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長寧帝軍 作者:知白 (連載中)

 
V123210 2018-7-3 19:43:3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80 614249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6 17:53
第四百八十七章 兒

    孟長安帶著箭傷回到白山關,先去了醫官所在之處想看看受傷的兄弟們是否都得到了救治,離著還遠,就看到那兩個小姑娘忙前忙後,兩個人身上都是血跡,明明是最怕血的人,卻似乎已經忘了怕。

    孟長安就那麼站在那看著,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麼,又或許什麼都沒有想,只是願意站在這看著。

    可能是因為自身的原因,他始終覺得孤獨,而當他往西疆迎親歸來,於長安城中再一次看到月珠明台的時候,他就在她的眼睛裡看到了一模一樣的孤獨。

    「受傷了?」

    終於看到孟長安的月珠明台飛奔過來,用她最快的速度。

    「把甲冑脫了。」

    她用的是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還不行。」

    孟長安微微搖頭:「只是回來看一眼,戰事未了,兵甲不卸。」

    「可你的傷口還在流血。」

    孟長安看了看月珠明台手裡拿著一塊紗布,伸手取過來,隨便往上面灑了些傷藥塞進甲冑下傷口處,看起來雲淡風輕,可那又怎麼可能不疼。

    「累了就歇歇。」

    孟長安笑了笑,轉身往回走。

    「累了就歇歇。」

    月珠明台重複了一遍他說的話,看著他的背影,想喊住他,可是她知道不能。

    「我知道。」

    孟長安腳步停了一下,然後大步離開。

    城關,回到城牆上的孟長安看了看城下,一道火牆將渤海人的攻勢暫時攔住,剛剛的殺戮之下,數千渤海士兵被屠殺,暫時有些休息的時間,他靠著城牆坐下來,看了看手臂上還有一道被刀子劃破的傷口,將衣袖撕開了些,那傷口不算太深,可血肉翻開,看著也嚇人。

    他伸手從親兵那要過來一壺酒,拔開塞子往嘴裡灌了一口,然後把剩下的半壺酒倒在傷口上,撕下來一條衣服包了包,然後就閉上眼睛休息。

    昨夜裡廝殺一夜,今天又是一天,閉著眼睛很快就睡著。

    楊七寶帶著人巡視經過,看到之後將自己肩上大氅解下來給孟長安蓋上,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想給孟長安行個軍禮......在沈冷手下的時候,他就聽沈冷說過很多關於孟長安的事,在他看來,孟長安就是那種真正的男人,爺們兒。

    他遭遇過的事,孟長安也遭遇過,在水師中,他的軍功被沐筱風霸佔,自己卻沒有勇氣去直面沐筱風,而孟長安則不同,他在北疆也一樣的險些被裴嘯侵吞軍功,可孟長安的選擇是不屈服。

    渤海人似乎也一時半會想不到攻城的辦法,這一夜倒是安靜下來,孟長安睡了小半個時辰就起來,用城牆上的殘雪擦了把臉,然後就佈置防務,親自帶隊在城牆上來回巡視。

    到了後半夜楊七寶來換他,他才回到城下尋了個稍微安靜些的地方,靠在料草堆睡著了。

    天快亮的時候天空又開始飄雪,陰沉沉的好像隨時都要從半空壓下來似的,灰濛蒙的天灰濛蒙的城,城上黑甲如林,像是一幅水墨畫。

    孟長安醒來,看到不遠處有士兵在烤饅頭吃,過去用木棍穿了一個饅頭也烤了烤,大概烤的差不多舉著木棍一邊啃著饅頭一邊走上城牆,對面的渤海人已經在雪中集結,他們砍伐了大樹做了簡陋的攻城錘,似乎是覺得靠雲梯殺上城牆太難了些,想以盾陣逼近,然後撞開城門。

    「還有多少火油?」

    「如昨日那樣用的話,最多還能再來一次。」

    楊七寶道:「早上我觀察到,他們砍伐了不少樹木,劈開做了不少厚厚的盾牌,濕木雖然沉重,但防羽箭更有效,以他們那木板的厚度,重弩都能攔得住。」

    孟長安沉默了一會兒,看了看天空:「往城牆上潑水,運水上來,往城下也潑。」

    「嗯?」

    楊七寶楞了一下,然後明白過來:「是,屬下這就派人去。」

    「你注意到了嗎?」

    孟長安指了指渤海人那邊:「他們似乎是學到了昨日咱們火攻的方法。」

    楊七寶舉起千里眼往遠處看了看,發現遠處的渤海人正在往羽箭上綁什麼東西。

    「把城門堵死吧。」

    「此時再派人去搬運石頭,一時之間怕是來不及了。」

    「用草料填充城門洞,堆一層潑一層水。」

    「是。」

    楊七寶連忙下城去安排人,心裡想著這就是自己和孟將軍的差距了吧,孟將軍能在瞬間就反應過來對策,自己剛才站在城牆上卻什麼都沒有想到。

    這寒冬時節潑水成冰,稻草雖然看起來鬆散,可潑上水凍住,就堪比石頭。

    孟長安舉著再次舉起千里眼看向渤海人那邊,心裡卻有些擔憂。

    去求援的人已經派出去了,只是難以確定,若東疆大將軍裴亭山不下令,東疆這幾衛戰兵會不會來,敢不敢來?往遠處可以看到,渤海人的隊伍還在不斷匯聚,昨日已經有數萬人馬,今日再看,只怕兵力已經不下七八萬,從軍營的規模推斷,也許七八萬都猜的少了。

    城牆邊上,一個看起來四十幾歲的老兵正在給一個年輕士兵包紮傷口。

    「傻小子,為什麼還不下去?」

    「我不下,將軍都不下城帶傷作戰,我不要下去。」

    「你家裡可是獨子。」

    「獨子就不是寧人了?」

    年輕人不服氣:「朝廷有規定,軍戶獨子可不從軍入伍,我既然來了,就沒怕過,我娘既然讓我來了,也沒怕過。」

    「你錯了孩子。」

    老兵拍了拍年輕人肩膀:「你爹娘肯定怕。」

    年輕人楞了一下,搖頭:「我站在這,守著的不僅僅是那些我不認識的大寧百姓,也是守著我爹娘。」

    老兵把自己的水壺摘下來遞給年輕人,沒再說什麼。

    「團率。」

    年輕人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按照咱們大寧的軍律,你的年紀早就應該可以回家休息了。」

    「是。」

    老兵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裝備:「我今年四十六了,六年前我就已經返回老家,我們是軍戶,我回去了,我兒到了邊關,幾年前北疆與黑武激戰,渤海人猛攻白山關策應黑武人,我兒在白山關戰死,所以我回來了。」

    他深吸一口氣,看到遠處渤海人的隊伍又一次集結起來往這邊移動,他將箭壺放在自己腳邊,用刀子將繃帶豁開,然後分別在右手食指中指上纏了幾圈,昨日開弓次數太多,食指中指已經被弓弦勒破,纏好了之後抽出來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等著軍令聲。

    「殺幾個是幾個。」

    年輕人站起來,學著老兵的樣子將手指也纏了纏:「我幫你多殺幾個。」

    他忽然笑了笑,並不是開心的笑,人的笑容其實是很複雜的一種感情表現,有的笑,看起來令人心疼。

    年輕人像剛才老兵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那樣拍了拍老兵的肩膀:「剛才我沒說,是因為我覺得也無需說,對於大寧軍戶來說,戰死不過是平常事......我從軍的前幾年,我爹回來的。」

    他比劃了一下:「這麼大一個盒子。」

    「不過不是在咱們東疆,是在北疆。」

    年輕人聽到號角聲,將硬弓舉起來:「我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去北疆,從給我爹下葬開始,我就盼著長大,盼著去和黑武人幹一仗。」

    他側頭看了看老兵:「老爹,大家都這麼叫你。」

    「我把你們當兒子看。」

    老兵聽到戰鼓聲,把第一支羽箭射了出去,遠處一個渤海人應聲倒地。

    長安城。

    皇帝看了看天色已經黑下來起身活動了一下,然後邁步出東暖閣,內閣那一排房子距離保極殿近的很,走幾十步就到了,推門進去,內閣諸臣看到是陛下來了,連忙起身施禮。

    唯獨老院長,靠在那睡著了。

    皇帝搖了搖頭示意不要把他叫醒,把自己大氅給老院長披上,老院長睜開眼睛看了看,忙不迭的起來俯身:「臣拜見陛下。」

    「今日都早些回去吧。」

    皇帝笑了笑:「朝事是做不完的,可家裡人也不能不顧及,臘月了,自今日起,每天到這個時辰你們就都回家去,該歇歇就歇歇,該陪陪家人就陪陪家人,朕也省一些獎賞銀子給你們,多好。」

    朝臣皆笑。

    皇帝笑著對老院長說道:「既然醒了,陪朕走動走動?」

    「臣遵旨。」

    老院長站起來,等著朝臣們全都告退走了之後看向皇帝:「陛下?怎麼不走?」

    「不是真的想走動,先生才睡醒,外面風寒,別著了涼。」

    皇帝在椅子上坐下來,揉了揉腰:「朕只是想找先生說說話。」

    老院長問:「陛下怎麼了?」

    「沒怎麼。」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他往外看了看,朝臣都已經走遠,他擺手讓代放舟把門關上,代放舟立刻明白過來,退出房間把門拉好,然後吩咐人離這屋子稍稍遠一些。

    「朕中午的時候去抱了抱二皇子。」

    皇帝低著頭:「不知不覺,竟是也那麼重了。」

    「二皇子聰慧,將來不可限量。」

    「別說這些客套話。」

    皇帝看了老院長一眼:「算算日子,過完年沈冷就又要離京,這應該是二十一年來,第一次朕能看著他過年。」

    「陛下......若真的捨不得,何不下旨留在長安做事?」

    「朕十六歲離開長安去北疆作戰。」

    皇帝看著自己的雙手:「此時此刻,多少父母的兒子在為大寧戍邊,為大寧征戰廝殺,南疆十萬兒郎在征討求立,北疆冰天雪地從來就沒斷過廝殺......朕的兒子是兒子,他們的兒子就不是兒子?捨不得,也得讓他去,總得有人去。」

    老院長低頭不語。

    三十年前,他的兒子,戰死在西疆。

    白山關。

    孟長安一把推開那年輕士兵,自己胳膊上卻被羽箭射穿,他一刀將羽箭斬斷,把半截羽箭抽出來扔在一邊,看了看那年輕士兵一眼:「小心些。」

    年輕士兵臉色發白:「將軍,你......」

    孟長安已經看向城外:「別走神,看準了,你若再死,你家就斷了。」

    年輕士兵揉了揉眼睛:「是!」

    老兵看著孟長安,心裡沒來由的一疼。

    將軍也是獨子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6 17:53
第四百八十八章 將

    第六天了。

    聚集在鎮東關外邊的渤海軍隊規模已經超過十萬,可對於城牆上的寧軍來說這並不是什麼意外,在奪下城關之前,孟長安就預料到了渤海人會瘋狂反撲,每一個寧軍士兵也都做好了迎接渤海人反撲的準備。

    邊關的將士,從來都不是只把腳下的土地守好就算是盡職盡責,邊軍,守土,也開疆。

    哪怕只是將國土向外闊出去一步,那也是軍人的榮耀。

    外面的賊兵來勢洶洶,看起來陣仗很大,而且確實打的很艱難也很凶殘,可自始至終寧軍都沒有一絲頹勢,雖然他們的兵力要分散在兩座城關之中,可退縮向來都不是寧人的性格。

    從第昨天傍晚開始,渤海人運來了大量的拋石車,渤海王的嚴令是過年前必須把城關奪回來,領兵作戰的渤海眾將一個個的如喪考妣,哪裡有什麼精氣神。

    孟長安站在城牆上用千里眼仔細看了看,對面的拋石車簡陋,雖然數量很多,但射程並沒有多遠,正常情況下,在平地上拋石車最遠也不過五百步,而城關高聳且城牆堅固,石頭砸在城牆上,砸上一個月也未必能把城牆砸坍,渤海人要想把石頭扔上來,距離就要拉進到四百步甚至三百多步的距離。

    遠距離的時候,城牆上的拋石車數量雖然少了些可還是有些優勢,況且,若渤海人把拋石車拉進到三百多步的近處,城牆上的床子弩也能讓他們哭爹喊娘。

    「儘量多的把稻草運上來,還是老辦法,用稻草潑水,將城牆高度長上去,編造一些草簾子掛在城牆外邊,派人去屋頂上也鋪幾層,用水凍上,越厚越好。」

    孟長安並不擔心對方使用火攻,火箭射上來的再密集,紮在凍結實裡的稻草上根本就燒不起來。

    城下的渤海人在忙活著挪動拋石車佈置陣型,城牆上的寧軍則將更多的稻草鋪在城樓頂上,城牆上,甚至是披掛在外牆上,鋪一層,潑幾桶水,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凍的生硬。

    白山關這種地方本就不適合長久作戰,渤海人已經聚集了十萬兵,以他們的國力能支持多久?這邊都冷的潑水成冰,渤海國國內更冷,他們運送糧食的隊伍想把足夠十萬人的糧食運上來,來回沿途的消耗就又差不多夠得上養活十萬人的量。

    「中午吃肉包子。」

    孟長安早晨的時候吩咐過,沒上城作戰的人會做飯的全都是火頭軍那邊幫忙,每個人五個大肉包的量,邊軍的肉包子有兩個拳頭那麼大。

    「呼!」

    士兵們歡呼了一聲,這聲音讓城下的渤海人無比的鬱悶。

    明明他們是主攻的那一方,明明他們看起來更有優勢,明明他們應該完全壓制了寧人,可寧人呢,連心情好像都沒被影響。

    然而孟長安遠沒有看起來那麼自信,他擔心的不是外邊的渤海人,而是東疆。

    如果裴亭山還是不打算暫時放下私仇的話,補給可能沒有那麼快上來,別說援兵來不來,對糧草的供應一旦慢下來,這仗就沒法打。

    早晨的時候孟長安去伙伕那邊問過,昨日就沒有送蔬菜和肉上來,這頓肉包子完全是為了安軍心,如果讓士兵們知道昨天的補給沒到的話,軍心必然不穩,若三天不到,軍心搖擺,若七天不到,軍心渙散......若十天不到,靠著白山關的餘糧還能撐著,但也僅僅是每個人分幾口乾糧的事。

    楊七寶看了看四周歡呼的士兵,壓低聲音對孟長安說道:「要不要卑職帶人去樓城那邊看看。」

    樓城距離白山關不過一百多里,三日就可來回。

    「看來是城外的小糧倉空了。」

    孟長安心裡很堵得慌。

    大糧倉在樓城,小糧倉就在白山關內的無為鎮,因為白山關地方有限,所以小糧倉修建在白山關內,距離關城只有不到十里,白山關裡的存糧是應急用的,平時所需,都是從無為鎮小糧倉調運過來。

    每隔半個月,樓城那邊的運糧隊會運送大批的糧草物資到無為鎮補給,昨日小糧倉沒有送進來東西,這就說明已經至少半個月樓城那邊沒有往小糧倉送東西了。

    小糧倉的主簿官員卻沒有告訴孟長安,這事情顯然不對勁。

    「小糧倉的主簿呢?」

    孟長安問。

    「廷尉府千辦方白鏡帶人去拿了,應該快回來了。」

    正說著,千辦方白鏡快步從城下上來,拉著孟長安走到一邊:「前天的時候出了意外,小糧倉的倉庫坍塌了,主簿劉雄沒敢往上報,組織了不少人想把糧食物資救出來,可天寒地凍,又下了雪,哪是那麼容易的,我把人抓了拷問,樓城那邊確實送了糧食過來,這是個意外。」

    「派人去樓城。」

    孟長安看向楊七寶:「算了,你帶人去,請樓城大糧倉那邊盡快撥糧草物資過來,你帶五百人去,不要休息了,連夜趕回來。」

    「是。」

    方白鏡道:「我已經安排手下百辦帶著幾十個廷尉去辦了,你們去,沒有我們廷尉府的人去份量重,大糧倉的官未必怕你們這些穿盔甲的,卻一定怕我們廷尉府。」

    孟長安難得的笑了笑:「謝謝。」

    「你守不住我同罪,謝什麼謝?」

    方白鏡看了看城下,那邊一排一排的拋石車已經在推著整齊往前移動,其中有一架還拋射了石頭出來,似乎是在測算距離。

    「扛不扛得住?」

    「援兵不到,我戰死之前一定扛得住。」

    孟長安抽刀往外一指:「拋石車!」

    城牆上的幾架拋石車開始將大石扔出去,有兩三塊砸空了,有幾塊砸在渤海人的拋石車上,立刻砸的破碎不堪。

    一個渤海人士兵哀嚎著倒在地上,大半截身子被巨石壓著,可想而知,露在外面的那一小部分看起來完好無損,而壓在下面的指不定已經爛到什麼地步。

    一股一股的血水從石頭下邊往外流,那哀嚎聲淒厲的讓人一陣陣頭皮發麻。

    「往前推!」

    元在石抽刀在手,一刀將那士兵砍死,紅著眼睛嘶吼:「盡快往前推,他們的拋石車來不及調整距離,推過去這一段就安全了,都他媽的給老子使點勁兒,推!」

    渤海人咬著牙推著拋石車往前移動,一塊一塊的巨石落下來,一個一個的生命被砸成肉泥的帶走。

    這兩天又下了雪,拋石車那般沉重,推起來格外的艱難。

    只這一小段距離,被殺死的渤海人屍體就鋪了一層。

    「三百步了。」

    瞭望手高呼。

    孟長安吩咐一聲:「弩車!」

    床子弩開始宣洩殺氣,一支一支粗大的重弩筆直的飛出去,對於拋石車的破壞來說自然不如巨石那麼直接,可對於推車的渤海人來說這才是真正的噩夢。

    終於,付出了極為慘重的代價之後,渤海人的拋石車推倒了射程距離,他們這個距離肯定事先計算過,正好是寧軍拋石車最小拋射距離也夠不到的地方,寧軍拋射的石頭都在他們身後了。

    雖然弩車也依然恐怖,但對於拋石車的摧毀速度迅速降低下來。

    「給我砸!」

    元在石一聲嘶吼。

    巨石飛上半空,然後狠狠的砸在城牆上。

    砰地一聲,巨石砸在城垛上,直接將城垛砸掉,來不及避開的寧軍士兵被砸死。

    城樓上鋪了厚厚的一層稻草,巨石砸在上面被卸掉了一部分力度,對於城樓的破壞倒是沒有那麼慘重。

    「殺上去。」

    元在石舉刀指向鎮東關,讓人想不到的是,沖上去的居然不是渤海軍人,而是衣衫襤褸的渤海國百姓,渤海軍驅使著數以萬計的百姓往前衝,那些百姓每個人肩膀上都挑著擔子,裝著土木之類的東西。

    「啊!」

    一個年輕的渤海人嘶啞著嗓子喊著,閉著眼睛往前跑,似乎他不看,寧軍的羽箭就不會射到他。

    「將軍,怎麼辦?」

    楊七寶看向孟長安:「都是尋常百姓。」

    「上了戰場的,沒有百姓。」

    孟長安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該怎麼打就怎麼打。」

    冒著渤海人拋石車的轟砸,守城的寧軍士兵將羽箭傾瀉-出去,大量的渤海百姓被射翻,有人嚇得往後跑,卻被渤海軍的督戰隊射死,前後都是死,往後跑還會牽連家人,這些百姓已經沒得選。

    他們瘋狂的衝到城牆下邊,把挑著土木倒下來就跑,死了一批又一批,前赴後繼。

    也不知道渤海軍抓了多少百姓來,沒完沒了的加入進來,雖然寧軍的防守已經極為兇猛,羽箭也足夠密集,哪怕是在拋石車的壓制下依然展現出來強大的戰力,可是城牆的土木堆積起來的速度還是沒有減低。

    那些被射死的渤海人,成了墊道的一部分。

    渤海人的拋石車根本就不是想摧毀城關,只是為了壓制寧軍犀利的箭陣。

    整整一天一夜,城牆下的屍體和土木混合在一起,竟是硬生生的堆起來一條距離城牆已經不到一米高的坡道。

    第二天清晨,數不清的渤海軍隊開始瘋狂的往前衝,這些裝備簡陋的軍人嗷嗷的叫喚著,甚至連人手一把刀都不夠,有的人揮舞的木棒,有的人揮舞的是砍柴刀。

    廝殺,直接進入了白熱化。

    孟長安一刀將面前的兩個渤海軍士兵砍死,後邊又上來三五個,這些紅著眼睛的傢伙好像被惡魔催眠了一樣,根本就不畏生死。

    「預備隊都上來了。」

    渾身是血的楊七寶殺到孟長安身邊:「將軍,下令撤回白山關吧。」

    孟長安一刀將敵人頭顱砍掉,看著潮水一樣洶湧上來的渤海人,第一次感到了無力。

    兵力懸殊。

    呼!

    忽然間,一層羽箭從城關後邊飛了過去,羽箭拋射過了城關,密密麻麻的落在坡道上,渤海人立刻就被放翻了一層。

    城牆上湧上來大量身穿黑色戰兵軍服的士兵,和尋常戰兵不同的是,他們每個人的胸口位置都還有一個長刀的標徽。

    刀兵!

    東疆大將軍裴亭山登上城關,花白鬍子的老人眼神睥睨,抽刀在手往下指了指:「壓回去。」

    刀兵呼嘯而出。

    排山倒海。
V123210 發表於 2019-1-20 16:27
第四百八十九章 出


    東疆這個地方,不管是東疆內還是東疆外,刀兵都無敵。

    刀鋒所到之處,除了服就是死。

    裴亭山再怎麼不招人待見,他也是東疆大將軍,四疆大將軍之中最蠻不講理最霸道的那個,對自己人都不講理都霸道,何況是對外人。

    所以他說壓回去,那就是壓回去。

    這是一種難以解釋的現象,也是一種難以解釋的自信,更是一種難以解釋的氣勢,他說壓回去,刀兵呼嘯而出,然後已經大規模登上坡道的渤海人就被壓了回去,沒有絲毫意外,也不可能有意外。

    每一個刀兵將士,似乎都有一種誰也理解不了的驕傲和自信,他們不動的時候是一座山,動的時候就是雷霆萬鈞,想擋?想硬碰硬?想一對一?

    從上往下壓的刀兵沸湯潑雪一樣前行,渤海人剛剛提升起來的士氣被一悶棍打了回去,一隻下山虎可搏群狼,一群下山虎呢?

    就算渤海人悍不畏死又能怎麼樣?

    再不怕死,也僅僅是不怕死。

    況且哪有那麼多真的不怕死。

    坡道上翻滾下去的屍體將後邊上來的渤海人撞翻,來不及站起來刀兵的長刀就抹過他們的脖子,那是一種怎麼樣的場面啊,他們的刀刀切人頭的刀法好像渾然天成,竟然有一種殘忍到了極致的美感。

    一刀剁下來,抓著頭髮往腰帶上一別,繼續殺人。

    掛著人頭的刀兵根本就不像是一群人間應該有的士兵,而是來自地獄。

    元在石看到刀兵大旗在城關上豎起來的那一刻就知道完了,裴亭山到了......他不怕孟長安,雖然聽說孟長安是一員勇將,於大寧北疆的時候連黑武人都不是他對手,可畢竟初來乍到而且年輕,手裡兵馬又有限。

    他怕的是裴亭山,從骨子裡怕,別說看到裴亭山的大旗看到裴亭山這個人,聽到裴亭山的名字他就打心眼裡畏懼,握刀的手都在顫抖,似乎他手裡的刀就不是刀子,只有刀兵手裡的刀才是刀。

    刀是一種凶器,自始至終都是,不管你是把它佩戴在身上做飾品,還是掛在家裡鎮宅,它都是一件凶器。

    而刀兵,則將凶發揮到了極致。

    再沒有其他氣質,就是凶。

    一炷香的時間不到,湧上城關的渤海人就被刀兵壓了下去,坡道上已經看不到一個渤海軍活人,屍體被刀兵踩在腳下,活著的時候被打服,死了的時候被踩住,刀兵就是要告訴你什麼叫凶的不留餘地。

    裴亭山似乎並不是很滿意。

    「慢了。」

    他大步走下坡道:「繼續往前壓。」

    東疆刀兵的士兵一個一個的超過了他,黑色的洪流朝著對面土黃色軍服的渤海人席捲過去,從坡道殺到空地,從空地殺到渤海軍大營,當數萬刀兵完全施展開,渤海人縱然拼湊了十萬大軍又如何?

    拋石車被砸碎,人被砍死,才剛剛建造起來的大營被付之一炬。

    火海烈焰中,拎著刀子到處找人殺的刀兵怎麼能不讓人畏懼?沒有人敢去想看看刀兵那一張張鐵面之下的臉是不是真的人臉,他們生怕一揭開那鐵面,看到的是青面獠牙的惡魔。

    一口氣殺穿了渤海人的大營,刀兵出,不勝不歸。

    鎮東關。

    一日廝殺之後,刀兵追殺渤海軍足有三十里,那是殺進渤海國內的三十里,雖然這三十里都是荒原連個村莊都少見,可除了渤海人大營之外還有一座要塞,也被刀兵直接摧毀。

    不滅渤海,只是因為那地方太苦寒,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差不多三百天是冷的,有至少一百五十天連土地都不能解凍,這種地方打下來做什麼?

    窮的種不出糧食,拿了渤海,相當於拿了一個大坑,還要不斷的往裡邊填。

    所以並不是大寧不能滅渤海,只是不想,得不償失。

    但是殺進渤海這種事,對於東疆刀兵來說真的沒有多難啊。

    裴亭山走到主位那坐下來,掃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孟長安:「少年有少年人的無畏,而少年人無畏則大有可為,你打下這城關不算什麼,但是敢打,讓我還算看得起你,閆開松是我的人,我麾下八刀將之首,也是我最看重的義子,縱然我不喜歡你,甚至現在也想下令砍了你的腦袋,但我還是得說一聲,他不如你。」

    孟長安沒說話。

    「你為什麼要打這城關?」

    裴亭山問:「你來了就打下來,而我手下閆開松多年沒打,是因為他打不下來?」

    孟長安抬起頭看著裴亭山的眼睛:「沒有為什麼,只是我想打。」

    「嗯?」

    裴亭山抬了抬眼皮。

    「你和閆開松不一樣的地方在於,他是守成之將,他在白山關,練兵調度,城防建設,這些方面都比你做的好,你是開疆之將,所以這麼多年他在白山關都沒想過打出去,而你想了。」

    裴亭山哼了一聲:「可你真以為打下來一座渤海人的城關就是大成就?」

    「眼界太低了些,既然打了,那就繼續打。」

    裴亭山淡淡道:「總不能大過年的給陛下送去的捷報上,只寫一座破破爛爛的渤海人邊關。」

    他走到沙盤那邊低頭看了看,又看了一眼臉色微微發紅的閆開松:「剛才我說你不如他,心裡是不是不服氣?那就打出來,讓他看看你並不是不如他......就這吧。」

    裴亭山的手在沙盤上指了指,那是渤海國內,大概三百里左右的一座大城,對於渤海國的探索其實並不算很詳細,所以沙盤做的也稍顯簡陋了些,不過那些比較重要的城鎮和要塞位置倒是精確,畢竟大寧在諜報方面做的比黑武還要好。

    「板城。」

    裴亭山對閆開松說道:「殺到這,一共大大小小有四五座渤海人的軍事要塞,一路碾過去,殺不足三十萬人不要回來,我就在這白山關等著你......渤海那個破地方拿下來一點意義都沒有,但是殺人有意義,大寧打了你一座邊關你居然還敢打回來,要不要臉?」

    要不要臉?

    閆開松垂首:「屬下遵命。」

    「三百里,四五座要塞,就給你十天,年前的捷報就得是年前的,殺足三十萬人回來,我不管是當兵的還是渤海國的百姓,我給你的軍令就沒有那麼多顧忌,殺他三十萬軍隊也不可能,湊起來他也未必能湊出三十萬頂盔摜甲的正規隊伍來,過一村屠一村,過一鎮屠一鎮,過一城屠一城,這是我給你的軍令,可做得到?」

    「屬下做的到。」

    「去吧,讓渤海人怕。」

    裴亭山道:「我將刀兵給你一半,八刀將給你一半,你只需記住一句話,刀兵不輕出,出則不輕回。」

    「明白!」

    閆開松拿了軍令,轉身大步走出大堂。

    裴亭山看了孟長安一眼:「這裡已經沒有你的事了,在我離開白山關之前,這裡的一切我來做主。」

    孟長安沒說話,也不能說出些什麼,東疆大將軍節制整個東疆軍務事,裴亭山說的並不過分,在這個東疆,他到了的地方,當然他說了算。

    裴亭山回到椅子那邊坐下來:「我聽聞白山關小糧倉的主簿劉雄守護不利,以至於糧倉坍塌,損失了大量的物資,甚至險些斷了前線將士的補給?」

    站在一側的廷尉府千辦方白鏡點頭:「是。」

    「人呢?」

    「拿了,就關在白山關。」

    「帶過來吧。」

    裴亭山往椅子上靠了靠,似乎是晝夜不停的帶兵趕過來確實辛苦了些,對於他的年紀來說,一場惡戰似乎影響不大,但長途跋涉晝夜不眠不休就有些撐不住。

    靠在椅子上沒多一會兒竟是睡著了,他們此時在鎮東關,劉雄被壓在白山關,帶過來還需要一陣,所有人都站在那等著,也不能走,也不能坐,大將軍在睡覺,他們還不能交談。

    劉雄被帶上來的時候看起來臉上已經沒有絲毫血色,其實糧倉坍塌,這事不是不可以避免,若他勤快些時常檢查,自然不會發現不了問題,而若他在糧倉倒塌之後立刻派人上報,並且聯絡樓城大糧倉繼續送糧過來,孟長安也不至於後來心裡有了些擔憂。

    「認罪嗎?」

    裴亭山睜開眼睛看了劉雄一眼。

    劉雄跪下來:「卑職,認罪。」

    「嗯,認罪就好,不牽連你家人,也不牽連你手下,小糧倉你最大,出了事自然你擔著,就如這東疆我最大,出了事自然是我擔著。」

    他這話裡,似乎有些別的意思。

    孟長安站在那,表情也沒有什麼改變。

    白山關裡他最大,出了什麼事,自然是他擔著,這是裴亭山想告訴他的,哪怕不明說出來他最起碼得明白。

    「砍了吧。」

    裴亭山擺了擺手:「刀子快些,我記得......當年你也曾在我帳下當過兵。」

    劉雄垂首:「是。」

    「嗯。」

    裴亭山道:「所以你忘了我說過些什麼......做錯了要認,認了就別慫,我裴亭山的兵凶名天下第一,但凶不代表沒規矩,朝廷法度容不得你活著。」

    「卑職沒有怨言。」

    「那就好。」

    裴亭山閉上眼睛:「我記得你有個兒子?算起來也有快二十了吧,送到東府武庫,告訴武庫的人是我說的。」

    劉雄猛的抬起頭,然後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站起來大步走出。

    「出門照直走,別回頭了,人間也就那樣,你叫劉雄,人間不為雄,死後為鬼雄吧。」

    閉著眼睛的裴亭山嘆了口氣,似乎是真的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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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章 換


    孟長安回到白山關,這一戰起始於他,可似乎現在和他沒了多少關係,刀兵接手,殺進渤海,不屠三十萬不回,裴亭山在鎮東關住下來,孟長安就回到白山關休息,也確實該休息了。

    身上髒透了的將軍並不是失魂落魄也不是心事太重,不知道為什麼就走到了月珠明台那個小院子門口,看到那院子門外站著的親兵孟長安才恍然,低頭看了看自己滿是血污的盔甲,也能想像出來自己的臉此時此刻髒成了什麼樣子。

    做將軍也好,做士兵也好,只有得勝歸來被百姓們看到的時候才那麼光鮮威武,在戰場上,哪怕是戰勝了的那一方,停下來仔細看看自己,難免也有些狼狽。

    他轉身離開,才走出去幾步就聽到身後月珠明台的聲音。

    「為什麼來了又走?」

    孟長安腳步一停,回頭看著月珠明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不由自主的就咧開嘴笑了笑,然後想到,自己現在這髒乎乎的臉還一身血污的樣子,怕是笑起來也丑到了極致吧。

    可在月珠明台眼裡,那將軍笑起來的時候,乾乾淨淨。

    那一身戎甲,也一樣的乾乾淨淨。

    女人就是這麼奇怪的生物,如果她在乎你喜歡你甚至愛你,不管你多髒多累身上的氣味有多難聞,她也覺得你身上處處美好,什麼都能接納,若她不在乎你不喜歡你甚至厭惡你,那你縱然洗的乾乾淨淨噴的香氣撲鼻,在她看來也是噁心。

    不喜歡的人,你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她也會覺得你手髒的要命。

    喜歡的人,如孟長安這樣,月珠明台此時卻還要強壓著沖上去抱抱他的衝動。

    「我學會做餃子了。」

    她眉眼帶笑,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像是彎彎的月牙兒:「吃過再回去吧。」

    孟長安沉默片刻,點頭:「也好。」

    疲憊,從戰場上下來哪怕是如孟長安一樣的鐵漢也會疲憊,進了小院,月珠明台讓他去自己屋裡歇一會兒然後就進了廚房,孟長安想著那般乾淨甚至還香噴噴的房子,自己進去就是褻瀆。

    所以就在院子裡靠著屋門坐下來,坐下的那一刻,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白山關很冷,可好在此時中午的暖陽曬的人很舒服。

    他靠在門口不知不覺睡著了,如他這樣時刻如野獸一般保持著警惕的人,就靠在門口居然睡的很踏實,可他並沒能睡多久,因為月珠明台自然不許他在門口睡著。

    「剛才沒捨得叫你。」

    月珠明台拉著孟長安的胳膊把他扶起來:「是因為不知道你會來,之前沒有預備那麼多的熱水。」

    她看向門外守著的親兵:「勞煩你,能不能去一趟孟將軍府裡,取他一套乾淨衣服來?」

    那親兵抿著嘴兒笑:「好嘞。」

    屁顛屁顛的跑了。

    「洗澡去。」

    「啊?」

    孟長安愣在那:「我......我還是回去洗,我回去洗好了之後再過來吃餃子。」

    「水已經燒好了。」

    月珠明台看著孟長安的眼睛:「你不懼兵甲,不懼萬軍之中衝殺,難道怕我?」

    孟長安連忙搖頭:「不怕。」

    「那就在這洗。」

    不由分說,拉著孟長安的手進了屋子裡,屋子裡放了一個大木桶,好大好大,大的可以裝下兩個人,當然也只是能,但肯定不會進去兩個人。

    大木桶裡熱水溫度正好,她試了好幾次,唯恐燙了也唯恐涼了。

    孟長安:「那個......我自己來就好,你去包餃子吧,不然淨胡一個人哪兒就把咱們三個吃的份量包出來。」

    「站好!」

    月珠明台瞪了他一眼,孟長安立刻站直了身子。

    「手抬起來。」

    「唔。」

    孟長安揚起雙臂平伸出去,月珠明台解開他的紅繩袢甲絛,巴掌寬的虎頭煞腰,然後將鐵甲摘下來,孟長安第一次上戰場都沒有這麼緊張過,感覺此時此刻心臟都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似的,嘴唇在抖,牙也在抖,握刀如磐石不動的手也在抖。

    取下來甲冑,月珠明台那隻漂亮白淨的手開始解他的衣帶,孟長安下意識的手縮回來握住她的手:「別,我來自己來。」

    月珠明台臉一紅,卻倔強:「把,手,抬,起,來!」

    孟長安:「我......」

    好慫噢。

    月珠明台直視著孟長安的眼睛,孟長安只是和她對視了不過三五息的時間而已就敗下陣來,哪裡像個萬人敵的將軍,戰場上刀劍不懼,槍-弩不懼,偏偏就懼怕了那雙漂亮的不像話的手,手指如蔥段,亦如白玉,窗外有陽光透過縫隙落在她手上,竟是有些晶瑩之感。

    乾脆,閉眼吧。

    孟長安一咬牙把眼睛閉上了,呼吸卻越來越急促。

    「好了,進去吧。」

    月珠明台的聲音在他身邊響起,孟長安哦了一聲大步往外跑,一把撩開門簾就要出去,正好被外面抱著一顆白菜過去的淨胡看到那光溜溜的壯碩身軀,小姑娘啊的叫了一聲,把白菜擋在自己眼前。

    孟長安嚇得一縮脖子又回來,想著自己為什麼要出去?

    明明她說的進去吧,進去哪兒?

    唔......

    孟長安低著頭兩隻手擋住某處,然後出溜進木桶裡,當熱水將全身包住的那一瞬間,一股無法描述出來的感覺讓他幾乎癱軟下去,沒有任何一種東西能如熱水一樣緩解疲憊,坐在大木桶裡的孟長安不由自主的哼哼了一聲。

    舒服,也疼。

    畢竟身上有傷。

    好在最重的那傷在肩膀位置,沒有入水。

    剛剛放鬆下來的孟長安忽然感覺到背後一癢,那不是尋常的癢,尋常的癢撓撓也就罷了,撓撓會舒服,可那種癢是越那啥越那啥。

    月珠明台的手指溫柔在他背後劃過,拿著毛巾為他擦拭後背,孟長安是一下一激靈,一下一激靈。

    沒有傷的地方擦洗的認真,有傷的地方小心翼翼的避開,雖然連續廝殺數日後泡一個熱水澡確實舒服的不要不要,可對於孟長安來說現在真是有些煎熬,寧可不要不要,也不要現在這樣不要不要的。

    終於洗的差不多,他迫不及待的想把衣服穿上,奈何沒有衣服。

    換下來的衣服,剛才淨胡進來已經抱出去泡上了。

    「擦乾淨,先裹著被子。」

    月珠明台放在木桶上一塊嶄新的毛巾,然後背轉過去身子,說孟長安難熬她何嘗不是一樣?第一次看到,又怎麼可能比孟長安臉皮還厚了。

    孟長安三下五除二把身上的水擦乾淨,然後光著屁股鑽進被窩裡,被窩香香的。

    好在去取衣服的親兵回來的不算慢,他躺在被窩裡露出肩膀,月珠明台才剛剛給他把傷口縫合上藥衣服就送了過來,月珠明台用繃帶將傷口包紮,為了衣服蹭到傷口會疼,還把一塊乾乾淨淨軟軟的手絹疊了墊在傷口位置。

    換上衣服的孟長安,真瀟灑,也真狼狽。

    「我......我去給淨胡幫忙,你自己歇會。」

    月珠明台低著頭跑出去,出了房間,鼓起來可愛的腮幫子,長長吐出一口氣。

    「怎麼樣怎麼樣?」

    才進了廚房,淨胡就一臉興奮的湊過來:「將軍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剛剛涼下來的臉頓時又燙了起來,月珠明台狠狠瞪了淨胡一眼。

    淨胡:「當然是傷沒事吧,公主你想什麼呢。」

    「我沒想。」

    「那你看到什麼了?」

    「我沒看!」

    「唔......」

    淨胡嘿嘿笑了笑:「沒看就沒看,公主你捂眼睛幹嘛?」

    「啊!」

    月珠明台一跺腳:「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

    一時之間也沒想出來什麼稱得上惡狠狠的威脅的詞兒來,所以氣的又是一跺腳。

    孟長安坐在屋子裡感覺渾身都不自在,仔仔細細的看自己是不是衣服沒穿好,為什麼渾身上下的不舒服呢......屋子裡有個很大的銅鏡,是他買來的,走過去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孟長安忽然抬起手掐了掐臉,真疼。

    呼......

    他也長長的出了口氣,想著讓女人幫自己洗澡換衣服果然是最難受的事,也不知道那些世家大戶的公子是怎麼熬著的,他靠在椅子上閉著眼睛休息,那香香暖暖的被窩是說什麼也不會再鑽進去了,就好像那被窩裡有一萬根針似的扎的他難受。

    本想睡一會兒,靠在那閉著眼睛,也不知道為什麼就總覺得後背上癢癢,然後就想起來剛才那隻手在自己背後劃過的滋味。

    孟長安打了個寒顫。

    覺得自己一定是病了。

    長安城。

    皇帝看了看窗外,又在下雪了,今年的冬天也不知道是怎麼了雪格外的多,不過雪多一些似乎也是好事,太醫院的人說冬天多下幾場雪的話,一些讓百姓們頭疼害怕的疾病反而不會傳播起來。

    忽然間想起來自己從不曾認真的陪孩子玩過,太子的時候如是,沈冷自不必說,到現在他似乎連二皇子都沒好好陪過,想著下雪了,乾脆就去找二皇子帶他堆個雪人。

    走到懿貴妃宮外,聽到宮牆裡邊嘰嘰喳喳的笑聲皇帝腳步一停,站在門口往裡看了看,院子裡已經堆起來兩三個大大小小的雪人,而二皇子似乎玩的累了,搖搖晃晃的走向懿貴妃嘴裡嘟囔著困困。

    皇帝隨即轉身離開。

    「代放舟,出宮。」

    「是,陛下,去哪兒?」

    「沈冷將軍家裡。」

    「是。」

    代放舟低著頭,嘴角都帶著笑。

    皇帝換了便裝上車,馬車往外走慢慢悠悠的有些別樣的舒服勁兒,皇帝坐在馬車裡想到小兒子剛才那憨態可掬的樣子忍不住會心一笑,想著兒子你困了就睡吧,朕就不陪你玩了,朕換個兒子玩。

    馬車在沈冷家門口停下來,皇帝下了車,那大黑狗居然沒叫,皇帝想著連你都知道朕是家裡人,不錯不錯......然後覺得自己想到的這句話好像有點彆扭。

    門居然是虛掩著的,推門進去,就看到大黑狗在院子裡無聊的追著尾巴玩。

    沈冷聽到車馬聲可是沒動,他哪裡能想到是皇帝來了,更何況他此時站在凳子上舉著一個臉盆,臉盆裡是滿滿的一盆水,那姿勢有些銷魂。

    「你這是?」

    皇帝看到沈冷這個造型忍不住楞了一下。

    「呃......陛下,臣不知道是陛下來了。」

    那叫一個尷尬。

    「怎麼回事?」

    「沒事沒事,臣練功呢。」

    「這樣練功?」

    皇帝哼了一聲:「受罰呢吧。」

    沈冷更尷尬了。

    「說吧。」

    「臣,那會兒看到茶兒靠著椅子睡著了,就把她辮子綁椅子腿上了......」

    「賤不賤?」

    皇帝瞪了他一眼:「下來吧。」

    沈冷:「臣也想下去,時間沒夠呢......」

    皇帝張了張嘴,忘了自己是皇帝,皇帝的話難道還能有不聽的?

    他也愣了愣:「要不,朕換換你?」

    沈冷:「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9-1-20 16:28
第四百九十一章 美

    皇帝微服到了沈冷家裡,看到了正在受罰的水師提督舉著臉盆站在凳子上,真的就一動不敢動,他覺得這傻孩子真是不爭氣,嚴肅的批評了一翻,幸好茶爺不在家,而是出去買菜了。

    這一家人吧,男人一點兒也沒有自己是從三品將軍的覺悟,整天沒個正經,按理說從三品大員的宅院應該也不小了,可他就喜歡住在這小院子裡,從院門口到屋門口,一目瞭然。

    而女人呢,比他還沒覺悟,誰見過從三品大員的夫人身上還有縣主的封爵再加上宮裡珍貴妃的乾女兒這顯赫身份,整日拎個菜籃子自己出去買菜的?

    這小兩口,過的是小日子。

    所以幸福。

    皇帝和沈冷兩個人面對面蹲在院子裡,哪裡像是君臣,這位大寧皇帝陛下在沈冷面前的時候,總是會忘記自己是個皇帝。

    就那麼蹲著。

    「一會兒你就說是朕來了,所以才沒有繼續舉著那臉盆,她好歹也得給朕點面子不是?」

    「行,我看行,畢竟陛下那麼大。」

    「嗯,朕還是很大的。」

    皇帝道:「你也不能太沒有體面,好歹也是大男人,要拿起來一些。」

    沈冷:「臣知道啊,可是臣覺得這樣挺好......」

    皇帝哼了一聲:「朕當初年輕的時候哪有你這般慫的樣子。」

    皇帝想了想,朕是皇帝啊,所以站起來咳嗽了一聲,回頭看著代放舟:「剛才的事,不許說出去。」

    代放舟心說陛下你剛才那是什麼樣子哦,就好像父子倆蹲在地頭商量著今年田裡種什麼菜種什麼糧,不對,分明是在教自己不爭氣的孩子怎麼鎮得住兒媳婦。

    「是是是,奴婢不敢說。」

    皇帝嗯了一聲,舒展了一下身體,看到院子裡那大黑狗還在追尾巴玩,想著這狗怎麼這麼傻。

    「一開始就這樣嗎?」

    皇帝指了指黑獒。

    沈冷搖頭:「我剛撿來的時候看著還伶俐,後來茶兒養著了,就傻了,隨她。」

    皇帝噗嗤一聲:「咳咳......」

    就在這時候茶爺買菜回來,一進門就看到皇帝和沈冷正在那聊天,門口的車馬倒是沒把她嚇一跳,皇帝把她嚇了一跳,連忙過去俯身施禮:「拜見陛下。」

    「起來吧。」

    皇帝站直了身子,想著自己怎麼也要有皇帝以及長輩的氣度。

    於是威嚴的說道:「不是朕讓他下來的。」

    沈冷:「......」

    茶爺:「......」

    皇帝背著手:「院子裡冷,進屋說話吧。」

    沈冷:「是冷,真冷。」

    皇帝憋著笑,進門之後看到這屋子雖然陳設簡單但收拾規整的井井有條,其實所謂乾淨利落,只是什麼東西該放在哪兒就放在哪兒,看著就讓人心裡舒服,家具擦的乾乾淨淨,地面掃的一塵不染,這就是小戶人家最美的小日子應該的樣子。

    「朕在這吃飯。」

    皇帝坐下來:「買了什麼菜?」

    茶爺連忙回答:「都是些尋常的蔬菜,冬季菜品本來就少,也不過是白菜蘿蔔菠菜之類的東西,今天倒是運氣好,買到了從南邊運過來的筍。」

    皇帝:「朕賞給你那兩個御廚就還給朕吧。」

    皇帝看向沈冷:「過年後你就要來回奔走,他們兩個整日跟著你在船上飄著也不是個事,昨日朕讓人把他們兩個叫進宮問了問,那兩個都說想從軍......沈冷,你把朕的兩個廚子給練成了戰兵?」

    沈冷:「這個......就當是臣給陛下練了兩個御前帶刀廚師。」

    茶爺扭頭,憋著笑。

    皇帝笑著搖頭:「都坐下來說話,吃飯也不急,先給朕泡壺茶。」

    茶爺連忙去泡茶,然後和沈冷兩個人欠著屁股坐在皇帝對面的凳子上,這是小兩口第一次在家裡這麼不自在的,那可是皇帝啊。

    「朕之所以今日過來看看,是因為朕昨日去夏蟬亭園的時候聽沈先生說你們兩個準備要孩子了?」

    他問茶爺。

    茶爺的臉一紅,低著頭:「也許,應該.....大概是的。」

    這哪兒應該是皇帝應該問的話啊,一點兒都不莊重。

    「嗯,該要了。」

    皇帝自己卻沒有什麼覺悟,因為他此時此刻沒把自己當皇帝看,而是當父親當老公公,反正就覺得自己兒子兒媳婦也是該要個小孩子了,那就問問唄。

    「好好注意一下。」

    皇帝喝了一口茶:「沈冷總是要回水師去做事的,你就不要跟著了,水師那邊顛簸,若真的有了身孕萬一......」

    朕的孫兒這四個字沒出來,皇帝硬生生憋了回去。

    「萬一有個什麼意外,你們後悔,和你們親近的人也都會覺得心疼難過,若是察覺有了身孕,以後就多去宮裡住著,住在珍妃那邊,有宮裡的人伺候著朕也放心些。」

    「是......」

    皇帝看向沈冷:「朕今天去看二皇子的時候想到,他也是該啟蒙的年紀了,你舉薦給朕的那個叫竇懷楠的人有真才實學,朕決定讓他教二皇子讀書,你抽空也進宮去,朕不指望著他能練成什麼驚世駭俗的武藝,強身健體總是有必要,皇子,哪有不能提刀上馬的?武藝的事,你去多教教。」

    「臣遵旨。」

    「別教他寫字!」

    「臣......遵旨。」

    「朕給你在長安裡安排了一座宅院,你們兩個卻只喜歡住在這小院子裡,以前可以,以後就不要了,萬一茶兒有了身孕身邊沒個人伺候怎麼行,雖然朕說她讓珍妃那邊常住,她自然住不習慣,就搬去將軍府吧,府裡所需的下人朕讓宮裡挑幾個出來。」

    「不用不用。」

    沈冷連忙垂首道:「搬過去就是,千萬不要從宮裡選人,她們會覺得自己是被陛下貶出宮的,不好。」

    皇帝心說哪又怎麼樣?

    可還是順了沈冷的意思:「也好,那就讓葉流雲去安排。」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想要孩子取什麼名字了嗎?」

    沈冷和茶爺對視了一眼,都是一臉問號。

    八字連半撇都沒有呢,就想孩子名字了這一步了?

    「繼。」

    皇帝緩緩道:「這個字不錯。」

    這個字皇帝想了很久,今日說了出來,所以心情不錯,很美。

    與此同時,東北邊陲白山關。

    孟長安沒有軍務事就顯得有些閒,在院子裡打了一套拳,雖然會牽扯傷口疼痛,可他卻不想有一日放下的,想到傻冷子每日都不會落下功課,自己總不能輸給他。

    月珠明台和淨胡兩個人笑盈盈的抱著給他洗乾淨了的衣服進門,站在將軍府門口的親兵也熟悉了,也不知道是因為心裡想的多了所以一時恍了神居然喊了聲夫人好,月珠明台臉就紅了,下意識加快腳步進門。

    孟長安看到她倆進來也會心一笑,自從她們兩個到了白山關之後,這冷面將軍臉上的笑容日益多了起來,只是他自己還渾然不覺,連手下人都看得出來,孟將軍最近一段日子連話都比往日說的多,而且也顯得親近了不少。

    「這麼冷,我讓人去取就是了。」

    孟長安快步過去把月珠明台手裡的衣服拿過來,淨胡輕輕哼了一聲:「只管我們公主的?」

    孟長安訕訕笑了笑,把她懷裡抱著的衣服也接過來。

    淨胡一邊走一邊說道:「將軍說的倒是好聽,說讓親兵去取,親兵去取了將軍自己不去,我家公主不就是又少看到將軍一面?」

    月珠明台拉了拉淨胡衣袖:「不許胡說。」

    淨胡裝傻:「是啊,不許胡說,我說的就不是胡說。」

    三個人進了屋子裡,不時傳出笑聲。

    鎮東關。

    大將軍裴亭山看著面前的沙盤,推算著閆開松打到什麼地方了,會遇到什麼困難,身為東疆大將軍,領兵作戰數十年,大大小小幾百戰,不要說天賦之類的話,就算是經驗就已經足以讓他對戰局的把控能力超乎尋常。

    「黑武人會試探著過來騷擾一下。」

    裴亭山的手指在沙盤一處上點了點:「白山北側就是黑武人的地盤,雖然那地方兵力不足以令人擔憂,可黑武與渤海同盟,我進軍渤海,黑武在息烽台的邊軍應該已經得到消息南下,息烽口是黑武人寇邊的唯一道路,息烽口那邊咱們的兵力只有一千二百人,傳令讓孟長安帶三千邊軍去息烽口。」

    他手下將軍言九齡小心翼翼的提醒:「息烽口地勢險要,若是孟長安萬一在那出了什麼意外,陛下那邊怕是不好交代。」

    「你是什麼意思?」

    裴亭山站直了身子,眼神一凜:「你是說,我要藉機殺他?」

    言九齡連忙低頭:「義父,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擔心義父......如今孟長安已經不同往日,陛下對他之看重前所未有,若他此時真的出了什麼意外,陛下怕是會震怒。」

    裴亭山哼了一聲:「領兵作戰是為將者的本分,若是因為陛下在乎,就連本分事都不讓他去做了,那他留在這東疆有什麼意義?乾脆放在陛下眼前看著就算了。」

    他將令牌抽出來扔在地上:「現在就去。」

    「是!」

    言九齡彎腰把軍令撿起來轉身出門,想著義父怕還是過不去裴嘯被殺那一關,想想也能理解,那是大將軍視為己出之人,而且也已經過繼給了大將軍為子,就那麼死在了北疆,大將軍要是隨隨便便就能接受才奇怪呢。

    只盼著孟長安在息烽口別出事就好了。

    言九齡嘆了口氣,想著這差事真的是讓人焦頭爛額。

    孟長安接到軍令倒也沒有多想,黑武人可能會寇邊試圖救援渤海,這是他早就想到的事,在他看來這並不是什麼不正常的舉動。

    可是月珠明台卻擔心,擔心她的將軍一去不回。

    「你們回去吧。」

    孟長安起身去收拾行李:「此去息烽口倒也不會太久,長則三個月,短則月餘就會回來。」

    「今日我不回去了。」

    月珠明台站起來,深吸一口氣,看著孟長安的眼睛說話:「我今日住在這。」

    「啊?」

    孟長安愣在那,頓時慌了起來。

    「淨胡。」

    月珠明台大聲說道:「去尋紅紙,剪兩個喜字貼到門口去。」

    淨胡嗯了一聲,快步走了出去。

    沒多久,將軍府門外貼了兩個紅色大喜字,看著這青磚老房都漂亮了不少,很美。
V123210 發表於 2019-1-20 16:28
第四百九十二章 酒


    白山關除了那年年整修加固的城牆之外,城關之內的房子處處老舊,哪怕是孟長安的將軍府看起來也沒多光鮮,城磚斑駁有青苔,木門陳舊遍裂紋。

    就是這樣長了很多青苔的院牆和裂了很多口子的院門,加了那兩個紅喜字之後看起來怎麼就那麼漂亮,那麼美?

    月珠明台在乎孟長安,所以在長安城的時候打聽了許多許多關於孟長安的事,比如他和沈冷之間的兄弟情分,比如他在北疆時候的九進九出,比如他和大將軍裴亭山的關係一直不好,所以她才想來東疆,她害怕她擔心她寢食難安。

    這是東疆,裴亭山橫行無忌之處,她若是害怕就不會來。

    從聽說東疆大將軍裴亭山到了之後她的心其實始終懸著,世人都說大將軍跋扈剛愎且自私,還說大將軍殺人不眨眼也殺人不用刀,把孟長安調到息烽口,也許就是一去不回。

    所以她不想再等了。

    「你說你會回來,長則三五月短則月餘。」

    月珠明台深吸一口氣平復自己的心情,抬著臉,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孟長安的眼睛,孟長安高大,她的個頭才過孟長安肩膀,兩個人站在一處卻又顯得的很般配。

    「你讓我等著,可我憑什麼等著?」

    她問。

    孟長安怔了怔,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在感情上他比沈冷還愚笨,最起碼沈冷還會哄茶爺開心,那土味十足的情話張嘴就來,他卻不能,也不會,最大的改變也只是笑容多了些。

    所以他一時之間甚至還以為月珠明台的話,是生氣,是怨,是已經不願意留在這。

    所謂在乎,不過是胡思亂想。

    「將軍憑白讓我等著,總是不行,今日娶了我,我是將軍夫人,三五月也罷,三五年也罷,一輩子也罷,我只等著將軍一人。」

    月珠明台伸手握住孟長安的手:「你不許說不。」

    孟長安心跳的厲害,眼神裡滿是愧疚。

    「這不是我該給你的。」

    院子破落了些,沒有嫁衣,沒有紅妝,沒有鳳冠霞帔,沒有親朋好友的道賀,沒有主婚之人,莫說賓客,莫說婚禮,連一餐像樣的飯也沒有。

    「這也不該是你應該有的婚禮。」

    「傻不傻?」

    月珠明台笑,眼睛裡卻有晶晶亮的東西:「我當然在乎嫁衣當然在乎紅妝,也在乎有沒有一場像樣的婚禮,哪有女孩子不在乎的,可我更在乎的是你,和你相比,其他一切都可以不要......可當然不是以後你也可以當沒這回事的,你得補給我。」

    她笑,笑著落淚:「要多好有多好的婚禮。」

    「好!」

    孟長安長長吐出一口氣:「我在長安城補給你。」

    「嗯。」

    月珠明台點頭,轉身看向淨胡:「去尋兩塊紅布來。」

    「紅布?」

    淨胡連忙去找:「這地方找紅布有些難,一塊都不好找,為什麼還要兩塊?」

    「我一塊,你一塊。」

    月珠明台看著淨胡忍著的說道:「我出嫁你從夫,你是我貼身丫鬟,這是規矩,可我從不曾把你當過丫鬟看,而當你是姐妹,所以兩塊紅布做蓋頭,你一塊,我一塊。」

    淨胡臉瞬間就紅了:「我......」

    「你還不去?」

    月珠明台看著淨胡:「若你不願,就去幫我尋一塊來。」

    淨胡低著頭出了門,歸來的時候手裡拿著一塊紅布遞給月珠明台:「喏......公主的蓋頭。」

    然後她坐在月珠明台身邊,深呼吸,抬起頭仔仔細細的看了看孟長安,哼了一聲,從懷裡又取出來一塊紅布蓋在自己頭頂:「這可不是我願意的,只是我得陪著公主,生生世世陪著公主。」

    孟長安站在那,一時之間傻了。

    鎮東關。

    東疆大將軍裴亭山揉了揉眼睛,他已經很多年沒有來過白山關這邊,地形雖然都記得,可身為大將軍哪能憑著記憶安排軍務,所以兩天來基本上沒怎麼睡過,重新熟悉地圖,看沙盤,甚至還派人尋來縣誌從頭到尾看了看,又派人去抓來幾個渤海人詢問渤海國內的情況,以他這般年紀廝殺未必會覺得辛苦,可熬夜真的很傷。

    坐下來喝了一口濃茶,茶也已經微涼。

    坐在那發了好一會兒的呆,覺得有些恍惚......第一次到白山關的時候自己還是個毛頭小子,那時候哪裡會想到自己將來能成為制霸一方的大將軍,那時候只想著不能讓爹娘失望,背上行囊從軍的他想著立一些軍功,然後做個伍長家裡也就有光,那時候可沒有什麼顯赫的裴家,裴家的顯赫是源於他。

    他在白山關五年,從士兵升為伍長,什長,團率,校尉,第六年的時候大寧與黑武人廝殺太慘烈,白山關的守軍一半都被調往北疆參戰,結果那一戰之後他就留在了北疆,從校尉靠著一把刀殺到了五品將軍,四品將軍,三品將軍......

    他像是想起來什麼:「若是有閆開松的消息,盡快派人告訴我,我去一趟白山關。」

    白山關與鎮東關並不是很遠,大將軍進城門的時候聽到了有人唱歌,那是東北邊陲的民謠,帶著些口音,但就是好聽,怎麼聽都好聽,過年時候才會唱的,也許更應該叫年謠。

    登上白山關的城樓,大將軍裴亭山站在那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沉默了許久許久。

    那年他還年少,認識了白山關外小糧倉裡一個民夫的閨女,民夫每日都來白山關送糧,她有時候會跟著來搭把手,那一日他看到了她覺得可真美,穿著一件很土氣的花棉襖和一條灰布大棉褲,腳上的靴子也土氣,可是她有一張白淨的臉和明若皓月的眼睛,她笑起來的時候還有一顆小虎牙。

    何為心動?

    是為朝思暮想。

    後來他們經常見面,他說以後我若做到將軍就娶你,我成了將軍就能帶著家眷到處走,我到哪兒也帶你到哪兒。

    她就傻笑,笑的那麼美也那麼善良。

    他拼了命的立功,然後做到了校尉,距離五品將軍咫尺之遙,以他的年紀以他的能力,做到五品將軍當然也指日可待,他很開心她也很開心,因為未來可期。

    可就在那時候北疆的調令來了,黑武人來勢洶洶,北疆廝殺慘烈,大寧北幾道的戰兵甚至很多州縣的廂兵都調了過去,白山關位於東北距離北疆不算太遠,這裡的守軍也被抽調一半,他就在這一半之中。

    臨行前一天他去找她,告訴她自己要去北疆了,此戰可能一去不返。

    她沉默了好久好久,剪了一塊紅布蓋在自己頭頂,端正的坐在椅子上:「娶我。」

    想到這裴亭山就忍不住笑了笑。

    那女人,是他女人,也是現在的大將軍夫人。

    她也去了北疆,她說你不到五品不是將軍不能帶家眷,可我自己去,她就在北疆等著,也不找他不去煩他,只是站在北疆那凍土高坡上,日日盼著他得勝歸來。

    只是,她卻大病一場。

    裴亭山提升為五品將軍的那天懷裡揣著軍中兄弟們湊的銀子,正式上門提親,她要來北疆攔都攔不住,她家裡人也一起都來了,既然正式提親總不能空手來。

    他來的那天,她病重將死。

    「我娶你。」

    裴亭山看著躺在那奄奄一息的姑娘:「現在開始你是我裴亭山的夫人了。」

    幸好,老天沒把她帶走。

    想到這裴亭山就忍不住想去看看當初她的家還在不在,距離白山關並不遠,城關外鎮子裡就是,還記得是土牆土屋,可是冬天屋子裡燒的可暖了。

    從城關上下來,路過孟長安的將軍府門口,一眼就看到門口上貼著的那兩個剪的歪歪斜斜的喜字。

    「怎麼回事?」

    他問守在門外的孟長安的親兵。

    親兵惶恐,將公主自己找了紅布做蓋頭的事說了一遍,而此時孟長安正和月珠明台在屋子裡行禮,總得有個儀式,要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然後夫妻對拜。

    「軍中成親,還是在戰時?成什麼體統!」

    裴亭山眼神一凜,把門推開大步走了進去。

    這老院子太破舊,讓他恍惚了一下。

    他大步走進正屋,客廳裡孟長安和月珠明檯面對面站著,正要對拜。

    「等一下!」

    裴亭山臉色不善的走進門,看了看孟長安又看了看那兩個女孩子,眼神裡的冷讓人不寒而慄。

    孟長安深吸一口氣,看了看掛在一側的戰刀,想著若今日他阻攔,便不做了這將軍。

    「大將軍何事?」

    他問。

    裴亭山走到椅子那邊坐下來:「這白山關裡誰最大?」

    孟長安回答:「大將軍最大。」

    「那為什麼不請我主婚?」

    孟長安一怔。

    裴亭山想到那日自己真正成親的時候,他站在床邊,她病重躺在床上,她父母坐在椅子上眼含熱淚,總覺得少了些喜氣,想著既然沒有主婚人那就自己喊一聲吉時到,可剛張開嘴,院子外面有人啞著嗓子喊了一聲:「吉時到!」

    嗓子啞,是因為戰場上廝殺喊的。

    那是他的將軍來了。

    那是他的同袍來了。

    「吉時到!」

    裴亭山站起來大喊一聲。

    孟長安和月珠明台淨胡三個人竟是愣了,然後便是心裡一陣陣溫暖。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裴亭山啞著嗓子喊,莊重而肅穆。

    像是了卻了一樁心願。

    「既然是成親的大好日子,怎可不飲酒?」

    大將軍往外喊了一聲:「酒呢?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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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三章 天下第一暗道勢力要房租


    烽火連三月,紅妝與君行。

    月珠明台自然不會在白山關等著,已是將軍夫人,將軍何在,夫人何在,息烽口上夫君禦敵於國門之外,她怕是也會站在凍土高坡上盼君歸。

    長安城裡氣氛漸濃,眼看著距離過年一天比一天近,各家各戶都喜氣洋洋,不知道多少人坐在炕頭算計著,這一年來家裡收入了多少支出了多少,可終究是沒幾個人面帶愁容,這就是國富民強。

    迎新樓。

    黑眼看了看新來的小子,這個新搭檔乍一看起來有些冷酷無情的勁兒,和老搭檔白牙七分像,可他還是覺得白牙順眼,也不知道在北疆那小子混的如何了。

    也算是命運弄人,他去北疆投孟長安,結果孟長安被調去了東疆,那小子一個獨臂傢伙在北疆那日日生死殺伐的地方,應該會很辛苦吧。

    黑眼閉著眼睛想,那小子辛苦是不怕的,死也不怕,就怕孤單。

    馬上就要過年了,以往過年的時候總是他們倆混在一處,每天懶散著卻忙,忙著喝酒應酬,忙著打打小牌,忙著給各家各戶拜年,忙著朝大街上路過的漂亮姑娘吹口哨,唯有此時才像個正經混暗道勢力的。

    「臭小子。」

    黑眼自言自語了一句。

    站在他旁邊還難掩三分緊張的白殺楞了一下,心說為什麼叫我臭小子?

    哪裡想得到,黑眼是想白牙了。

    「熟悉一下吧,白牙的那隊人在外面等著你呢,以後你就是他們的老大了,白牙曾經說過,做老大累,你去體會吧......半個長安城的暗道是白牙壓著的,城西歸你了。」

    黑眼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應該很久很久才能適應這個新人。

    「哦。」

    白殺想著原來黑眼前輩就是這個樣子啊,那眼睛果然是有問題的,這話當然不敢說出來,對於他這樣的新人來說黑眼是傳奇,對於絕大部分流雲會的子弟來說黑眼都是他們的傳奇,白殺雖然才來就位置很高,東主對他寄予厚望,可晚輩就是晚輩,在黑眼這樣聲名遠颺的前輩面前自然侷促,而他對黑眼的第一感覺是有些難以親近。

    「先去收租吧。」

    黑眼終究還是忍不住提醒了一下。

    流雲會在城西最主要的收入來源之一就是房租,實際在流雲會名下的店舖房產有三四百,這些房租若是收回來自然不是一筆小數目。

    「好的,我這就去收。」

    黑眼伸手:「帶錢袋子了嗎?」

    白殺楞了一下,取出來錢袋:「帶了。」

    黑眼嗯了一聲,拿過來扔在桌子上:「我替你保管,別說我沒提醒你,白牙負責西城的時候,以他的能力,歷年房租都很少能收上來。」

    白殺問:「可是前輩,這和我的錢袋有什麼關係?」

    「去了你就明白了。」

    黑眼道:「去吧去吧,東主還等著報賬呢。」

    白殺雖然不解,可也沒覺得去收房租是多難的事,堂堂流雲會,難道租的出去房子收不回來房租?天下第一大暗道勢力,若是連這點本事都沒有,那還叫什麼天下第一。

    黑眼看著那小子的背影嘴角勾了勾,把白殺的錢袋放進抽屜裡,然後出門去找沈冷。

    沈冷就在迎新樓,上樓去拜訪葉流雲了。

    最近在長安城這一段時間對於沈冷來說真是難得的清閒,他又不是如別的想要往上爬的年輕人那樣,為了自己的前程,在過年之前需要不停的走動,天知道哪家是自己的貴人,凡是能靠近些關係的都去送些禮物,不求一下子大富大貴,只求貴人能記住自己的名字便好,萬一哪天提點自己一下就是時來運轉。

    沈冷不善交際。

    從來都不擅長。

    他當然也不會給自己認識的大人物們挨家挨戶的送禮物去。

    話說回來,他需要嗎?

    葉流雲看到沈冷來了,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放茶葉的櫃子鎖好,上了三道鎖,沈冷一進來就看到葉流雲把櫃子鎖上了,忍不住笑的幾乎閃了腰:「多大一個流雲會幫主,小氣的很。」

    葉流雲把鑰匙揣進自己懷裡拍了拍,這才踏實下來。

    「呵呵。」

    他看了沈冷一眼,發現沈冷盯著他桌子上放著的那兩罐茶葉。

    百密一疏!

    「我不拿。」

    沈冷坐下來笑著說道:「我只對茶爺偏愛,對茶葉沒那麼大興趣,先生最近住在夏蟬亭園裡自然不會斷了好茶,我拿了自己又不喝,如果我拿了肯定不是給我自己。」

    葉流雲鬆了口氣,然後眼睜睜看著沈冷把其中一罐茶葉拿起來裝進他隨身背著的那個小書包裡,葉流雲心說自己怎麼變得這麼蠢的,他連書包都帶了,居然信了他的邪!

    「我是不喝,快過年了,總得給先生買點好茶吧。」

    沈冷嘆道:「我的俸祿已經被陛下扣了前前後後二十年的,我不來剮蹭你的我剮蹭誰的,誰叫葉先生你是陛下的人,誰叫流雲會是陛下的......」

    「二十年......」

    葉流雲想著那也確實夠可憐的,不過是一罐茶葉,拿了就拿了吧。

    「不對,陛下雖然罰了你二十年俸祿,可還賞了你許多珠子。」

    「賞是賞,罰是罰,你能因為陛下賞了我百十顆珠子就忽略了陛下扣我十年俸祿的事嗎?不管陛下賞給我多少,俸祿是不是沒了?」

    似乎有些道理。

    沈冷從那個小書包裡翻了翻:「說到那些珠子,給孟長安送去了些,剩下的茶爺都拿走了說有大用,今天才告訴我什麼大用,過年了,當然也得回贈葉先生一點小禮物。」

    那是一顆東珠,很大很圓,不知道怎麼在珠子上穿了個孔綁了紅繩,珠子下邊還墜了一塊小玉珮,玉珮上飄著紅穗兒,圓潤晶瑩的珠子上還雕刻著字,那麼好看一看就不是沈冷的字。

    「茶爺一個一個的雕出來的。」

    沈冷遞給葉流雲,葉流雲雙手接過來,自然不是因為沈冷身份高,而是因為重視。

    珠子上半邊刻了一個寧字,另外半邊有個葉字。

    下面的小玉珮上有四個小字......萬福長寧。

    「我的天。」

    葉流雲眼睛都亮了。

    以他的身份地位什麼好東西沒見過,可這東西真的是太讓他喜歡了。

    「茶兒有心了。」

    他很感動的看向沈冷,然後就看到沈冷的手已經放在另外一罐茶葉上,那傢伙被發現,訕訕的笑了笑:「過年了,都說要好事成雙,你替你剛才那罐茶葉想想,它孤單單的一罐茶在我這多不好的,它會空虛,會寂寞,會冷......」

    一邊說著一邊把那罐茶葉裝進小書包裡:「我心軟,我不能讓它們分離!」

    葉流雲想罵一句你大爺的,想到沈冷的大爺自己可不能罵......忍了。

    黑眼從外邊進來,看到沈冷那鼓囊囊的小書包噗嗤就笑了:「東主昨天還跟我說想找人打個鐵櫃子,哈哈哈......看來晚了。」

    葉流雲瞪了他一眼:「白殺呢?」

    「我讓他去收房租了。」

    「西城的?」

    「嗯。」

    「賭一把?」

    葉流雲忽然來了興致:「如果他收回來了房租,我輸給你十兩銀子。」

    黑眼:「他要是收回來房租,我輸給東主二十兩都行。」

    「怎麼回事?」

    沈冷問。

    黑眼道:「城西的流雲會租出去的房子,大部分都是租給了孤寡老人,邊軍每年都死人,又不是哪家哪戶都是兩個或是兩個以上的兒子,若獨子戰死在疆場,或是因為戍邊而不能經常回來,流雲會核實之後就會安排個門店,老人們想做個什麼小生意就做個什麼,前期費用都是流雲會墊進去的,說好了前三年不要錢,過了三年再收房租,現在最久的都十來年了,就沒去收過。」

    「白牙那個傢伙,每次都喊著我一定要把房租收回來,結果每次去都帶著三大車東西挨家挨戶的送,跪在老人膝下那叫一個熱乎,還收房租......」

    「老人們每年都會惦記著給,誰拿?」

    黑眼笑道:「若是白殺真的把房租收回來了,這個人......」

    葉流雲道:「這個人就調回去少年堂做事吧。」

    不是流雲會不去要,而是不想要,也不是那些老人們不給,是流雲會不拿。

    流雲會是陛下的,做這些事,不僅僅是為了那些為國戍邊的戰士也不僅僅是為了那些孤寡老人,也為了大寧為了陛下。

    老人們生活的好了,他們心裡也踏實。

    三個人在屋子裡閒聊,沈冷把雕刻著黑眼名字的那顆珠子也給了他,黑眼喜歡的不得了,連忙掛在自己腰帶上,左看看又看看,那叫一個美滋滋。

    就在這時候白殺低著頭走到門外,也不抬頭,在門口那聲音很小的說道:「沒......沒收回來,屬下辦事不利,請東主責罰。」

    「噗......」

    黑眼笑道:「現在你知道為什麼我要留下你錢袋了吧,如果我沒有留下的話,別說收房租,你帶著的那些銀子也剩不下,我這是為你好。」

    白殺抬起頭,臉上有些尷尬的表情:「那個,前輩......能把我的錢袋還給我嗎?」

    黑眼:「在剛才那屋的抽屜裡,自己去取就是了。」

    「還有就是。」

    白殺臉上的不好意思更加濃郁起來:「雖然前輩為我好把錢袋留下了,但我借了不少銀子,每戶老人都送了些東西,我帶的錢不夠還的,要不然前輩你再借給我點?」

    黑眼捂臉。

    這個臭小子啊。

    和白牙第一年去的時候一模一樣。
V123210 發表於 2019-1-20 16:29
第四百九十四章 你的


    在迎新樓吃過了午飯,沈冷要去他給茶爺開的鋪子接茶爺回家,順便給學府街上的天機錢莊裡送三顆珠子吊墜去,茶爺說林姐姐和高小樣以及顏笑笑三個人的務必送到,姐妹團四個人在長安城時不時就聚聚,倒也開心。

    沈冷進了天機錢莊,錢莊的夥計自然不知道這位是真正的東家,但認得他是沈將軍啊,如今學府街上的鋪子不認識沈冷的少,沈冷經常過來給老院長送些吃的,兩個人溜躂溜躂沒準就溜躂到了什麼鋪子裡或是喝茶聊天或是小酌兩杯。

    「沈將軍。」

    小夥計迎上去,笑呵呵,抱拳俯身:「提前給沈將軍拜年。」

    沈冷從袖口裡摸了塊碎銀子出來放在小夥計手裡:「過年好過年好,下次我再來可不許再這麼客氣了,我來三次你都給我提前拜了三次年了......」

    進門,看到林落雨正看著他笑。

    「茶爺讓我給你們送幾件東西過來。」

    沈冷背著他那心愛的小書包坐下來,小夥計很快就泡了茶送到面前。

    林落雨抱著一個厚厚的賬本坐在他對面:「來的也正好,跟你說說賬目的事。」

    沈冷:「我存在這的銀子已經賺錢了嗎?」

    林落雨笑著搖頭:「有些事本不想告訴你,可是昨日去見了沈先生和他聊了聊,先生說早晚也都得告訴你,索性年前就當是個禮物吧。」

    她把賬本放在沈冷面前:「這天機票號是你的。」

    沈冷喝了口茶:「別想拉我存更多銀子,我能挪動的銀子都存給你們這了。」

    林落雨嘆了口氣:「真是你的,你這些年給茶兒的銀子,孝敬沈先生的銀子,他們兩個拿了出來,再加上我也投入了一些,才有了現在的天機錢莊,算起來你的錢佔了大部分,所以你說了算。」

    林落雨自然說了謊。

    以沈冷那些錢,就算是這些年來積攢下來的也不是小數目,可根本就不夠開一家錢莊的,差之千里......開錢莊的銀子大部分都是從原來的揚泰票號轉移過來的,無法估量的巨大財富在揚泰票號被廷尉府查辦之後就歸入地下,現在這筆錢全都轉入了天機票號中,說起來沈冷如今縱然算不得大寧首富,連長安城首富也未必算得上,可真的是很有錢很有錢了。

    錢多到這筆數字一旦說出來,沈冷可能會嚇得合不攏嘴。

    賬面上自然沒有這麼多,因為那筆銀子的巨大開銷用於養人。

    至於養了些什麼人,目前還不能讓沈冷知道。

    「真的是我的?」

    沈冷接過賬目來看了看,然後頭大如斗:「看不懂看不懂,就算是我的,有你在就行了。」

    沈冷笑的像個老狐狸。

    「懶吧你。」

    林落雨無奈的看了沈冷一眼:「既然你不願意看賬目,那回頭我拿去給茶兒看。」

    「也不用給她看。」

    沈冷道:「錢莊你說了算......可為什麼前陣子還騙我存進來銀子。」

    「哪個騙你了?」

    林落雨:「是誰聽說咱們錢莊的利息給的高,自己屁顛屁顛的背著銀子跑過來。」

    沈冷正義的回答:「是陳冉!」

    林落雨:「......」

    她看了看窗外,大街上行人如織,她思緒也萬千。

    「還有件事你得知道。」

    林落雨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咱們的錢莊裡廷尉府也有錢進來,對錢莊來說這是好事,畢竟有廷尉府撐著,可也是隱患,萬一陛下知道了可能會有麻煩。」

    沈冷:「韓喚枝還有錢的?」

    林落雨:「......」

    「你記不記得當初廷尉府辦了一個海貨商行?」

    「記得啊。」

    「有一筆銀子廷尉府沒有入賬。」

    林落雨看向沈冷:「是不是覺得奇怪?」

    肯定奇怪。

    以韓喚枝的性格絕不是貪銀子的人,所以說廷尉府扣下了一筆銀子這確實奇怪,而且這筆銀子還最終存入了天機錢莊,沈冷一時之間也想不明白。

    「我去問問。」

    沈冷起身離開:「正好也有東西給韓喚枝送去。」

    「你直接問他?」

    「不然呢?」

    沈冷把茶爺給林落雨她們做的禮物放下,每個人都是一樣的珍珠家玉珮吊墜,可以戴在脖子上也可以掛在腰間,精緻漂亮。

    沈冷當然明白林落雨的意思,韓喚枝要入股這票號林落雨當然攔不住,也沒法攔,那是廷尉府都廷尉,怎麼攔?

    可這筆錢放在票號裡就是隱患,真的查出來問題就太大了,所有人都不知道錢莊是沈冷的還好,不然光是御史台那邊就能一本一本把他奏的鼻青臉腫,若再知道了韓喚枝入股,那是什麼?

    可不是兩個人合夥做買賣那麼簡單,那叫結黨營私。

    株連三族。

    沈冷這還是第一次走進廷尉府衙門的大門,站在門口的時候他有些恍惚,總覺得自己認識的韓喚枝和那個傳說之中鬼見愁的韓喚枝不是一個人,門外是一個世界,門裡邊又是一個世界,出了廷尉府的大門韓喚枝有人情味,這大門裡邊的韓喚枝,不只是鬼見愁,閻羅見了也會愁。

    韓喚枝的房間一如既往的暗。

    哪怕是大白天他也喜歡拉上厚重的窗簾,屋子裡面點著燈,他說過開著窗有太陽光照著,很多事他做不出來。

    沈冷被引領著到了韓喚枝門外,韓喚枝已經得到了手下人的稟報,所以門開著。

    沈冷撩開門簾進屋,視線一下子就暗了下來,雖然燈火很亮,亮不過外面的太陽。

    「要緊事?」

    韓喚枝看著手裡的卷宗問了一句,沒抬頭。

    在他看來沈冷這種性格應該是和廷尉府格格不入,所以沈冷上門肯定是有什麼要緊事。

    「說要緊也要緊。」

    沈冷在韓喚枝對面坐下來,覺得這裡真的有點像是陰曹地府。

    然而,沈冷卻看到韓喚枝桌子上放著精緻玉瓶,玉瓶裡插著一朵乾花,很漂亮,和整個屋子的氛圍完全不一樣,正因為這一朵乾花在,韓喚枝彷彿一下子回到了人間。

    「草原上的花兒。」

    沈冷笑起來。

    韓喚枝頓時有些不自然。

    沈冷取出來兩個吊墜放在桌子上:「賤內親手做的,你們兩口子一人一個。」

    韓喚枝撇嘴:「你敢當著茶兒姑娘的面說嗎?」

    沈冷:「男子漢大丈夫,為什麼要當著她的面說?」

    韓喚枝把東西拿起來看了看,嘴角溢出笑容:「好看,也喜慶,寓意更好,萬福長寧......謝謝茶兒姑娘了。」

    沈冷往四周看了看:「茶葉呢?」

    韓喚枝下意識的把身邊的櫃門關了關。

    沈冷:「我被陛下扣了二十年的俸祿,來的時候因為走路太多而磨破了鞋子。」

    「和茶葉有什麼關係?」

    「我想跟沈先生借點錢買雙新鞋,可大過年的不提些禮物總是會不好開口。」

    韓喚枝翻了自己的錢袋出來,取了一兩銀子放在桌子上往前推了推:「買鞋。」

    沈冷:「......」

    韓喚枝見沈冷沒動:「多了?剩下的不用還我。」

    沈冷把銀子揣起來,很自然。

    韓喚枝問:「不只是給我送東西這麼簡單吧?你進門的時候眼神閃爍了一下。」

    沈冷:「你什麼時候抬頭看我了?」

    韓喚枝笑了笑,沒回答。

    沈冷沉默了一會兒後問道:「我今兒才知道林落雨那個票號是我的,也才知道你的廷尉府給票號注了一些銀子,陛下知道這事嗎?」

    韓喚枝也沉默了一會兒:「你覺得我需要銀子嗎?」

    「你不需要啊。」

    「錯了,我需要。」

    韓喚枝看著那吊墜像是恍惚了一下:「每年都會有很多人戰死邊疆,兵部也好戶部也好,做的事都足夠多也足夠好,哪怕就是那些因為獨子戍邊而不能回家侍奉的老人,葉流雲也照顧的很好,可是我廷尉府死的人呢?」

    他問。

    沈冷不知道怎麼回答。

    「朝廷補的不少。」

    韓喚枝語氣平淡的說道:「可那是死了的人,朝廷給的銀子是規矩之內的,就那麼多,養不了人二十年,我的人死了,他們的家人我得照顧,這筆銀子不僅僅是從南邊辦案的時候扣留了一部分,其中還有我的俸祿,副都廷尉的俸祿,八位千辦的俸祿,我們湊錢在一處放在錢莊裡經營,換來的錢用於照顧這些需要照顧的人。」

    沈冷:「明白了。」

    韓喚枝:「可那部分辦案截留的銀子不是我的。」

    「啊?」

    沈冷不明白了。

    「看來林落雨也沒和你說清楚,我交代過她,銀子分成兩筆單獨經營,辦案截留的那一部分,是陛下讓我截留的,而我們湊的那部分,才是我廷尉府的。」

    「陛下?」

    沈冷怎麼都不明白為什麼。

    「陛下也有陛下的不得已,朝廷規定了一個人戰死應該出多少銀子,那是寫進律法的,陛下縱然是陛下也不能輕易更改律法,陛下知道廷尉府的不容易,所以這部分銀子陛下留下來給廷尉府用,而陛下給的銀子又分成了兩筆,一筆七成用於廷尉府撫卹,三成是給你存的。」

    沈冷更加的迷茫,也惶恐。

    「陛下說,若你遇到難處,就讓我以個人的名義把銀子給你。」

    沈冷深深的吸了口氣,緩緩吐出。

    韓喚枝打開抽屜取了一個小小的木盒出來遞給沈冷:「給茶兒姑娘的禮物,這些日子忙還沒有來得及送過去,草原上帶來的銀器,不算太值錢的東西,不過她帶著去了草原紅寺,請他們的在世禪僧祝福過。」

    沈冷雙手把東西接過來:「這麼貴重。」

    韓喚枝笑了笑:「沒事就趕緊走,少惦記我的好茶。」

    沈冷起身,走到門口看了韓喚枝一眼:「祝早生貴子。」

    韓喚枝:「滾。」

    沈冷笑著出門,沒回家,又去了天機票號。

    「韓喚枝存放的那銀子是不是分成了兩筆?」

    「是。」

    「別分了,歸入一筆。」

    沈冷沉默了一會兒:「從我的存銀裡再劃過去三千兩,那是用於廷尉府死難者的撫卹銀。」

    林落雨抬頭看了沈冷一眼:「五千吧,我加兩千兩。」
V123210 發表於 2019-1-20 16:29
第四百九十五章 白念的念


    韓喚枝進宮之後和陛下聊了很久,關於他和雲桑朵以及葉雲散和周小柔的婚禮陛下也很上心,距離定下來的日子已經沒有幾天,葉雲散那邊倒是忙活著,韓喚枝卻依然大部分時間都在廷尉府裡處理公務,所以陛下狠狠罵了他幾句。

    年前的時候各衙門都在彙總這一年的事,廷尉府這樣的衙門自然更繁瑣些,辦了多少案子,抓了多少人,這些都要在年前上交給內閣勘核,內閣梳理之後再上交陛下,名義上是陛下直轄廷尉府,這些流程不能省略。

    戶部那邊也忙著,大寧官員一年的考評基本上結束,彙總之後也會上報內閣。

    所以竇懷楠很忙,雖然他在內閣只不過是個人微言輕的幫筆,可因為陛下特意交代過,以至於內閣裡首輔次輔諸位大人都對他頗為關照,今天這個大人交給他一些事,明天那個大人交給一些事,一不小心,他倒是更像個次輔,比誰都忙。

    沈冷去見他也是匆匆一面,只說了兩句話,知道他會忙所以沈冷還是挑著中午吃飯的時候去,結果拿了沈冷給他的吊墜後嘴裡塞著個包子就趕緊跑回內閣,兩句話,其中一句還是自嘲說進了內閣忙的四腳朝天,可沈冷看得出來,竇懷楠很喜歡這樣的生活。

    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內閣啊,讀書人心目之中的聖地。

    說讀書人為前程十年寒窗,最終的目標哪個不是能入主內閣?

    沈冷出宮的時候韓喚枝也出宮,兩個人在門口遇到,於是沈冷自然而然的蹭了韓大人的馬車。

    「順路送我一趟。」

    「並不順路。」

    「那就勞駕送我一趟。」

    「若不送呢?」

    「我去廷尉府陪你喝茶。」

    「送沈將軍回府。」

    韓喚枝眯著眼睛說道:「剛剛和陛下聊了一會兒,陛下似乎對你很不滿意,他說若考評天下通聞盒,你必是最不合格的那個,你多久沒有寫過通聞盒了?」

    「我在長安啊。」

    沈冷嘆道:「我在長安寫什麼通聞盒?」

    韓喚枝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通聞盒的規矩你忘了?大事小事,諸事皆奏。」

    「那我奏什麼?奏我不明不白的多了一家票號,韓大人還是股東?」

    韓喚枝:「從來沒有人這麼直接的威脅廷尉府都廷尉。」

    沈冷聳了聳肩膀:「我怨念來自於,韓大人你為什麼不去迎新樓?」

    「哪裡有空?」

    「你是怕。」

    韓喚枝沉默。

    沈冷笑了笑,拍著韓喚枝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道:「小夥子,作為過來人我給你講講經驗,臨大婚之前心裡怕是必然的,我那時候也怕,我也能想到你為什麼怕,你覺得每年只和她聚上一次兩次,太虧欠她,她大好年華就這麼虛度在不停的等你之中,你心裡有愧,進而害怕見她,害怕看她的眼睛。」

    韓喚枝依然默不作聲。

    「可你怎麼不想想,你現在能給她的最好的是什麼?就是陛下安排的,這已是最好,若你連能力之內的最好的結果都不給她,她會怎麼想?」

    韓喚枝抬起頭看向沈冷,這句話似乎觸動了他。

    「女人不會去奢求自家男人能力之外的東西,但會在乎自家男人能力之內卻不願意給的東西。」

    沈冷像個慈祥的長者:「相信我,我是過來人。」

    韓喚枝哼了一聲:「你莫不是忘了輩分。」

    「可你沒成親啊,沒成親就是小夥子。」

    韓喚枝:「......」

    沈冷繼續說道:「咱們再算算輩分的事,韓大人當初在留王府的時候或多或少也受過沈先生指點吧?縱然沒有師徒之名可有師徒之實,聖人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所以你和我同輩。」

    韓喚枝:「......」

    沈冷似乎想到了什麼,嘴角微微上揚:「剛才我說了一句什麼?一日為師?」

    韓喚枝看向沈冷,有殺氣。

    沈冷:「中途能下車麼......」

    韓喚枝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吩咐了外面的車伕一聲:「去迎新樓。」

    迎新樓已經張燈結綵,陛下旨意是韓喚枝葉雲散兩個同一天成婚,所以就不能都在自己家裡舉行婚禮,不然的話賓客怎麼辦?都是同朝為官,朝廷裡的大人們自然不能兩頭跑,這邊吃半頓喜酒就趕緊跑到另外一家吃下半頓喜酒,說出去也被人笑話,所以迎新樓是最好的選擇。

    婚禮之後,各回各家。

    所有事的籌備都在迎新樓,兩家所需的東西都匯聚於此,然後再分派人手送過去佈置,葉雲散這些日子和他夫人周小柔整日都在迎新樓挑選東西,偶爾還要去茶爺的鋪子裡選胭脂水粉和嫁衣。

    來自草原上的大埃斤雲桑朵坐在迎新樓門口,這裡沒有多少人認識她,對她來說反而是難得的清閒,草原上諸事都由她做主,到了長安之後就顯得每一天都很漫長。

    每一天。

    晃著腿,看著大街上人來人往,暫時忘記了自己是大埃斤。

    她從沒有去催過韓喚枝,也沒有去過廷尉府,什麼都沒說過,可不代表心裡不難過,她總是笑的像個沒心沒肺的傻姑娘一樣幫著葉雲散和周小柔選東西,挑胭脂水粉,甚至連周小柔的嫁衣都是她選的款式,她自己呢?

    她裝的好像自己真的忘了,她也是要在同一天成親的。

    葉雲散和周小柔在樓子裡挑選東西,雲桑朵笑著陪了一會兒,嘰嘰喳喳的說話像個雀兒,趁著人不注意她一個人出來,坐在那看著過往的人看著天空上的雲發呆。

    就在這時候,黑色馬車停了下來。

    韓喚枝隔著車窗就看到了那姑娘落寞的樣子,心裡狠狠的疼了一下。

    「想不想抽自己一個耳光?」

    沈冷嘆道:「她每日都來迎新樓,每日都在為別人的婚禮忙前忙後,明明可以不這樣,為什麼她還要來這裡?」

    自然是期盼著,等著。

    韓喚枝若來了呢。

    韓喚枝深吸一口氣下了馬車,舉步走向雲桑朵,看到他的時候,那倔強堅強的姑娘先是笑了笑,眼睛都亮了,然後扭頭,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眼睛突然出現的淚水。

    韓喚枝走到她面前,沉默了一會兒後忽然伸出雙手把她抱下來,雲桑朵的臉一瞬間就有些紅,她本不是個扭捏的姑娘,草原上的人性子都比中原人火熱些,她性子也開朗大方,可韓喚枝從來都沒有如此主動過,一時之間錯不及防頓時慌了。

    「咱們進去。」

    韓喚枝拉著雲桑朵的手進了迎新樓,沈冷像個老父親一樣站在那嘿嘿傻笑。

    茶爺忽然從旁邊跳出來,抬手在沈冷腦門上敲了一下:「看人家新娘子漂亮,眼睛都不眨了?」

    沈冷:「我是在思考一個大買賣。」

    「什麼大買賣?」

    「我當初是不是給你準備了好多喜服?」

    「是啊。」

    「似乎款式已經老了,要不然咱們把新的都收起來,把那些賣給他們!」

    「嗯?」

    「開玩笑的......」

    沈冷半蹲著身子腦袋靠在茶爺肩膀上:「那是我們幸福的見證,怎麼能賣呢?」

    茶爺微笑點頭:「起死回生的很快啊。」

    沈冷嘿嘿笑。

    他當然不捨得把那些喜服送出去,關於茶爺的一切他都不捨得,哪怕是茶爺給他做的布鞋,已經穿壞了的那些都沒有一雙扔了的,全都收了起來。

    還有他出門必然會背上的心愛的小書包,書包上面是他要求茶爺繡上去的字,他本想自己繡來著,奈何寫都寫不好更何況繡?至於茶爺的繡工,兩個人做比較,自然還是茶爺繡的好。

    小書包上繡著四個醒目的大字......一家之主。

    茶爺也有個一模一樣的小書包,書包上繡著六個字......一家之主之主。

    她本不想繡,沈冷非讓她繡,只是那小書包她才不會背出來,雖然好玩,可自家男人的面子她不維護誰維護?所以大家都看到了那一家之主的小書包,看不到一家之主之主。

    兩個人十指緊扣進了迎新樓,在那兩對比他們倆要大不少的新人面前,儼然一對老夫妻。

    與此同時,長安城的城門口有個行色匆匆臉色蒼白的年輕男人等著接受盤查進城,他不敢用自己的真正身份,那會引起注意而且還會招惹是非,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現在是個逃兵。

    他從南疆請假歸來,本是要參加家族祭祖大事,可因為路上耽擱了回來的晚了些日子,趕到家中的時候只看到殘垣斷壁。

    他叫白念。

    曾經在水師之中本意與沈冷爭鋒的年輕人,可惜,似乎處處時時都爭不過沈冷,諸軍大比,更是被沈冷的光芒完全籠罩,以至於讓人忽略了他,連他自己都感覺自己像個走過場的龍套。

    不過他不恨沈冷。

    他現在恨的是皇后。

    時至今日,他已經沒有了任何別的想法,什麼超越沈冷什麼成為一方大將軍,這些都不重要了,他只想報仇,家族的事他自然知道一些,也當然明白白家滅門的根由是什麼,這次來長安他只有一個念頭......白念的念頭是,殺皇后。

    可他知道,皇后不出後宮,想殺她談何容易?

    幸好,不止有一個目標,皇后讓他白家滅門,後族可也是在長安城的。

    楊家縱然低調,可那麼大一個家族在,總是有很多人可以去殺。

    比如。

    楊心念。

    巧合的是,兩個人的名字裡都有一個念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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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六章 轉變


    人生第一次因為錢而感到窘迫,讓已經萬念俱灰的白念更加的煩惱起來,他回到湘寧城的時候看到了一片廢墟,查了幾日就推測到白家滅門必然與皇后有關,所以立刻就來了長安,中途通過以往白家能聯絡到的途徑買了個假的身份,身上銀子就已經用去差不多。

    進長安城之後看了看自己已經癟下去的錢袋子,竟是連一家稍微好些的客棧都住不起。

    白家雖然說不上是什麼真正意義上的名門望族,然而這些年來因為有後族大量的財物注入,以至於白家的生活頗為奢侈,在地方上無人可及,白念是這二十年來成長起來的年輕人,經歷的正是家族崛起的輝煌時期,什麼時候因為吃穿發過愁?

    正因為沒有經歷過這些事,又報仇心切,以至於根本沒有一個周旋的計畫,只是想著殺不得皇后也要殺死後族幾個人,反正不能就這麼算了。

    然而此時此刻白念站在長安街頭,一片茫然。

    大街上掛著紅燈籠,雖然還沒有亮起來卻是一片喜氣洋洋,來來往往的人嘴角都帶著笑,要過年了,每個人都似乎很幸福很滿足。

    白念忽然想哭。

    家族覆滅親人盡死他都沒有哭,此時看著別家歡樂團聚又想到自己孑然一身,越來越悲傷。

    茫然的走在大街上,實在忍不住,找了個角落處蹲在那嚎啕大哭,可他沒有當初顏笑笑進長安要殺沈冷時候的好運氣,遇到了改變她人生的那對老夫妻。

    他蹲在角落裡暗影處,就那麼抱著膝蓋蹲著,直到華燈初上,大街上的紅燈籠都亮了起來,長安城的夜更顯繁華,而他更顯落寞。

    這就認輸了嗎?

    白念扶著牆站起來,看了看錢袋裡的銀子最起碼還夠活上幾日的,先找了一家路邊攤販,要了兩屜小籠包一碗小米粥,狼吞虎嚥,從來都沒有想到世間最美味的東西居然是這麼便宜的東西,一口包子一口粥,那嘴裡的餘味回香,讓他覺得重新看到了希望。

    吃飽了之後人都變得精神起來,想著大不了不去住客棧,又買了兩屜包子用油紙包了揣進懷裡,那件原本名貴的錦衣此時此刻看著也髒兮兮了,自然也就不在乎,人連死都想好了,還有什麼顧忌。

    帶著這些東西打聽著到了後族所在之地,位於城東好大一片範圍都是後族的宅院,雖然後族被皇帝打壓,可後族也是大寧臉面,規矩之內的一切自然不會憑白被剝奪了。

    當今皇后和以往大寧的皇后有些不一樣,就在於娘家就在長安。

    大寧歷代皇帝在成為皇帝之前都有一個必然的過程,那就是被立為太子,而除了太子之外的其他皇子都會被分封離開長安,可當今陛下不是,這就造成了大寧立國以來第一次出現後族整族都在都城的現象。

    不就是長安寒夜嗎?

    白念告訴自己沒什麼。

    懷裡的包子還那麼熱乎,有包子在,陪著自己度過第一夜不算什麼,何必去住什麼客棧。

    掃了掃,後族那一大片宅院對面有一片園林,小淮河的分支在此經過,還有一座矮山,他從軍回家沒有帶著千里眼,可以他的能力搞到一個也不是什麼難事,憑他身手,潛入園林也不是什麼難事。

    悄悄的爬上那矮山,整個後族那麼一大片建築一覽無餘。

    取了千里眼看著,後族那大院裡人來人往,過年的氣氛也頗濃。

    懷裡的溫度卻漸漸的低了下去,不過半個時辰,包子已經發涼,哪裡還能焐熱了他,只靠他體溫還勉強能讓包子不凍結實罷了。

    冷。

    越發的冷。

    白念凍的哆嗦起來,身上的裘衣雖然漂亮可並不是真的就比棉衣更禦寒,而這寒夜就算是裹著厚厚棉被在小山頂上也一樣凍的受不了。

    熬啊,熬啊。

    困的不行,睡著了又被凍醒,千里眼好像冰塊一樣,根本就拿不住。

    這是白念人生至此最難熬的一個夜晚,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來的,終於熬到了東邊初見紅日,似乎身上也有了些暖意,可那只是錯覺而已。

    從懷裡取出來包子,卻發現已經凍上了,咬一口,嘴裡好像嚼的是木頭和冰混合在一起的東西。

    大哭,卻不敢哭出聲。

    到河邊用冰冷刺骨的水洗了洗臉,哪裡能洗去什麼,硬撐著到外邊大街上,想到碼頭應該會有很多丟棄的東西,於是就一路打聽著往碼頭那邊走,快過年,長安城的碼頭上都變得冷清起來,在角落處扔著許多壞了的帆布和貨箱來不及收拾。

    對於白念來說,卻彷彿看到了溫暖的家和舒服的床。

    他收拾了一個木箱出來,把帆布墊進去,爬進木箱後又扯了些帆布之類東西蓋在身上,就這麼蜷縮著大概半個時辰之後居然暖和起來,是真的暖和起來,然後就昏昏沉沉的睡著了,哪裡還能想著什麼去後族大院外面蹲著,能溫暖的睡上那麼一覺就是奢求。

    睡醒的時候又感覺冷的刺骨,忍不住的哆嗦,裹緊了四周的東西還是冷的受不了,最後竟是打顫到牙齒碰撞牙齒,而且頭痛欲裂。

    「什麼聲音?」

    兩個身披白色大氅的流雲會弟子按照慣例巡視碼頭,路過的時候聽到了輕輕的呻吟聲和牙齒碰撞的聲音,兩個人互相看了看,悄悄往角落那邊移動。

    半個時辰之後,黑眼到了倉庫。

    此時白念已經迷糊起來,燒的厲害,流雲會的弟子給他身上蓋了兩層棉被他還直哆嗦。

    「這是受了寒,瞧著不是個流浪漢,身上衣服名貴,但是髒的很。」

    黑眼把棉被撩開,白念立刻就蜷縮成了一團,黑眼伸手在白念身上搜了搜,翻出來一塊將軍鐵牌,臉色頓時變了變。

    「大寧水師的五品將軍?」

    又一個時辰之後,白念已經在廷尉府裡。

    醫官過來看過,灌了藥進去,又灌了些米粥,人看起來已經好了許多。

    天黑的時候韓喚枝過來,看了一眼後眉頭就皺起來,他自然認得出來這人是誰,諸軍大比的時候又不是看到過一次,以他的記憶力,當然不會看錯。

    第二天一早醒過來的白念迷迷糊糊的看到自己竟然在一間屋子裡躺著,身上還蓋著棉被,猛的坐起來,腦袋裡嗡的一聲,又重重的往後倒了下去。

    想抬起手揉揉眼睛,嘩啦一聲,側頭看了看,手腕上竟是套著鎖鏈。

    門吱呀一聲開了,韓喚枝舉步走進來,看了白念一眼後拉了把椅子坐下來。

    「餓嗎?」

    「韓......韓大人?!」

    白念臉色瞬間發白。

    「按照規矩,你此時本不該在這,而是在我廷尉府的牢房裡,水師如今在南疆作戰,你卻出現在北疆,大寧立國以來都沒有逃兵的事出現,你身為五品將軍卻逃離戰場,怎麼都欠缺一個合理的解釋。」

    韓喚枝往後靠了靠:「解釋呢?」

    白念搖頭,一個字都不想說。

    他只感覺自己的人生真是失敗到了極點,連想報仇都被自己搞成這樣,如此落魄,如此淒涼,看來自己真的是一事無成,不知道為什麼居然想到了剛加入水師的時候那意氣風發,和現在這場景對比,真是可笑。

    「不想說?」

    韓喚枝笑了笑:「如果我猜得沒錯,你應該是請假回家祭祖,結果發現你白家已經出了大事,然後你便跑來了長安。」

    白念抬起頭:「我是要殺......」

    「你是要來找陛下訴苦申冤的對不對?」

    韓喚枝笑著說了一句,白念的臉色再次變了變:「啊?」

    「難免,家族遭受如此大難,你身無分文趕到長安城想見陛下這也是情理之中,不過白家的案子我廷尉府已經在查了,你若是知道什麼線索,或是有什麼推測,不妨先對我說說。」

    白念怔住,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白家就剩你一個年輕男人了。」

    韓喚枝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有些道路一旦選錯了,一輩子就毀了。」

    白念喃喃自語:「可我人生還有什麼沒毀掉的?」

    「活著就有意義,以你的能力能做些什麼,殺人?」

    韓喚枝道:「你什麼都沒說,我什麼都沒聽見,你自己想想。」

    說完之後他起身離開:「給你幾天時間思考一下,是以你之力去做些無意義的事,就算你能殺幾個人最終也落個被砍頭的下場,還是等到以後,萬一有曙光初現呢。」

    「曙光......」

    白念低著頭:「可我還能做些什麼,難道就在這住下去?」

    「這些事以後再說。」

    韓喚枝走出門外,腳步一停:「想吃什麼就說,等病好了之後我會找你做些事,你不是一個笨人,應該明白我跟你說這麼多是因為什麼。」

    白念深吸一口氣:「懂。」

    他當然懂,似乎這是最好的選擇,陛下對後族一直都不滿,難道是陛下要動?

    白念似乎又看到了希望,若他能以一己之力搬掉後族,似乎比去殺幾個人更有意義,外面響起了鞭炮聲,年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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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