流黎的樣子,就是不修邊幅,但決不允許房間裡不乾淨。

    武新宇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手在桌子上摸了摸,確定沒有灰塵,起身去酒櫃那邊打開門取出來一瓶酒,這櫃子都是老將軍當初的存酒,其中一部分是他給買的,剩下的是大將軍其他義子,部下買的,唯獨沒有孟長安買的,因為那個傢伙從來都想不到這些事。

    「義父說,孟長安不懂得孝敬。」

    武新宇倒了三杯酒,一杯酒放在老將軍靈位前,一杯酒放在自己面前,另外一杯酒放在對面。

    「可義父和我其實都知道,長安對義父之心猶在我之上,義父遇害,如果不是沈冷派人去攔著,後來陛下又壓著,還有廷尉府韓大人在,長安便是拼了自己功名前程不要也會回來為義父報仇。」

    他將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然後端起來孟長安那杯也一飲而盡:「我代長安敬義父一倍,義父......過年好。」

    武新宇站在那看著老將軍的靈位沉默了許久許久,外面有人喊他,他才恍神回來,將酒和酒杯都收好放回原來的位置,轉身走出房間。

    「大將軍。」

    手下親兵抱拳俯身:「黑武人上當了。」

    武新宇點了點頭並無什麼反應,似乎一切都在他算計之內。

    遼殺狼是個聰明人,他一直都把武新宇當自己的第一對手,可實際上,武新宇什麼時候都沒覺得遼殺狼能和自己相提並論,只是日常輕視而已,可在戰場上他從不曾輕視過任何一個對手。

    他調派人馬前往息烽口馳援孟長安,那是做給黑武人看的。

    遼殺狼必然料到武新宇會派兵,以他的性子若不半路伏擊的話那還是遼殺狼?而武新宇則料定了遼殺狼會盯著瀚海城這邊的動向,一旦北疆分兵出去,他必然調集人馬半路攔截。

    「我讓杜向輝支撐兩個時辰,兩個時辰是敵我俱疲的時候,高東海你帶兩萬人再支援過去,從左翼衝擊敵陣,午晚亭你帶兩萬人繞路到黑武軍後撤之路攔截,三面殺敵,與杜向輝裡應外合內外夾擊,可破敵軍。」

    武新宇邊走一邊說道:「取勝之後不要鬆手,追著黑武人後邊殺五十里,不夠五十里不准回來。」

    兩個手下將軍對視了一眼:「大將軍,你呢?」

    「我另外還有事。」

    武新宇道:「此戰不難,你們三個若是連這樣一戰都打不好,我以後也不敢在放心交給你們帶兵,算計時辰,你們兩個現在出發到杜向輝被圍之處需要一個半時辰多些,最後那一段路走慢一點,不用急,杜向輝撐得住,讓士兵們恢復些體力,然後一鼓作氣。」

    「切記,追不足五十里不要回來,追過了五十里,怕是難以全身而退,黑武騎兵的馳援速度你們都知道,不要戀戰。」

    「是!」

    午晚亭和高東海兩個將軍抱拳:「屬下遵命。」

    待這兩個將軍領兵出瀚海城之後,武新宇披掛甲冑上馬,伸手從自己請手裡將長槊拿過來:「親衛營何在?」

    「在!」

    一千二百名槊騎上馬抱拳。

    「跟我走。」

    武新宇率軍出城,一千二百多騎浩蕩而去。

    帶的人不能再多,再多容易暴露行跡,有孟長安的地圖,有前陣子安插進去的內線,所以現在對黑武的瞭解比原來要詳細的多,前面的路是那片白樺林,穿過那片白樺林之後其實才凶險。

    黑武國。

    一大片營地裡男女老少來來往往,已經到了下午,正是牧民放牧歸來的時候,牛羊入圈人歸家,婦女們已經在做飯,現在是冬季,比春夏時候放牧的時間要長,部族有兩片草場,一片被稱之夏季牧場一片被稱之為冬季牧場,兩個牧場距離足有一百八九十里。

    兩片草場間隔這麼遠,驅趕牛羊要走上三四天,牛羊慢,尤其是大規模的這樣遷移,之所以冬季草場還能供給是因為獨特的地理環境,讓這裡的氣候雖然也冷但並沒有什麼風雪,幹了的牧草也能為牛羊提供足夠過冬的營養,而一年的收成如何,其實全看冬季熬不熬得過去。

    欽察爾是新的部族首領,上一代埃斤大人死了之後他始終都不踏實,因為他知道埃斤把戰爭引到了部族之內,那一次,寧人不知道多少騎兵殺進部族,一把火將營地幾乎都燒的乾乾淨淨,而老埃斤果布爾帖也被殺,部族實力一下子就被打了下去。

    那次之後,部族裡的牛羊被燒死無數,經過小半年這才勉強恢復過來一些,這一批牛羊就是部族明年的希望了。

    好不容易到了冬季牧場安頓下來,欽察爾心裡稍稍放鬆了些,冬季牧場位置隱蔽,除了自己部族的人之外很少有人知道。

    他站在高坡上,看著放牧的人歸來,午後的陽光暖洋洋的讓他有些睏意。

    就在這時候他看到遠處地平線上出現了一條黑線,他皺眉,摸了摸腰上掛著的千里眼,調整了一下後往遠處看,然後臉色大變。

    那不是什麼黑線,而是騎兵。

    大寧的騎兵。

    飄揚著烈紅色戰旗的大寧騎兵猶如海嘯一樣從遠處卷地而來,一瞬間,欽察爾的臉色就變得慘白。

    「吹角!」

    他嘶啞著嗓子喊:「敵襲!」

    手下人連忙跑到高處將牛角摘下來吹響,才吹了沒幾聲,一支鐵羽箭飛過來精準的戳進那人的心口,屍體翻滾著從高處掉了下去。

    黑色的鐵騎猶如洪流直接摧毀了堤壩,牧場的圍欄被撞翻,然後就是一片弩箭襲來。

    寧人的連弩可怕的讓人連抵抗之心都沒有,在這個距離,就算是牧民再善射也沒有任何意義,鐵騎衝進來的那一刻其實已經有了結局。

    倉促準備迎戰的部族騎兵沒有多少人來得及上馬就被砍翻,大寧的鐵騎好像鐵犁一樣在營地裡來來回回的犁了一遍又一遍,一開始是大隊列的衝鋒,然後鐵騎分成五十個人一隊來回交錯屠殺,片刻都不停。

    欽察爾的身上中了兩箭,被大寧的騎兵抓住押到了武新宇面前。

    武新宇抬起手將夜叉鐵面推上去,那面甲看著讓人心裡發寒。

    「果哥兒部的埃斤?」

    他問。

    欽察爾嗓音顫抖著回答:「將軍......我是,我請求你放過我們吧。」

    武新宇沒有理會他,看了看四周火光衝天的牧場:「把所有牧草都燒了,牛羊也一併燒了,我不管用什麼法子,一個時辰之內做完。」

    然後他看向自己的親兵隊正:「把牧場裡果哥兒部的牧民都驅到一處。」

    他看了看不遠處那輛馬車,指了指車輪:「只要是到了車輪那麼高的男人,全殺。」

    「是!」

    親兵隊正答應了一聲,帶著人撲了出去。

    武新宇看向欽察爾:「我不殺你,我只是想讓你記住我的話,從今年開始,我沒把你們果哥兒部滅絕之前,每年我都來殺一次。」

    他吩咐了一聲:「砍掉他的右臂,生死由他。」

    說完之後撥馬離開,親兵上去按住欽察爾,一刀將右臂剁了下來。

    欽察爾哀嚎著倒在地上,看著遠處那大將軍的背影,腦海裡卻還是那句話在來來回回的飄蕩著......沒把你們滅絕之前,我一年來殺一次。

    牧場沒了,牛羊沒了。

    他自己的命,不知道還能不能有。

    火光滔天之中,那黑甲大將軍下馬,抱拳,跪下來磕了個頭,也不知道是什麼用意。

    然後起身上馬,騎兵屠殺一遍之後,呼嘯而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9-2-2 20:40
第五百二十五章 你是誰?

    真正優秀的將軍永遠自信,但不會自負。

    武新宇的優秀在於他有著自身的優勢,還善於學習,他從不覺得從別人身上學習什麼是恥辱的事,包括敵人。

    沈冷上次突襲果哥兒部的打法讓他明白自己和孟長安和沈冷的不同之處,若讓他循規蹈矩如下棋一樣,一招一招殺過去,棋子步步落的分明,他不輸於任何人,哪怕是大將軍鐵流黎。

    可說到兵走詭道,他不如孟長安也不如沈冷。

    那兩個,就沒有一個是循規蹈矩的。

    曾經北疆也有個老將軍,在陛下登極之前威震雪原,因為殺敵太多,所以高壽,如今已經從東海邊上的行宮裡返回長安城,在兵部做個閒職,可誰也不敢輕看他。

    曾經,鐵流黎對武新宇說過,自己將來若得善終,或許也是一樣去東海行宮裡守宮門,逍遙自在,兩個老人還能喝喝酒聊聊天,比比誰殺的人多,吹吹牛皮。

    所以武新宇殺心重,日益重。

    從果哥兒部冬牧草場歸來,他又帶兵去了果哥兒部原本的營地,一千二百鐵騎穿營地而過,又殺了一個血海翻騰,能燒的燒了,能毀的毀了,因為果布爾帖設計誘殺了鐵流黎,武新宇這殺心也許很久不會消散。

    從北疆歸來,正要穿過白樺林回瀚海城,黑武人的騎兵追了上來,武新宇讓親衛營將軍帶一千人先走,違令者斬,然後他自帶二百餘人斷後,走一段,返回去衝殺一陣,又殺敵數百。

    就這樣安然返回瀚海城,一時之間令黑武震動。

    這其中自然也有遼殺狼帶走大量精銳的緣故,可不能不說,武新宇之強悍令人畏懼。

    他不是鐵流黎,但他知道如何做好一個大將軍。

    手下三個將軍將遼殺狼的埋伏殺穿,破敵萬餘人歸來。

    黑武人不想打,遼殺狼以為寧人覺得黑武人不想打,所以他又輸了一次,武新宇說,兵法上有以為,但戰場上沒有以為,若遼殺狼知道了這句話不知道將作何感想。

    將軍府。

    夜。

    世子李逍善給武新宇滿了一杯酒:「前日是大將軍半年忌,我大概想到了將軍不會讓果哥兒部的人過踏實,可下次還是別這樣,將軍現在一人肩負北疆重擔,若萬一出什麼意外,北疆十萬將士如何是好?」

    武新宇笑了笑,搖頭不語。

    李逍善取出一個信封:「昨日大將軍不在的時候收到黑武南院大將軍蘇蓋送來的一封信,信是給大將軍的,他知道兵敗之事,所以料來應該就在白城對面黑武人正在新建的要塞之中。」

    武新宇將信封打開看了看,沉默片刻後他將信扔進火爐裡。

    「他說若我願去黑武,他可將南院大將軍給我。」

    武新宇的表情沒有絲毫改變:「示弱而已。」

    李逍善想了想道:「大將軍逼得蘇蓋那樣的人物示弱,已經殊為不易。」

    「蘇蓋示弱就是真的弱?」

    武新宇搖頭:「派人傳令,邊關諸城所有將士最近沒有我的軍令不要出城,斥候的範圍收回到城關外三十里,所有五品以上以上軍職出行帶親兵,不可獨行,違令者按軍法處置。」

    「這是何故?」

    李逍善不解。

    武新宇道:「世子,蘇蓋示弱又不能引得我主動去打他,他自然知道我也不會上當,那麼他唯一想要的就是這邊因為驕傲輕敵而放鬆警惕,黑武人的策略變了,戰爭從來都不只是戰場上正面廝殺,暗地裡的刀光劍影比在戰場上可能還要凶險,邊疆這麼長,不可能保證一個黑武人都漏不進來,各邊城之內,也有不少黑武人安插進來的密諜和刺客,他們正面不打,別有所圖。」

    他看向李逍善:「世子從今日起也要小心些。」

    李逍善問:「我倒是無妨,黑武人哪裡會在乎我這樣一個人......不過大將軍,難道咱們就沒有辦法把將諸城裡的隱患都清一清?」

    「有,殺人多些就好。」

    武新宇淡淡道:「總是會殺錯一些,但最有效,然而若如此一來,軍心如何安穩?」

    李逍善:「要不然我試著去查一查?」

    「世子倒也不用太擔心。」

    武新宇看了看窗外:「我們都應該相信廷尉府。」

    「從現在開始,戰爭的味道變了。」

    與此同時。

    息烽口。

    孟長安擊退了一次黑武人的進攻,本就不是什麼你死我活的必爭之戰,黑武人只是做做樣子而已,可戰場上的事瞬息萬變,所以佯攻也可能變成實打實的猛攻,只看如何應對。

    下午的時候接到大將軍裴亭山派人送來的消息,對渤海國的攻勢已經收回來了,閆開松屠三十萬人歸來,東疆刀兵要撤回大營,裴亭山令他回白山關駐守。

    孟長安留下一千兵力,下令若一個月內黑武人再無攻勢,這一千人也返回白山關。

    回白山關的路上,孟長安想著大將軍裴亭山對自己的態度轉變,仔細思考,才明白陛下對裴亭山始終沒有拿下軍權的念頭是為什麼,裴亭山跋扈剛愎這不假,可大是大非知輕重,孟長安只不過是個北疆五品將軍的時候,因為裴嘯的死,裴亭山動念殺他,那是因為孟長安當時並不重要。

    如今孟長安身份地位皆已經變了,裴亭山也變了。

    用人不疑,是陛下做事的根本。

    他又想到了傻冷子,何嘗不是一樣?

    冷子的身份太特殊了些,如果未來太子即位,冷子將如何面對?換句話說,太子如何面對冷子?孟長安才不會相信,太子如皇帝如冷子一樣用人不疑。

    可現在的他,並沒有多少能力去幫冷子。

    一日不為大將軍,一日不能動朝局。

    所以是時候多準備一些了,一定要做到如裴亭山那樣,裴亭山敢帶刀兵去長安城攔住世子李逍然,刀兵就敢跟他去,若有朝一日需要他帶兵去的時候,他必須有兵可帶,兵也敢去。

    北疆歸於平靜,白山關歸於平靜,似乎在這冬天最後的一段日子,一切都要歸於平靜。

    京畿道某處不平靜。

    白念跟著楊心念的隊伍一直走,快出京畿道的時候發現隊伍在一個小鎮子裡停了下來,此時白念身邊只有兩三個人跟著,他猶豫著要不要繼續跟下去。

    楊心念的隊伍進了鎮子之後找客棧住下,白念讓手下人也去尋個附近客棧,他自己到客棧對面酒樓裡點了幾個菜,就在二樓窗口繼續盯著斜對面楊家的隊伍。

    年前楊家居然派了楊心念出城顯然是有所圖,他如今已經沒有任何其他念頭,只要是能對付楊家,不管是任何人,也不管事任何事,他都願意做。

    白家那上上下下數百口人命,在他肩膀上扛著。

    酒樓距離那客棧差不多有三四百米遠,所以也只能是盯著客棧裡有沒有楊家的人進出,其他的自然看不到,就在他喝了一杯酒的時候,門外忽然想起敲門聲,不等白念起身,門被人從外面推開,楊心念從外邊進來,眯著眼睛看了白念一眼:「你是誰的人?」

    白念皺眉,下意識的想拔刀,然後忍住:「你是什麼人?」

    楊心念走到對面坐下來,看了看桌子上的酒菜:「我不太喜歡裝傻的人,因為大部分時候裝傻就是示弱,而我不喜歡我對手示弱,那樣就會顯得很無趣。」

    她抬起手敲了敲桌子:「給你一個機會死後得個全屍,告訴我你是誰的人,剛剛看到你的時候便覺得有幾分面熟,只是想不起來。」

    她居然想不起來?

    白念眼神裡有一抹恨意閃過。

    那時候楊心唸到白家來,上上下下哪個不是把她當祖宗供著,她一言一行,在白家人看來就如皇帝的聖旨一樣,她來過白家幾次,每次來白家的年輕人都要陪著她玩,像是她的僕人一樣,而她也習慣高高在上,就如現在一樣,永遠是那麼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

    還記得那一年,楊心念才十二三歲左右,到白家的時候,讓他們這些白家的年輕人把衣服脫了在地上爬,一邊額頭上寫著狼,一邊額頭上寫著羊,她來指揮狼群圍獵羊群,被抓住的羊會被真的打,如果不打,她就親自動手,打的會更慘。

    即便如此,白家也沒有人敢怎麼樣。

    那一年,他站起來說我不做侮辱同族之人的事,才十二三歲的楊心念立刻笑起來,好像發現了什麼新大陸似的,覺得他很好玩似的。

    那天,白念被楊心念打到了無數次,他一次一次站起來,一次一次被楊心念擊倒,在武藝上,他似乎一輩子也別想把這個仇報了,他永遠也不是楊心念的對手,那時候他已強壯,自幼苦練,卻連一點希望都沒有。

    最後一次倒在地上的白念已是遍體鱗傷,楊心念蹲在那用她的手絹擦掉白念額頭上那個狼字,笑著說你不是狼,你不配,吩咐人取筆來在他額頭上寫了一個豬字。

    然後對他說:「一個月之內你若是敢擦掉,我就拜訪你爹娘。」

    此時此刻的白念看著面前這個女人,眼睛裡的恨意再也壓不住了。

    「你恨我?」

    楊心念皺眉更深:「看起來恨的還很重,可你是誰?」
V123210 發表於 2019-2-2 20:40
第五百二十六章 還給你

    白念看得出來,楊心念是真的認不出他了,也是啊,那般高傲的一個人,把白家的人當螻蟻當豬狗,對於她來說,自然記不住一隻螞蟻和其他螞蟻有什麼區別,都是低等世界裡的低等生物罷了。

    「這個世界上應該有很多人恨我,可你的眼神不一樣,我們之間的仇恨很深。」

    楊心念的手指有節奏的敲打著桌子,像是在審問犯人,在她眼裡,白念的生死不過是她一念之間。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應該愛惜。」

    楊心念語氣平淡的說道:「能落個全屍,何必非要讓我動手把你拆的支離破碎?你跟了我很久,我沒有理會你是因為最近我不想生事,可已經快出京畿道你還跟著,我就只能讓你去該去的地方,還是剛才那句話,你告訴我是誰派你來的,我給你一個全屍。」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

    白念忽然仰頭大笑。

    「同樣的受之父母,為什麼你可以羞辱別人?!」

    他怒問。

    楊心念微微皺眉:「我羞辱過你?沒有什麼印象,只是覺得你略微有些眼熟,況且這個世界上被我羞辱過的人著實多了些,我怎麼可能都記得住?」

    她仔細看了看白念那張臉,越看越覺得眼熟,只是怎麼都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

    「罷了。」

    這種感覺讓楊心念有些煩躁,她起身:「不管在哪兒見過你,你應該不重要,若重要的話我一定會記得住,至於是誰派你來的,我現在也已不感興趣。」

    她繞過桌子朝著白念走過來,就在這一刻白念忽然抬起手,右手手腕上有一個鐵護腕似的東西,對準楊心念打出去四五支鐵釘,速度奇快,而且極為突兀。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已經不過兩三米而已,這個距離,正常人怎麼可能反應的過來?

    可楊心念不是正常人。

    她猛的蹲下來,那幾顆鐵釘幾乎是擦著她的頭頂激射過去,有一根髮絲被鐵釘打斷飄落在她衣服上。

    避開這一擊,楊心念眼神裡的殺意漸濃。

    「我似乎不該仁慈,一開始就說給你個全屍。」

    她站起來,看著白念問:「還有什麼手段?」

    白念慘笑:「還有什麼手段?你永遠也不會知道為了殺你我準備了多少,只要能把你送進地獄,什麼手段我都用的出來。」

    他猛的抬起左手,楊心念看到他左手手腕上似乎也有那麼一件東西,立刻向一側閃了出去,可白念卻只是將她逼退,利用這短暫的時間將後邊衣服下藏著的連弩拽了出來,連弩掛在腰帶上用披風擋住,摘下來稍稍有些不方便。

    連弩在手,白念朝著楊心唸點射幾次,弩箭比鐵釘的速度更快,幾乎看不到弩箭的痕跡,一閃即逝。

    楊心念在屋子裡閃躲幾次,那麼迅疾的弩箭居然被她全部避開,這麼近的距離,足以令人瞠目結舌。

    「就只這些?」

    楊心念冷哼了一聲,鼻音之中充滿了不屑。

    難道隨隨便便誰都能傷到我?

    可是念及此處,立刻就想到了那個叫沈茶顏的女人,她比自己更快更強,楊心念在這之前從不相信有一個女人比自己強,而在那一天之後,她才明白自己沒有想像之中那麼強大,那天如果沈茶顏有殺她的念頭,她可能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高手之間只差分毫,差在何處?

    快。

    白念手裡的連弩打空,手指一推,弩匣從連弩上彈了出來,他立刻從腰帶上取下來第二個弩匣準備裝進去,然而楊心念怎麼可能會給他這樣的機會。

    一張桌子朝著白念飛過來,白念向後一邊退一邊裝著弩匣。

    砰地一聲!

    一個拳頭從桌子後面打過來,一拳打在白念的臉上,白念只感覺腦袋裡嗡的一聲向後倒了下去,楊心念將桌子甩飛,一腳朝著白念的咽喉踩了下來。

    白念在這一刻抬起左手,手腕上那個東西里噴出來一股白色粉末似的東西,距離這麼近,這粉末比暗器要難躲的多,楊心念只覺得鼻子裡鑽進來一股異味,抬起手摀住口鼻,卻似乎晚了些。

    白念翻身滾開,弩箭已經裝好,朝著楊心念又是一陣點射,楊心念向一側跳出去,半空之中一個轉身,兩隻腳在牆壁上蹬了一下撲向白念,抓住白念的衣領之後一個背摔將白念扔了出去,在那一刻,楊心念感覺自己後背上微微一疼,然後是有些麻。

    她皺眉,大步朝著摔倒在地的白念走了過去。

    白念勉強扶著牆壁站起來,還沒有站穩楊心念的拳頭就到了,這一拳重重的打在白念的臉上,半邊臉好像被打碎似的那麼疼。

    白念往一邊歪倒,楊心念側腿一腳踹在白念心口。

    白念摔飛出去三四米遠又撞在牆上,落地的時候,牆面上似乎有些密密麻麻的小坑。

    楊心念皺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底,鞋底上也有一些小坑。

    「呵呵......我說過了,只要是能殺你什麼樣的手段我都能用,不管是光明正大的還是下三濫的,我都會用。」

    白念身上的長衫已經千瘡百孔,他衣服裡邊居然穿了一件特質的皮甲,皮甲上釘進去很多鐵釘,尖朝外,大概有一截手指肚那麼長。

    皮甲是他跟韓喚枝要來的,出長安的時候穿在裡邊,有一天他忽然想到若是自己報仇又打不過楊心念怎麼辦?想了半夜,終於想到了這個法子。

    皮甲釘好之後他找人買到了些蛇毒,每日都會塗抹一遍,所以他從不讓手下人靠近他,大部分時候他也都以披風裹著身體,唯恐釘尖從衣服裡刺出來被人看到。

    楊心念只感覺自己身體逐漸發麻,眼前竟是變得恍惚起來。

    白念深吸一口氣:「你不記得我是誰了沒關係,我想過很多次,若有機會殺你一定要清清楚楚的告訴你我是白家的人,我叫白念,我是在為白家報仇,白家祭祖的那天,你帶人進了白家的門,不久之後我白家上上下下幾百口沒人滅門,老人,孩子,無一人倖免。」

    白念吐了一口血,眼前也變得模糊起來。

    連續被打翻了幾次,釘子又沒有眼睛。

    他往旁邊看了看,自己的短刀還沒有來得及拔出來就掉在一邊,他一步一步走過去,彎腰將短刀撿起來:「你不記得我是誰,一定還記得有一年你在白家一個年輕人的頭上寫了一個豬字,還一個月不許他洗掉,不然就殺了他爹娘。」

    他將短刀撿起來,拔刀出鞘。

    楊心念後退了幾步,扶著牆站好:「你?怪不得了......那時候只覺得你在白家那群不入流的男人之中還算勉強看得過去,所以多和你說了兩句話,原來你對我記恨這麼深,早知道......當初就應該把你殺了。」

    白念笑:「對啊,當初你就應該把我殺了。」

    他一步一步走到楊心念面前:「這是我唯一想到的能殺你的法子了,因為你確實比我強,那時候我不管站起來多少次都會被你再次擊倒,你看我的眼神就好像看著一個白痴。」

    「不。」

    楊心念不知道為什麼也笑了笑:「我在你額頭上寫了一個豬字,是因為覺得你真的是一頭豬那麼笨,別人都不出頭為什麼你出頭?別人都忍著為什麼你不忍著?所以別人是狼是羊而是你只能是豬。」

    白念一刀刺向楊心念心口,刀尖就要刺進去的那一瞬間,楊心念忽然抬手抓住了白念的手腕,另外一隻手壓著白念的手肘往回一頂,白念的短刀噗的一聲刺進他自己的脖子下邊,刀身全部刺了進去。

    楊心念嘴角一勾:「你真的是一隻豬。」

    就如那日的輕蔑一模一樣。

    那天她把他打倒在地,將白念的兩條胳膊別在身後壓在那,一隻腳踩著白念的胸口,低下頭,臉幾乎是貼著白念的臉在他耳邊說道:「豬,雖然你笨,但這群人裡也就看你順眼一些,所以就多打你幾次,誰叫你笨呢?」

    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或許覺得說他是豬就是最大的諷刺。

    白念當時躺在地上,眼睛死死的盯著楊心念的眼睛說道:「早晚有一天,我會把你壓在下邊,在你的額頭上也寫一個豬字。」

    「那一定很醜。」

    楊心念撇了撇嘴,鬆開白念:「不過以你的本事,這輩子都沒機會了。」

    此時此刻。

    白念脖子下邊那個傷口往外流血,他卻忽然咧開嘴,然後猛的一把將楊心念抱進懷裡,兩隻手抓住楊心念的胳膊,用自己的體重將楊心念壓倒在地,不知道有多少根鐵釘刺破了楊心念的皮膚,就好像那天一樣,楊心念胳膊被壓在身體下邊,伸不出來。

    「你這個噁心的東西......給我起來。」

    楊心念想推開白念,可卻感覺自己身上的力氣正在迅速的消失,那種麻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意識也越來越模糊。

    白念就那麼壓著她,臉貼著她的臉。

    他嗓子裡還能斷斷續續的發出些聲音,可不管是他自己還是楊心念,都聽不清楚了,因為那聲音本就不成話,而陽楊心念也已經失去神智。

    可是這些話,白念覺得自己一定要說出來。

    「這次輪到我壓著你了。」

    這是白念想說的,可說出來的只是嗓子裡的咔咔聲。

    他拼盡最後的力氣抬起手,把短刀從自己身體裡抽出來然後戳進楊心念的心口,因為力氣已經喪失了大半,所以就用自己的身體重量往下壓短刀,直到全都壓進去,他用手指蘸著楊心念的血在她額頭上寫了一個豬字,寫了一多半......就此氣絕。

    趴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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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