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長寧帝軍 作者:知白 (連載中)

 
V123210 2018-7-3 19:43:3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80 614270
V123210 發表於 2019-2-7 11:37
第五百三十七章 我瞞著陛下做了件事

    莊雍重傷,經過長達兩個多小時的治療後清醒過來一段時間,然後又沉沉睡去,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天黑,寧軍對求立都城的進攻也差不多到了尾聲。

    「大將軍傷的太重,所以還不能正常進食,可能以後很久都不能正常進食。」

    沈晚衣看起來更加疲憊,他已經差不多兩夜一天沒有休息過,兩隻眼睛里布滿了血絲。

    他有些話還不敢說,他怕莊雍對自己失去希望。

    以莊雍現在的身體來說,每日最多喝一兩小碗米湯來續命,還不能有一粒米,如果莊雍自己再失信念的話,他醫術縱然通神也無濟於事。

    「我能撐得住。」

    莊雍閉上眼睛:「勞煩轉告海沙將軍,切勿屠城,求立皇帝阮騰淵心性狡詐,破城也未必能抓到他,徐徐圖之,不可焦躁。」

    沈晚衣點頭:「大將軍放心。」

    他說完之後起身出了房間,海沙等人就在門口站著。

    「辛苦沈先生了。」

    海沙等一眾將領抱拳俯身。

    滿滿一個院子的將軍,整整齊齊的俯身一拜。

    「我受之不起。」

    沈晚衣連忙伸手扶住海沙:「大將軍的話海將軍應該也已經聽到了,軍務事我也不能多嘴,我現在回去睡一會兒,請將軍安排醫官在大將軍房裡守候,不要吵,也不要動他,每隔四個時辰給他喝一小碗米湯,以米湯送藥,除此之外,不要給他喝水吃飯,若口渴的緊了,給他以棉蘸水抹抹嘴唇就好。」

    「我記住了。」

    海沙再次抱拳:「沈先生大恩大德,我們銘記在心。」

    「同為寧人。」

    沈晚衣搖頭:「海將軍這話說的見外了。」

    海沙陪著沈晚衣去給他安排的房間,與莊雍在同一個院裡的廂房,進門之後海沙沉默片刻後問道:「我知道不該打擾先生休息,可有些話卻不得不問......大將軍是不是依然凶多吉少?」

    「是。」

    沈晚衣道:「人力有極限,我腦子裡有諸多想法,可在當有條件之下卻無法做好,若想治好大將軍,需要破開他的肚子,清理傷口,將受了傷的地方截掉,然後再縫合,可其一......沒辦法及時清理出血,血肉模糊,無法縫合,若一個不小心,還沒有把傷口處理好大將軍就已經去了。」

    「其二,缺少我所需的器材藥品,我來的匆忙,若這件事在沈家做可能還要好些,有與我同理者協助,哪怕再多一人也好,現在我給大將軍做的只是最保守的治療,若他傷口不繼續惡化,我派人回去聯絡家中,以最快的速度安排人過來,或許還有得救。」

    海沙問:「最遲多久?」

    沈晚衣:「家族在江南道,此去往返,需要五個月。」

    海沙臉色一變:「大將軍還能撐住多久?」

    「藥效有用,又無感染,最多兩個月。」

    沈晚衣道:「將軍......兩個月,只靠米湯能撐兩個月已經是極限。」

    海沙臉色發白:「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沒有。」

    沈晚衣搖頭長嘆:「我知道的太晚了,若受傷七天之內我到此處還好辦些。」

    「盡人事。」

    海沙深吸一口氣:「就算最終什麼都做不到,我也不會放棄,請先生給我列一個單子出來,需要什麼東西我盡快派人去備齊。」

    沈晚衣從懷裡取出來一張紙:「所需東西我都已經寫好了,一共兩份,一份已經交給我隨行之人,他們也去準備,將軍取這一份。」

    海沙嗯了一聲,將東西接過來貼身放好:「先生,多謝。」

    再次一拜,轉身出門。

    沈晚衣疲憊不堪的在椅子上坐下來,腦袋裡昏昏沉沉,眼睛都漲的發疼,可就是不想睡......大將軍的傷勢太重了,按照他的想法,需選一石台,以他配置的藥清洗乾淨,不可沾染任何雜物,然後將大將軍放在石台上,有人協助他,以他獨創之麻熏散使大將軍昏迷,然後開膛破肚,有助手不斷將血液清理吹開,他用最快的速度縫合之後再縫合肚皮。

    他腦子裡想法清晰,可他知道這並不容易。

    另外一個院子裡。

    海沙看向眾將:「搜索全城未見阮騰淵,怕是在那支向西突圍出去的求立隊伍裡,這個人足夠陰狠狡詐,竟然不惜以他的妻兒母親為誘餌,向西是鞍子山,距離此地大約三百里,鞍子山易守難攻,應還有求立殘餘兵力數萬,若阮騰淵匯合那邊兵力據守鞍子山,想攻破鞍子山,比攻破都城更難。」

    手下一員戰將抱拳道:「將軍,卑職願帶人馬追擊。」

    「如今諸衛戰兵將軍分散四周對都城形合圍之勢。」

    海沙道:「都城已破,諸衛戰兵將軍應該也不宜在求立久留,所以此戰應該盡快。」

    他看了看眾將:「我親自帶兵追擊阮騰淵,留下的人,好好守著大將軍,不准任何人輕易靠近,沈先生所需之物品盡快找齊,搜索皇城太醫院,應該會有不少的東西用的上。」

    他站起來:「諸位。」

    抱拳:「阮騰淵不死,縱然都城告破,我們也沒辦法說求立已滅,我已經派人聯絡諸衛戰兵將軍,請他們相機行事,清理各地,阮騰淵這一戰,我們平南軍自己打,大將軍的一箭之仇,我們自己報。」

    「呼!」

    所有將軍站起來,右拳橫陳在胸。

    距離沈晚衣到這已經過去一個多月,再有四五天就滿兩個月。

    一直到了過了子時,將治療方案又仔仔細細想了很多遍的沈晚衣終究撐不住了,後半夜才睡,只睡了兩個時辰東方便已經微微發亮,他像是身體裡有個鬧鐘似的,起身洗漱,帶著藥箱又進了大將軍莊雍的房間。

    或許是睡得太多,大將軍也早就醒了,傷口依然劇痛難忍,可他這般的將軍又怎麼可能輕易被疼痛擊敗?看起來雖然臉色慘白毫無血色,但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大將軍看起來氣色不錯。」

    沈晚衣進了門之後就逼著自己展開雙眉,也逼著自己嘴角帶笑,他知道醫者看起來輕鬆些,對於患者來說極為重要。

    「哪裡會有什麼好氣色。」

    莊雍聲音很輕的說道:「沈先生到我身邊來坐......我有話說。」

    沈晚衣在莊雍身邊坐下來,伸手捏住莊雍脈門。

    莊雍躺在那眼睛看著屋頂:「其實我也知道,先生醫術天下無雙,可我這傷已經太久,也太重,怕是沒法子治好了吧?先生不用著急,我亦並無氣餒,那年在封硯台我率軍孤立無援,比此時境況還要差許多,我身中數箭,也沒有氣餒過,當時卻已做好了隨時死去的準備。」

    他自顧自說著:「那時候我身邊缺醫少藥,傷勢開始惡化,後來想著,總不能就這樣死了,我女兒若容才出生沒多久,我還沒有好好抱過她呢。」

    沈晚衣心裡一疼:「大將軍少說些話,會牽動傷口。」

    「不怕。」

    莊雍嘴角微微勾起來:「那時候我也話多,總覺得要死了,該說很多話才對......先生知道我此時最想做什麼嗎?我一生至此從無強人所難,可現在我真的想逼著那個傻小子娶了若容,唯有他我才可信任,唯有他,才能將若容照顧好。」

    沈晚衣問:「誰?」

    「那個傻小子。」

    莊雍嘴角笑意漸濃。

    想到那傻小子剛進水師的時候那般青澀,看起來是個正經的,哪知道是個不要臉的,可自己還偏偏就喜歡那傢伙那股子不正經的勁兒。

    「他一定會來。」

    莊雍看著屋頂:「一定會來,沈先生,若他沒來我卻已經走了,請妥善保管我的屍體,不要那麼急著下葬,總得讓那傻小子看一眼,不然他會難受......請你替我轉告他,若他真的不能接納若容,就讓他與若容拜為兄妹,長兄為父,以後若容就交給他了。」

    沈晚衣點頭:「大將軍說的我都記住了,但我可保大將軍無事。」

    「還在騙我。」

    莊雍看起來依然沒有絲毫頹廢:「我不想死,但我得認清現狀......對了,今天什麼日子了?」

    「已經三月末了。」

    莊雍算計了一下:「我竟是已經撐了有快半年......想想看,只是不死心,想見見家裡人,但我想著,陛下一定不會告訴她們兩個。」

    沈晚衣低頭不語。

    莊雍問:「先生的父親是不是叫沈勝三?」

    「是。」

    「我有個朋友,過命的朋友,叫沈小松,是你大伯。」

    沈晚衣點頭:「我知道。」

    「也是個不要臉的。」

    莊雍又笑了笑,側頭看向窗外,似乎是感覺到有什麼在向他招手,又好像是聽到了什麼聲音在呼喚他,他朦朦朧朧的覺得窗外有一片金光,好像有個人駕車在半空之中等著他,一直在等著他。

    「該走了。」

    莊雍對窗外自言自語似的說道:「你終究還是來了,我本想再拖上一個月,算計著,再過一個月那傻小子就該到了,以他性子必然會竭盡全力趕來,只是帶著大軍,最快也還得一個月。」

    說完之後他看向沈晚衣:「先生記住我對你說的話了嗎?我死之後不要下葬發喪,一定不要,想辦法保存我的屍體,也別讓我看起來那麼醜,總不能爛乎乎的讓他看到,傻小子看我一眼算是送我最後一程,我不難過,我怕他看不到最後一面,他難過的餘生都受不了。」

    「哪個要看死了的你。」

    門從外面被人推開,一身塵土,眼睛血紅,臉黃的好像不是肉而是一層蠟一樣的沈冷邁步進來,那身上的衣服可能有一兩個月沒有換過,走路的時候,身上塵土還會往下掉。

    「我要看活的。」

    沈冷大步走到莊雍面前,低頭看著那張慘白的臉:「我把大隊人馬扔了。」

    莊雍忽然就哭了:「我是大將軍,那得罰你。」

    「罰,想怎麼罰怎麼罰。」

    沈冷握住莊雍的手:「你別激動,激動容易牽扯傷口,不過想罰我的又不止你一個,你得排隊,估計比你更大的更想罰我。」

    他回頭看向門外:「我出長安的時候瞞著陛下做了件事,若說到罰,陛下得在你前邊。」

    莊雍問:「怎麼了?」

    沈冷指了指門外:「我把夫人和小姐偷出來了。」

    門外,跑的沒有沈冷快的莊夫人和莊若容同樣一身塵土,兩個人衝到門口,看到莊雍的那一刻,兩個人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卻依然咬著牙不肯哭出聲,淚水流過,臉上便出現泥痕,看著有些醜。

    哪裡丑。
V123210 發表於 2019-2-10 16:07
第五百三十八章 愈


    求立的氣候溫暖,風中帶著些讓人有些不歡喜的潮熱感覺,大寧的長安城三四月份還有倒春寒,這邊卻已經熱的讓人煩躁。

    門外的人因為等待所以心情更加焦急,屋子裡不時傳來的爭吵聲更加的讓人難以踏實下來,那是太醫院的御醫和沈先生沈晚衣之間的爭吵,一開始聲音還小,後來嗓門越來越大。

    院子裡站著的所有人都緊張的盯著屋子裡邊,雖然門隔開了他們的視線,什麼都看不到。

    聽聞沈冷趕來的海沙從數百里外晝夜兼程的回到大營裡,此時此刻就站在沈冷身邊,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彼此的眼神裡都是擔憂。

    屋子裡傳來的爭吵聲越來越大,太醫院的人似乎快被氣瘋了,已經忍不住咆哮。

    而沈晚衣的聲音卻依然平靜,似乎想說服那兩位聖手。

    海沙回頭看了看隔壁院子,大將軍莊雍如今就在那裡躺著等待消息。

    「如何?」

    海沙終究還是沉不住氣問了沈冷一句。

    沈冷道:「沈晚衣的說法匪夷所思,聽著不像是救人倒像是殺人,可卻似乎是唯一的方法。」

    海沙:「那不是隨隨便便去賭的事,那是大將軍的命。」

    「誰也不想賭。」

    沈冷搖頭:「除非到了不得不賭的時候,賭輸了和沒有去賭的結局一樣,那麼我們唯一的希望就是賭贏。」

    就在這時候莊若容從門外走進來,院子裡一群將軍甲連忙抱拳同時讓開一條路,似乎在這個時候,真正可以做主的是莊夫人和莊小姐了。

    「父親讓我來告訴幾位先生。」

    莊若容看起來十分憔悴,眼神裡也是難掩的悲傷,可她卻好像在寒冬臘月裡於石縫之中開放的一朵小野花,風大雪大她搖曳不定,卻不肯低頭,不肯認輸。

    「父親說,與天爭命,不爭是歸天,爭是賭一口氣,那就爭一爭。」

    應是在隔壁院子裡的莊雍都聽到了這邊的爭吵,所以他來做決定,他覺得,應該由自己來做決定。

    「父親說,兵法上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戰,領兵從軍之人,心無畏懼。」

    沈冷看到她說話的時候,肩膀都在微微顫抖。

    對於她來說,說出這些話需要的是何等的勇氣?

    對於她來說,這是何等艱難的抉擇?

    賭的,是她父親的命啊。

    屋門吱呀一聲拉開,兩位御醫從屋子裡先一步出來,對莊若容抱拳:「既然是大將軍的抉擇,我們就按照大將軍的意思辦,小沈先生的方法我們之前聞所未聞,甚至從不曾想過居然還能有這樣的法子,雖然我們兩個並不贊同,但我們願意盡最大能力的輔助。」

    莊若容俯身一拜:「代父親謝幾位先生。」

    然後跪下來:「謝幾位先生。」

    那俯身一拜是代她父親莊雍拜的,這跪下來叩首代表的是她自己。

    沈先生出門來把莊若容扶起來:「容兒,你帶母親暫時離開,得到消息之前最好不要返回,接下來的幾個時辰,院子四週數百米之內也不可有人靠近,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

    莊若容起身:「我這就帶母親離開。」

    她們才是莊雍的至近親人,所以她們必須離開,如果她們不走,或許會讓幾位先生分神。

    「大將軍親兵何在?」

    海沙回頭說了一句。

    「在。」

    「封鎖大營,除親兵,所有人退出大營之外,封鎖四周過往道路,不可有車馬靠近,不可有嘈雜聲音,傳我軍令,若有胡亂走動者,發聲吵鬧者,斬無赦。」

    沈先生,沈晚衣,還有兩位御醫進入莊雍住的那個院子,除了留下的親信之人外,所有人都退出去很遠,包括沈冷和海沙。

    四週一片安靜。

    安靜到距離小院很遠之外的沈冷覺得自己呼吸聲都很吵。

    空地上,幾十個身穿將軍甲的人緊張的看著那邊,沒有一個人說話,他們緊握著腰間的佩刀,這是第一次,他們除了在戰場上之外,用握刀來給自己安慰。

    有風聲。

    將軍們連風聲都厭惡,若可一刀斬之,必一刀斬之。

    沈冷看了海沙一眼,雖然沒有說話,海沙卻明白了沈冷的意思,海沙對他微微點頭,沈冷隨即轉身離開。

    大營之外的湖邊涼亭裡,莊夫人和莊若容兩個人坐在那,也一樣沒有交談,只是兩個人的手緊緊的握在一起。

    沈冷走進涼亭,看了那兩個彼此依靠的女人一眼後輕聲說道:「我其實一直都不相信什麼命運,也不相信什麼注定,很多事都是人力改變,但現在我深信的是若運可因祈念而變,這大營內外,數十萬將士的祈念,遠在大寧的陛下的祈念,都會有用。」

    沈冷發現自己並不會安慰人。

    可他知道,如今莊夫人和莊若容需要一個人說幾句什麼。

    「將軍說過,一人執念不散則事可成,萬人執念不散則戰必勝,千萬人執念不散,則國運昌隆。」

    沈冷道:「這麼多人執念不散,大將軍必安然無恙。」

    莊夫人感激的看了沈冷一眼:「一路上都沒有來得及對沈將軍說聲謝謝,謝謝你帶我們來。」

    沈冷搖頭:「因為大將軍最需要的是你們,所以我在想,等那邊的治療結束之後,大將軍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應該也是你們才對,所以夫人和小姐現在應該洗漱更衣,等到大將軍看到你們的時候,也就少些因為夫人你們萬里迢迢一身風塵的心疼。」

    夫人和莊若容對視了一眼,此時心思早就亂了,忽然覺得沈冷說的極有道理,其實沈冷也不過是胡言亂語,隨便找些話來說,她們兩個卻當了真,覺得自己這般髒兮兮的確實不好,於是兩個人真的就去沐浴更衣,因為想起來有人說過,若誠心祈禱,當先沐浴更衣。

    足足一個半時辰。

    有親兵快步從小院那邊跑過來,臉上難掩激動,看到沈冷之後喘息著還使勁壓著自己的聲音:「沈先生他們已經出來了,說很順利,接下來就看到大將軍何時甦醒。」

    沈冷忽然叫雙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安慰莊夫人和莊若容的時候,何嘗不是在安慰自己?

    接下來漫長的等待更熬人,六個時辰之後,莊雍醒來。

    院子裡多少將軍甲握緊拳頭,卻不敢放聲歡呼。

    沈晚衣交代過,接下來的半個月依然不許任何人去打擾大將軍,就連莊夫人和莊小姐也不能進去,哪怕是他們幾個醫者,進屋之前也要先洗澡更衣,並且吩咐人在院子裡鋪了一層石灰,再以石碾壓實,每一次進門所穿的鞋子鞋底上都不能沾染泥土,屋子裡每日都以沈晚衣所配置的藥水擦拭一遍。

    這半個月,緊張的讓人吃不下睡不著。

    第十七天之後,沈晚衣的臉上終於露出一些輕鬆表情,對眾人說大將軍傷勢已經基本控制住,莊夫人和莊小姐也可進來探視了。

    一個月之後,沈冷的巡海水師也到了大營,而此時莊雍已經可以喝一些稍微濃稠些的流食。

    坐在莊雍床邊,看著已經瘦得皮包骨的大將軍,沈冷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嘴唇微微發抖卻還笑著,看著莊雍那張已經完全脫相了的臉,沉默了很久。

    莊雍看他模樣忍不住微微笑了笑:「我此時看著是不是很醜?」

    沈冷也笑:「大將軍說的哪裡話,好像原來就不醜似的。」

    莊雍想笑又不敢大聲,忍著。

    「臭小子,要不是念及你還欠我銀子,我就讓人把你拖出去軍法處置。」

    沈冷:「堂堂一個大將軍,二十兩銀子惦記多少年了。」

    莊雍道:「我已經進了鬼門關,閻王殿上,閻羅問我,你世上可還有什麼未了之事?我說,虧欠妻兒,虧欠部下,尚未償還,閻羅說,哪個下來不是這麼說的,誰死之後我問都說虧欠這個虧欠那個,聽的厭煩,這可不是我讓你回去的理由,我想了想說有個臭不要臉的欠我錢不還,閻羅立刻就說,那怎麼行,你回去吧,什麼時候把那傢伙欠你的錢要回來,你再下來。」

    沈冷:「這是免賬了?」

    莊雍哼了一聲:「閻羅肯定不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若知道,怎麼會放我壽命。」

    沈冷:「原來大將軍壽命是看我有多不要臉了,那恭喜大將軍,我活多久大將軍還能活多久,欠你的錢你怕是要不回去了。」

    莊雍哼了一聲:「我怕什麼,是閻羅失算了。」

    沈冷哈哈大笑,莊雍也笑。

    沈冷問:「大將軍剛才說的,是真的?」

    「我也不知道。」

    莊雍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可能是小沈先生他們為我治傷的時候睡著了做的夢。」

    「還夢到什麼了?」

    莊雍看著沈冷的眼睛認真的說道:「現在想來還有些難以置信,那日夢到的,我現在閉上眼睛,一切猶如就剛剛發生,清清楚楚......我夢到自己邁步進了閻羅殿,閻羅說我該入輪迴,我說我偏不想入,閻羅說這是陰曹地府,他的話便是定數。」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就在這時候,我忽然看到閻羅殿上有金光,金光破殿而入,金光之中,一腳踩碎了閻羅案,隱隱約約聽到陛下聲音,陛下說......閻羅又如何?朕說不許就不許,不放莊雍回來,朕旌旗十萬,踏平地府,斬你閻羅。」
V123210 發表於 2019-2-10 16:07
第五百三十九章 殘敵難破


    哪怕就是大寧正寒冬臘月的時候,求立這邊依然悶熱的讓人難受,只要一動,身上便會冒出來一層黏-膩的汗水,尤其是對於身穿甲冑的士兵們來說更為難熬。

    好在鞍子山裡的溫度比外面稍稍低一些,山風也清爽,可世事都無絕對,與涼爽同來的還有危險,山中處處充滿未知,誰也不知道看起來平坦的草地會不會是能把人吞噬進去的沼澤,而沼澤之中會不會有能吸人血的螞蟥,更何況這山中還多虎豹之類的凶獸。

    寧軍的兵力並不能將整個鞍子山圍住,只能封住所有已知的進出山路,然而對於逃進鞍子山的阮騰淵來說並不擔心糧草問題,因為這山中有一座糧倉,有這糧倉在,最起碼他連未來十年都不用擔憂,況且他們本來就沒打算出來。

    一片茂密的灌木叢中,陳冉蹲在那往上看著,回頭打了個手勢。

    沈冷帶著人貓著腰上來,蹲在陳冉身邊:「怎麼樣?」

    陳冉搖了搖頭:「如果不是求立人斥候的藏匿本事太強,就是他們根本就沒有在外圍設置警戒,算計著我們已經進山超過十五里,任何發現都沒有。」

    「這不正常。」

    沈冷道:「之前海沙將軍派進來的斥候也一無所獲,就算是求立人對他們的城關極有自信,可為什麼連外圍的斥候都不設置。」

    陳冉道:「必須得去抓幾個本地人才行,沒有嚮導,我們在這山裡轉上幾天幾夜也什麼都發現不了。」

    「不好找。」

    沈冷道:「如果能找到本地嚮導的話,海將軍也不會那麼愁眉不展。」

    事實上,在海沙率軍追殺阮騰淵進入鞍子山的時候,阮騰淵就下令山下所有村鎮的百姓一同進入山中,有不從者,力斬不赦,以至於現在寧軍想找一些熟悉山裡情況的本地人都找不到。

    「鞍子山是求立之內有名的凶山,或許是連他們的斥候都害怕被山中凶險吞噬。」

    陳冉道:「之前和海將軍手下的斥候問過,他們說也已經探查多日可再無小路可行,真正能進山的大路只有一條,那是當年為了修建山中糧倉而鋪造的,大路進山六里就是山關,城關高大堅固,有足夠兵力的守軍,當年在這個地方修建糧倉就是為了防備危機,這地方距離求立都城不過幾百里,阮騰淵一頭紮進去,有雄關鎮守,他倒是真的可以安枕無憂。」

    那城關沈冷也去看過。

    莊雍的傷好轉之後,海沙便請求沈冷一同攻打鞍子山。

    海沙已經圍山數月,可是卻一點頭緒都沒有。

    大路雖然通向城關,可令人懊惱的是,城關並不在這邊的山裡,大路到了懸崖邊上就戛然而止,和對面山峰之間有大概一條十一二丈長的吊橋相連,吊橋修建的極為牢固,對面城關上的求立人把吊橋拉上去,這三十米的深澗就是難以踰越的天塹。

    兵力施展不開,就算是能施展開,也不可能飛躍過十幾丈。

    這幾天來,沈冷一直都在試圖找到一條通向糧倉那邊的路,可是這茫茫大山之中又沒有當地嚮導,想找到路基本上是天方夜譚。

    「前兩日也看到了求立人在城關上那囂張氣焰,就好像他們都城都被攻破了反而他們才是勝利者一樣。」

    陳冉一臉的惱火:「那群猴子,上躥下跳,能過去的話真他娘的想一刀一個都給剁了,家沒了國沒了,一群人縮在山裡好像還很驕傲得意。」

    鞍子山,求立人自稱永遠也不會攻破的山中堡壘。

    山澗只是其一,最窄的地方三十米,寬的地方有上百米,這種跨度想在有求立人騷擾襲擊的情況下造橋沒有任何可能,如果是用簡單些的法子,打造超長的雲梯更不現實,對面的城牆是在懸崖邊上修建,雲梯根本就沒有搭靠的地方。

    其二,在城關上有足夠數量的重型床子弩,全都瞄準著和這邊山上的大路,一旦寧軍集結,那些重型床子弩根本就是屠殺,路就在對面城關俯瞰之下,別說聚集兵力,上去幾個就會被直接轟死。

    其三,城關之中還有拋石車,這邊大路雖然還算平坦寬闊,重型床子弩封堵吊橋入口也就罷了,拋石車若是將巨石拋過來,順著大路的斜坡滾下去的話,對寧軍造成的傷亡可想而知,就算是將傷亡降低到最低,石頭淤積在大路上,士兵再想集結上去就更加艱難。

    所以哪怕是如海沙這樣的領兵之將一時之間也想不到辦法,等到莊雍身體恢復了一些之後就和沈冷商量,兩個人共同指揮這對求立的最後一擊。

    拿下鞍子山抓住阮騰淵就可以宣佈求立國滅,也能為莊雍報仇。

    從山上下來沈冷一直都很沉默,腦子裡是最近這幾日看到的清晰的地形,可不管怎麼去分析,都沒有可能繞過那城關。

    回到山下的寧軍大營,海沙正在地圖前思考,一樣的愁眉不展。

    「如何?」

    看到沈冷歸來海沙立刻問了一句。

    沈冷搖了搖頭,坐下來倒了一杯涼茶一飲而盡:「還是沒有絲毫頭緒,山中根本找不到其他的路,我又到了這邊山峰高處,往對面看,似乎那就是一座孤島,只有吊橋與外界相連。」

    海沙嘆了一聲:「是啊......我也已經看過多次。」

    沈冷道:「可我始終覺得應該還有路可尋,不然的話,阮騰淵沒必要下令把附近村鎮之中數以萬計的村民全都帶走,那是幾萬人,雖然可做奴僕苦力,可幾萬人的糧草消耗也一樣是他需要憂心的,山中修建的糧倉不可能如他們宣稱的那樣可依靠百年,那是吹噓,況且運送糧草進去也需要走那吊橋,分析來看,山中存糧按十萬人所需計算,能撐上三五年就是極限,可能更短。」

    「如果我們去造一架巨大的工程車呢?」

    海沙看向沈冷:「這兩日我一直都在構思,我們集結工匠,造一輛懸掛吊橋的攻城車出來,最起碼與對面城牆等高,有一條巨大的木臂可延伸出去,然後搭靠在對面城關上......」

    「沒機會。」

    沈冷搖頭:「這麼巨大的攻城車別說上山難,就算是到了懸崖附近,求立人的拋石車和至少百餘架重型床子弩密集攢射,我們的人根本就沒辦法推上去。」

    這就好像.......那是一個洞口,洞口外面有幾十門大炮和幾千人的火力時時刻刻等著,山洞裡的人一出來就會被打的粉身碎骨,就算出來的是一輛重型裝甲,也會被頃刻之間集中的炮火轟的滿地碎渣。

    海沙再次沉默下來,其實他何嘗沒有想到,只是這似乎也是唯一的辦法。

    別說是水師戰兵,就算是南疆狼猿也上不去。

    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沒有再說些什麼。

    許久之後,沈冷起身:「明日我再去看看。」

    海沙點了點頭:「好。」

    其實兩個人心裡都明白,再看多少次似乎也看不到一點明朗,海沙已經看了幾個月的時間,斥候也一直都沒有停止對鞍子山的探索,如果有路的話,應該早就被發現了才對。

    沈冷回到自己的軍帳裡一直坐在那思考,一直到了後半夜忽然間想到了什麼,起身讓陳冉帶人去打聽一件事,不多時,當初最早一批追著求立人進入鞍子山的斥候被陳冉請來好幾個。

    這些斥候都是精銳之中的精銳,每一個人,放在民間,可能幾十個人也休想能把他們其中一個怎麼樣。

    幾個斥候已經睡下,突然被沈冷請來的時候還有些忐忑。

    「我想問一下。」

    沈冷給每個人都遞過去一杯熱茶:「你們是最先跟蹤求立隊伍進入鞍子山的,知不知道阮騰淵第一個派人去的村子是在什麼地方?」

    「沒辦法確定哪個是第一個,但最特殊的一個卑職知道,那地方叫普山村。」

    斥候隊正洪照立刻回答:「當時大軍圍攻都城,幾乎所有兵力都被北門逃走的求立人吸引過去,誰也沒有想到那居然是求立人的誘敵之計,後來在得知有一支兩萬餘人左右的求立精銳隊伍從西門衝出之後,海將軍就下令各軍調集斥候跟上去。」

    洪照認真的說道:「卑職是第一批跟上的人,因為不知道進入鞍子山的求立隊伍會分成多少支,所以海將軍調集的斥候數量也很多,卑職所知,至少有數百名斥候分散追蹤,到了鞍子山下之後求立人已經在強迫當地村鎮百姓撤離,但是卑職發現,去普山村的求立人非同尋常。」

    洪照道:「應該是阮騰淵手下如今最重要的將軍阮煥林親去的,我們看到了求立大將軍的戰旗往那邊去了,至少上千騎兵,求立人的騎兵很少,大部分還集中在禁軍,所以卑職懷疑,當時同去的甚至還有求立皇帝阮騰淵。」

    沈冷微微皺眉。

    求立地形多水路少平原,而且並不會養馬,所以求立根本就沒有多少騎兵。

    如果是阮騰淵親自去了那個叫普山村的小村子,可能真的會有什麼發現。

    「你們去探查過嗎?」

    沈冷問。

    「去過。」

    洪照搖頭:「後來我們前後三次去過那個村子,但沒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

    沈冷嗯了一聲:「多謝,明日我會和海將軍說一聲,你們帶我去那邊看看。」

    洪照立刻起身抱拳:「遵命。」

    第二天一早,沈冷帶著陳冉王闊海以及百餘名精銳斥候離開大營直奔普山村,距離山下大營並不是很遠,騎馬不到半個時辰隨即趕到。

    村子已經空了,連房屋都被付之一炬,看起來極為慘烈。

    即便已經過去多日,空氣之中似乎依然瀰漫著一種燒焦的味道,又或許那只是視覺上帶給大腦的一種反應。

    不時看到野狼從殘垣斷壁裡逃離,它們似乎也在尋找著什麼。

    隱隱約約的,好像這村子裡有一雙雙孤魂野鬼般的眼睛死死盯著沈冷他們,只等著他們進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9-2-10 16:07
第五百四十章 尋路


    矮牆都被燒的焦黑,斷裂的土磚瓦礫之中露出來一條已經被野狼啃的只剩下殘缺骨頭的腿,也不知道瓦礫堆下的人是什麼模樣,當時阮騰淵下令所有山民隨他一起進城關,不等村民有什麼反應,就讓士兵一把火將村莊都燒了,絕大部分人什麼都沒來得及帶上,只一身衣服,赤手空拳的就被驅趕進了鞍子山。

    遠處有幾頭不願離開的野狼,站在高坡上低著頭往這邊看著。

    沈冷圍著村子走了一圈,也沒指望在村子裡能發現什麼,阮騰淵帶走的是人,人才是重點。

    「村子外有進山的小路,你們進去過沒有?」

    沈冷問洪照。

    斥候隊正洪照點頭:「進去過,小路應是村民獵戶走出來的,進山不到五里路就沒了,從遠處看這山和鞍子山城關山並不相連,卑職帶隊往上走了一段距離,山中多虎豹,那日還射殺了一頭凶虎,只是再也沒了腳印,似乎連村民獵戶都不曾進到那麼深的地方。」

    沈冷嗯了一聲,低頭思考。

    如果這些村民並不知道有小路通向鞍子山,那阮騰淵帶走他們只是為了防患於未然,他只是擔心那些村民有人知道,可這就足以證明路是存在的。

    他根本不需要那麼多奴僕,山中糧倉地方有限,糧草有限,多幾百百姓,阮騰淵不下數萬大軍的口糧就要分出去一小半。

    「追狼。」

    沈冷忽然說了一句。

    所有人都懵了。

    「追狼?」

    陳冉看向沈冷:「將軍此時要狩獵?」

    沈冷卻沒搭話,從戰馬一側將黑線刀摘下來掛在背上,然後將連弩,硬弓,繩索,能帶上的東西全部帶齊,雖然士兵們不知道將軍的意圖是什麼,可也已經同時將所有能用的裝備都帶好。

    「王闊海,你帶五十個人留在這等著。」

    沈冷一招手:「其他人跟我上去。」

    這次帶來的都是斥候之中的精銳,說的簡單直白些,若以尋常壯漢來做衡量,普通的大寧戰兵,一個人放翻六七個甚至八九個村民也不是天方夜譚,一拳必倒一人,而斥候則是各軍之中精選出來的優秀者,一個人對七八個戰兵也不算什麼天方夜譚。

    那群野狼站在高坡上盯著沈冷他們,哪裡想到那些人竟然直接就朝著這邊過來,一開始它們只是低低咆哮發出威脅,後來發現那些人根本就沒有什麼懼意,它們也就怕了,畢竟它們也知道對方人數眾多,所以掉頭就跑。

    野狼在山中穿行的速度奇快,若非沈冷他們都是精銳之中的精銳怕也跟不上那麼久,一口氣往山中跑,為了讓那幾頭野狼更怕,沈冷發弓射翻了其中兩頭,並且將狼的頭顱剁下來,以狼血塗抹身上皮甲,揮舞著狼頭追擊,剩下的幾頭狼哪裡還敢去想什麼反擊,狼夾著尾巴逃和狗夾著尾巴逃並無二致。

    沈冷他們追了超過半個時辰,山裡已經越來越險峻,那些野狼一開始往山頂上跑,忽然上面有虎嘯聲,那幾頭狼隨即往另外一個方向跑,沈冷他們累的夠嗆,可常年的跑步加練,讓他們在體力上並沒有多少擔憂。

    又半個時辰,那幾頭野狼似乎是無路可走,鑽進遠處的草叢裡,沈冷他們追到跟前,草足有腰那麼高,為了防備野狼被逼急了反撲,五個人一隊互相戒備。

    可奇怪的是,到了這裡野狼都消失無蹤了。

    在草叢裡來來回回走了好幾遍,一無所獲。

    洪照蹲下來仔細看了好一會兒,搖頭:「連爪印都沒有留下,莫非真的是憑空消失了?」

    「狼又沒得道成仙呢。」

    陳冉往四周看:「不可能憑空消失。」

    就在這時候遠處有一頭野狼忽然出現,似乎是回頭來看看追它的人還在不在,陳冉下意識的端起連弩一陣點射,弩箭噼噼啪啪的打過去,那狼嗷的叫了一聲轉身就跑,等陳冉他們追到近處,發現狼又沒了蹤跡。

    「真他娘的見了鬼了。」

    陳冉又朝著別的草叢裡打了幾支弩箭,還不如把石頭扔進大海,最起碼還有個浪花,弩箭打進草叢裡連個像樣的聲響都沒有。

    「有血跡。」

    沈冷低頭看了看,山崖邊青苔上有些暗色的地方,不注意看還發現不了,他蹲下來用手指抹了一下,起身將黑線刀抽出來,刀子朝著山崖上那掛滿了的藤蔓劈砍,幾刀下去,藤蔓被砍斷了不少,沈冷用刀子撥開,後邊竟然有一條裂縫。

    裂縫入口並不大,也就勉強讓一個人側身擠著進去,沈冷讓人把火把點上扔進裂縫裡,黑暗之中亮起來光芒,角落處有一頭蜷縮在那的野狼嗷嗚的叫了一聲,擦著石壁又往裡擠了擠,可它身體上插著半截弩箭,擠不進去裡邊更加狹窄的山體裂縫,硬擠,弩箭帶來的劇痛讓它疼的直哆嗦。

    沈冷抬起手,連弩幾個點射將那野狼射殺,讓陳冉他們都過來幫忙,亂刀將藤蔓斬斷了一大片,這裂縫就徹底暴露出來,只是太過狹窄,野狼進去的時候怕也得一頭一頭的排隊進去。

    「裡邊更窄。」

    陳冉自告奮勇:「我進去看看。」

    往前湊了湊,然後回來:「換個瘦的。」

    沈冷嫌棄的看了看陳冉那肚子,陳冉訕訕笑了笑:「我有什麼辦法,一樣的訓練,人家一身腱子肉,我這肚子偏偏就瘦不下去。」

    沈冷:「別人一日三餐,你一日八餐。」

    陳冉:「一日三還行,一日八有些累。」

    沈冷:「還能吹的更邪乎?」

    陳冉:「將軍誤會了,其實一日三餐並不是數量多少,而是時間長短,說的是一日有吃三頓飯那麼久,我的一日有吃八頓飯那麼久。」

    沈冷瞪了他一眼,將身上裝備都解下來,只帶了一把短刀進去,那裂縫裡邊過於狹窄,黑線刀都沒有什麼用處。

    擠進去之後血腥味就濃郁起來,狼一時還沒有死絕,肚皮還在微微鼓動。

    沈冷將狼屍拉到一邊,往更裡邊的裂縫看了看,剛把眼睛湊過去,一個狼頭驟然出現,獠牙已經在眼前了。

    沈冷猛的往後一仰頭,右手的短刀從下邊刺進野狼下巴,左手抬起來一把抓住狼的上嘴猛的往外一拉,將那頭野狼從裂縫裡直接拉了出來,一腳踩著狼的身體,短刀迅速插回腰間的皮囊裡,兩隻手抓著狼嘴上下一掰,咔嚓一聲將狼嘴掰的斷開,狼嘴裡擠出來幾聲哀嚎,沈冷一腳將它踢到一邊,將之前丟進來的火把撿起來扔進前邊裂縫裡,光芒照開的地方竟然不小。

    「我得進去。」

    沈冷對外面喊了一聲,提一口氣,硬生生縮著肚子擠進那狹小的地方,洪照第二個進入裂縫,他進來的時候沈冷已經到更深入的地方了。

    與此同時,鞍子山城關。

    阮騰淵坐在那看著面前跪著的一群百姓,臉色森寒。

    「鞍子山你們這些獵戶最瞭解,你們幾個,當年朕下令修建糧倉的時候都在吧。」

    這些獵戶年紀都不算太小,長者有五六十歲,年紀較輕的也有四十幾歲。

    其中一個人連忙回答:「回陛下,當年修建糧倉,我還被召入軍中做嚮導。」

    「那朕問你,這山中到底有多少地方可通糧倉?」

    「應該不多。」

    獵戶低著頭說道:「當年選中此地做糧倉,是因為這天然的山洞太大,若非機緣巧合誰能想到這山體之中居然這麼多裂縫,這糧倉所在就是最大的裂縫,只是為什麼中空就不得而知,或是很久之前有過地震山體開裂,這一部分碎裂向下滑了不少。」

    「只是陛下也無需擔心,雖然山體裂縫很多,可並不一定都通向這邊,那裂縫縱橫交錯,一不小心就會永遠困死在山體之中,神仙也出不來,縱然寧人發現了一些裂縫,也可能只是半截的,走到半路就沒了,哪怕有其他裂縫相連,再轉進去,也未必通聯這邊,陛下只需下令將所有裂縫用大石堵住即可。」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神閃爍了一下,似乎有所隱瞞。

    其實當年確實有一條裂縫可通山外,他和當年幾個村民都知道,後來鋌而走險,多次從這裡偷偷進來偷盜糧食出去,總比去打獵面對豺狼虎豹要安全些,而最主要的則是這糧倉裡的存鹽。

    鹽,在他們看來比糧食重要。

    可他哪裡敢說?

    「朕已經下旨封住了。」

    阮騰淵稍稍鬆了口氣:「你們幾個最瞭解鞍子山,這幾日就多辛苦,帶著朕的部下將士把所有可疑的地方都堵住,儘量的去找,若是做的好,朕必有重賞。」

    那幾個獵戶連忙磕頭,哪裡還敢多說什麼。

    一個時辰後。

    山中。

    沈冷從裂縫裡鑽出來,一身的塵土。

    「似乎不通了。」

    沈冷搖了搖頭:「裂縫走進去大概幾十丈遠就沒狹小的沒辦法進去,可又不見那幾頭野狼,還有其他裂縫,我沒辦法一一搜索。」

    他一邊走一邊吩咐道:「多調集斥候,順著裂縫往裡探索。」

    正說著,忽然看到遠處有個人影視閃爍了一下,沈冷反應奇快,連弩抬起來瞄著那邊:「出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9-2-10 16:08
第五百四十一章 絲巾

    草叢裡有個人慢慢的站了起來,臉色白的好像雪一樣,他也沒有想到居然會在這個地方遇到寧軍,只看到那身黑色戰服腿就已經軟了,別說反抗,跑都不敢。

    「你是誰?」

    陳冉過去搜了搜,那人身上沒有帶著兵器,看身形體魄也不像是個當兵的。

    「我是......過路的。」

    那人支支吾吾的回答。

    沈冷走到近前看了看,面容上來說這是個典型的求立人,黑,瘦,顴骨有些高,而且眼神裡帶著蠻人的那種不經意流露出來的狡猾。

    「你是從城關裡逃出來的吧?」

    沈冷問了一句,那人立刻表情就有了變化。

    沈冷吩咐了一句:「帶回去交給廷尉府的人審。」

    陳冉一擺手,斥候上去將那人綁了押回大營。

    沈冷回到大營裡洗漱更衣,在樹蔭下點了一堆火烤饅頭吃,軍中可不似在長安城那般好生活,大部分時候都是以乾糧充飢。

    陳冉從遠處過來蹲在沈冷身邊,沈冷把手裡烤好的饅頭遞給他,陳冉吹著氣啃了兩口:「都撂了,那傢伙就是普山村的獵戶,當年修建糧倉的時候他就隨求立軍隊在那邊做嚮導,他說這鞍子山內部有個很大的中空的地方,被阮騰淵當做糧倉,有裂縫可以偷偷溜出來,他才跑出來就被咱們抓著了。」

    沈冷問:「能不能帶隊伍進去?」

    「不能。」

    陳冉搖頭:「獵戶說那縫隙太狹窄,很多地方還需要攀爬,只能容一人過去,雖然可通糧倉,但沒有多大意義,進去幾個人,無濟於事。」

    「也許有。」

    沈冷自己烤了個饅頭:「我回頭和海沙將軍商量一下。」

    陳冉敏銳的察覺到了沈冷又有冒險的念頭:「你若是想進去,我知道阻止不了你,但你必須得帶上我。」

    沈冷看了一眼陳冉的肚子。

    陳冉楞了一下:「那就讓老杜跟著,老杜沒問題,大個兒和我要是進不去,你身邊不能沒有個照應的。」

    「我還沒決定。」

    沈冷咬了一口饅頭:「我的命多金貴。」

    陳冉:「你知道就好。」

    沈冷笑了笑,想到在安陽郡魚鱗鎮碼頭的時候,兩個人也是這樣蹲在一起啃饅頭吃,那時候還都是懵懂少年,只覺得一頓飯能不限量的吃大白饅頭就很完美,也足夠幸福。

    陳冉捏了捏手裡的饅頭:「像不像?」

    沈冷:「滾......」

    陳冉:「你個流氓!」

    沈冷:「你還說我?」

    陳冉:「我是說,像不像咱們當初在魚鱗鎮碼頭上吃的饅頭。」

    沈冷:「......」

    陳冉:「冷子你變了......怎麼滿腦子那種齷齪念頭。」

    沈冷:「......」

    陳冉:「不過確實挺像的。」

    沈冷看著陳冉,忽然間發現他和林落雨身邊那個叫高小樣的女孩子真是絕配,上次去天機票號的時候他就隱隱約約覺得高小樣什麼地方自己似曾相識,現在醒悟過來那姑娘就是女版的陳沒蓋子,小事上要多不靠譜有多不靠譜,可大事上永遠讓人放心。

    還有就是這倆傢伙一樣,嘴上都沒有個把門的。

    「我給你說個媳婦唄。」

    沈冷忽然冒出來一句。

    陳冉看怪物一樣看著沈冷:「轉職這麼隨便的嗎?你這角色轉變可以草率,我終身大事豈能草率?說吧,你收了誰家的銀子要賣我。」

    沈冷嘆道:「你想想誰家還願意花銀子買通我來想搞定你。」

    陳冉想了想,確實沒有人家會那麼傻。

    沈冷道:「如果有銀子拿的話,我會現在才賣你嗎?」

    陳冉:「那你先說是誰。」

    「不能說。」

    沈冷想著人家姑娘根本就不認識陳冉,自己這邊信口開河一說,陳冉當了真,到時候人家高小樣根本就沒那個心思,陳冉得多尷尬,人家姑娘又得多尷尬。

    陳冉白了他一眼:「我爹,你陳大伯,一直說,兒子啊,你好好跟著冷子干,冷子有一口吃的就不能虧了你,我一直深信不疑,可是現在某人都已經實現了老婆孩子熱炕頭,而我呢......」

    沈冷:「陳大伯知道你在長安的時候經常去小淮河嗎?」

    陳冉:「大哥我錯了。」

    提到孩子兩個字,沈冷忽然間心裡就湧出來一陣愧疚,算計著時間,如果現在立刻往回趕的話也許都來不及,連生孩子這麼大的事自己都沒能陪在茶爺身邊,茶爺一定很無助,她縱然什麼都不說,心裡一定會失望,也會難過。

    那種無助,那種期盼,想想就能體會到她心裡會有多難。

    一瞬間,沈冷的情緒就低落下來。

    陳冉自然看得出來,他一直說自己是最瞭解沈冷的男人,知道是剛才說的話牽扯到了沈冷的思念,於是拍了拍沈冷的肩膀:「咱們盡快打完這一戰,如來時候一樣趕路的話,也許還來得及。」

    沈冷嗯了一聲:「所以我才會一直在找路,所以我才會想著冒險。」

    他站起來:「茶爺生孩子的時候,我得讓她握著我的手,我問過,很多人說生孩子的時候對於女人來說就是鬼門關,運氣好了,平安無事,運氣稍稍不好一些就沒準出意外,還有人說那種疼是男人根本承受不住了,接生的穩婆說,刀子割在身上的疼,不及女人生孩子的疼十分之一,所以生孩子的時候往往都會連牙都咬破了。」

    「穩婆還說,為了怕咬到舌頭,總是會準備一根小木棍給生孩子的女人咬著,想想那就是很不舒服的事,茶爺怎麼能咬木棍,可以咬我的胳膊。」

    沈冷把最後一口饅頭塞進嘴裡:「我去看看那個獵戶。」

    一個時辰之後。

    海沙砰地一聲把桌子上的杯子摔碎了:「不行!」

    他怒視沈冷,而沈冷平靜的看著他。

    海沙道:「你來之前陳校尉來找過我,他讓我勸勸你不要冒險,他說你急著趕回去陪你夫人,這些我都可以理解,若我早知道,就不會請你來與我一同打這一戰......沈冷,現在你就可以回去,這一戰我來打,已經找到了可以進去的路,難道我就比你差了?」

    「不行。」

    沈冷搖頭:「若想盡快打這一戰,就必須裡應外合,你應該知道,若我離開,你派人從裂縫潛入糧倉,你的人就算再精銳也支撐不了多久,潛入進去的人有限,除了我之外,誰能帶幾個人去砍下來吊橋?你親自進去自然能,可時機如何把握?你放心交給你的手下人指揮嗎?」

    海沙點頭:「我的人,自然放心。」

    「我不放心。」

    沈冷看向海沙認真的說道:「我沒把莊雍當大將軍看,我把他當父親一樣看。」

    海沙一怔。

    「茶兒是我的妻子,至近親人,我必須趕回去陪她,莊將軍也是,我得把仇人的腦袋割下來。」

    沈冷笑了笑:「明天夜裡,我帶十個人潛入進去,我會與你約好時間,到了時辰吊橋必然會放下來等你,你率軍一鼓作氣殺進去,完事之後我需要你最快的船。」

    海沙沉默良久:「如果吊橋沒有放下來呢?」

    「沒有如果。」

    沈冷起身:「幫我準備一些東西,時間有限,一天之內必須準備齊。」

    第二天入夜前沈冷又去看那個獵戶,然後發現海沙居然讓人把獵戶的下巴摘了,那人發不出聲音。

    「他可能會呼喊,永遠不要相信求立人會和咱們一條心,哪怕他怕死。」

    海沙道:「怎麼走,讓他指給你。」

    他遞給沈冷一個盒子:「這裡面是我的軟甲,我知道你也有,你穿在外面,多穿一層終究會多些作用。」

    沈冷笑著接過來:「我這個人向來拿了別人東西總是忘了還。」

    海沙:「你活著回來,送給你又何妨?」

    沈冷聳了聳肩膀,沒拒絕,把盒子接過來後問:「請你準備的東西準備好嗎?」

    「嗯。」

    海沙指了指桌子那邊:「都在了。」

    那是特殊的衣服,在關節位置都縫了牛皮,應該不會輕易磨破,最主要的是,衣服後背上多縫了一層,內襯裡可以裝進去一些火藥。

    「每個人一把連弩,四個弩匣,長刀可能不方便帶,我又讓人給你們每個人準備了兩把短刀,繩索也是從斥候隊那邊選來最好的。」

    海沙說完這些,把脖子上綁著的一條紅色紗巾摘下來遞給沈冷:「綁上這個。」

    沈冷一怔:「這是?」

    「我母親留給我的東西。」

    海沙沉默片刻:「就算是吧......我能理解你想趕回去陪你夫人的心,父親告訴我說,那時候母親生我難產,而他在外征戰未回,母親預感到自己可能撐不住多久,我出生之後穩婆把我抱給她看,她見我光著,怕我冷,就把身邊絲巾蓋在我身上,然後母親就去了。」

    沈冷這才明白過來,為什麼求立這邊如此悶熱的天氣,海沙那條絲巾也始終都綁在身上。

    海沙將絲巾給沈冷綁在胳膊上:「如果將來有一天我有了妻子我也會如你一樣,不管什麼情況,都盡力趕回去陪著她......我沒有母親的印象,她的事都是父親告訴我的,我也不知道她長什麼模樣,父親總是能說的清楚,直到我這次南下之前,父親與我同飲,然後痛哭失聲,他說他對不起母親,腦子裡,竟是有些模糊了她的模樣。」

    海沙拍了拍沈冷的肩膀:「模糊了也總是有的吧,我腦子裡卻沒有她應是什麼模樣,可我想她,總是會想。」

    海沙笑:「我帶著絲巾征戰,從無敗績,若你活著回來,這個......你得還給我。」
V123210 發表於 2019-2-15 07:11
第五百四十二章 潛入

    海沙問沈冷有多大把握,沈冷搖頭回答說,非正常的戰鬥,從來都沒有什麼把握可言。

    當時海沙在想,什麼叫做不正常的戰鬥?

    沈冷似乎看出來他的疑惑,解釋說......如北疆孟長安,每次只帶幾十人深入敵國,不以廝殺為目的,而是最大限度的破壞,襲擾,或是獲取情報,繪製地圖,這就是非正常的戰鬥。

    遇到大隊人馬就跑,遇到小規模的敵人就干掉。

    能殺就殺,能破壞就破壞,甚至可以延伸到深入敵後刺殺這樣的特殊任務,都是不正常的戰鬥。

    要想完成這樣的戰鬥並不是人多多益善,很多時候反而人越少越好,以最少的兵力得到最大的勝利成果。

    這些話,在長安城的時候沈冷和孟長安研究過不止一次,他們兩個湊在一起的時候絕大部分時間都用來幹這個,根據不同的地形調派不同的人手,兩個人甚至想到了在未來可以訓練出來一支大寧特殊的斥候隊伍。

    如今的斥候已經具備極強的個人戰鬥能力,欠缺的是經驗。

    一時之間,海沙有些難以理解。

    他是正經學院派出身,歷來追求的都是在正面戰場上與敵決戰,不管是他還是武新宇,都是大寧典型的領兵將軍,他們這一代代表人物還有唐寶寶,石破當,談靈狐,包括東疆的閆開松等人,上一代的代表人物就是四疆大將軍,談九州,石元雄,鐵流黎,裴亭山,以及現在南疆領兵的莊雍都是。

    而沈冷和孟長安從來都不是這種大寧典型的將軍,但不代表他們兩個在正面戰場上的領兵能力就弱了,他們的心思更靈活,是詭道。

    入夜。

    沈冷只帶了兩個十人隊的斥候,包括之前跟他一起進山的洪照,這兩個十人隊,是沈冷從自己親兵隊和洪照的斥候隊裡精選出來的,每一個的武藝都極強,而且還有尋常戰兵不具備的迅速應變能力。

    黑色的戰服將他們融入了黑夜,山中的虎嘯也沒有阻擋他們的步伐。

    獵戶被刀子頂著到了山崖裂縫那邊,其實他出來的裂縫距離沈冷他們發現的裂縫不過幾十米遠,就在另外一邊峭壁上,同樣被厚厚的藤蔓所遮擋。

    沈冷把獵戶叫住,抬手把他的下巴接上,往下壓了壓手示意獵戶聽自己說話。

    「我只有幾句話想對你說,希望你能認真聽完......我接上你的下巴並不是信任你,我對求立人從來都不信任,我只是想讓你明白,你無路可退,就算你這次出賣了我們,進去之後就大喊大叫招惹來求立的士兵,你逃走而我們死了,但以後呢?」

    「這個糧倉可以保證裡面的人活上五年嗎?如果可以活上五年,十年呢?大寧已經滅了求立,整個求立都在大寧的腳下踩著,只剩下這鞍子山,就算我們不進攻,圍上十年裡邊的人也都會活活餓死,你自己做個選擇,你帶我們安全進去,我保證你所有親人家眷甚至你的朋友活著,如果我們死了,將來大寧的戰兵攻進鞍子山,勢必屠戮殆盡一個不留。」

    獵戶聽完之後臉色顯然變了變,哪怕是在月色下,那臉上的恐懼也顯而易見。

    「我甚至可以保證不殺一個百姓。」

    沈冷拍了拍獵戶的肩膀:「你們活著,也許作為大寧的臣民比做阮騰淵的臣民還要幸福許多,大寧朝廷會減免你們的賦稅,未來你的後代有書讀,有業成,有挺美好的未來,總比你斷子絕孫好許多,我們的目標就是阮騰淵而已,我不認為你有必要為他陪葬。」

    獵戶的臉色變幻不停,沉默了好一會兒後點了點頭:「將軍,你真的能保證我的家人親眷都活下來嗎?」

    「你應該相信我,寧人對做出的承諾從來都不會反悔。」

    沈冷道:「這是很明顯的一個局面,你也應該很容易看清楚,就算你自己做好了死的準備,你的孩子呢?妻兒老小,看你年紀,應該已經有孫子了吧?」

    獵戶猶豫了一下後點頭:「有了,七歲。」

    「他應該好好活下去。」

    沈冷將一把獵刀遞給獵戶:「如果你決定了,就去前邊帶路。」

    獵戶顫抖著手把獵刀接過來,沉默片刻,轉身走向崖壁那邊,揮刀將那些藤蔓斬斷,如今已經沒有必要再保證裂縫的隱秘了,如果活下來,以後也不可能再進去偷糧食偷鹽巴。

    「你孫子叫什麼名字?」

    沈冷問。

    獵戶片刻之後回答:「映泰。」

    沈冷嗯了一聲:「我記住了,我保證他會好好活著。」

    獵戶深吸一口氣,大步向前,一頭鑽進裂縫裡。

    大半個時辰之後,在前邊的獵戶擺手示意可以停下來了,沈冷擠過去往前看了看,透過裂縫可以看到對面依稀的亮光。

    「阮騰淵下令把糧倉裡邊所有的裂縫都堵住,但這裡他們發現不了,這是糧草堆後邊,我用稻草擋住了。」

    獵戶壓低聲音說道:「從這裡出去是料場,除了草料之外還有木材,鹽庫就藏在料場裡,大部分士兵都不知道,料場外就是糧倉,有很多糧囤也有地窖,出去之後是一大片空地,所有的百姓都聚集在那,要想出去,就得穿過那邊,再往外就是軍營了,出了糧倉就是軍營,軍營之外就是城關。」

    獵戶看了沈冷一眼:「有幾萬軍隊在,還有那麼多百姓,你們其實沒機會穿過去。」

    沈冷嘴角一勾:「有沒有機會你說了不算,阮騰淵說了都不算。」

    他拍了拍獵戶的肩膀:「進去之後你就去找你的家人親眷,別被人發現,把他們帶到料場這邊來,躲進鹽庫裡。」

    獵戶嗯了一聲:「那我先進去。」

    沈冷點頭:「小心些。」

    獵戶嗯了一聲,先往前爬。

    沈冷忽然叫了一聲:「映泰。」

    獵戶沒回頭,過了片刻之後忽然停下來,轉頭看向沈冷。

    噗的一聲,一支弩箭射進他的咽喉。

    「你如果有孫子,有家人,你怎麼會獨自一個人逃出去。」

    沈冷把獵戶的屍體往後拽了一下,一刀戳進獵戶心口扭了扭,獵戶的眼神裡都是仇恨也憤怒,也有臨死之前最後的不甘,當然,還有很大很大的恐懼。

    「這一段路並不是很長,這個出口也只有你一個人知道,如果你有孫子你會帶他出去,哪怕你不帶你的兒子你也會把你孫子帶出去。」

    沈冷把屍體拉到一邊,回頭吩咐:「要進去了,大家都小心些,他帶的路未必就是對的,出去也未必就是料場,有可能會是兵營。」

    「呼。」

    所有人低低的應了一聲。

    沈冷第一個從裂縫鑽出去,扒開堆積著的稻草悄悄往四周看了看,哪裡是什麼料場,不遠處就是一座一座的軍帳,能看到巡邏的求立士兵就在燈火下來回走動,和求立人打了這麼久的海沙也說過,永遠不要相信求立人的話。

    沈冷往後打了個手勢,斥候一個一個從裂縫鑽出來,出來之後大家就都有些擔憂,距離最近的那座帳篷連十丈都沒有,這裡草料,只是因為那兵營是阮騰淵的禁軍,他有一支人數在千餘人左右的騎兵。

    如果先出來的獵戶大喊一聲,沈冷他們一個也別想活著出去。

    好在,此時已經天黑,雖然山洞裡點了火把燈燭,可這暗影處不會被人輕易注意到。

    沈冷指了指洪照,指了指另外一個親兵史當,又指了指自己,伸出三根手指,朝著最近的那帳篷點了點,然後示意其他人原地別動。

    三個人貓著腰穿過料草堆到了帳篷那邊,裡邊有人說話也鼾聲,算計著時間距離子時還有近一個時辰的時間,沈冷和海沙約定的時間是醜時起,他們還有大概兩個時辰需要熬過去,如果去的早了,就算是砍斷吊橋,憑他們幾個人也不可能守得住,求立人有足夠的時間把吊橋毀掉,為了穩妥起見,海沙也不會太早帶隊伍上來。

    帳篷與帳篷之間的距離大概有十幾米,很少有人走動,求立人自然也不會想到有大寧的人居然悄悄的摸了進來,可若想穿過軍營去城關談何容易?就算是穿過了軍營,又怎麼可能輕而易舉的衝到城關上把吊橋繩索砍斷?

    沈冷打了個手勢,三個人將連弩都摘了下來,檢查了一下,然後沈冷起身,突然撩開帳篷的簾子衝了進去。

    連弩點射,幾個坐著交談的求立人連呼喊都沒有來得及發出就被射翻,以他們三個的實力,這麼近的距離,精準點射咽喉並不是什麼難事。

    沈冷將短刀抽出來,三個人動作迅速,帳篷裡一共十來個人,其中一半沒有醒過來就被割破了喉嚨。

    從進帳篷到將所有人殺死,不超過二十息的時間。

    洪照撩開簾子往外看了看,然後打了個手勢,所有斥候迅速的進入帳篷之中。

    「把衣服換了。」

    沈冷一邊把自己的戰服脫下來一邊壓低聲音說話,他將海沙借給他的紅絲巾綁在右臂,指了指那邊:「箱子裡有紅布,切開綁好,出去的時候方便辨認。」

    話剛說完,就聽到外面有腳步聲靠近,離著還遠,有個求立人嗓門很粗的喊了起來。

    「媽的,每次都需要我來喊,不知道馬上就要輪到你們換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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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三章 天神下凡


    外面的喊聲已經距離很近,也許下一息就會有人撩開簾子進來,洪照看了看旁邊有幾塊乾糧餅子,掰了一塊塞進嘴裡,含含糊糊的用求立話回答:「知道了知道了,馬上就去。」

    外面的腳步聲停下來,罵罵咧咧的說道:「趕緊些,一會兒將軍查到了,有你們受的。」

    腳步聲漸遠。

    沈冷鬆了口氣,換好求立士兵的衣服,十幾個人出了帳篷,互相看了看,然後看向沈冷。

    沈冷哪裡知道要去什麼地方換崗,乾脆帶著人從營地邊緣處往外走,儘量撿著人少的地方倒也沒誰會主動過來理會,走了一會兒後看到有個洞口,直接就鑽了進去。

    還沒來得及鬆口氣,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洞口後面是一個很大很大的空地,山體在這裂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就像個葫蘆,上面口小,下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求立百姓,四周有很多求立士兵來回巡視,孩子的哭聲都被父母的手掌壓住,顯然他們也怕到了極致。

    幾個求立士兵衝進人群裡,將一個看起來眉目還算秀美的姑娘拉了出來,那姑娘拼了命的踢打,奈何怎麼可能從幾個如狼似虎的士兵手裡掙脫出去,四周的百姓冷漠的看著,還往後縮了縮。

    唯有那姑娘的父母衝上來,卻被三拳兩腳打翻在地。

    「陛下看中了你家姑娘,以後你們便是皇親國戚,哭什麼哭。」

    為首的校尉一腳將那姑娘的父親踢開,轉身抽刀,刀子架在那姑娘脖子上:「陛下讓選個人過去,這是你的福分,若非擔心陛下不喜歡你被打花了的臉,信不信我用刀子在上面劃幾下?」

    那姑娘嚇得顫抖起來,連哭聲都不敢放開了。

    沈冷使了個眼色,洪照和史當跟在他身後也過去了,假意幫忙將那些百姓隔開,等了一會兒後見那校尉沒有懷疑,沈冷他們三個悄悄跟了上去。

    數以萬計的求立百姓變得更為沉默,唯有那姑娘父母的啜泣聲飄蕩。

    不大,卻刺耳。

    那求立校尉帶著幾個士兵進了另外一個山洞裡,沈冷示意洪照和史當在外面等著,他在山洞口側耳聽了聽,然後轉身跟了進去。

    沈冷藏身在角落處,他是一個極好學又懂得如何逼著自己學習的人,求立話聽得懂,那時候在求立作戰,每日都要練習,只是口音上的東西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改過來的,若少說兩句,倒也聽不出來。

    聽了片刻沈冷就明白過來,本以為是個機會可以找到阮騰淵所在,哪裡想到根本就不是什麼皇帝要選個女人帶過去,而是那求立校尉自己,那校尉應是很清楚,就算是他假借阮騰淵的名義,被抓走的女孩兒家人又怎麼敢去問?

    從前幾天他忽然冒出邪念沒忍住抓了個女孩兒帶走,竟是無人察覺,於是膽子便大了起來。

    沈冷不是個俠客。

    這是他對自己說的話。

    若他是個俠客,他此時應該沖上去將那個姑娘救出來。

    他是個將軍。

    但他還是出手了,是因為那校尉身上是鐵甲而且鐵盔上有面甲,拉下來,沒有人懷疑。

    就這樣,沈冷為了一個鐵盔進了山洞,反正他是這麼跟自己解釋的。

    片刻之後,沈冷招了招手,洪照和史當立刻也進了山洞,那姑娘赤身躺在地上,顯然之前已經被打暈了過去,又或者剛剛因為反抗已經被求立士兵掐的斷了氣,沈冷他們三個又換上禁衛的軍服,有鐵盔面甲遮擋,心裡就踏實了些。

    沈冷剛要走,回頭就看到洪照一刀戳進那姑娘心口。

    沈冷微微皺眉。

    洪照低著頭走回來:「將軍下不得手,我必須下得,海將軍交代過,無論如何,保護將軍安全,無論如何,此戰不可出差錯。」

    史當和洪照兩個人將屍體塞進山洞角落處隨便找了些東西蓋住,沈冷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你做的沒錯。」

    是啊,他總是會有些心軟。

    若將那姑娘綁了手腳堵住嘴巴藏起來自然也行,可她最終的結局也是死,只是偽善的一種表現罷了。

    「將軍若覺得卑職做的錯了,待回去之後再責罰。」

    洪照將刀子上的血跡抹了抹:「將軍能選卑職同來,是將軍對卑職的信任,卑職不能辜負這信任,也不能辜負海將軍信任。」

    沈冷嗯了一聲,摘下來水壺喝了一口,外面有巡邏經過的人敲響梆子,整時辰了,子時到,距離海沙率軍攻城還有整整一個時辰。

    「海沙將軍如何給你下令的?」

    沈冷忽然問了一句。

    洪照垂首:「燒。」

    沈冷點了點頭:「去燒吧。」

    洪照的這個燒字,和沈冷之前準備的燒不是一個意思。

    沈冷看向史當:「之前離開兵營的時候,火藥是否已經在料草堆裡放好。」

    「都放好了。」

    沈冷點了點頭:「你們去做你們的。」

    史當看向沈冷:「將軍你呢?」

    「我就在這......一會兒若是亂起來找不到我,你們幾個就去兵營那邊入口處找我,我會在那邊等你們。」

    沈冷靠著牆坐下來,閉上眼睛。

    洪照和史當對視了一眼,洪照轉身出去:「盡快行動,盡快回來匯合將軍。」

    出去之後帶上之前留守在外邊的斥候開始放火,只是計畫略有不同,沈冷的計畫是將糧倉和兵營點燃,而海沙顯然不打算就這麼輕易放過求立人,他要把難民營也點了。

    沈冷坐在那,很快就聽到了呼喊聲,沒多久一股子什麼東西燒焦了的味道就飄了出來。

    這是山洞之中,而且有峽谷裂縫,本就有山風穿過,火一燒起來就控制不住,草料又幹燥易燃,眼看著兵營那邊的火勢很快就瀰漫起來,沒多久營帳就被引燃。

    然後就是難民營這邊亂了起來,難民睡覺的地方鋪的也是稻草,一處起火人們就過來滅火,而洪照他們則在人群之中穿梭,把更多的地方點燃。

    煙氣一下子就讓整個山洞裡到處都是咳嗽的聲音,大概小半個時辰之後,這山洞裡煙大的已經能熏死人。

    沈冷起身,將面甲拉下來,朝著城關那邊大步走了過去,很多士兵從城關那邊跑過來想要救火,沈冷攔住一群求立士兵:「都給我回去,這是寧人的陰謀,他們偷襲了糧倉兵營,一定會去奪取城關,所有人都回去!」

    只喊這幾句求立話,又是情急之中,誰能分辨出來。

    一炷香之後,沈冷已經帶著至少幾百個本來想去救火的求立士兵回到城關上,他大聲呼喊,讓所有士兵不要亂了,回到自己的位置,謹防寧軍偷襲城關。

    阮煥林聽到呼喊聲從城關上跑下來,眼看著山洞裡邊黑煙滾滾,腦子裡嗡的一聲,好像被什麼東西狠狠砸了一下似的。

    就在這時候,他看到一個校尉大步跑過來:「將軍!寧人偷襲營地,請將軍下令隊伍不要亂跑亂動,寧軍一定會趁機攻擊城關,他們唯一的機會就是斬斷吊橋的繩索!」

    阮煥林立刻反應過來:「你說的有理,你叫什麼名字。」

    「映泰!」

    沈冷立刻回了一句。

    「你做的不錯。」

    阮煥林誇獎了一句,然後回身大喊:「傳令城牆上的所有人不要亂動,我的親兵營都給我過來,堵住從山洞往這邊來的入口,凡是從山洞裡衝出來的可疑之人,立刻斬殺!」

    數百名精銳親兵迅速的將山洞通向這邊的路截住,弓箭手將羽箭搭在弓弦上,不多時,一群難民受不了山洞裡的煙氣拼了命的衝出來,阮煥林一聲令下,羽箭齊發,前邊跑出來的難民立刻就被射翻了幾十個。

    在禁軍保護下,求立皇帝阮騰淵也從山洞裡出來,險些也被羽箭給射回去,到了城關口,阮騰淵看了阮煥林一眼:「做的好,寧人要想攻進來唯一的機會就是斬斷吊橋繩索,糧倉那邊有引流的瀑布山水,火過不去,就算沒堵住的裂縫有寧軍進來也不會有幾個人,只要吊橋不落,誰也攻不破這城關。」

    「陛下,請到城關上暫避。」

    阮騰淵嗯了一聲,看到不遠處一個校尉招手帶著人往城關上跑:「那是誰。」

    「是校尉映泰,反應靈敏,處事冷靜,可堪大用,就是他剛才攔截跑回去救火的士兵都帶回來的,下令他的部下不要胡亂走動,堵住入口。」

    「嗯,一會兒讓他來見朕。」

    阮騰淵道:「想不到,朕還有沒發現的人才。」

    「映泰!」

    阮煥林朝著那邊喊了一聲。

    「將軍,卑職去看看吊橋。」

    那校尉回身喊了一聲,帶著四五個士兵往吊橋那邊去了。

    阮騰淵道:「分一批人去守著,任何人靠近吊橋盤索殺無赦。」

    「是。」

    阮煥林應了一聲,吩咐手下人去吊橋那邊。

    沈冷帶著幾個求立士兵登上城牆,看到吊橋那邊有幾十個守軍圍著,他衝過去往後指了指:「寧軍靠近!」

    一瞬間,所有守軍士兵都回頭望城關外看了過去,可是斷崖那邊黑乎乎的哪裡看得清楚,山裡的夜晚比平原上似乎還要黑一些,燈火不及之處,那有誰能看穿黑夜。

    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外邊,沈冷將彎刀抽出來一刀斬落,那繩索粗大,這彎刀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利器,而且繩索就算繃直了也有彈性,這一刀竟是沒能斬斷,於是沈冷懊惱起來,開始懷念自己的黑線刀。

    「你幹什麼!」

    一個靠近的求立校尉嘶吼了一聲。

    沈冷的彎刀甩出去,一刀戳進那校尉心口,回手一拳將身邊求立士兵砸翻,瞬間拿起那士兵的彎刀,又是一刀斬落,刀子精準的落在剛才砍到的地方,這一刀下去繩索應聲而斷,吊橋發出吱呀一聲巨響。

    沈冷兩刀砍翻了靠近的求立士兵,彎刀用的並不稱手,第二次懷念自己的黑線刀,可他夠強,就這樣殺開一條血路,連斬七八人後到了吊橋另外一側,朝著吊橋另一邊的繩索連砍幾刀。

    一片羽箭弩箭襲來,沈冷身上中了不知道多少箭,他也不回頭,後背上被砍了一刀,他揮手彎刀橫掃將那求立人的脖子切開,一片血霧之中,沈冷左手抓著繩索,右手再次一刀斬落。

    腦子裡卻想著剛才那一刀居然沒有掃落人頭,果然這破刀遠不及自己的黑線刀。

    第三次想念黑線刀。

    啪的一聲。

    繩索斷開,巨大沉重的吊橋呼嘯著砸了下去。

    左手抓著繩索的沈冷瞬間就被吊橋下墜的巨力拉了出去,翻過城關,從天而落。

    轟!

    吊橋落地。

    呼!

    斷崖上一片火把亮起,火光衝天處,寧軍兵甲如林。

    身上幾乎插滿了羽箭的沈冷踩著吊橋落下,在吊橋砸在斷崖上的瞬間往前一蹬掠起,凌空翻身,穩穩落地。

    「殺!」

    山洪一般的寧軍順著吊橋衝進城關。

    沈冷退到一邊往後靠了靠,低頭看,覺得自己像個刺蝟。

    主要看了看襠下。

    沒事。

    上半身保護的很好,有兩層軟甲。

    他彎腰將腿上的一支弩箭拔下來隨手扔了,剛要再拔第二支,海沙從馬背上跳下來:「我幫你。」

    「不急。」

    沈冷從胳膊上將紅絲巾解下來遞給海沙:「沒弄壞,果然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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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四章 心狠些

    沒有任何人可以輕鬆應對大寧戰兵的正面進攻。

    當吊橋放下來的那一刻,其實戰局如何已經決定。

    在這個天下,能在平地上和大寧戰兵抗衡的只有黑武南院邊軍,求立的所謂精銳禁軍在大寧戰兵的攻勢下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摧枯拉朽。

    這好像是一個世界性難題。

    都是一樣的男人,同樣的裝備同樣的人數,為什麼就打不過?甚至人數更多也打不過。

    黑武人打得過,是因為黑武人有著得天獨厚的身體條件,鬼月族的男人天生高大,身體強壯,在力量上比大寧戰兵更有優勢,即便如此也不敢說就一定打得過大寧戰兵。

    按身體條件來說,大寧邊軍戰兵一對一打黑武邊軍戰兵未必有優勢可言,甚至輸會佔更大的可能,然而五對五,黑武邊軍一定不行。

    更何況求立人。

    在大寧戰兵的橫刀之下,他們的彎刀就像是玩具。

    黑色的洪流向前席捲,似乎連火海在大寧兵甲面前都要畏懼退縮。

    山洞裡的火勢因為沒有人救援而一發不可收拾,而這也斷絕了城關上求立守軍的退路,他們只能在城關上下和寧軍決戰,這是求立人最不願也最不敢面對的事。

    若一開始還有抵抗,後來就是屠殺。

    殺紅了眼的大寧戰兵從城門洞殺到城關上,又從城關上殺到城下,但凡有求立軍刀之地,必有殺神將其屠戮。

    沈冷把身上所有插著的羽箭都拔下來,抬頭看,城關上已經換上了大寧的烈紅色戰旗。

    腿上受了傷,左腿上中了兩箭,右腿一箭,醫官將他的褲管剪開傷藥包紮,沈冷感激的看了醫官一眼:「對不起。」

    醫官一怔:「將軍何意?」

    不應該是謝謝嗎?

    為什麼是對不起?

    大概二十息之後,被扒了褲子的醫官像個委屈的孩子一樣蜷縮在城門口角落裡,想哭。

    沈冷穿著醫官的褲子,回頭看,自己部下一個個舉頭望明月。

    「這事誰也不許說出去。」

    沈冷伸手:「刀。」

    陳冉將自己的佩刀遞過去:「將軍,你應該回去把傷口仔細處理一下,畢竟剛才也只是粗粗的包紮而已。」

    「沒時間。」

    沈冷的黑線刀因為在攀爬山壁裂縫的時候不易通過而摘了下來,還藏在那裂縫裡,此時想去尋也不好去,畢竟火勢還沒有熄滅,山洞裡的溫度連山風都降不下來。

    陳冉的黑線刀雖然輕了不少,可比求立人的彎刀趁手的多。

    「進城。」

    沈冷的親兵營跟著他大步走進城關,沈冷一邊走一邊將上半身的求立戰服脫下來扔在一邊,光著膀子,隨著走動,身上的肌肉線條猶如波紋蕩漾一般。

    「阮騰淵何在?」

    沈冷問。

    海沙指了指高處。

    那是一片斷崖,最後的一批求立士兵拚死保護著阮騰淵爬到了山上,可山中無路可走,那也不過是最後的掙扎。

    就在這時候,一支鐵羽箭飛來,海沙所在之地兵甲如林火把如雲,他何其明顯,那一箭穿破了黑暗驟然而至,快的不可想像。

    可正因為有了莊雍重傷的前車之鑑,海沙一直都心有戒備,月色下有寒芒一閃即逝,他便閃身,那一箭擦著他的肩甲打在身後城牆上,砰地一聲,鐵羽箭竟是射碎了一塊城磚,羽箭刺進了城牆之內。

    沈冷回頭:「弓!」

    陳冉立刻將沈冷的鐵胎弓摘下來遞給他,雙手抱著箭壺蹲在沈冷一側,沈冷左手抓住鐵胎弓,右手抽了一支鐵羽箭出來,朝著高處黑暗的地方一箭放了過去。

    那地方傳來一聲哀嚎。

    片刻之後,黑暗裡又一支鐵羽箭飛來,沈冷右手抓向箭壺,食指中指無名指三指扣了兩支鐵羽箭出來同時搭在弓弦上,可手指卻不在同時發力,食指與中指之間夾著的鐵羽箭破空而出,在夜色之中撞出來一串火星,這黑暗之中,憑著淡薄月色的微光下鐵羽箭一閃,沈冷判斷出羽箭飛行的軌跡,他的羽箭將飛來的羽箭射落。

    火星四濺。

    就在火星四濺的同時,沈冷中指和食指指尖扣著的鐵羽箭飛了出去,他拉弓的速度快的讓人用眼睛盯著都看不清楚,沿著幾乎一模一樣的軌跡,第二支鐵羽箭飛進了高處黑暗中。

    依稀有一聲悶哼。

    黑暗中,阮騰淵低頭看著自己的右肩,那一箭快到他根本就無法反應過來,直接擊穿了他的肩膀,然後又狠狠的釘進他身後的山崖之中。

    啪的一聲。

    他的鐵胎弓掉落下來。

    「箭。」

    沈冷抬手。

    他要的不是尋常的箭,他慣用的鐵羽箭就在陳冉捧著的箭壺裡。

    王闊海從背後解下來一個細長的包裹,那是一支還有血跡未除的鐵羽箭,那是傷了莊雍的那支鐵羽箭。

    「弓箭手!」

    海沙舉起右臂。

    城上城下,數以千計的弓箭手朝著那邊舉起硬弓,山坡高處雖然看不清楚,可幾千支羽箭攢射過去,能把人射成什麼樣?

    箭陣之威,第一種為拋射,灑如滿天星,覆蓋面極廣,第二種為平射,若死神之鐮橫掃,第三種為攢射,勢若重拳。

    「等一下。」

    高坡出傳來阮騰淵的聲音。

    「朕是求立皇帝,如今兵敗已不可逆,朕現在也已明白,寧軍之威,非朕麾下可比,但......朕既然為帝王,便應有帝王之待,朕聽聞,大寧皇帝陛下從不殺敵國之君,朕願降,便是做俘虜也不是尋常俘虜,朕也想去看看長安,看看大寧的皇帝陛下是什麼模樣。」

    黑暗之中,肩膀上血跡斑斑的阮騰淵緩步走下來:「難不成,你們還怕一個亡國之君?」

    沈冷手裡的鐵胎弓慢慢放下來,那支還有血痕的鐵羽箭斜指著地面。

    阮騰淵走到大寧戰兵對面停下腳步,看了看沈冷:「剛才發箭的就是你?」

    沈冷沒回答。

    阮騰淵沉默片刻:「那剛才假扮朕的禁軍校尉闖入城關,斬落吊橋的又是何人?朕想看看,那是什麼樣的勇士。」

    海沙回答:「也是他。」

    阮騰淵楞了一下,點頭:「理當如此。」

    他又往前走了幾步,仔仔細細的看了看沈冷:「他們都已經沒有殺意,因為朕已經投降,可你眼中殺意還在,似乎已經不是大寧與求立之間的仇恨戰意,而是私仇?」

    沈冷忽然笑了笑:「你剛才說想去見見陛下?」

    阮騰淵嗯了一聲:「想去見見。」

    「陛下應該也想看看你是什麼模樣。」

    沈冷緩緩將鐵胎弓抬起來:「然後剮了你,所以何必那麼麻煩?」

    鐵羽箭破空而出,在那支羽箭刺進莊雍身體相同的位置擊穿了阮騰淵的身體,阮騰淵一聲哀嚎,身子軟軟的倒了下去,因為這一箭太快太狠太凶,箭穿過他的身體,他居然只是微微搖晃了一下,感覺到劇痛的那一刻,箭早就已經戳進他身體後邊另外一個求立人身上。

    「我不想帶著殺意回去見我的孩子,不殺你,殺意不瀉。」

    沈冷將鐵胎弓遞給陳冉,緩緩抽出背後的黑線刀。

    海沙微微皺眉:「沈將軍,三思。」

    沈冷微微聳了聳肩膀,邁步走到阮騰淵身前:「陳冉!」

    陳冉大步過去,一把抓著阮騰淵的頭髮往旁邊一拽,阮騰淵的身體向一側猛的歪斜過去,就在這一剎那,沈冷的刀落,刀光從上往下仿若一道霹靂,炸亮夜空。

    噗的一聲,血液噴灑。

    人頭被直接斬落,陳冉抓著那顆人頭高高舉起:「求立,國滅!」

    沈冷將黑線刀插在地上,從陳冉手裡接過來那顆人頭:「陛下想看你,未必等於讓你看陛下,看你的人頭也一樣,保存的好了,送到長安還依稀可見面目。」

    海沙看著那個殺神,背脊上有陣陣寒意。

    他一直都覺得沈冷是個親善溫和的人,現在才明白,原來如他那般,也是睚眥必報。

    傷他在乎的人,他就是凶神惡煞。

    海沙下令一把火燒死了上萬求立難民,在他自己看來,都不及沈冷這一刀更凶。

    就在這時候洪照他們幾個從山洞裡走出,躲在裂縫裡逃過火海吞噬,史當將沈冷的黑線刀也帶了回來。

    求立都城。

    沈冷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莊雍,又看了看還握著莊雍手的沈先生:「老夫老妻,熱乎熱乎得了,咱們還得趕路回去,挺遠的呢。」

    沈先生白了他一眼,看向莊雍:「好好休養,等你身體好些,陛下應該就會派人把你接回去了。」

    「不能回去。」

    莊雍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你回去之後代我對陛下說,什麼時候大破黑武,什麼時候我再回去,南疆三地,諸事未平,我回去是辜負陛下。」

    沈先生微微搖頭:「還那麼固執。」

    莊雍忽然笑了笑:「你明白的。」

    沈先生忽然間反應過來什麼,看了看沈冷,然後點頭:「明白了。」

    莊雍對沈冷說道:「茶兒就要生了?這事耽誤不得,南疆戰事大局已定,你盡快回去吧,一路上小心,縱然再急也不能壞了身子。」

    沈冷嗯了一聲:「放心就是。」

    莊雍沉默片刻:「若你還有時間,去和你伯母與若容道個別。」

    沈冷點頭。

    出了房間,沈先生道:「我在軍營外等你,你去吧。」

    「不用去了。」

    沈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將行囊背好:「做個心狠些的,未必是壞事。」

    沈先生長嘆一聲,抬起手拍了拍沈冷肩膀:「其實你去也好,說幾句話又怎麼了,作為一個男人,我不覺得有若容那麼優秀的姑娘喜歡是壞事。」

    沈冷眯著眼睛看他:「此處有坑。」

    沈先生嘿嘿笑了笑:「算你聰明。」

    沈冷哼了一聲:「都是一個窩裡出來的狐狸,誰還不瞭解誰?」

    沈先生淡淡道:「回去我告訴茶兒,你說她是狐狸精。」

    沈冷:「她本來就是。」

    嘿嘿傻笑:「迷的我神魂顛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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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五章 晉封

    船的航速已經到了最大,沈冷還是覺得太慢了些,盤膝坐在船頭看著天空上幾隻海鳥飛過,他笑了笑說道:「若是能飛該多少,筆直的飛回去,應該會快不少。」

    他問沈先生:「人會飛上天空嗎?」

    沈先生想了想:「楚時候便有巧匠做木飛鳥,可久飛不落,若是將那飛鳥的結構放大,也許就可馱著人飛起來。」

    「那落地呢?」

    沈冷想了想:「木飛鳥落下來的時候,接不接得住看運氣了。」

    沈先生:「人也一樣,看運氣唄。」

    沈冷:「......」

    沈先生:「可以飛的低些,落地之前把腳放下來蹭地。」

    沈冷:「那還不撞牆?」

    沈先生:「也對,最起碼飛的得比樹高。」

    沈冷:「那撞山呢?」

    沈先生:「難道要飛的比山還高?那可怎麼蹭地。」

    沈冷:「若是有一大片平地,在飛鳥下裝幾個輪子,落地的時候滑出去豈不就好了。」

    「那要是滑出去停不下來呢,能飛起來得多快?停下來談何容易。」

    「可以在空地的另外一頭對方很多稻草,撞唄。」

    「似乎有些道理。」

    沈冷想了想:「如果在我們身上裝翅膀,然後胸前掛兩個輪子,怎麼樣?」

    沈先生哈哈大笑:「有翅膀的都不一定能飛多久,更何況是假翅膀,你想想,雞鴨鵝都有翅膀,能飛多遠嗎?」

    沈冷道:「這是為什麼呢,都是有翅膀的,為什麼有多可以飛翔千里,有的飛個五丈十丈的就不行了。」

    「還有飛三尺的呢。」

    沈先生說完這句話沈冷就想到了高小樣,號稱天下第一飛劍,能飛多遠取決於她的力氣和運氣,人對於飛的執念真的是深入骨髓,把劍扔出去再跳上去飄那麼一小段就敢說是御劍飛行。

    坐在旁邊的陳冉搖頭:「你們說的這都不靠譜,人的力氣是有限的,別說你在胳膊上裝假翅膀上下搧動,就算是你就這麼空揮舞胳膊,讓你揮動兩個時辰你試試?」

    沈冷嗯了一聲:「這倒確實。」

    陳冉道:「所以必須先解決力量問題,不是用人自身的力量,而是用別的什麼力量取代,一直可以動,最好先有一種力量把人噴出去,一下子就飛起來。」

    沈冷:「彈弓?」

    陳冉:「我覺得若是屁到了一定強度也行,就叫......噴氣式。」

    沈冷:「噴你大爺的氣。」

    陳冉看向沈先生:「大爺。」

    沈先生:「......」

    船行之際,忽然就又看到側面有幾條巨鯨與船通行,沈冷想到第一次南下的時候騎鯨向前,那場景好像還在昨日,時間真是過的飛快,不知不覺間已是那麼久之前,那時候與林落雨南下,大寧還未對求立開戰。

    「傳說最大最大的鯨名為鯤,化為鵬,振翅便有九萬里。」

    陳冉:「那得吃多久。」

    沈冷懶得理他,看向沈先生說道:「咱們啟程之前,我已經安排人先回去沿路準備,按理說坐船順著大運河往北最省心,但是慢了些,我準備借用軍驛的快馬,每隔百里便有一座軍驛,我們每隔二百里換馬,到了晚上用軍驛的馬車,輪流趕車輪流睡覺,天亮之後再換馬,如此往復的話,應該能趕回去。」

    他停頓了一下:「先生身體怕是吃不消。」

    沈先生搖頭:「我無妨,難不成晚上睡覺的時候你們幾個還好意思讓我輪流去趕車?沒事,我睡的足。」

    長安城。

    珍妃宮裡。

    茶爺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手輕輕在肚子上撫摸:「小傢伙,你可別急,等等你爹。」

    珍妃端著一碗甜湯過來放在茶爺面前,笑著說道:「你還能管得了他?他日子足了就會出來,沈冷還在南疆作戰,就算是趕不回來你也不用擔心,宮裡的御醫早就在做準備了,陛下也問過多次,他們不敢怠慢,有我在身邊陪著,你不用害怕疼。」

    「我不怕。」

    茶爺笑:「從來都不怕疼,只是怕冷子會有遺憾,以後想起來,孩子出生的時候他沒陪著,或許每每念及都會心有愧疚,也有遺憾。」

    珍妃笑著搖頭:「你們兩個啊......真的令人羨慕。」

    「陛下待娘娘也好啊。」

    「是好。」

    珍妃沉默片刻後說道:「那時候他是留王,只要有空閒便都是陪我,我那時候還沒有收心,總是頑皮,他比我大卻陪著我瘋,我說要去縱馬他便陪我去縱馬,我說去放風箏他便陪我去放風箏,後來他是陛下,每日操勞,可只要有時間了就會過來我宮裡。」

    茶爺忽然想到,皇后對珍妃的恨意,莫非就是因為陛下對珍妃的偏愛?

    「感情的事,簡單最好。」

    珍妃喃喃自語似的說道:「如你們這樣,感情只是兩個人之間的事,再無其他,便一直都好,若是夾雜進來的人越來越多,便會複雜,也就變了味道,縱然我和陛下初心未變,可很多事都不容的我們單純。」

    茶爺點了點頭,心裡想著以後萬一傻冷子也做了皇帝,豈不是也有三宮六院的人爭寵?

    然後又想到,傻冷子哪裡會有什麼三宮六院。

    就在這時候外面內侍急匆匆跑進來:「娘娘,陛下說一會兒過來。」

    珍妃笑起來:「又來蹭我給你熬的湯。」

    她看著窗外:「他喜歡吃甜食,總是喜歡,御醫說多吃甜食不好,不許他吃,便是御書房裡的常備的點心也都是鹹的,他總說自己做了皇帝,居然連吃什麼都不能自己決定,真虧。」

    珍妃壓低聲音說道:「我跟你說件事可不許說出去,陛下顏面啊......那是十來年前了,陛下在書房裡發脾氣,說是摔了茶杯,內侍嚇壞了跑來找我,我便趕過去看,陛下坐在椅子上抱著胳膊生悶氣,看到我來,一擺手讓所有人都退出去,我問陛下為何,陛下說......要吃糖。」

    茶爺一臉懵。

    那是陛下?

    珍妃道:「沒奈何,只好去尋了甜味淡一些的軟糖給他,他說......你喂我,你不喂我,我就不吃。」

    茶爺八卦之心頓時燃燒起來:「那喂了嗎?」

    珍妃臉一紅:「喂了。」

    茶爺嘿嘿笑:「陛下還跟小孩子似的。」

    她哪裡知道,陛下說的喂,是珍妃把糖含在嘴裡喂給陛下,哪裡是她想的那麼單純。

    在自己心愛的女人面前,再成熟的男人,往往也會有非常幼稚的一面,這一面,永遠都不會在其他人面前展現出來,永遠不會。

    茶爺想到傻冷子,外人看來他成熟,穩重,年少有為。

    可在家裡,那傢伙幼稚的跟五歲孩子沒什麼區別,蹲那看兩群螞蟻打架他能看半個時辰。

    不多時,陛下從外面邁步進來,雖然已經過了盛夏但依然很熱,剛剛下過雨,空氣裡是一種令人心情都變得舒服起來的涼爽潮濕,細微的雨星飄在人臉上非但不會覺得厭煩,反而會覺得歡喜,一掃之前的悶熱,人都變得輕鬆不少。

    陛下手裡居然還拎著一些東西,彷彿是寶貝怕別人拎著會摔壞了似的。

    一進門,陛下就把拎著的東西遞給珍妃:「朕聽聞長安城裡新開了一家點心鋪子,做的酥皮點心不是尋常滋味,還是老院長說起來朕才知道,於是派人出去買了些,這酥皮太脆,稍有顛簸就碎成了粉末,吃起來便差了些味道,所以朕自己拎著來。」

    他把兩包點心分開:「一包是你的,一包是給茶兒的。」

    珍妃笑,接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那一包略微癟了些:「又偷吃。」

    陛下訕訕的笑了笑:「只吃了一塊嘗嘗滋味,確實好吃,不然就不給你們送過來了......我總不好意思喫茶兒那份。」

    珍妃:「甜的?」

    陛下:「嘿嘿......」

    珍妃打開紙包,又取了一塊點心:「那我也嘗嘗。」

    然後只捏了一小塊下來放進嘴裡,剩下的大半塊遞給陛下:「以後每日一塊,不許多吃,想吃了來我這裡。」

    陛下好像得到了什麼珍貴玩具的小孩子,搓了搓手,把大半塊點心接過來,剛要吃,回頭看到茶爺正低著頭憋著笑,頓時不好意思起來,轉身背對著茶爺把點心放進嘴裡,趁著人不注意,又在珍妃臉上捏了一下,珍妃使勁兒瞪了他一眼。

    陛下清了清嗓子,恢復自己身為大寧皇帝的威嚴。

    他坐下來後看向茶爺:「朕剛剛收到沈冷從求立那邊送來的軍報,路途太遠,最少是三四個月之前發過來的,他說莊雍的傷勢已經穩定,而他與海沙即將對逃走的求立皇帝阮騰淵發起最後一戰,算起來,那一戰怕也早就打完了,他應該已經在趕回來的半路上。」

    茶爺的眉角都飛揚起來。

    皇帝問:「朕問過太醫院那邊,算計著日子應該是九月初。」

    茶爺點頭:「是。」

    皇帝嗯了一聲:「還有兩個月,希望那傻......希望沈冷能趕回來。」

    皇帝看向茶爺:「你替沈冷想想,滅求立,功不可沒,朕該賞給他什麼。」

    茶爺:「怎麼好意思。」

    皇帝:「只管說。」

    茶爺:「想要什麼都行嗎?」

    陛下大手一揮:「想要什麼都行。」

    茶爺:「那我能要紙筆列個單子嗎?」

    皇帝:「......」

    珍妃在一邊抿嘴笑。

    皇帝想了想:「朕已經擬旨了,沈冷歸京之後晉為正三品將軍,爵已是一等候,不好再升,勳升上護軍,畢竟他年紀太輕,封柱國早了些......茶兒也晉郡主吧,小傢伙還沒出生,朕等等看。」

    他笑的有些合不攏嘴。
V123210 發表於 2019-2-15 07:13
第五百四十六章 過西蜀道

    平越道。

    沈冷他們在船港出來就直奔軍驛,每個人都知道沈冷有多心急,也知道沈先生有多心急,如果心急也能以等級來劃分的話,那麼沈先生的心急一定不比沈冷的心急的等級低。

    先生是善者也是仁者。

    首先是長者。

    沒有多少人注意到,沈冷和茶爺大婚之後,沈先生就很少與他們住在一起,那是先生的取捨。

    有一次先生在夏蟬亭園和老道人他們喝酒的時候,老道人問,以後茶兒有了孩子你便做了爺爺,又是外公,那是天倫之樂,為什麼偏偏在這夏蟬亭園裡和我們時時刻刻湊在一起,難道真的是在乎我們到朝夕相伴?

    沈先生笑而不語。

    牙齒都沒有幾顆的老道人笑著說道:「你不說我也懂,人老了總是覺得自己是累贅,便不是累贅,也不想去打擾小兩口的日子,兩個人的世界和三個人的世界不一樣,所謂天倫之樂......你在乎,但你更在乎那小兩口。」

    沈先生微微點頭,依然沒有回答。

    老道人嘆道:「那小兩口真的是貪圖自己小日子的人?你不回家,茶兒每日往夏蟬亭園跑,沈將軍只要在長安,也會每日來,你還真以為他們看不懂你心思?」

    沈先生依然笑而不語,可眉宇之間稍顯得意。

    他教導出來的孩子,也是善者,是仁者。

    出船港沒多遠就是軍驛,按照沈冷的安排,軍驛會把快馬準備好。

    一行人還沒有進軍驛,遠遠的就看到軍驛外面有一大群人,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們快步過去,稍微近一些後在人群裡看到了已經因為陛下下旨而代管南疆狼猿的將軍葉景天。

    「軍驛的馬不夠快。」

    葉景天看到沈冷他們到了之後笑著說道:「之前得到軍驛的上報我便下令挑選快馬送到這邊來,前幾日又得到消息,你們已經滅了阮騰淵,所以我算計著日子你們怕是也快回來了,索性就過來等著。」

    葉景天遞給沈冷一件東西:「雖然你是巡海水師提督,可在平越道穿城過關也要被攔下來檢查,這是道府大人得到消息之後立刻寫好的通關文證,他托我帶給你,道府大人本來也想來見見你們,只是雜務纏身,畢竟他是道府,離不開,他已經下令平越道各地關口城鎮,你持此文證,可一路暢行。」

    沈冷俯身一拜:「謝將軍,謝道府大人。」

    「謝謝你。」

    葉景天肅立行了一個軍禮:「求立已滅,大寧南疆海患永除,道府說,務必讓我給你行個禮,不以官階論不以長幼論,只論功績,自此之後,大寧南疆百姓再也不會被海盜襲擾,再也沒有出海的擔憂,我不信禪宗,禪宗說菩薩護佑四方安寧保百姓生計,去他娘的,如果真有菩薩,大寧的戰兵才是菩薩,你才是菩薩,你們水師的人,是大寧南疆沿海數以千萬百姓心中的菩薩。」

    沈冷都被說的惶恐起來,連忙回禮。

    「禪宗裡的菩薩可不殺生。」

    他笑著說道:「真正的菩薩,是百姓的父母官,是道府大人那樣的人。」

    葉景天笑道:「別互相吹噓了,我說的又不是客套話,你也少來些客套,禪宗裡的菩薩不殺生,大寧的菩薩就得殺生,殺大寧之外的威脅,殺他一個通天徹地,既然是大寧的菩薩,那他娘的還管大寧之外的人幹嘛,我們家的菩薩就管我們家的事,沒普度眾生大慈大悲的境界。」

    他拍了拍沈冷的肩膀:「戰兵菩薩,有的是為保大寧哪怕屠盡大寧之外所有人也在所不惜的殺戮境。」

    他看著沈冷的眼睛:「禪宗說殺生有報應,別信那一套,你手握生殺,黑線刀在,真佛皆避。」

    他說這些話不是胡言亂語,是因為他知道沈冷的擔憂。

    沈冷怕自己殺戮太重,會有報應在自己沒出生的孩子身上。

    「前陣子我和葉流雲通信的時候他偶然提起過你的心思。」

    葉景天從懷裡取了一塊鐵牌遞給沈冷:「這是南疆狼猿的軍功鐵券,我自己的,軍功夠了一定地步才會有這軍功鐵券,換句話說,不殺千人,哪裡能得來這東西,我送給你了,若你覺得你自己的軍功鐵券震不住世道輪迴邪魔外道,我以狼猿的凶氣給你加一分力。」

    沈冷心裡一震。

    那是軍功鐵券,一個軍人一輩子榮耀的象徵。

    「大寧戰兵以殺止殺,莫說邪魔外道,滿天神佛都不敢近大寧。」

    葉景天把鐵券放在沈冷手裡:「安心回去,也當是我給孩子的一份小禮物。」

    他後退一步,再次行軍禮:「走吧,一路順風。」

    軍驛那邊,上百匹葉景天親自挑選出來的好馬早就準備好了,沈冷他們一人三馬都有富裕,如此輪換著跑,一日可行數百里。

    與葉景天告辭,眾人上馬向西北疾行,奔行一天後找軍驛換了馬車,有平越道道府葉開泰的命令,各地軍驛早就已經備好,沈冷他們輪流趕車順著官道一路狂奔,日行四百里,夜行二百里。

    八月上,沈冷他們將出西蜀道。

    中午的時候也已經人困馬乏,看地圖,距離下一個軍驛還有大幾十里,西蜀道這邊不比其他地方,軍驛是兩百里一座,前邊路邊有個賣面的小攤,眾人下馬,飢腸轆轆,每人一碗熱面想想這誘惑就難以抵擋。

    從平越道回長安,最舒服的方式是走水路,從大運河一路北上到江南道然後轉入南平江逆水向西,可相當於繞了好大一個半圓。

    從平越道最快到長安的路線,是往西北進東蜀道,然後西蜀道,出了西蜀道之後就是京畿道,不過這條官道會繞一些,所以選擇進河西道,順著筆直大路再跑幾百里就進京畿道了。

    不過唯一讓人有些擔憂的就是西蜀道與東蜀道那難以捉摸的天氣,還有山路。

    東蜀道還好些,進了西蜀道之後,你都不知道自己在多高的地方跑,你認為是山腳下的官道,跑著跑著你會發現怎麼就到了半山腰?再跑一會兒,怎麼又快到山頂了,轉過來一看,這明明還是山腳下啊。

    這也就是大寧富足強盛,以近一百二十年的努力,才在西蜀道開山修路,造了這樣一條可達長安的直道,雖然不似其他地方那麼寬闊平坦,可縱馬而行並不耽擱。

    西蜀道只有兩條真正意義上的官道,一條是奔長安,一條是奔江南道,除了這兩條官道之外,大部分地域都是山巒重疊,即便是大寧,也沒有那麼強大的力量移山填湖。

    修建這兩條官道的時候,工部的勘測官員用了九年的時間才找出來工程相對最簡單的路線,前前後後,用了一百一十六年才將這兩條官道修好,其他的地方,實在不容易,要想讓道路可行,要麼要鑿山修隧道出來,要麼就平山,非人力可及。

    奔長安修一條直道修出來意義自不必多說,往江南道修一條直道出來是為民生,西蜀道是蠶桑寶地,自古至今,蜀錦都名聞天下,可是沒有路,蜀錦再值錢又能怎麼樣。

    有了這條直道,再加上南平江的水路,蜀道之地的百姓生活才會越來越好。

    當今陛下李承唐曾經發宏願,將來大寧各地,不管是西蜀道還是東蜀道,又或是同樣山脈臉面的山南山北兩道,東邊的連山道都算上,大寧要做到山村通路。

    可大寧這一代做不到,下一代大寧皇帝也未必能做到,可大寧若長盛久昌,一百年不行就兩百年,一定可以做到。

    沈冷這一路從東蜀道走來又快出了西蜀道,看著這條路就能幻想出來當初為修路付出了多大代價。

    這條路,比往西的半壁路還要令人震撼的多,半壁路不過幾十里而已,而這兩條路,往江南道的那條長一千一百里,往長安的這條長一千七百里。

    半壁路修建自然更難,可兩蜀之地的道路修建更熬人。

    在麵攤不遠處下馬,沈冷他們一群人一下子就把麵攤的座位都坐滿了,而且還有人站著等。

    「一下子出不來這麼多碗麵,諸位得等等。」

    麵攤老闆是個看起來四十幾歲的精裝漢子,他妻子給他打下手,一個看起來六七歲的小男孩自己蹲在一邊玩泥巴,所以這就有些不對勁......男人已經四十幾歲,看起來他妻子也差不多大,為什麼孩子才這麼小?

    沈冷看了看那男人的手。

    「起。」

    沈冷站起來,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可也都跟著站了起來。

    沈冷肅立,行了個標準的軍禮:「老團率!」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同時行禮:「老團率!」

    聽到這一聲老團率,正要煮麵的中年男人肩膀顫抖了一下,回身的時候,已是熱淚盈眶。

    雖然沈冷他們都沒有穿軍服,可是他怎麼可能看不出來那是大寧的軍人,可他不敢認......大寧雖然不輕商,可戰兵退役之後,往往都會被當地官府安排做事,哪裡還需要自己出來擺攤賣面?

    他覺得自己不體面。

    肅立,行禮。

    雖然背已經挺不直了,雖然看起來稍稍發福,可那軍禮無比的標準。

    他緩緩的把脖子裡的一根紅繩拉出來,那紅繩上綁著的可不是什麼玉墜什麼金銀,而是大寧戰兵軍服胸口上的鐵製標徽。

    沈冷忍不住問:「為何在路邊擺攤?退役的老團率,戶部兵部各有撥銀,計一百一十兩,不算這些,每個月二兩的退養銀子不揮霍的話一年足夠吃穿用度,地方官府按照律法必須為你安排從業,按理說你應該是在廂兵之中或是縣衙做事,若無難處,怎麼會來擺攤。」

    「沒事沒事。」

    中年男人笑了笑:「只是覺得不能廢了,自己做些事更踏實。」

    「我是將軍。」

    沈冷把將軍鐵牌取出來放在桌子上:「如實說。」

    中年男人臉色一變,啪的一聲站好。

    「回將軍,因為......因為逼不得已。」

    沈冷的眼神一寒。

    「說。」

    「戶部兵部的撥銀是撥到地方官府的,退役的老兵回到地方官府報備之後一次發放,每個月再去官府領二兩銀子,朝廷的安排足夠好。」

    中年男人低著頭:「可是在西蜀道這邊......不容易,別的地方我不知道,長湖郡每個月的退養銀子是不發的,也不是不發,給我們的回話說是因為地方官府銀子也不富裕,所以一年一發,那一百一十兩撥銀也在第二年一併發出來,到了第二年是發了幾個月的退養銀,卻沒有發那一百一十兩,第三年,也是發了幾個月的退養銀,之後過了兩三年,連退養銀也不發了。」

    他看了沈冷一眼:「卑職聽聞,官府專門管理此事的官員是拿著朝廷批下來的銀子存進錢莊裡吃利息,長湖郡有退役老兵數百人再加上陣亡將士的撫卹銀,都算起來,能有十萬兩銀子存進錢莊,每個月給出的利息就夠那些人用的,他們一開始應該是打算按月發的改為按年發,第二年再如此,每年都吃一年的利息也就夠多了,然而後來他們越發貪心,年年不發,如今滾起來的銀子只怕有幾十萬兩,或許......更多。」

    沈冷緩緩吐出一口氣,心裡那口氣卻吐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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