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奮鬥在盛唐 作者:牛凳 (已完成)

 
regn13 2018-7-24 20:35:2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72 376741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37
第150章 便宜岳父來

    劉幽求這次來迎接崔耕的隊伍真不小,有縣裡的文武官員,有三班衙役,還有一些徵調來的民壯。請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說

    之所以這樣做,除了對崔耕表示熱烈歡迎之外,主要還是做好安保工作。

    御史干的可是專門得罪的人活兒,若是某些人怕自己的事情敗露鋌而走險,崔耕真在武榮地界兒出了什麼岔子,劉幽求這個武榮縣令也就當到頭了。

    所以,外面看熱鬧的閒雜人等,絕對靠近不了崔耕十丈之地。

    耳聽著有人吵吵嚷嚷,劉幽求的臉頓時沉下來了,厲喝道:“何人在外喧嘩?”

    原武榮縣尉賀旭已死,新調來的縣尉叫嚴武,三十多歲,武舉出身,是個在泉州府沒什麼根基的新丁,被劉幽求收拾的服服帖帖的,行事謹小慎微。

    剛接任縣尉一職,頭一次辦大差就出了漏子,嚴武額頭上冷汗之淌,趕緊微微一躬身,道:“卑職這就去看看。”

    崔耕卻聽著那吵嚷之聲有點耳熟,往人群外仔細一看,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了眼簾,不由詫異道:“別動粗,這人本御史認識。咦?那不是聚豐隆老曹嗎?快放他進來!”

    既然是崔御史的熟人就沒問題了,嚴武緊跑幾步上前,命民壯們閃開一條道路。

    曹天焦這回可抖起來了,高昂著脖子撇著嘴,訓斥那些民壯道:“敢攔我曹天焦,真是瞎了你們的狗眼!知道我是誰嗎?曹月嬋他爹,崔御史的老丈人!我女婿一句話,就能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哼!”

    嚴武這個新縣尉初來乍到,當然不知崔家和曹家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

    聽這老商賈自稱崔御史的岳父,那還得了?趕緊笑臉相迎,語氣既謙卑又親熱地將他迎了進來。

    曹天焦雖然在清源也算個人物,但何曾受到過縣尉大人如此禮遇?頓時高興的北都找不著了。

    他衝著後面指了指,得寸進尺道:“在下還帶了幾個夥計來迎接我那好女婿,讓他們也進來沒問題吧?”

    既然是御史大人的岳父,有問題也得沒問題啊,嚴武毫不猶疑地點頭允了。

    事實上,這可不是幾個夥計,而是幾十個夥計。

    他們進來之後,曹天焦也不著急去見崔耕和劉幽求,而是高聲道:“夥計們,開始!”

    “是!”

    為了今天這場大戲,老曹足足操練了這些夥計七八天。

    曹天焦一聽命令,他們就兩兩一對,熟練地舉起了十來個橫幅。

    這些橫幅都是上好的紅綢製成,長達三丈,寬也有六尺,每條橫幅上寫了一行燙金的大字,各個橫幅的標語各不相同。

    還有一些空手的,則拿出了藏在懷中的小鑼!

    咣

    鑼聲一響,夥計們把橫幅上的內容齊聲喊出來,道:“崔曹聯姻,天作之合。”

    咣

    “十年之前姻緣定,馬上就要結鴛盟!”

    咣

    “曹家女婿崔二郎,身為御史顯榮光!”

    咣

    “聚豐隆乃是御史開,要想存錢趕緊來!”

    咣

    “聚豐隆實為夫妻店,店東崔二郎,老闆娘是曹月嬋!”

    ……

    十餘個橫幅雖然內容不同,但都扣了一個意思崔耕是曹家的乘龍快婿!

    夥計們把這些橫幅連喊三遍,才把那些道具收起來。

    曹天焦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帶著夥計們,來見崔耕和劉幽求,

    別管是真的假的吧,既然崔耕沒有嚴詞訓斥,劉幽求也很給老曹同志面子,堅持不肯受他的禮,左一句“曹老”又是一句“曹翁”,可把曹天焦這老東西美得就差飛起來了。

    曹天焦高興的臉泛紅光,眉飛色舞,一時間忘了自己的身份,竟和劉幽求這個堂堂縣尊勾肩搭背,稱兄道弟起來,顯然得意忘形了。

    崔耕實在看不下去了,趕緊把老曹拉到一邊兒,低聲數落道:“老曹,今天你做的可有些過分了啊,太沒溜兒了……”

    可不待崔耕講完,曹天焦就如同被踩了尾巴一樣跳了起來,大聲嚷道:“這話怎麼說的?你和我丫頭的婚事,是我和你爹親口定下來的,這還能有假?莫不是你富貴了便想悔婚?好你個崔二郎啊,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這都哪跟哪啊?”崔耕簡直哭笑不得,道:“那口頭婚約就是個玩笑。再說了,咱們倆都心裡清楚,對這樁婚事,你家月嬋根本就不樂意。”

    “怎麼不樂意?賢婿啊,你怎麼這麼不解風情呢?那是姑娘家臉皮薄,不好意思承認。這幾天,她一直念叨著想你哩。”

    頓了頓,老曹眯著眼睛笑了笑,道:“你什麼時候有空,一定要去聚豐隆坐坐。咱們商量商量,挑個良辰吉日把這婚事辦了。你和月嬋都年紀不小了,也好早日傳宗……”

    “打住!打住!”崔耕雙手高舉,趕緊打斷道:“老曹,你可別瞎搗鼓了,多顧忌點你家閨女的名聲吧!你家月嬋打一開始看不上我,更不同意這樁婚事,你今天這番鬧騰,她今後還怎麼嫁人?”

    “嫁人?她要嫁給誰?”曹天焦嚥了口唾沫,緊握雙拳忿忿道:“婚姻大事,講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月嬋的婚事,當然是我做主!她生是你們崔家的人,死是你們崔家的鬼!”

    老曹頭今天是要瘋啊!這架勢絕對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越說越極端,貌似非要今天把婚事辦了才肯罷手似的。

    倒不是說崔耕不喜歡曹月嬋,但也只是到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地步,還沒到逼著人家姑娘就範的地步。

    想他崔二郎年紀輕輕,已貴為嶺南一道的肅政使,也算薄有家資,也算長相周正,這明顯就是潛力股好不好?還沒慘到討不上一房媳婦的地步啊!相反,真要娶親聯個姻,莫說這清源縣,便是整個泉州府地界兒,上趕著的大戶人家多了去!

    強扭的瓜不一定苦,但一定是不甜的。

    現在光天化日城門外,眾目睽睽之下,崔耕也知道影響不太好,架不住老曹的胡攪蠻纏和一根筋,只得模棱兩可地先安撫住老曹,道:“得了得了,哪天我有空,自會去聚豐隆轉轉,看看咱自家的買賣。你看我現在還有事兒,要不你先撤?”

    曹天焦這才滿意,又略微說了幾句場面話,就知情識趣兒地帶著夥計們離去了。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劉幽求手捻墨髯,意味深長地道:“有意思啊,崔肅政使啊,你這位未來岳丈頗有趣吶!”

    “什麼未來岳丈?根本不挨著,好嗎?”

    崔耕望著曹天焦遠去跳脫的身影,沒好氣道:“我看他是瘋了,八字沒一撇的事兒滿世界嚷嚷。光顧著自己顯擺了,他家閨女還沒出閣呢,以後怎麼做人?”

    “在下倒是不敢苟同崔大人的看法。”

    劉幽求微微搖頭,道:“依本官看,他恰恰就是出於對自家閨女的考慮,才有今天這孟浪的舉動。”

    崔耕愕然,道:“此言怎講?”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他今天這般一鬧,就是想坐實曹崔兩家的婚事,封住那些個悠悠眾口,也好打消那些對你們崔家起了心思之人的覬覦啊!”劉幽求道。

    崔耕經他這麼一提醒,想想也對,崔家開著酒坊和錢莊,自己年紀輕輕就當上了七品御史,堪稱前途無量。的確,偌大一個武榮縣,崔家如今當得上第一望族了。

    一旦自己回了家,前來家中說媒提親的人恐怕得踢破了門檻子。

    但經過今天老曹這麼一鬧,恐怕大部分得打了退堂鼓,曹家的競爭對手就能驟減不少。

    嘿,合著老曹今天是故意來宣示主權來了?

    一不小心,自己竟成了香餑餑!

    崔耕嘴角微微翹起,可樂道:“奶奶的,經你一說還真是這麼一回事兒啊。沒想到老曹幹別的事不成,在這種事上還是挺雞賊的!”

    “呃……”

    劉幽求欲言又止,拉著崔耕往遠處走了幾步,避開陶文元、嚴武等人,才壓低了聲音道:“崔長史到底對那曹小娘子是怎麼看的?要是真的非此女不娶,那沒什麼說的,過幾天娶進門就是了。若是沒那麼喜歡……”

    崔耕問:“怎麼樣?”

    劉幽求沉吟了一下,猶豫道:“這話有點交淺言深了,畢竟是崔大人的家事!”

    崔耕笑道:“你我熟稔不是一天兩日了,劉縣令但講無妨!”

    劉幽求嗯了一聲,道:“若是你不喜那曹家小娘子的話,你就跟曹家說明白,以後不准再提此事,否則就治他們一個冒認官親之罪!說實在話,以崔御史現在的身份,一個商人之女著實配不上你。另外,這事得趕緊辦,崔御史年紀不小,若不成親,恐怕會引來不少官場上的流言蜚語。”

    咦,劉幽求說到點子上了,提醒得對啊!

    崔耕瞬間明白,這些流言蜚語,不是指他愛男風什麼的,而是……不孝。

    你不娶妻怎麼能生子呢?依這年頭的醫療條件,來一場大病,就是青壯年都很可能挺不住一命嗚呼。

    到時候老崔家不就絕後了嗎?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啊!

    真被人抓住這個彈劾上一本,再加上諸武在一旁推波助瀾,還真夠自己喝一壺的。

    另外,自己還有個頗為要命的缺點,家裡除了自己一個男丁外,就是兩個寡~婦,一個後娘,一個嫂嫂。

    這就太容易做文章了。

    若有人問,崔二郎為何不成親呢?萬一有人使壞,說人家家裡有人,不著急唄。他二娘徐娘半老,嫂嫂正當青春年華,著急娶什麼媳婦啊,那多不方便。

    一旦這些流言被武三忠這種垃圾鑽了空子,說不定就會釀成大禍了!

    在那場荒唐大夢中,什麼歐陽修與兒媳和外甥女有染,朱熹扒灰,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有誰看見了?

    但是,只要這個謠言一出,當事人就辯無可辯。就算最後“查無實據”,當事人的名聲也臭不聞,丟官罷職都是輕的。

    而且御史這種位置,千不怕萬不怕,就怕流言詆毀,名譽掃地。

    一個名聲狼藉之輩,又有何資格出任御史,擔負起監察彈劾地方百官之責?

    越想心思越是活泛,腦子卻越發混沌和糾結。

    他不禁捫心自問,難道我現在真的要考慮婚事了?

    一念掠過,眼前浮現出了兩道倩影,一個是有著“清源第一美女”之稱的曹月嬋,一個是舞姿動人,如今遁去長安的公孫幼娘……

    想著,唸著,一向對婚姻大事沒什麼考慮的崔二郎,不由得痴了。

    小說本書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37
第151章 狀告劉幽求

    清源城,聚豐隆銀號。 772e6f742e6f%6d

    “嬋兒,你這是干什麼?放下!趕緊給我放下!”

    曹天焦回到聚豐隆銀號,剛一上樓,就見曹月嬋俏生生地站在窗邊,正拿著一把剪刀,衝著自己的滿頭青絲比劃著。

    老曹頭直接嚇尿了,趕緊厲聲阻止。

    曹月嬋眼中的戲謔之色一閃而逝,伸出白玉似地小手捂著眼睛,抽泣道:“幹什麼?今天女兒都被作踐死了,好像非他崔二郎不嫁似的。女兒今後沒臉見人了,這就出家做姑子去!”

    曹天焦心裡苦啊,氣急敗壞地道:“你這丫頭怎麼就這麼不讓人省心呢?我那是作踐你嗎?那是為你鋪路。”

    曹月嬋堅定道:“鋪路?不需要!我不要出嫁!”

    “唉,我說你這丫頭怎麼就不明白呢?”

    曹天焦拉了一把胡凳坐下,苦口婆心勸道:“你要想明白,這樁婚事,不是崔二郎求著咱們家,是咱們家求人家。現在不把婚事定下來,再過兩年,崔二郎再高昇一步,你就算想嫁,崔二郎也願娶你,但朝廷律法卻不允許了。”

    大唐的律法,一方面規定了官員的特權,另一方面,為了避免他們殘害百姓,給出了很多限制。

    其中一條就是,官員不能和自己管轄範圍內的部署以及百姓通婚,這個婚,既包括娶妻也包括納妾。

    當然了,如果當上一地官員之前,雙方就已經訂婚了,就不在限制之列。

    有這條法律在,就有效的防止了官員們仗著特權,在轄區被欺男霸女。

    崔耕現在可以和曹月嬋訂婚,是因為他的嶺南道肅政使是個臨時差遣,從本質上講,他屬於京官。

    至於當初賀旭想納蘇繡繡為妾的事兒,自然又另當別論,因為這個官指的是縣令及以上品秩的官員,他一個縣尉還不夠格。

    要不然,低級官員大都是本鄉本土的,限制太多,人家也沒法成親了。

    大唐律法實際上是考慮的既周到又頗為人性化。

    曹月嬋可不是一般女子,他師從本地宿儒佟本善,既熟讀詩書,也粗通大唐律,當然明白曹天焦這話的意思。

    “爹,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怎得聽風便是雨?”

    曹月嬋將手中剪刀緩緩放下,糾正道:“大唐律的確是有此一說。但主政官員不得任本籍州縣官,這條您總該曉得吧?崔二郎他若是再陞遷,是不可能繼續留泉州任職的。當初的清源縣令胡澤義是本籍人氏嗎?還有現任的武榮縣令劉幽求,泉州刺史馮朴老大人,他們都是本籍人氏嗎?所以說吶,您這是替崔二郎杞人憂天了。”

    “對啊!”

    曹天焦撓了撓腦袋,經曹月嬋這麼一點醒,當場醒悟過來,喜道:“沒錯沒錯,將來崔二郎陞遷必然外調,就不會再留在本地為官,到時你倆就不算本轄通婚啦,哈哈,還是嬋兒你看得遠想得周全。咦?不對!”

    老曹同志瞬間雙眼鋥亮,滿臉褶笑道:“你這丫頭,自己個兒都想到這兒,還敢說對崔二郎沒意思?我說丫頭,你都老大不小的了,還拿什麼喬啊。哪天崔二郎來了,跟人家好好說說,早點把這事兒……”

    “我才不要!”

    曹月嬋急的跺腳,又將剪刀重新拿了起來,羞憤道:“爹,您要是再說這事兒,女兒可就真剪下去了。總而言之,總而言之……這兩年,女兒要好好地經營聚豐隆,不考慮別的!”

    見女兒如此態度堅決,老曹真是沒轍兒了,只得幽幽一嘆,道:“我的傻閨女,兩年?恐怕過不了一年,想嫁給崔二郎的女子都能繞清源城排兩圈,還能輪的上你?唉,我這當爹的算是盡力了,兒孫自有兒孫服,管不了那麼多嘍!”

    ……

    另一邊,醉仙居內,劉幽求也在為崔耕的婚事盡心盡力著。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劉縣令把酒杯放下,笑意吟吟道:“怎麼樣?崔御史考慮清楚沒有?若是沒什麼合適的,不如就把這事兒交給本官去辦?”

    曹月嬋不樂意,強扭的瓜不甜。至於公孫幼娘,人家遠在長安不說,還是個歌姬,這身份上就更加不靠譜了。

    崔耕見著劉幽求這麼熱心,貌似他倆的交情還沒到這麼上桿子幫忙張羅婚事的份兒上啊,他不免問道:“劉縣令這麼費心地幫我張羅這事兒,真不怕引火燒身,遭了武三忠的報復?”

    “怕甚?本縣幫你張羅的這戶人家,他可不是一般人,那是……”

    篤篤篤

    正在這時,忽然傳來了陣陣敲門聲。

    縣尉嚴武搶先一步開門,打開門一看,是個相熟的衙役,問道:“孫七郎,有事兒嗎?”

    “縣尉大人還請借一步說話。”

    二人出去,咬了一會兒耳朵,嚴武又回來了,向大家宣佈了一個消息。

    清源山上有個蓮花寺,原來香火非常一般。

    後來寺裡出了個小神童,小小年紀不僅熟讀經書,還擅長唱曲兒,人們都以為是佛祖顯靈,廟裡的香火才漸漸旺盛。

    這個小和尚叫慧明,今年十二了,聽說崔御史大駕光臨醉仙居,就想來給崔御史獻上一曲,表達敬意。

    這什麼跟什麼啊?神通小和尚要給我獻小曲兒?立時把崔耕搞懵了。

    倒是劉幽求雞賊,當即明白過來對方的意圖,嗤笑道:“恐怕表達敬意是假,藉著崔御史揚名是真吧?那小和尚莫不是想要得崔御史一讚,借此揚名嶺南?”

    說到這兒,劉幽求頓了頓,見崔耕並無反感之色,又道:“不過蓮花寺畢竟是我們武榮地界兒的名剎,若是真揚了名,對咱們武榮縣也是一件好事,要不,崔長史就給本縣個面子,見他一見?”

    崔耕對此是無可無不可,點頭允了。

    不消一會兒,慧明被帶了上來,小傢伙粉琢玉砌,眼睛明亮,齒薄唇紅,跟廟裡的金童似的,令人一見就心生歡喜。

    他先是恭恭敬敬地給在場之人見了禮,然後連唱了三首小曲。

    慧明說是十二歲,其實論週歲才十歲,嗓音清亮,曲調悠揚,以這個年紀來說,得算相當不錯了。

    眾人齊聲喝彩,劉幽求賞了他十兩銀子,崔耕也賞了十兩。

    按說,這時候小傢伙就該告辭了。

    不過,慧明還是賴著不走,崔耕微微一愣神,旋即會意道:“你是等著本官的評語吧?好,本官就送你兩句話,此曲只應……”

    本來還想賣弄文縐裝個小逼,誰知還沒賣弄完,便聽著一聲

    噗通

    慧明忽然跪在地上,連磕了幾個響頭,高聲道:“崔御史,小僧今天一來是給您唱曲兒,二來,是要告狀!”

    “你要告誰?”

    “武榮縣令劉幽求!”

    “我……”

    劉幽求一哆嗦,我尼瑪,剛迎了御史進城,就來告本官狀的?

    他險些沒把手裡的酒杯摔在地上,怒瞪著嚴武,低聲痛喝道:“你幹的好事!”

    嚴武也傻眼了,這特麼的叫什麼事兒啊?我好心好意地給你這小和尚幫忙,你怎麼害我啊!

    但是,現在後悔也晚了,既然人家小和尚話已出口,崔御史也當場聽著了,總不能馬上就將小和尚驅趕出去吧?

    那不顯著做賊心虛嗎?

    嚴武只得強打笑臉,小心翼翼問道:“慧明小師傅,你想告劉縣尊什麼?你小小年紀,終日在蓮花寺修行,能有什麼冤屈?這其中莫不是有什麼誤會啊?”

    “哼,貓哭耗子假慈悲,你也不是什麼好人!”

    小傢伙鼓著腮幫子,氣鼓鼓地道:“崔御史,我還要告他,武榮縣尉嚴武。”

    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樂了。

    崔耕也被這呆萌的小和尚給逗樂,問道:“你想告劉縣令和嚴縣尉什麼?”

    “我要告他們冤枉我師父…事情這樣的…”

    原來,蓮花寺以前因為香火不旺,就想出了不少別出心裁的法子。

    其中之一,就是賬目公開。

    香客們誰捐了多少錢,這些銀子都是怎麼用的,和尚們專門記了一個賬本。

    全寺所有香客以及和尚,都可以查看。

    這還不算什麼,關鍵是,寺廟裡的財物和這個賬本由全寺所有成年的和尚輪流保管。

    輪值的和尚,被稱為管事。

    去年,和尚們的管事是慧明小和尚的師父,叫智剛。此人為人正直無私,把賬目和財物,打理的井井有條。

    可就在交接的時候,出了幺蛾子了。

    財物和賬目對不上,足足差了一百兩黃金的香油錢。一百兩黃金啊,這可是一千貫錢,著實不是個小數目了。

    和尚們不干,自然就報了官。

    由嚴武領著衙役們,把智剛捉去了縣衙,進行審問。

    智剛師傅辯解說,賬目和財物不符的狀況一直存在,為的就是讓香客們看見有人佈施了大筆的金子。

    存了比較之心,香客們出手就不會小氣了。

    實際上,這一百兩金子是和尚們自己寫的,根本就從來沒收到過。

    劉幽求又把其他和尚們抓來審問,大家眾口一詞,那錠金子是確實存在的,自己以前管理賬目的時候,完全和財物相符。智剛完全是為了脫罪,才故意撒謊。

    這還有啥說的?人證(和尚們)、物證(賬目)俱在啊,劉幽求當即就命人把智剛好一頓打,可他就是抵死不招。

    沒辦法,劉幽求也不是個酷吏,就暫時把他關了起來,打算過兩天再說。

    如果智剛真被定了罪,貪污了一千貫錢,就是個死罪。小和尚慧明為替師父申冤,才想辦法在崔耕面前獻曲,陳述冤情。

    劉幽求聽完了,頓時放下心來。

    首先,這個案子他秉公執法,完全心中無愧。

    其次,案子他還沒判,只是打了智剛一頓,就算是打錯了,這種事本來就是難免的,官員百姓乃至智剛本人,都不會計較。

    劉幽求既非酷吏,亦非昏官,但這樁官司的確搞得他甚是棘手惱火,不由看向崔耕道:“說實話,關於這個案子,本官也覺得頗有蹊蹺。崔御史年紀輕輕便得狄相賞識看重,以嶺南道肅政使一職授之,不如崔御史也幫著來斷斷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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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37
第152章 衣錦還鄉來

    你妹,當著眾人面這麼說,劉幽求這是要趕鴨子上架啊。

    崔耕第一反應是不想接這茬兒,但人小和尚都把狀告到自己跟前了,不接不合適啊,民告官,正是肅政使的職轄啊。

    而且劉幽求都這麼說了,不接倒顯得他崔二郎是一肚子草包,御史之職,名不副實了。

    崔耕想了一下,對慧明小和尚說道:“小和尚,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按我大周律例,誣告反坐,你知道吧?若是本官不管此案,死的可能只有智剛一人。而若是本官插手了此案,要麼是全寺的和尚死,要麼是你們師徒一起死。現在,本官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確定智剛是冤枉的嗎?”

    其實這話就有些危險聳聽了,按朝廷律法,慧明年不過十五,即便是謀反都不用殺頭,何況只是一個誣告?

    再者,所告不實和誣告之間的區別還是很大的,就算最後判明智剛的確貪污了金子,慧明也沒多大的罪過。

    不過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不經嚇。

    慧明的小臉頓時變得慘白,哆裡哆嗦道:“有…有這麼嚴重?廟裡的師叔師伯們都……都要…死?”

    崔耕點頭,“唔”了一聲。

    慧明眼中猶疑不定,不過,最終他還是一咬牙一狠心,跪地又磕了一個響頭,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是師叔師伯的業報,我也救不了他們。小僧敢肯定,我師父是冤枉的,還請崔御史為我師父主持公道!”

    崔耕和劉幽求對視了一眼,微微點頭,都覺得慧明這小和尚不像是撒謊。

    本來麼,智剛如今在武榮縣的大牢裡,不可能指使慧明說謊。

    另外,這個案子雖然看起來人證物證俱全,但是,據小和尚狀紙裡寫著,這一百兩的金子並非是幾錠金子,而是一塊足足一百兩份量的大金磚,本就世所罕有,市面上根本不多見。怎麼就那麼巧,這麼一塊走到哪兒都令人矚目的大金磚,會被佈施到蓮花寺了?怎麼這錠金磚就不多不少恰恰一百兩,被登記造冊?

    這一切的一切,看似確鑿,卻頗為牽強啊。正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不外如是。

    崔耕沉吟了半晌過後,對劉幽求道:“這個案子還挺棘手刁鑽,不過本官倒是有個法子,姑且可以試試。只是說出來就不靈了。不如你我二人明日結伴同去去蓮花寺看看?”

    劉幽求也想早點把這個案子了結了,至於被翻了案面子往哪兒擱?拜託,判錯了案被人進京告了御狀,才是面子裡子全丟了。

    當即,他便拱手應道:“那就有勞崔御史幫襯了!”

    慧明見著新來的崔御史願意為師傅翻案,自然滿意,施禮告退。

    眾人繼續開懷暢飲。

    差不多到了散席之時,劉幽求站起身來,道:“崔御史離家數月,想必已經歸心似箭,本官也就不多留了。另外,崔御史放心,你那樁婚事,本官替你張羅著。”

    原來崔耕只以為劉幽求是一時心血來潮,想過過當媒人的癮,但他這麼三番兩次地強調,可就不能不重視了。

    萬一這廝的審美觀跟自己不一樣,給找個醜八怪來可怎麼辦?

    這婚事吧,還是相信自己比較靠譜!

    想到這裡,他趕緊道:“劉縣尊,這事兒不忙,我……”

    劉幽求輕笑著打斷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事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崔御史就等著聽好消息吧。”

    說完,便招呼著嚴武,轉身就走!

    雖然說是走,但速度比跑了慢不了多少。

    “誒,別走啊!我還有事兒問你呢……”

    最後,崔耕只來得及拽住了武榮縣主簿陶文元,這傢伙老胳膊老腿的著實跑不快。

    原來陶文元還能和崔耕分庭抗禮,現在崔耕當上了嶺南道肅政使,雙方已經完全不是一個量級的對手了。

    他不敢掙脫,只得苦著臉道:“崔御史,你拉我幹甚?這替你張羅婚事的是劉縣令,可不是下官吶。”

    崔耕笑了笑,先將手放開,才問道:“陶主簿誤會了,本官不是問你劉縣令替我張羅的那樁婚事。我是發現今天都沒見著陳縣丞,他今天怎麼沒來?”

    陳縣丞,自然指的是崔耕在清源時的老上司,武榮縣丞陳子昂。

    呼

    陶文元這才長出了一口氣,解釋道:“陳縣丞可了不起,兩個月前就被吏部調走,遷升南海縣令了。嘖嘖嘖,這可是主政一縣的六品官啊,進士就是陞官快,敢情陳大人下來咱們這兒是鍍金來得喲!”

    崔耕仔細觀瞧卻發現,陶文元臉上一點羨慕的表情都沒有,似乎還有點……幸災樂禍?

    啥情況啊這是!

    崔耕道:“老陶,別給我打馬虎眼,莫非這南海縣令還有什麼說道?”

    “那能有什麼說道啊?”陶文元乾笑著,道:“南海縣的治所在廣州,嶺南道第一的繁華之地。能在那當縣令,可是一個大大的美差。”

    擦!

    老子明白了!

    崔耕頓悟,南海縣令的治所在廣州,廣州刺史的治所在廣州,武三忠的治所也在廣州。

    俗話說得好,一生不幸,知縣附郭;三生作惡,附郭省城;惡貫滿盈,附郭京城。

    在別的地方當縣令是百里侯,在廣州當縣令,城裡比陳子昂官職高的官員多了去了,他能管誰啊?就是個標準的受氣包,灰孫子。

    最關鍵的是,陳子昂本身性情耿介,武三忠本身又不是東西,他接下來的日子能好過得了?

    廣州離著清源有兩三千里,崔耕鞭長莫及,也只能把這份擔心暫且放在心裡,打算哪天拜託林知祥打聽打聽他的近況。

    放開了陶文元,崔耕也不坐轎子了,命陳三和以及宋根海等人去武榮折衝都尉府(原清源縣衙)暫住,自己則騎著一匹快馬,直奔老宅。

    噼裡啪啦

    一陣爆竹齊鳴雷聲動。

    崔耕剛到家門口,就被這陣勢給驚著了,險些驚了馬。

    爆竹陣陣也就算算了,算是慶賀自己陞官。

    可眼前這兩排人是什麼意思?怎麼除了茂伯和初九以外,自己都不認識呢?

    見崔耕下馬,茂伯趕緊帶著這些陌生臉孔一齊行禮,高聲道:“恭迎御史大人回府!”

    崔耕上前將茂伯攙起,道:“都是一家人,茂伯太過多禮了,快快請起。”

    同樣是崔耕,同樣是一聲“茂伯”,這次崔茂聽了,感覺跟以前大不一樣,高興得滿臉褶子都擠到後腦勺去了,顫顫巍巍地道:“繞著清源城打聽打聽,誰能得御史大人稱一聲“伯”啊,有二郎這句話,老奴今天就是死了,也算是值了。”

    崔耕怕他再煽情催淚,低聲岔開話,問道:“我這幾個月沒回家,乍一眼看去,咱們家怎得突然多了這麼多的生面孔?府裡新招的僕役?咱家哪用得了這麼些人啊,二娘和繡繡嫂嫂委實有些鋪張浪費了啊!”

    “都是借的。”徐茂解釋道:“御史回家,就老奴和初九出來迎接那不太寒酸了嗎?這些人都是從別處借來的,給你撐撐場子。”

    “呃……”崔耕不由得一陣無語,道:“至於嗎?”

    “當然至於,就這還是老奴攔著呢,要不然,二夫人非要借滿一百人不可!”

    借一百人來充人頭擺排場?

    二娘要瘋啊?

    崔耕搖頭道:“我那二娘啊,這性子一點沒變,還是茂伯穩重。”

    可這剛一誇,茂伯卻是憂心忡忡道:“二郎莫要誤會!老奴主要是擔心咱這巷子太窄擺不開。二郎啊,你當了御史,咱們崔家就不是一般人家了,這次是借人,以後就得自己置辦起來。要不然,丟了崔家的臉面事小,損了你的官威怎麼辦?”

    “……”

    這回崔耕徹底無語了。

    不過,這他也懶得解釋,官威和家裡迎接的人員多少沒啥關係。

    百姓們對於官員的想像是一套一套的,雖然不至於是皇帝的金扁擔,但荒謬絕倫之處很有不少。

    真辯起來,還真不一定說服得了茂伯,又何必惹老人家不開心呢?

    於是,他交代茂伯趕緊把該發的賞錢發了,散了借來的夥計們,自己則邁步進門。

    還沒走到堂屋呢,呼啦啦,一群人就迎了出來。

    崔耕看著暗暗納悶。

    二娘、嫂嫂蘇繡繡就不用說了,她們沒有出門迎接自己的道理,肯定早已等候多時。

    在臨去泉州換防前,蘇大郎已經被放出了軍營,去聚豐隆銀號幫忙,在這裡也不奇怪。

    怎麼應該宅在莆田縣城的老親家蘇有田也來了?

    似乎看出了崔耕的疑惑,蘇有田滿臉賠笑走了過來,道:“二郎啊,我這次來,是求你寫幾個字兒。”

    崔耕疑惑道:“要寫字還用得著專門找我?嫂嫂的字兒不比我強的多?”

    蘇有田連連搖頭,頗為不以為然地道:“不一樣,你和她的字兒完全不一樣,用場不同。”

    崔耕估摸著,蘇有田可能是想藉機顯擺和自己的關係,讓找蘇氏米行麻煩的人多些顧忌。

    罷了,這順手人情順手做吧,他嗯了一聲,道:“好吧,寫啥字兒?”

    “你就寫九個大字:崔二郎在此,群邪退散!”

    我暈!

    崔耕樂道:“蘇老爺子,合著你把我當成闢邪的?”

    “什麼叫當啊,本來就是。”蘇有田面色一正,道:“我聽人說啦,這能當御史的人,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能辟百邪。我總覺得最近幾天不順遂,怕招惹上了什麼髒東西了,就指望你這兩筆字闢邪呢。”

    得吧,這也不是什麼原則問題,不就是幾個字兒嗎?寫就寫唄。

    崔耕應允了下來。

    可誰知接下來,家裡這些人的要求就越來越過分了。

    二娘宣佈,御史可了不得,雖然品級不高,但絕對是最清貴的官了。

    崔二郎能當上御史,絕對是光宗耀祖,所以要大修墳地,祭拜祖宗,搞一個盛大的儀式,大肆宣揚一番。

    本來崔耕以為,這個太過得瑟的建議會得到大家的齊聲反對,出乎他預料的是,茂伯深以為然,不斷在一旁幫腔。

    就連一向識大體顧大局的嫂嫂蘇繡繡都默默點頭。

    蘇有田甚至表示,雖然這修墳地的錢,肯定是崔家出,但考慮到崔耕公務繁忙,自己和蘇大郎可以幫著張羅這事兒,到時候崔耕只要露個面就行。

    既然大家都達成統一意見了,崔耕也不好說什麼,難得全家人都如此熱情高漲,那就圖個樂呵吧,應承了下來。

    怕他們再整什麼幺蛾子,崔耕以長途跋涉身體疲乏為由,當天早早便就寢睡下。

    第二天一早,吃罷了早飯,他匯合劉幽求一道兒,直奔清源山蓮花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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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37
第153章 水落終石出

    清源山本來叫做齊雲山。

    相傳老子曾在此山修道,山上有塊巨石與他有緣,天長日久,老子的身形漸漸印在了上面,成為了老子的身外化身。

    後來,老子出函谷關成仙得道,又回轉齊雲山,魂魄化入了那個巨石,這就是著名的老君岩。

    從那以後,齊雲山被改稱為清源山,取的是“三清之源”之意。

    不管傳說是真是假吧,因為百姓們深信這個傳說,山上的道觀聲勢很大,至於和尚廟的聲勢就差的遠了。

    蓮花寺自然也佔不著什麼好地方,就在半山腰上。

    時間剛剛過午,崔耕和劉幽求就帶著一干衙役來到了蓮花寺。

    果然,雖然此寺最近幾年香火好了些,但無論大雄寶典,還是各個屋舍都是破敗不堪。

    劉幽求一聲令下,把和尚們都召集到了大雄寶殿中。總共有成年的和尚二十七個,小沙彌六個,包括慧明小和尚。

    帶頭的衙役向蓮花寺眾僧先後介紹完了劉幽求、崔耕的身份。

    “好了,崔御史,我們還是快些進入正題吧!”劉幽求催促了一聲。

    “嗯,本官問你們!”

    崔耕輕咳一聲,掃了眼眾僧,問道:“自從有香客佈施了這一百兩金子以後,你們之中都有誰保管過?”

    蓮花寺的主持法號智圓,宣了一聲佛號,恭謹答道:“那位善信是二十年前捐贈的,管事是一年一替。所以,不包括智剛的話,總共是有十九人保管過這錠金子。此金磚平日不得多見,貧僧格外有印象,絕對做不了假。”

    “哦?是嗎?”崔耕緊盯著智圓的眼睛,一字一頓問道:“照這麼說,大和尚你也是看過這錠大金磚了?”

    智圓的眼神略一閃爍就恢復了正常,答道:“正是,崔御史所言不錯。”

    崔耕察言觀色,更加堅信了自己之前的判斷,意味深長道:“大和尚聽沒說說過這句話,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本官再強調最後一次,誣告反坐,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這句話的傾向性十足,智圓和尚心中一緊,不軟不硬回道:“崔御史教訓的是,想那智剛利令智昏,偷盜了寺裡的金子揮霍一空,馬上就要被判以極刑,正應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那句話。”

    “你……好!竟敢跟本官打馬虎眼!”崔耕猛地一拍几案,喝道:“其他人呢?都堅持原來的供詞?”

    智圓都硬頂了,眾僧人們有了主心骨,紛紛表示,自己之前的供詞全無錯誤,若是誣告,願意承擔反坐之罪。

    崔耕的眼神往一個個和尚的臉龐掃過,怒道:“本官看你等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到黃河心不死。真以為本官拿你們沒辦法了嗎?”

    眼見崔耕騎虎難下,劉幽求低聲提醒道:“現在蓮花寺的影響不小,若是沒什麼證據就妄動大刑,恐怕不妥啊。”

    “動大刑?”崔耕苦笑一聲,道:“誰說要動大刑了?本官有個法子,不用動任何刑具,就能真相大白。我擔心的是,待得真相大白,該如何收場呢?難不成一下子真砍了十九個和尚的腦袋?若真如此,傳揚至外縣,勢必引起軒然大~波啊!”

    封建社會有一點非常不好,那就是太講究息訟了。

    朝廷上,以某年處決的犯人少為榮,甚至頗為自豪地記載在史書上。若是刑部大牢裡某天沒有任何犯人,都能當祥瑞報上去。

    至於對官員的考核,也講究下面訴訟的案件少,殺的人少。武榮縣真砍了十九個和尚的腦袋,劉幽求的吏部考評就好不了。

    人家說的也有道理,縣令有教化百姓之責。你劉幽求治下出了這麼多作姦犯科之徒,能說沒有責任?

    劉幽求其實也早就考慮過這個問題,嘆了口氣,道:“天作孽尤可違,人作孽不可活。若果真如此,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本官總不能為了自己的前程,白白屈死一個人吧?”

    這老劉還挺有正義感的!

    崔耕心中暗暗點了一個贊,寬慰道:“本御史一定盡力幫劉縣令把此事做圓滿了。”

    接著,開始正式審案。

    他命衙役們被和尚們的帷帳和被子們都拿出來,就在大雄寶殿內,用竹子搭起了一個個簡要的小窩棚。

    又命所有見過那錠金子的和尚都坐在小窩棚裡面,這樣他們就誰都看不見誰了。

    劉幽求似乎隱隱抓住了點什麼,道:“崔御史的意思是,對他們分別審問,看看其供詞有什麼破綻?”

    崔耕微微一笑,搖頭道:“何必審問?很快這些和尚就要不打自招了。”

    不打自招?

    劉幽求雙眉一挑,饒有興致地問道:“果然如此?那本官就拭目以待了。”

    接下來崔耕的命令是和泥!

    衙役們找來清水,和了一大盆黃泥,然後分成十九份,每個和尚面前擺了一份。

    隨後,崔耕揮揮手,道:“你們不是都自稱見過那錠百兩重的金子嗎?好,每個人都按照自己記憶中的樣子,把這些黃泥捏成相應的形狀。不用完全一致,捏的差不多就行。怎麼樣?本官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假如真的存在這錠金子,當然不過分,但問題是……沒有啊!

    現在無論是市面上還是坊間,黃金主要還是作為奢侈品存在,其形狀沒有一定之規,有圓的,有方的,有扁的,更多的是各種奇形怪狀。

    事先沒商量過,又怎麼可能捏的差不多?恐怕十九和尚捏出來,就是完全不同的十九個形狀。

    就這還說都見過那錠金子,誰信啊?

    有個乾瘦的和尚見機得快,猛地竄出了小窩棚,高聲喊道:“出首!崔御史,小僧要出首,都是方丈指使我等陷害智剛的啊。”

    方丈智圓頓時氣急敗壞地道:“我指使得?這話你也說得出口?分明是你出的主意,本方丈迫不得已才同意的。”

    唰地,智圓跪倒在地,死命地磕頭道:“崔御史開恩啊,都是小僧一時糊塗,鑄此大錯,您就高抬貴手,饒了小僧這一遭吧,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至此,真相大白。

    原來,這幫和尚手裡有了錢,不是想著怎麼辦正事,而是打算買點酒肉吃吃,找個美貌的小娘子快活快活等等……大肆揮霍一番。

    然而,賬本就在那,智剛又是個死腦筋,他要是不同意怎麼辦?

    於是乎,眾僧人秘議,栽贓陷害,把他除去。

    沒想到崔耕棋高一著,會想到鑄模這種奇葩的方法來斷案,識破了他們的奸計。

    當然了,崔耕也不能真的堅決要求劉幽求依律行事,畢竟智剛又沒死,只是挨了一頓打而已。

    於是,和劉幽求嘀咕了嘀咕,算這些和尚在審問之前,已經自己改口,承認誣告。

    這樣的話,按照朝廷律法,處罰就可減兩等,不必殺頭,每人打兩百大板就行了。

    這兩百大板也不是那麼好熬的,把眾和尚直打了個哭爹喊娘,皮開肉綻,一百板下去,就有五六個徹底昏迷不醒了。

    兩百板下去,連能叫出聲來的都沒有了。

    當然了,衙役們都有分寸,不會真的打死他們,只是半年下不了地而已。

    然後等劉幽求回到莆田,把智剛和尚從監牢裡放出,讓他接替智圓和尚來繼任蓮花寺的方丈,這個案子就算是了結了。

    經過此事,劉幽求對崔耕徹底刮目相看了,一開始還以為這姓崔的不過是走了狗屎運的商賈小販,現如今算是明白了,氣運只是一時,說到底還是手下有真章,方有今天這福緣啊。

    想起崔耕在蓮花寺的斷案之法,他不免好奇道:“若是那些和尚們考慮的周詳一些,事先商定了那金子的形狀,今日之事崔御史又該如何收場呢?”

    崔耕想了一下,道:“那整件事就完全死無對證了,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法子。”

    “什麼辦法?”

    “劉縣尊請附耳過來,這個法子在斷審大部分案子之時都能用,人知道的越少,效果才越好。”

    這麼神秘?

    劉幽求仔細聽了崔耕的介紹,不由得心服口服,道:“行啊,崔御史,本縣之前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沒想到崔御史的斷案之法已臻化境,怪不得能得狄相看重!不過,你這個法子,只能用在一些無關緊要的案子,或者某些重案的輔助,完全靠這個法子斷案,恐怕難以服眾啊。”

    嗯?劉幽求這話裡有話啊,難不成……

    倏地,他見著四下無人,低聲問道:“劉縣令,莫非你眼下碰到了什麼疑案?”

    劉幽求點頭道:“確實有這麼個案子,還請崔御史幫本縣參詳參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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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38
第154章 嶺南崔青天

    劉幽求遇到的這個案子,貌似比較複雜。

    莆田城裡有一戶人家,夫妻二人沒有孩子,男的叫寧秋,族裡邊排行第六,人稱寧六郎。

    女的姓賀,頗有姿色,但與寧六郎關係不好,夫婦二人經常吵架。另外,傳聞賀氏和表哥燕詡有染。

    某日,寧家突然發生了火災,賀氏安然無恙,寧六郎卻被燒死了。

    寧六郎的族人懷疑賀氏與表哥合謀,謀殺親夫,就把這兩個人抓起來送官。

    劉幽求當了這麼多年縣令也不是吃素的,把寧家的族人臭罵一頓,以查無實據為由放了賀氏和燕詡,然後再暗中派衙役盯梢。

    很快,劉幽求就拿到了賀氏和燕詡通姦的證據,再次把他們捉拿歸案。

    按說現在該真相大白了吧?沒有,二人對姦情供認不諱,但並不承認合謀殺人。

    這回劉幽求可為難了,殺人罪是死刑,但苦於沒有證據。

    單純按照通姦罪來判呢?

    要是在秦漢時期還好說,通姦罪要麼死,要麼受宮刑,比殺人罪也輕不了多少。

    但大唐立國以後就把這條律法改了,定為“諸奸者徒一年半,有夫者徒二年”,也就是兩年徒刑。

    刑罰的區別太大了,必須查個水落石出,不然這案子判都沒發判。

    崔耕聽完之後,沉吟道:“如果我沒推斷錯的話,事情的關鍵就在於,寧六郎到底是先被殺死再燒,而是先被燒死再殺的吧?”

    “可不是嗎?”劉幽求嘆息一聲,道:“寧秋的屍首烏漆麻黑的,就是有什麼證據也都燒沒了,誰知道他是怎麼死的?”

    崔耕道:“這個簡單,屍首燒的再嚴重,那也只是表皮。如果先被殺死再燒,死人是不會出氣的,所以口鼻中不會有菸灰。反之,寧秋死前會拚命掙扎呼吸,口鼻中會出現大量的菸灰,劉縣令找仵作一驗便知。”

    劉幽求將信將疑,問道“此言當真?”

    崔耕唔了一聲,重重點了點頭,道:“劉縣令不信的話,可以拿兩隻豬試驗一下,一隻豬先宰了再用火燒,另一隻活豬直接用火燒死。”

    “燒活豬?”劉幽求眼前一亮,越想越有道理,忍不住驚嘆道:“崔御史啊,崔御史,你簡直太有才了!這都能想得到?服了,本官是徹底服了!”

    崔耕擺擺手,客套道:“這個辦法可不是我想出來的,三國時有個叫張舉的人,為句章縣令。這個燒豬驗死因的法子,就是他發明的。所以,有人稱這個典故為張舉燒豬。”

    “張舉燒豬?”劉幽求眉頭微蹙道:“此事見於何典?本官怎麼沒聽說過?”

    “呃……”

    崔耕頓時被問的沒詞兒了,他當然也不是從哪本書上看見的,而是通過那場“荒唐大夢”得知的。

    張舉燒豬類似的事兒肯定發生過,但此事到底是不是發生在三國年間,實在可疑。

    這件事最初的記載,是在大唐滅亡之後,五代十國時期的《疑獄集》。

    而且在這本書裡,說張舉是吳國人,卻又把他的事例記載在吳國滅亡之後。

    所以,很可能作者也只是聽了這個傳說,卻不知其具體年代。後世很多人認為,這件事其實是出於唐朝末年,或者五代十國時期。

    崔耕想了一下,推托說,這是他在某本書上偶然間看到的,至於具體是哪本書去就記不清了。

    劉幽求卻不肯信他這番胡謅,以為崔耕這是在藏拙,不由取笑道:“依本官看,這哪是張舉燒豬啊,分明是崔二郎燒豬!崔御史太過謙虛了,難道還怕樹大招風不成?依老夫看,你年級輕輕驟登高位,正需要功績服人,完全沒必要如此謙虛謹慎。這樣吧,你把這件事交給老夫去辦,我替你揚名!”

    老劉對我也太上心了吧?

    怕只怕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著什麼好心啊!

    崔耕又想起了那樁婚事,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了心頭,立馬讓劉幽求給自己一個說法。

    一談到這個問題,老劉同志就盡顯官場老狐狸的本色了。對於女方的來歷,他是一個字兒都不肯透露,只是讓崔耕稍安勿躁,有了好消息,會盡快通知他。

    崔耕無可奈何之下放了狠話,不見新娘子的面兒絕對不會同意這樁婚事,誰的面子都不給。

    劉幽求對此倒是信心十足,說新娘子的相貌包你滿意,老夫怎麼敢得罪堂堂的崔大御史?那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崔耕也只得暫時作罷。

    劉幽求回到莆田之後,馬上就召集寧家和賀家的當事人,以及地方耆老,宣佈了這個斷案的法子,公開審案。

    此法不僅非常有道理,而且既新穎又有趣,到了驗屍和燒豬之時,很多百姓前來圍觀。

    很快就真相大白,劉幽求給寧秋與燕詡定了個斬監侯,呈文刑部。

    劉幽求說話算話,就在公開審案的現場,大肆宣揚崔御史的功績……

    “你不知道崔御史是誰?孤陋寡聞了吧?”

    “咱們武榮縣的光榮,崔二郎啊。別看人家沒參加過科舉,但學問大了去了。不僅這個案子,蓮花寺的案子也是他出的主意。”

    “誰不服的話,易地而處,你也試著斷斷這兩樁案子!”

    隨著“崔二郎燒豬”,“崔御史智斷蓮花寺”兩個故事在清源、莆田一帶流轉,漸傳漸廣,崔耕的名聲很快就響徹了嶺南。

    誰覺得自己的親人受了冤屈,哪裡的官府有了疑案未解,都找崔御史幫忙。

    這是御史的本職工作之一,崔耕也推脫不得。

    還別說,仗著荒唐大夢中的記憶,他還真的為不少無辜之人洗刷了冤屈,一時間“崔青天”之名不脛而走,甚至有些嶺南的馬屁之徒更是稱他為“小狄相”或者“南崔北狄”。

    崔耕一方面自然是謙遜,當眾說自己遠遠當不得如此美稱,豈敢與狄相爺比肩云云,一方面呢,自己也不免有些飄飄然,年輕人嘛,能理解。

    ……

    ……

    某日。

    廣州城,安撫使衙門,內堂。

    噗通

    梁波風塵僕仆地從外地趕回交差覆命,誰知剛一跪下給武三忠見禮,就被踢了個大馬趴。

    他知道武三忠的狗脾氣,既不敢露出一絲不悅之色,也不敢問原因,只是連連磕頭道:“卑職該死!卑職該死!”

    武三忠怒氣未消,問:“那你說,自己因何該死?”

    梁波不由一愣,自己平日該死的缺德事兒干太多了,具體哪一樁惹了武三忠,上哪兒知道去?

    隨即張嘴賣了個滑頭,回道:“安撫使大人既然打卑職,那定然是卑職錯了。但到底如何錯了,卑職愚魯,還請安撫使明示。”

    武三忠狠狠剜了他一眼,問道:“哼,算你識相!那本官便教教你,你到底怎麼該死!哼,還記得你之前給本官出的餿主意嗎?”

    “唔?什麼餿主意”梁波又懵圈了。

    咚!

    剛剛消氣的武三忠抬腿又是一腳,罵道:“混賬!“‘沒有案子,咱們就製造案子’這話是你跟本官說得吧?最近崔二郎幹得那些好事兒,你莫不是沒聽說過?”

    原來,武三忠身在兩千多里外的廣州,也聽到了“嶺南崔青天”的名聲。

    既然崔耕如此擅長斷案,說明崔二郎並非草包,而是手底有真章的。如果再依著梁波之前提的,製造一個案件,然後抓住崔二郎斷案的疏漏進行搆陷,勢必會自取其辱,甚至被崔二郎抓住自己的短處,最終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

    武三忠見著梁波從地上緩緩爬起,又是不解氣地狠狠罵了一聲:“混賬,出得甚爛主意,廢物!”

    呼

    被武三忠狗血淋頭罵了一通,梁波反倒長出了一口氣,腆笑道:“卑職當是什麼呢,關於此事,安撫使完全不必擔心。善泳者溺,這句話您聽過沒有?”

    武三忠疑道:“善泳者溺?你想說什麼?”

    “卑職的意思是,不怕他崔二郎擅長斷案,就怕他不擅長斷案。替他“製造”的那樁案子,卑職都已經安排好了。只待安撫使一聲令下,卑職就立刻行動。具體計畫是這樣的……”

    武三忠僵著臉一邊聽著,一邊緩緩變了顏色,最後不由連連點頭起來,臉色也越來越舒展:“咦,你竟能想到這種法子?不錯不錯,此計陰險毒辣環環相扣,讓崔二郎不知不覺間就上了當,什麼狗日崔青天啊,本官要讓他變成崔黑天,不僅丟官罷職,還要讓他身敗名裂!”

    梁波見武三忠有了笑顏,又是獻媚道:“安撫使大人說得對,姓崔的只要沒了官身,就如同老虎沒了爪牙,到時候安撫使大人想讓他怎麼死就怎麼死。”

    “死?那有那麼便宜的事兒。本安撫使要讓他抄家滅族,千刀萬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武三忠嘴角顫動,陰惻惻道:“對了,本官再給他加點顏料。這樣,你暗中找幾個信得過人連夜趕製一些東西,等崔耕一罷了官,就把這些東西塞到他家裡去。”

    梁波問道:“趕製何物?”

    武三忠陰冷一笑,低下頭在梁波耳邊,悄聲嘴角蠕動著。

    “嘶……”

    梁波面色驟變,瞳中驚懼,暗暗咂舌,尼瑪的,老東西比我還要還狠啊!

    不由地,他對武三忠的懼意更深了一層,面色恭謹地答道:“是。”

    又站了會兒,見沒什麼吩咐了,他才行禮告辭。

    武三忠“嗯”了一聲,忽地,好像想起了什麼事情似的,一招手問道:“等等,本官聽說泉州別駕張子瑞要來投靠本官,怎麼都這麼多天了,一直沒動靜啊?”

    “呃……”一抹驚慌之色在梁波的眼中閃過。

    他心思快轉,扯謊道:“對啊,卑職也聽說過這事兒,為什麼沒來呢?會不會……”

    “怎樣?”

    “俗話說得好,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會不會那張子瑞回去後,仔細一琢磨打了退堂鼓,又跟馮朴合好了?”

    武三忠若有所思地微微點頭,道:“有道理,文人就是靠不住。以後本官的事,還要梁都尉多多費心,日後少不得你的好處。”

    梁波趕緊表態道:“願為安撫使效死!

    “好了,去安排崔二郎的事吧,本官等著你的好消息。”

    “遵命!”

    ……

    ……

    遠在泉州的崔耕,此時卻不知自己大難將至,正帶著嶺南肅政使出巡的儀仗,好整以暇地趕往漳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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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38
第155章 春風正得意

    嶺南道肅政使,沒有具體的治所,此官的職責,就是巡視嶺南道轄下的各州,執行前任宰相韋方質所定的御史四十八條。請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說

    崔耕的任期只有一年,整個嶺南道總共有七十多個州府,平均一個州才五天的時間。說實話,若是全部一圈,連走路的時間都不夠,更別提查訪民情了。

    所以,實際上,他是可以自己決定巡視哪個州府的。

    之所以這次往漳州而來,倒不是因為接到了什麼狀子,而是想見一見荒唐大夢中赫赫有名的人物,當日從沈拓口中聽到的大唐名將陳元光。

    此人其實在唐朝的時候名聲還沒那麼大,最高品秩不過是漳州刺史,在史書上也沒什麼記載。

    正所謂“唐史無人修列傳,漳江有廟祀將軍”。

    到了後世,人們才意識到陳元光對於整個漳州的重大意義,五代時加封他為“廣濟王”,北宋時加封他為“忠應侯”,南宋時加封他為“開漳主聖王”。

    從那以後,民間就尊稱其為“開漳聖王”。

    如此牛逼轟轟的人物,崔耕既然有機會,當然想與之見上一面。

    但是,好事多磨,剛一進入漳州境內,就遇到了一個案子,令崔耕就不得不改變了行程。

    “冤枉!冤枉啊!”

    御史的隊伍正在前行,被一男一女攔住了道路。

    民間對官場頗多誤解,這攔轎喊冤就是其中之一。按照朝廷法度,縣官管著朝廷的錢糧賦稅教化治安,並不能整天在縣衙裡等著斷案,那只是他工作的一部分。

    所以,除非特大的必須立刻處理的案件,縣令只是在每月特定的幾天收狀紙。

    御史一樣,崔耕的職責有四十八條之多呢,就算要平冤,也得等他到了一個地方,覺得沒什麼事可查的,才把放告牌立出去,允許官民百姓告狀。

    不過,這事兒崔耕遇到的多了,也不願難為百姓,吩咐封常清把那一男一女帶上來。

    這兩個人挺有意思的,男的二十歲左右,濃眉大眼,相貌憨厚,穿一身衙役的服飾。

    女的看年紀不超過十五歲,卻是另崔耕眼前一亮,膚如凝脂,皓齒明眸,此女簡直明豔絕倫。

    漂亮的女人當前,崔耕縱有被人攔馬的不爽,也漸消無存。

    他緩緩下來馬,問道:“你二人到底有何冤情,把狀紙呈上來。”

    “我們不認字兒,沒狀紙。”那少女心直口快道:“聽說泉州府一帶的百姓都叫你嶺南崔青天,看你年輕,莫不是吹牛的?”

    “大膽!竟敢對崔御史不敬!”

    封常清牛眼圓睜,一聲大喝,頓時把少女嚇得尖叫一聲,眼圈泛紅,險些哭出來了。

    這憨貨!

    崔耕一陣搖頭,對封常清擺了擺手,然後溫言道:“小娘子,你叫什麼名字?別害怕,沒狀紙也不要緊,儘管放心講來。如果屬實的話,本御史一定給你做主。”

    美少女的臉色這才恢復了正常,道:“崔御史是個好人,這黑廝……”

    說著話,少女一指封常清,道:“是…是個壞人!”

    封常清一聽小丫頭片子居然如此大膽,堂而皇之稱自己黑廝,大感不爽,喝道:“某家看你這小娘子也不像啥好人。呔,看一眼就知道是好人壞人,那還要當官的幹啥?有事說事,現在是崔御史問案,不是和你嘮家常。若是無事,快快退到一旁去,莫要攔了御史大人的路!”

    “有事,有事,小女子有天大的冤屈,望求御史大人作主!”

    被封常清震喝,少女小臉頓時惶急,這才將自己的案子娓娓到來。

    原來,她叫劉菲雨,乃是漳州漳浦縣人。家境不是很好,姐姐劉菲雲嫁給了當地的一個農夫,叫韓良。夫妻二人沒紅過臉,沒絆過嘴,日子雖然過得清苦但也和美。

    孰料,某天姐姐去田裡給姐夫送飯,姐夫吃下去之後,就腹痛不止,不到一個時辰就氣絕身亡了。

    鄉民們覺得姐夫韓良死的蹊蹺,就把姐姐送到縣衙裡審問。

    姐姐當然是莫名其妙,不過縣中的仵作用銀針試探帶去的湯,銀針發黑。

    於是,漳浦縣令薛應德就判了她姐姐劉菲雲一個謀殺親夫之罪,呈文刑部,準備秋後問斬。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劉菲雲是罪有應得,劉菲雨卻堅信姐姐是冤枉的,這才打探到了崔御史的行蹤,希望他能為自己姐姐做主。

    又見命案,又是套路!

    崔耕一陣頭大,看向那個衙役問道:“那你是干什麼的?瞧你這身打扮,莫不是漳浦縣衙的役卒?”

    “御史大人目光如炬!”

    那個面相憨厚的衙役跪下道:“小的姓孫名江,正是漳浦縣的衙役。小的覺得吧,韓劉氏一直不肯招供,可能真是冤枉的。所以,就帶著劉家小娘子來申冤。”

    “看來還是位義士。”崔耕嘴角微翹,不由打趣道:“如果這個冤真申成了,你幫了菲雨小娘子這麼大的忙,她豈不是得以身相許?”

    “哼!呆呆木木的,鬼才嫁他!”劉菲雨瞬間霞飛雙頰。

    孫江亦是臊得滿臉通紅,吞吞吐吐道:“是……不是……不是……是……大人,你別亂說,壞了劉家小娘子的名聲就不好了。”

    看來還真是一對小鴛鴦,崔耕大笑,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如果事實真的如你們所說,本官定當為你姐姐韓劉氏做主。至於你倆,哈哈…君子有成~人之美,幫你們做主也不是不行,哈哈!”

    隨著斷案越來越多,“崔青天”的信心也越來越爆棚,不得不說,現在已經有些得意忘形了。

    說著,便讓劉菲雨和衙役孫江跟他一道,順路前往下一站漳浦縣。

    漳浦縣是個下縣,雖然面積能抵得上兩個武榮縣,人口卻不到一千戶。

    縣令薛應德的官職不過是從七品下,見了崔耕這個七品御史一口一個“卑職”,非常恭敬。

    當薛縣令聽聞崔耕有意要重新審斷韓劉氏謀殺親夫一案時,哪怕此案已經被他斷完,他也不敢有絲毫不滿。

    相反,薛應德還格外謙遜道:“漳浦縣地處偏僻,別說欽差了,就是往昔的御史都不肯踏足本縣。今天難得崔御史前來,不如就公開審理此案,也讓百姓們感受朝廷天威,皇恩浩蕩?”

    整個漳州的百姓,除了陳元光帶來的部屬家眷之外,大部分是流放而來的作姦犯科之輩。此地瘴疫橫行,僚漢衝突甚烈,幾乎所有人都有種被拋棄的感覺,薛應德的建議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崔耕毫不猶豫的應允了。

    當天縣衙就放出了告示,說三天後重新公審韓劉氏謀殺親夫案。

    第三日,審案伊始,百姓們便將漳浦小縣衙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都想看看名聞嶺南的崔御史如何審案,。

    公堂之上,崔耕居中而坐,封常清在背後侍立,薛應德側坐相陪。

    隨著一陣“威武”之聲,人犯和證人俱被帶上堂來。

    案情稍稍一理,也很簡單。仵作驗過,湯裡有毒是公認的,連劉菲雲(韓劉氏)自己也不持異議,另外,她還明確表示,這瓦罐湯除了自己和夫君之外,從未經過他人之手。

    而鄉鄰們也都紛紛作證,說韓氏夫婦夫妻舉案齊眉,從沒有吵過架紅過臉。另外,劉菲雲恪守婦道,也從未傳出過與哪個男子有過染。

    這回崔耕終於感覺到有點棘手了,隨後又問廚房裡有什麼異常沒有。

    衙役們回道,經過查看,劉菲雲幹活麻利,廚房收拾的一塵不染,沒有任何異常。那個瓦罐裡就是米湯和毒藥,也沒什麼奇怪的添加物。

    這可就真奇怪了。

    正在崔耕為難之際,堂上一同跪地為劉菲雲伸冤的衙役孫江,忍不住提醒道:“韓家嫂子,這不僅關係到你自己的性命,也關係到能不能為韓大哥報仇,你可得要仔細想想,此前送飯到底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比如說,送飯的路途上……”

    劉菲雲和劉菲雨雖然是親姐妹,但除了膚色差不多之外,相似的地方就很少了。

    劉菲雨堪稱美色小嬌娘,而她的姐姐劉菲雲就只能說長得不算難看,更像是尋常少婦。

    她聞聽此言,她秀眉微蹙,一回憶起丈夫身亡的情況,瞬間滿臉哀色,道:“也沒什麼不一樣的地方,跟平常一樣,我經過了一個藍荊花樹林……”

    藍荊花?

    崔耕陡然心中一驚,忙打斷道:“等等,瓦罐上沒有蓋子,是不是有藍荊花落在了湯飯裡?”

    劉菲雲仔細回想一番後,連連點頭道:“是有這麼回事,當時奴家怕夫君見了湯中有異物會不高興,便在路上將藍荊花挑出瓦罐扔了。”

    縣令薛應德恍然大悟,高聲道:“本官明白了,這藍荊花很可能有毒!還是崔御史明察秋毫,三言兩語間便發現了此案的不同尋常之處。這斷案審案的細枝末節之處,果然非一般人能發現的啊!”

    崔耕覺著怎麼這麼順利?居然又破了一樁冤案?

    不往多想,不迭謙虛道:“這只是本官的一個猜測,做不得準的,還請貴縣差幾個衙役,去采幾把藍荊花來。咱們驗看一番,才知道韓劉氏到底是不是冤枉的。”

    “是是是,還是崔御史想的周到。”

    薛應德連連點頭,把事情交代了下去。

    漳浦縣的縣城非常小,功夫不大,就有衙役裝了一口袋藍荊花進來了。

    然後,有人牽來了幾條大黃狗。

    把這些藍荊花混在了糧食裡,喂那些狗吃下去。

    過了一會兒,這幾條大黃狗便相繼發出一聲哀鳴,倒伏餘地,氣絕身亡。

    死狀與韓良一模一樣!

    到此,事情的真相已經浮出水面,漳浦縣令薛應德當堂站起身來,深施一禮,道:“多謝崔御史。要不是大人出手翻案,下官險些枉斷了一條人命,恐怕一輩子不得安寧啊!”

    冤主韓劉氏已經伏地而泣,洗此不白之冤,除此謀殺親夫之惡名,焉能不激動?

    劉菲雨一邊攙扶起姐姐,一邊沖崔耕拜謝道:“崔御史你是個好官,奴家謝謝你。”

    百姓們見崔耕如此神奇,三言兩語就為韓劉氏洗脫了冤枉,也是大為興奮。

    不知誰起了個頭兒,人們紛紛高聲叫起:“崔青天!崔青天!嶺南有個崔青天!”

    崔耕面帶微笑,能為活者洗刷冤屈,能為死者伸張公道,不枉百姓這般擁戴他,他越來越享受這種感覺了。

    待得人們的聲音漸漸低落下去,崔耕站起身來伸手示意百姓們噤聲,接著準備講幾句場面話,宣告此案的結束。

    倏地,就在這時,一記不和諧的聲音款款傳入公堂:“什麼崔青天?依我看,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純屬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哩,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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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38
第156章 案情多詭譎

    這說話的聲音不大,但卻是格外的清晰,一字不落地傳入崔耕及漳浦縣令薛應德的耳中,煞是刺耳!

    當然,公堂裡頭的官老爺都能聽清了,更何況是公堂外圍觀的百姓呢?

    大唐坊間的老百姓,民風彪悍但也淳樸,愛湊熱鬧也愛聽八卦,但不代表他們啥也不懂。

    這說話之人明顯就是在赤果果地藐視,不,是堂而皇之地在嘲笑崔御史是個二~逼漢子嘛!

    好傢伙,這可是有大熱鬧可看啦!

    嘩啦

    百姓們紛紛往旁邊閃退,自覺地將站在圍觀人群中說風涼話那廝,暴露在崔耕、薛應德等官老爺的眼前。

    這是一個灰衣大漢。

    此人身材高大,國字臉高鼻樑,一雙劍眉斜插入鬢,兩道虎目不怒自威,年輕的時候,肯定是個標準的俊朗男子。

    至於他現在的年紀就很難說了,說他四十歲也成,皮膚白皙臉上沒有多少皺紋。說他六十歲也不過分,因為滿頭銀發隨風飄蕩。

    “我道是誰,原來是你!好你個周……”縣令薛應德還真認識此人,馬上臉色巨變,準備讓衙役上前拿人。

    孰料,薛應德還來不及叫出對方名字,就被灰衣大漢猛起暴喝一聲,硬生生被打斷了:“閉嘴!我與崔御史講話,哪有你這狗官插話的地方?莫非你想阻塞朝廷的言路?”

    喲呵,還知道阻塞朝廷的言路!用詞兒很專業嘛!

    崔耕一聽,就清楚單憑這氣勢還有這用詞,眼前的灰衣大漢絕非尋常百姓人家,於是抬手看向薛應德,勸阻道:“薛縣令還請稍安勿躁,聽他把話說完。連當今聖上都親自接待民人告狀,更何況我這個小小的七品嶺南肅政使?”

    薛應德面色惶急,搶先道:“可是他……”

    “退下!”

    崔耕不耐煩地低喝一聲,顯然動了肝火,霎時擺出嶺南道肅政使的范兒來,強令道:“沒什麼可是的。薛縣令且退坐一旁,有事本御史自會叫你!”

    論品秩,二人不相上下。可誰讓崔二郎是嶺南道肅政使呢?在朝廷序列裡,崔耕這個七品御史的含金量,可是比他小小的一個下縣縣令要強太多太多了。

    若要強分二人職事尊卑,自然是崔耕更勝一籌!

    一聲令下,薛應德只得悻悻地坐了回去。

    崔耕這才問那灰衣大漢道:“你是何人?為何剛才會有此一言,你為何說本官被人賣了還替人在數銀子?”

    灰衣大漢道:“我姓字名誰有什麼緊要的?莫不是崔御史只聽得百姓叫你崔青天,聽不得一句逆耳之話?”

    逆耳之話?

    唯有忠言方會逆耳,這漢子話裡有話啊。

    崔耕聞聽此言,非但沒有惱怒,反而嘴角微翹。

    他爽朗一笑,道:“好,不問你的名姓也行,但你剛才譏笑本官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總得給我一個解釋吧?口出狂言,總得來些干貨,不是嗎?”

    “乾貨?你這比喻倒也恰當!”

    灰衣大漢徑直道:“某家的解釋就是此案,你完全判錯了。”

    崔耕驚咦了一聲,問道:“怎麼判錯了?你且講來聽聽,朝廷能授本官嶺南道肅政使一職,行走於嶺南道諸州府縣城,不外乎便是廣開言路,平反冤屈!講,放心大膽地講!”

    大漢眼光往四下里一掃,忽道:“這個不急,只不過你坐著,我站著,這便是崔御史的待客之道?”

    擦,這傢伙的譜兒還挺大的!

    崔耕也懶得和他計較,命封常清給搬來了一個小圓凳。

    那大漢坐穩之後,才把此案的疑點一一道來。

    疑點之一,既然劉菲雲說路上沒什麼異常的,為何又單單點出藍荊花樹林?好吧,就算這是她隨口一說,但講個樹林就算了,為何非加上藍荊花三個字?平日裡正常人講話都是“我路過一個樹林”,哪裡會講“我路過一個藍荊花樹林”?這非常拗口不說,也不符合講話邏輯。再者,但凡你找本地人瞭解一下,都知道那個樹林並不是以生長藍荊花為主,也沒有“藍荊花樹林”這個叫法。

    疑點之二,藍荊花有毒,見了何典?此樹既不稀有,也不是漳浦特有,毒性又如此之烈,任何典籍上都沒有記載,這合理嗎?

    疑點之三,也是最關鍵的,假如藍荊花有劇毒,害死的人畜肯定不是一個兩個,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怎麼大家都沒聽說過此事?

    崔耕聽完了這三個疑點,頓時心中一驚,暗道,難道我是受了他們有心誤導,然後先入為主,一步一步掉進坑上了當?

    不過,他還是對灰衣大漢的幾個疑點提出質疑道:“你說得倒是頭頭是道,但先前大黃狗吃了藍荊花確實是毒發身亡了,這難道不能說明藍荊花有劇毒?”

    “不能!”灰衣大漢斬釘截鐵道:“這只能說明藍荊花上有毒,至於這毒到底是事先抹上去的,還是藍荊花上本來就帶有的,就值得商榷了。但大人如果僅以此就判定藍荊花有劇毒,這恐怕與查證求證需嚴謹的斷案準則相違背吧?”

    “抹上去的?抹上去的?”崔耕恍然大悟,猛地一拍驚堂木,命令道:“宋根海!”

    “卑職在!”

    “你帶著幾個弟兄,親手採摘一些藍荊花來,不得有誤1”

    “遵命!”

    宋根海欣然領命,在公堂外抓了幾個當地百姓當壯丁,讓他們帶路去尋生有藍荊花的地方,不到一刻鐘就已回轉。

    崔耕再次將藍荊花混在肉食裡,又讓人牽了一條大黃狗,不過這次的大黃狗就幸運了,白混了一頓飽飯,直到一個多時辰後都毫無異狀。

    現在結果顯而易見,崔耕之前的審案推斷儼然被誤導了!

    狗日的,真是反了天!

    崔耕死死盯著薛應德的眼睛,厲聲問道:“薛縣令,這是怎麼回事?希望你給本御史一個合理的解釋!”

    “下官冤枉啊……”

    薛應德似乎早有準備,馬上就離座跪倒,叫起了撞天屈,聲稱自己對於弄虛造假一事毫不知情,一定是那些胥吏收了劉家的好處,有意為劉菲雲開脫。

    隨你官清似水,難敵吏滑如油,薛應德這麼一說,崔耕倒是一下子難判其話真偽。

    於是,他又把前去采.花的那個衙役找來,詳細審問。

    這采.花衙役倒是完全沒有抵賴,立馬坦白說此事完全是受了孫江的請託,連銀子都沒收他一文,只是礙於同僚的面子才幫他的。

    衙役孫江也沒有抵抗,當即坦白說自己是一時糊塗,純粹是為了讓小情~人劉家小娘子高興才出此下策,以後再也不敢了,還請大人開恩。

    至於少女劉菲雨則哭了個梨花帶雨,說自己的姐妹情深,為救姐姐脫困才幹了這件蠢事。劉家小娘子更是聲稱,依照朝廷律法,親親相隱是准許的,此番糊塗釀成大錯,還望崔大人高抬貴手。

    “親親相隱”這種生僻的律例都知道?這劉家小娘子不是之前聲稱自己姐妹出自農戶之家嗎?

    崔耕此時滿腦子漿糊,這特麼什麼亂七八糟的?似乎人人只是犯了一點小錯,就讓自己險些放過了真正的殺人凶手韓劉氏!

    現在真相趨於大白,韓劉氏難逃凶手之嫌。

    一時間,崔耕看著場中這些作偽證欺騙他的人,心中略有意冷,無心再繼續審案,又將案子重新交回給了薛應德。

    薛應德一接手,便宣佈維持原判。衙役孫江和幫忙采.花作假的衙役各判八十大板,至於劉菲雨,年紀尚幼且尚未釀成大禍,礙於女流之身,不宜上刑,只得口頭訓誡一番。

    這番處罰不輕不重,與朝廷律法中的“親親相隱可免刑罰”也完全吻合,崔耕點頭表示無異於。

    這場官司,似乎就像中途穿插了一個小插曲,又要平息結束。

    可正在這時,那個灰衣大漢又說話了,不迭搖頭嘆道:“孺子不可教也!孺子不可教也!崔御史,你摸摸你的項上人頭,現在可還長得牢靠嗎?”

    這分明又是一番話裡有話!

    崔耕經過剛才的一番挫折,早已沒了之前的那份盲目自信和膨脹,他已經明白了,若沒有那場“荒唐大夢”,自己就是一個普通人,兩個頗有心機的衙役和一個小民女都能合謀玩~弄自己於股掌之間。

    行事不可不慎,行事戒驕戒躁啊!

    這灰衣大漢今日的種種奇怪表現,明顯對自己是出於善意的。

    他站起身來,對灰衣大漢躬身一禮,道:“這位先生的意思是……本官又斷錯了?崔耕愚魯,還請先生繼續指點一二。”

    “這還差不多。”

    灰衣大漢竟坦然受之崔耕的禮敬,滿意地點了點頭,道:“看在你還挺懂禮數的份上,某家就再教你一個乖。你去查一下,那個韓劉氏,唔,就是你口中的劉菲雨,是不是真有個妹妹叫劉菲雨?就算真有,是不是眼前的這位?另外,你再查一下衙役孫江,是不是本來就是漳浦縣的衙役?你沒發現他身為本縣衙役,從一開始到現在,就從未對一縣之尊的薛應德禮敬過一分嗎?”

    大漢的話音剛落,便聽得兩聲噗嗤!

    孫江和那個采.花的衙役暴起發難,一左一右,兩把明晃晃的尖刀徑直插進了劉家小娘子劉菲雨的體內。

    “快,拿下!”崔耕當即下令。

    不過,晚了!

    刺殺得手,孫江和那采.花的衙役對視了一眼,咬破了嘴中的毒囊,頓時七竅流血而亡。

    霎時間,已經有三條鮮活的生命逝去!

    轟!

    崔耕腦子猛地一炸響,心中大震,這是要出大事的前奏啊!

    倏地,他大步上前,顧不得禮儀一把擎起縣令薛應德的官袍領口,咬牙切齒道:“薛縣令,一個案子五條人命(包括韓良夫婦),就是報上刑部,都是了不得的大案了。你現在千萬別告訴我,你還是毫不知情,什麼都不知道?”

    “崔御史開恩啊!”

    薛應德這回才算是麻了爪了,趕緊把自己所知道的和盤托出。

    就在一個多月前,武三忠的手下果毅都尉梁波找到了他,讓他幫一個小忙,事成之後,可以把他從漳浦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調走。

    這個小忙就是,安排兩個生人,進莆田縣當衙役,並且對他們的行事給予方便。

    至於其他具體的事情,梁波並沒有安排他,不過也讓他無需打聽。

    這種小忙對薛應德而言,自然是不費力氣,而且百里無一害,他自然應承下來。

    可結果竟然是今天公堂上這一幕……

    這是他沒想到的。

    最後,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著崔耕,道:“卑職以為那個劉菲雲跟梁都尉有什麼特殊的關係呢,就想做個順水人情,完全想不到他們光天化日下要辣手殺人啊,還請崔御史明查。”

    這話崔耕倒是相信,武三忠就是要拉攏羽翼,也不至於找一個小小的薛應德。既然如此,事關人命的案子,就不會讓他牽連過深了,僅僅提供便利足矣!

    既然現在知道是武三忠手底下最能咬人的瘋狗在後面使壞,崔耕竟也褪去了剛才的那番焦躁。

    不過,他也有個疑點想不通按理說,當官十有**都一次兩次的判錯過案子?若是判錯案殺錯了人,肯定會有懲罰,但這是公罪,最多不過是丟官罷職。甚至有的時候戴罪立功,將功補過,頂多被降職貶配,不一定會革職成白丁。

    若是梁波此番設計就為讓自己放錯了人,那大不了再抓也就是了,即便縱有懲罰,那也不會太過嚴重?梁波廢了半天勁,就為了敗壞一下自己這個新任嶺南道肅政使的官聲?

    那灰衣大漢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慮,道:“嘿嘿,膚淺!若我是梁波,等這個案子一判完,馬上就命孫江出首,說崔御史賄賂了他銀子。接著,再讓那劉家小娘子出首,說你為了娶她為妾,答應她故意錯判此案救下她姐姐。人證物證俱在,就由不得崔御史抵賴了。身為御史言官,貪贓枉法,還涉及女色,嘿嘿,輕則丟官罷職,重則人頭落地啊!”

    啪嗒

    崔耕握在手中一根執法竹籤倏地掉落於地,喃喃道:“原來如此!是崔某將事情看得過去表面了。沒想到,人心竟如此險惡!若不是今天遇到了先生,我豈不是要鑄成大錯?”

    這灰衣大漢這撥點醒,真是幫我躲過一劫啊!

    真心的感謝!

    發自肺腑的感謝!

    只見崔耕站起身來,再次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道:“這位先生,你既熟悉刑名之事,又頗識人心詭詐,一定不是個普通人吧?能否把您的的姓名賜下?”

    見著崔耕連番多禮,灰衣大漢也覺得再這麼裝逼下去有點說不過去了,趕緊起身也回了一禮,並如實稟道:“當不起崔御史如此之大禮啊!實不相瞞,某家姓周叫……”

    可聽完了他的名字之後,崔耕的臉色卻變得比剛才還要難看煞白,眼神古怪地在對方身上徘徊著,我的天,怎麼會是他?

    崔二郎徹底欲哭無淚了,心中不斷哀嚎著,真尼瑪坑爹啊!大哥,我收回剛才的話,也收回剛才那些禮數,現在就當咱倆完全不認識,成不?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38
第157章 以死贖前怨

    灰衣大漢姓周,單名一個“興”字兒!

    沒錯,就是那個與來俊臣、索元禮齊名的酷吏周興!

    崔耕萬萬沒想到,眼前這個濃眉大眼的灰衣大漢,就是能止小兒夜啼的酷吏周興!

    ……

    自從武則天完成了從太后到皇帝的關鍵一躍之後,心境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對於酷吏集團就越來越不怎麼待見了。請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說

    今年二月,有人控告周興和丘神勣謀反,她毫不猶豫命人收獄問罪。

    丘神勣很快就被武三思監斬於太乙門的菜市口。

    至於周興呢,他的經歷眾所周知,沒下獄之前,來俊臣先請他喝酒,問犯人要是抵死不招怎麼辦呢?

    周興說這個好辦,準備一個大翁,四周燃起炭火,不招就讓他變成壁爐烤鴨。

    來俊臣說好啊,現在陛下讓我審問你,本官這就去準備大翁和炭火,你自己也準備準備吧。

    周興當時就跪下認罪了。

    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請君入甕。

    周興的運氣比丘神勣好一點,武則天念在他以往功勞的份上,沒有殺他,而是流放嶺南道。

    漳浦縣就是他的流放地。

    到了此地,因為本來是官身,他倒是不用服苦役,只要每三天到縣衙報到一下就成。另外,縣衙會提供維持他基本生活的糧食和蔬菜。

    這就是他今天正好出現在縣衙公堂外頭看熱鬧的原因。

    崔耕暗暗琢磨,怪不得他剛才倨傲無禮不肯報姓名呢,恐怕剛才“周興”這兩個字兒一出口,自己就得當場命令衙役把他打出去。

    開玩笑,和周興扯上關係,那不僅是與整個官場為敵,還是與整個天下人為敵!

    武則天都不想替他扛臭名了,就我這小肩膀能扛得起?

    他趕緊打了個哈哈道:“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周大人啊,幸會!幸會!那什麼~本官公務繁忙,就不多留你了。常清,封上一包二十兩銀子的利是給周大人,送客!”

    “崔御史,救我!”

    突然,周興沒了剛才的倨傲之色,緊跑上前,毫無節操地抱起崔耕的大腿,大叫道:“周某剛才一番幫襯,也算是薄有微功!還請崔御史出手,救在下一命吧!”

    唔?

    崔耕被周興的突然舉動搞得一愣,不過周某人說得也對,若非剛才他在一旁幫襯提醒,自己險些掉進梁波等人預設的大坑裡!

    不管他出於什麼目的幫襯自己,這份人情的確是自己欠了他周興的。

    但是周興的話他聽在耳中,覺著太過誇張了,這怎麼還扯上救命一說?

    他遲疑問道:“你現在不過是流放嶺南,要吃的有吃的,要喝的有喝的,有什麼性命之憂?也對,像你這種在長安大富大貴過的人,突然讓你過這種儉樸拮据的日子,的確有些難為你了!這樣,我再給你兩千貫大錢,算是資助你的生活。有了這筆銀子,足以讓你在漳浦這小地方,頤養天年了!”

    說實話,人情歸人情,但崔耕很清楚,周興這人聲名狼藉不說,還心術不正仇家太多,真是半點沾不得。若是能用銀子把這人情還了

    “這根本不是錢的事兒。”周興苦笑道:“小人之前得罪的人太多了,誰沒幾個親朋故舊?原來我大權在握的時候他們不敢惹,現在我就是褪了毛的鳳凰不如雞,他們焉能不報仇雪恨?就算薛縣令兩不相幫,我也難逃活命。”

    “這樣啊……”崔耕道:“所以你剛才寧願得罪薛縣令,也要行險一搏引起本御史的關注唄?”

    “汗顏,周某的確是存了這番心思。”

    說著,周興雙手一鬆放開崔耕的大腿,雙臂伏地連連磕頭道:“現在天上地下,能保全小人性命的只有崔御史一人了,您可千萬不能撒手不管!還請崔大人開恩啊!”

    見他這副可憐模樣,崔耕還真有些不忍。

    照史上所載的生卒年來推斷,此時的周興不過四十歲,卻是短短時間內變成了一頭白髮,這段日子遭得什麼罪,可想而知。

    崔耕是好人,但絕對不是爛好人,而且他更是一個實用主義者。

    對於周興,其實他沒有那些李唐忠臣們那般厭惡,畢竟他跟周興從未有過交集,對周興的所知所解都是從史上所瞭解到的。

    至少在他看來,眼前這個周興,是個倒台失了勢的可憐蟲,不過是一枚很有用處的可憐蟲。

    因為他所瞭解到的周興,與索元禮、丘神勣、來俊臣那些人不同,周興不是單憑佞幸上位的,他本身就很有才幹。

    史書所載,早在十三年前,周興就以擅斷刑獄名揚天下,得到了唐高宗李治親自的接見。如果不是因為既非科舉出身,又非名門望族,早就飛黃騰達了。

    正是因為正路走不通,周興才開始走上了佞幸之路。他的確是做了很多壞事,弄出了不少冤案,但全部是受了武則天的主使,周興本人不過是武則天的一把刀罷了。

    不然武則天登基大寶之後,想要扔掉這個夜壺時,也不會對他網開一面,沒有斬盡殺絕。

    如果能把此人收歸帳下,以後多多問計於他,至少官場上的背後暗算,就多了幾分勝算了。

    不過,崔耕也有隱憂,畢竟周興受武則天指使,製造的冤案委實太多了,仇家自然也多……自己若是收了他,那名聲得多麼臭啊?

    保他一命,收為己用?

    還是離他遠些,莫要引火燒身?

    崔耕左思右想一番過後,道:“周大人,你請回吧。佛家有句話叫做,前日因今日果。縱是你對本官有恩,但不死上一次,怎麼能洗去你那滿身的罪孽?又怎能得來日的無上正果?”

    這些話在別人聽來,不過是滿口佛理的推脫之言。不過在周興聽來,卻如同一聲當頭棒喝。

    這一刻,他好像有些頓悟了。

    周興緊皺的雙眉緩緩舒展,眼中的求懇之色慢慢消失,雙手合十道:“善哉!善哉!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多謝崔御史教誨,那小人就死上一次吧,哈哈!”

    言畢,周興站起身來,如同一個得道高僧般,信步閒庭,面帶微笑地轉身離去。

    薛應德都看傻了,心中暗想,這崔御史莫不是神棍出身?咋好好的一個周興,被他三兩句的佛偈就忽悠瘸了?往後,這廝不會是瘋了吧?

    崔耕卻不知薛應德心裡如何想,見著周興已走,便扭頭問向薛應德:“這樁案子到底該如何收場,不知薛縣令可有定計?”

    “呃……此案關係重大,請容本官三思。”

    “如此也好。”

    崔耕當然可以抓住這個案子窮追猛打,不過人證全死了,單憑薛應德空口白牙幾句話,可扳不倒武三忠,甚至牽連到梁波都非常勉強。

    到了最後,無非是打筆墨官司而已。

    既然如此,還不如做個順水人情給薛應德,在他看來薛縣令就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官場倒霉蛋罷了。

    最後,二人私下裡一商量,決定當這三條人命的案子沒發生過。武三忠做賊心虛不提,崔耕和薛應德不提,漳浦縣天高皇帝遠,這事兒了就算過去了。

    翌日。

    崔耕的儀仗略微改變了下方向,繼續往漳州府城而來。

    在路途上一打聽,崔耕才明白自己誤會了,後世赫赫有名的大唐名將陳元光的確當過漳州刺史,但現在早已不是了。

    三年前,陳元光的祖母魏氏過世,他將之葬於離漳州不遠的雲霄半徑仙人山之麓。

    因為陳元光的父親陳政早死,他就以嫡孫的名義,在魏氏的墓前結廬而居,宣稱要守墓三年,向朝廷上表,辭去了漳州刺史之職。

    百姓們崇敬陳元光如此恪守孝道,還給他起了個雅號,叫“半徑將軍”。

    那沒啥說的,改路半徑山吧,能借此祭拜魏氏老人家一番,對崔耕來說,也是一件非常樂意做的事。

    在那場荒唐大夢中,有一部膾炙人口的評書,叫做《楊家將》,其中的楊繼業,自然就是大宋名將楊業。

    不過,他的老婆佘太君,歷史上查無此人,實際原型人物就是這位魏氏老太太。

    至於楊文廣的原型人物,則是陳元光。

    所謂楊文廣平蠻十八洞的精彩故事,實際上是根據陳元光與僚人作戰的經歷改編而來。

    戲文上說佘太君百歲掛帥,這個魏氏老太太,雖然沒那麼誇張,但是在兒子陳政死後,也的確以八十多歲的高齡,親自披掛上陣,幫助孫兒平定僚人之亂。

    老人家九十三歲壽終正寢,如此英雄,自己當然要祭拜一番。

    正在崔耕胡思亂想之際,轎子陡然一停,宋根海走上前來,輕聲道:“御史大人,現在已經到了半徑山下。”

    “好。”轎伕壓轎,掀開轎簾,崔耕低頭彎腰走了出來,朗聲道:“命所有官兵下馬,把本官的儀仗收起來,咱們徒步上山,祭拜魏太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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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38
第158章 海內存知己

    一路上山,崔耕大概明白了“半徑山”名字的來歷這條山路實在是太難走,能不能稱為“徑”實在可疑,故稱才有了半徑之說吧?

    沒上這半徑山之前,他還奇怪,世間孝子賢孫多了,為祖母守墓三年有什麼了不起的?世人至於如此吹捧陳元光嗎?

    等上了山才算明白過來了,在這等地方守墓,生活物資很難運得上去,恐怕陳將軍這守墓的日子過得很不容易啊。複製網址訪問 772e6f742e6f%6d“半徑將軍”的名號,人家的確當之無愧!

    山路不算長,但是狹窄陡峭,又多苔蘚濕滑,一直走了將近兩個時辰,眾人才來到一處較為平坦的高台。

    但見一條瀑布直瀉而下,形成一汪碧潭,清澈見底。潭裡還有數尾活魚游來游去,好不快活。

    楊柳依依倒映入潭,更顯風景如畫。

    潭邊不遠就是魏氏老太太的墓地所在,陳元光就在旁邊結廬而居。

    早在三天前,崔耕便已經派人通知過陳元光自己不日到訪。

    所以,等他剛一踏上平台,陳元光便帶著手下們迎了出來,道:“草民陳元光參見……”

    崔耕趕緊迎上前去,以手相攔道:“陳將軍快快免禮,在下可當不得您如此大禮。”

    這話可不是謙虛客套的話,陳元光雖然今年不過三十五歲,但人家十五歲就從軍了,憑著疆場上一刀一槍殺出來的功勞,當上了漳州刺史。

    再者,陳元光的祖父陳犢乃是隋朝將領陳果仁之子,高祖皇帝李淵起兵時,陳犢便說服他父親陳果仁降唐,陳犢更是追隨李淵平定天下,功拜玉鈐衛翊府中郎將,封開國元勛濟美嘉慶侯。

    陳元光之父陳政,青年時隨其父陳犢攻克臨汾等郡,唐太宗任其為左郎將。後陳政奉高宗皇帝之命,率諸衛將軍戍閩出為嶺南行軍總管,平廣寇,創漳州,以左郎將領州事。最後,陳政更是戰歿於陣,漳人至今思之。

    到了陳元光這一代,將門世家,忠臣之後!他不僅蒙受祖蔭,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陳家部署及故舊門生遍及嶺南道,尤其福閩一地,更是紮根甚深。

    現在陳元光丁憂才無官無職,等三年孝滿,朝廷就算不讓他官復原職,一州刺史總是免不了的,論品秩絕對是在崔耕之上,根本不是他這種官場新嫩可以比擬的。

    陳元光自然不會真的拜下去,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好歹崔耕是朝廷欽封的嶺南道肅政使,如今他又是丁憂白身,總不能見欽差御史而不拜吧?

    不過崔耕真的敢受他一拜的話,那接下來就真的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見著崔耕如此知趣,陳元光顯然熱情了許多,邀請道:“此地並非講話之所,還請崔御史入內奉茶。”

    “陳將軍請。”崔耕緊隨其後。

    茅廬之內,陳設非常簡單,也就是一床,一個石桌,十幾個石凳而已。

    崔耕只帶了宋根海進來茅廬,陳元光則向其介紹了隨自己丁憂守墓的六位部將,分別叫:李伯瑤、沈世紀、許天正、馬仁、張伯紀、歐哲。

    這些人在軍中不過八品校尉,但崔耕卻知道,這六個人在後世有個特別響亮的尊稱,即“平閩六將軍”。

    現在不咋地,但好歹也是歷史上有點戲份的龍套,他沒打算怠慢,站起來身來沖六將抱拳客套了一番。

    這六人見狀,卻有些懵了,因為他們不過八品的宣節校尉,眼前的這位嶺南道肅政使居然對他們也格外禮遇,要知道他們見過不少朝廷下來的上差,哪怕是一個小小的九品官,都是眼高於頂。

    這位崔御史,倒是禮賢下士的很吶。

    一時間,崔耕竟也博了六將的第一面好感。

    其中一名校尉叫許天正,今年四十二歲,身材高大,皮膚黝黑,平日裡性情暴烈。

    他瞅著堂堂御史對他們幾人這幫客氣,心裡就覺著有些蹊蹺,後越想越不對勁,怪眼圓翻徑直問道:“崔御史,俺是個粗人,只懂得戰場上用腦袋博富貴,沒你們文人那麼多花花場子,咱們能不能打開天窗說亮話?”

    崔耕聽出對方話裡的敵意,不禁愕然,問道:“許校尉這是說得哪門子不相干的話?本御史又怎麼花花腸子了?實不相瞞,本御史雖然現在做的是文職事,卻也並非什麼文人。一年前,崔某還不過是清源城裡有名的浮浪子弟呢!還有幾個月前,清源城被山匪夜襲,本官也算是帶過兵抗擊過……”

    啪

    不等崔耕講完,許天正猛地一拍石桌,黝黑的臉龐上透著激動,叫道:“崔御史不用費盡心機的套近乎,你為什麼來的,咱們心知肚明!”

    “嗯?”崔耕被這廝鬧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哥們不過是來拜訪一下歷史上傳說中的人物罷了,你這麼激動嫩啥嘞?

    身為主人的陳元光對崔耕印象頗好,自然不會任由部將胡鬧怠慢了客人,當即沉下臉來,喝叱道:“放肆,遠來是客,你這黑廝怎能對崔御史如此無禮?還不快快道歉!”

    陳元光的訓斥好使,剛才還一臉激動異常的許天正剛霜打了的鉗子似的,唔了一聲,如奉綸音般沖崔耕致歉。

    崔耕自然不會與他計較,畢竟武將多為粗人,不過對許天正突如其來的敵意卻是深感莫名奇妙,疑惑道:“許校尉,咱們倆之前未曾見過面吧?你剛才說對我今日來意心知肚明,莫不是其中有什麼誤會?”

    “哼!你……”

    許天正又要嗷嗷一嗓子,卻被陳元光一瞪眼,只得嚥了下去,甕聲道:“你真不是賈仁義那廝請來的?”

    崔耕愕然,問道:“賈仁義是誰?本官從未聽過。”

    這下不單是許天正和其他五名部將,便是陳元光本人都愣住了,不禁奇怪道:“崔御史,你沒開玩笑吧?現在的漳州刺史就是賈仁義,你沒聽說過?”

    “呃……”

    崔耕不由尷尬,自己光顧著追星來看歷史名人陳元光了,都把自己的本職工作忘了,竟然沒查過現任漳州刺史姓甚名誰。

    當然,崔耕身為嶺南道肅政使,總不能說不知道現任漳州刺史是誰吧?

    於是乎,耍了滑頭說道:“崔某身為閩人,只知漳州刺史乃陳將軍,至於其他人,真不知道!”

    “哈哈哈,你說這話我愛聽。”

    許天正是個沒什麼心機的漢子,頓時眉開眼笑,樂道:“俺就說嘛,漳州大部分百姓都是陳家的部屬,這刺史當然也得陳將軍來坐,賈仁義算什麼東西?想不到崔御史也認這理兒……”

    隨後,大嘴巴的許天正才將這場誤會的根由慢慢道了出來。

    原來三年前,陳元光為了給祖母守孝,辭去了漳州刺史一職,繼任者就是賈仁義。

    此人乃是文進士出身,認為陳家那些廝殺漢,在福建平定僚人之亂中有用,但用來建設漳州就很不夠看了。所以,趁著接管漳州府之機,罷免了一些人的官職。這些人基本都是陳元光一手扶持出來的舊屬,賈仁義這麼心急的排除異己,自然引起了陳元光舊部的不滿,其中就包括許天正。

    這也就罷了,關鍵是陳元光的丁憂守孝期馬上就要滿了。

    賈仁義眼高手低壓根兒不會治理地方,三年來把漳州弄得烏煙瘴氣,在吏部考評很差。一旦陳元光回來接手漳州刺史位置,他肯定要下崗待業。運氣好的話,還能撈一個毫無權力的閒散官職,運氣不好就得回家吃自己,等吏部看哪裡還有什麼合適的小坑,再安排他去蹲坑……

    於是乎,為了保住自己的官職,賈仁義就大下本錢,派出好幾個心腹打探陳元光的違法事,準備告上一個刁狀。

    因為只要陳元光出了事兒,就沒人跟他搶漳州刺史之位了嘛。

    不過陳元光是漳州最大的地頭蛇,賈仁義這個計畫剛一開始,就被有心人告了密,結果是狗屁證據都沒有蒐集到。

    不過,這件事卻成了陳元光等人一塊大大的心病,他們都明白這事兒沒完,指不定賈仁義以後會出什麼幺蛾子呢。

    好死不死的是,在這個敏感時候,三天前又收到了崔耕親自拜訪的通知。

    崔耕是干啥的?御史啊,專門給官員挑錯打報告的。

    崔耕和陳元光一不沾親,二不帶故,更關鍵的是陳元光還在丁憂期,崔耕這麼上趕著要拜望,讓陳元光這邊的人怎麼想?

    再加上一見面,崔耕的表現跟以往見到的御史言官們不一樣,人家是眼高於頂冷冰冰,而這位崔御史呢?態度太過熱情啦。這也就不怪一向沒什麼城府的許天正忍不住發飆。

    聽完來龍去脈之後,崔耕總算是明白了,哭笑不得道:“陳將軍誤會了,本官之所以來拜望將軍,純屬仰慕陳氏威名,陳家四代忠良名將,還有令祖母已故魏太母之事,在嶺南道早已傳揚令人稱頌。故,崔某才有今日上山拜望祭奠一番的心思。”

    好話自然誰都愛聽,尤其是涉及到祖上先人的褒揚之話,更是令陳元光嘴角微抿,含苞欲笑,顯然被崔耕說到心坎兒山過來。

    崔耕見狀,又添了一把火,稱早已經有一些山野小縣的戲班子,將當年陳元光開漳的事蹟唱成了戲文。

    當然,這個戲文就是他在荒唐大夢中,聽到的楊文廣平閩十八洞的故事,只不過將主角改為了陳元光。    這個故事自然是真實存在的,史上以陳元光平閩開漳為藍本,的確編撰過楊文廣平民十八洞的故事。被崔耕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某些情節也確實是陳元光自己的親身經歷。

    當事人就在跟前,雖略帶誇張,但大體上能夠說得這般翔實,由不得陳元光和其部將們不信啊!

    說完了戲文,崔耕又盜用後人對陳元光的評價,尤其著重敘述了他對漳州發展的重大意義。

    除了“開漳聖王”這四個字兒沒提,其他的都提了。

    說好話討人歡,講究的就是細微處見功夫。

    一個人長得胖,你誇人家身材好,那是找罵。但要誇他有內涵,他就會欣然接受了。

    更何況崔耕後來說的話,也算不上拍馬屁,誰聽了仔細一琢磨,都得承認確實是這個理!

    一時間,平閩六部將聽得搖頭晃腦,深感與有榮。

    陳元光想著自己當年年紀輕輕,一時氣盛之下奉了高宗皇帝之命來平閩開漳,隨著高宗皇帝駕崩之後,新主繼位,武後臨朝,這麼些年朝廷一直對自己沒有公論,更別提褒獎。

    這麼多年在閩地受了不少苦楚與委屈,本是很沮喪的。

    如今突然發現,原來在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人,不,還有很多百姓唸著自己的好,竟然還改成了戲文傳唱在鄉野間。

    還有眼前這位崔御史,居然能將自己和祖母的事蹟如數家珍,比自己更瞭解自己。

    一時間,陳元光真是百感交集,喉嚨不斷蠕動著,彷彿一種叫做知己知音的東西在胸腔中不斷共鳴著。

    他由衷嘆道:“知我者,崔御史也!”

    性子粗獷的部將許天正更是哈哈大笑,道:“我就說嘛,崔御史這個人不賴,知道俺們的艱辛不易,你這交朋友值得交,哈哈!”

    前嫌盡釋,崔耕趁機提起祭拜魏氏老夫人,陳元光欣然同意。

    香燭紙錢都是事先便準備好了的,崔耕跪在魏太母的墓前默默悼念,陳元光等人皆在後面相陪。

    就在這莊重肅穆無比之時,忽然傳來了一陣喊殺之聲:“衝啊!殺啊!取了陳元光的腦袋,莫讓那廝溜了!”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38
第159章 何藥救聖王

    “不好,是僚人!”許天正眼尖,第一個發現了奔襲而來,高喊要殺陳元光的刺客。請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說

    揮刀挽弩,齊齊衝殺過來,一眼觀之竟有數百人之多!

    所謂僚人,是漢人對當地這些不服王化的少數蠻族的統稱。

    陳元光如今丁憂守墓,結廬雲霄半徑山上,身邊除了六部將還有十幾個衛士之外,別無他人。

    “這幫狗日的僚人,居然趁將軍丁憂之機來復仇!”許天正猛地提起長刀,緊忙護衛在陳元光跟前。

    陳元光平閩開漳,滅的最多的自然是不服王化的當地蠻族僚人。所以,這些蠻人跟陳元光乃至陳氏家族已經屬於世仇,如今陳元光丁憂期滿,即將復出為官,不殺他要他命才怪。

    見著僚人越來越逼近,崔耕當即下令: “宋根海,封常清,結陣!”

    不消一會兒,宋根海這支武榮都尉府的府兵,瞬間在魏太母墓前擺好陣勢, 等著僚兵逼近,便齊齊衝殺了上去。

    這八十名府兵是由犯囚盜匪所組建的,被郭恪狠狠操練過,本就訓練有素見過陣仗,又有精良甲冑和兵器裝備,一沖殺上去直接擋住了僚人的第一波攻勢。

    要知道這些僚人武器裝備落後不說,別說鎧甲護身,連腳丫子都是光著的,或穿著草鞋子的,他們的衝鋒陷陣靠得都是一股子蠻力和銳氣,壓根兒就沒有排兵佈陣之說。

    所以在八十名戰鬥力彪悍府兵的擋殺下,已經徹底亂了套。

    許天正等六部將見狀,暗道,他們是客,我們是主人,怎能讓客人替我們殺敵衝鋒呢?

    當即,許天正一揚手中長刀,對陳元光道:“將軍,您暫且和崔御史先這兒呆著,俺帶著弟兄們過去助這幫府兵弟兄們一臂之力!”

    陳元光鎮定自若地看著眼前的亂戰,唔了一聲,揮揮手示意他們前去。

    “對,這幫僚人不堪一擊,我等豈能閒著?”

    “沒錯,竟然敢摸上半徑山來,這幫僚人活膩味了!”

    幾名部將紛紛抽刀拔劍,招呼起隨行的十幾名士卒,衝進了殺陣之中。

    有了這些行伍猛將的助陣,宋根海他們越殺越得勁兒,很快便徹底佔盡了上風。

    ……

    很快,數百僚人便有近百人或死或傷,銳氣盡失,膽小者已經開始節節敗退。

    崔跟見狀,不由轉過身來,背對著遠處的廝殺,對陳元光笑道:“僚人真是不堪一擊啊!”

    陳元光亦是笑然,道:“不堪一擊是不堪一擊,架不住此地蠻族聚居,僚人龐眾啊!不過今日得虧崔御史帶著府兵上山,不然本將軍可能真要中了僚人的偷襲,性命也交代在這雲霄山上了。”

    崔耕客套道:“陳將軍客氣了,就算不需要我的府兵,以您手底下六部將的驍勇善戰,足以抵禦這數百僚人了!”

    “崔御史莫要抬舉,僚人再弱也有數百之眾,天正他們再能戰也就不足二十人,蟻多咬死象之理,本將還是知曉的。”

    陳元光鄭重其事地衝崔耕躬身一禮,道:“此番若能脫險,陳某真是欠了崔御史天大的人情。”

    說罷,挺身,抬頭,忽地,陳元光面色一變,大呼一聲:“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他下意識地將崔耕一把推搡開來。

    噗哧!

    一根呼嘯而來的竹箭,正中陳元光的肩胛,好在沒有要了他的性命。

    崔耕方才反應過來,瞬間一頭冷汗下來,媽的,自己是背對著僚人那邊,如果陳元光沒有及時發現這個疾射而來的竹箭,以他肩胛受傷的位置來看,應該是恰恰射中自己的後脖頸的位置!

    脖頸若是被利箭貫穿,焉有命存?

    嘶……

    陳元光救我一命吶!

    當即,他趕緊彎腰蹲下,將地上的陳元光扶了起來,關切道:“陳將軍,沒事兒吧?你可是救了我一條性命啊!”

    陳元光並未受到重創,不過利箭射入肩胛骨的劇痛讓他臉色難看,豆大的汗珠子一顆顆順臉頰滾下,吃力地搖頭道:“不礙事,傷不了性命!”

    “僚人跑了!”

    一聲歡呼下,許天正等人紛紛撤回,發現陳元光受傷之後,第一時間紛紛圍攏了過來。

    宋根海和封常清也收攏士卒後回來覆命,報導:“大人,咱們傷了八名弟兄,戰…戰死了兩名兒郎!”

    崔耕擺擺手,快速回了句:“厚葬,厚撫!你和封常清來負責。”

    說罷,便對著許天正等人張羅道:“先別噓寒問暖了,趕緊先替你家將軍療傷才是正事,快,抬將軍先回茅廬。”

    “沒錯,先替將軍拔箭清創!”

    “來,李博瑤,你倒是搭把手啊!”

    一行人,緊忙將受傷的陳元光抬進了茅廬中。

    ……

    ……

    當天晚上,陳元光所在的茅廬之中,崔耕、宋根海、封常清還有平閩六部將坐在一起,一片愁雲慘淡。

    因為此時的陳元光雖然已經撥出了竹箭,也清了創口,可是卻發起了高燒,人事不醒。

    而且天黑前封常清帶著幾個人去查探過,山下有兩千僚人阻路,好像要守株待兔,在山下等著陳元光等人下來,將他們活捉。

    這是一個非常不好的消息。

    眼下,陳元光這個主帥處於昏迷狀態,山下又有幾千僚人磨刀霍霍的等著他們下山,崔耕他們只能憑著險要地形,修起臨時工事來固守,否則插翅難逃。

    唯一一個好消息是,僚人既不懂軍事,也缺少鐵器,所以以許天正等六部將的行伍經驗來判斷,只要派十幾個人把山上幾處險要的工事守住,就萬無一失。

    在場之人,以六部將中的李伯瑤年紀最大,他見著茅廬中氣氛壓抑,不由出聲安撫道:“好在咱們山上有糧食有清水,就算加上崔御史帶來的這支府兵,堅守上一個月毫無問題。一個月的時間,總夠賈仁義派兵遣將了吧?只要援兵一到,僚人自潰。”

    “等賈仁義來救咱們?”

    許天正聞言,怪眼一番,嗤笑道:“說什麼屁話?賈仁義恨不得咱們將軍去死,他肯派兵?說不定,有人想來救咱們將軍他還要阻攔呢!”

    李伯瑤知道許天正的破脾氣,口沒遮攔的話也沒放在心上,耐心解釋道:“就算他不想救陳將軍,崔御史也在這,他總不會見死不救吧?崔御史若是在漳州境內出事兒,他身為漳州刺史豈能逃脫干係?”

    “呃……”崔耕苦笑道:“大家還是別指望本官,說不定聽說了我在這,賈仁義就更不肯來救了。本官和陳將軍誰拖累了誰,那還真不好說。”

    接著,崔耕簡要地把自己和武三忠的恩怨講了一遍。

    賈仁義能否繼續擔任漳州刺史,武三忠的意見至關重要,這個節骨眼兒上,他怎麼肯惹武三忠不痛快?

    李伯瑤聽完後面色一沉,道:“照這麼說,賈仁義不肯派兵的事兒,豈不是板上釘釘了?這可咋辦?難道咱們要自己想辦法突圍?這些僚人雖然戰力不高,但悍不畏死,也架不住他們人多,一百對數千,咱們沒什麼勝算啊!”

    “呃……我說兩句。”六部將之一的馬仁忽然插話道:“咱們必須突圍,因為山上既無藥物,也無良醫,咱家將軍的病可拖不起一個月的時間啊!”

    馬仁雖是軍伍,但粗通醫理,他說拖延不了多長時間,就是真的拖延不了多長時間了。

    那還有啥說的?

    一時間緊急突圍似乎形成了共識。

    宋根海可跟陳元光沒啥交情,一聽要拿一百號人死磕幾千僚人,不由心裡突突,小聲提議道:“大家是不是再合計一下?外邊可是兩千僚人吶。今天對上數百僚人,尚有勝算。對上數千僚人,恐怕凶多吉少啊!”

    “那你說怎麼辦?”

    許天正一看就知道這姓宋的府兵隊正慫了,罵道:“難道眼睜睜地看著我家陳將軍去死?別忘了,要不是他擋了這一箭,現在躺在這裡的,就得是崔御史。怎麼著,你小子莫不是想陷你家御史大人不義?”

    “我不是那個意思……”

    宋跟海被說穿了心事,滿臉尷尬之色,強辯道:“我是說,咱們就不能想想別的法子?治療陳將軍的病不一定要下山吧?再者,說句不好聽的,即便……”

    “住嘴!”

    崔耕大喝一聲,制止了宋根海接下來的話。

    不過,宋根海的意思大家都聽明白了,這種中了弓箭再發高燒的病,即便下了山,找來名醫診治,恐怕也救不活陳元光。

    大家何必冒著九死一生的風險突圍,博一個十分微小的希望呢?

    平閩六部將征戰多年,見的箭傷多了,其實也明白宋根海的話不是沒有道理。

    就漳州這破地方,哪有什麼好醫生?陳元光他爹陳政,就是水土不服又領兵出戰,最後死在陣上的。

    在別的地方,陳元光的病情是九死一生,但在這裡,恐怕就是十死無生。

    然而,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人卻是感情動物。他們又怎麼肯眼睜睜地看著主帥去死,而不做任何努力?

    最後,李伯瑤霍然起身,略帶賭氣地說道:“宋隊正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這樣吧,此番突圍不動用你們這支府兵。今夜,我們陳家軍這二十口子突圍,生死有命,怪不得旁人。我等……誓與陳將軍同生共死!”

    “對!同生共死!”許天正等人齊齊應和,一時間茅廬內充滿了悲壯之氣。

    宋根海張了張嘴,想讓自己表現的硬氣一點,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至於崔耕則是眉頭緊皺,一方面覺得這種犧牲太沒意義了一點兒,另一方面,又覺得自己對救命恩人袖手不管,良心上過意不去。

    另外,說得現實一點,就算現在不突圍,一個月後山上沒糧食了,餓都能餓死。

    這可怎麼辦?

    此時此刻,他心中無比懷念荒唐大夢中的抗生素,只要一粒下去,保證陳元光活蹦亂跳的。

    但這不過是奢望罷了,別提在山上,就是在長安城,要造出抗生素來都幾乎不可能。

    那麼,能不能儘量簡化抗生素的程序,來個死馬當活馬醫呢?有沒有可行性?

    正在他胡思亂想之際,宋根海拉了拉他的袖子,低聲提醒道:“大人,他們問你話呢!”

    “啊?問什麼?”崔耕陡然一驚。

    許天正這回可氣壞了,發彪道:“姓崔的,你就裝聾作啞吧!我算看明白了,你就是個貪生怕死之徒,就是個忘恩負義之輩。呸!老子看不起你!”

    宋根海在一旁小聲嘀咕道,大人,剛才這姓許在將您的軍呢,說別人可以不為了陳元光去死,您可不能不去,因為陳將軍是替你擋了一箭才變成這摸樣的。你若不去,就是……豬……那什麼的。

    雖然宋根海沒明說,崔耕也明白大概是豬狗不如什麼的髒話。

    崔耕不以為許,聳聳肩,說道:“你誤會了!本官剛才並非裝聾作啞,而是考慮一個問題太過入神,沒聽清楚許校尉的話。”

    “你考慮什麼?”許天正面露不屑之色,譏諷道:“不會是考慮如何對僚人磕頭求饒吧?該是先跪左腿呢,還是先跪右腿呢,嗯,那是得好好考慮!”

    “你……”這傢伙就是屬狗的,翻起臉來就不認人,崔耕原來對他的那點好印象完全消失,語氣非常不爽說道:“本官可不像你一樣,整天就想著死啊死的。我想的是,怎麼把陳將軍救活!”

    許天正陰陽怪氣道:“那想出來沒有呢?”

    “呃……沒有。”

    話一出口,崔耕又趕緊補正道:“不過,給我三天……啊,不,一天時間,讓我仔細再想想,應該會有辦法的。”

    “你有幾分把握?”

    崔耕考慮了一下,伸出了三根手指,道:“三成!”

    “三成?我呸!你實際上一成也沒有。”許天正不屑地道:“我看你純屬拖延時間,等把陳將軍拖延死了,你也就不必冒險突圍了。”

    “你這純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許天正繼續陰陽怪氣對地道:“誰是小人,誰是君子,那可不一定。這麼說吧,你要是真能把陳將軍救活了,我就……”

    “怎樣?”

    “我就……我就……”許天正往四下里狂掃,最終一指桌上的煎魚道:“我就在手掌裡煎條魚給你吃。反之,你要是做不到呢?”

    用手代鍋猛火煎魚,以這個年代的醫療條件,最輕也得把整條胳膊砍掉,才可能保住命。

    這個賭注不可謂不狠。

    崔耕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好,本官等著吃你的煎魚,如果我救不了陳將軍,大不了和你們一起突圍也就是了。”

    “好,咱們一言為定!”

    狠話是好放,但是具體實現起來,可就難了。

    到底該如何救陳元光的命呢?

    崔耕一時間心亂如麻,往茅廬外面走來,宋根海跟在後面亦步亦趨。

    他見著四下無人,小聲提議道:“大人,許天正這癟犢子也太不是東西了,這不是逼著您去送死嗎?要不然,趁著夜裡卑職安排人把他做了,反正山上是咱們人多,不怕他們鬧將起來。”

    崔耕臉色驟然一變,厲聲斥道:“萬萬不可!現在火並,那不是親者痛仇者快?許天正再不好,也是咱們自己人。你敢妄自行動,不管得沒得手,我都要你的命!”

    “可是……”宋根海委屈道:“可現在咱們不動手,人家就逼著您去死了啊!卑職認識您這麼多年,也沒聽說您懂醫術啊。就算你身懷醫術也沒轍兒啊,這破山上也沒有現成的藥物,不是?”

    唔?!

    崔耕聽完他的吐槽,好像抓到了點什麼,喃喃道:“現成的藥物?現成的藥物?這倒是個大問題。咦?有了!”

    車到山前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有了!”

    崔耕振臂往前遙遙一指,正是魏太母的墳塋所在,喜道:“莫不是冥冥之中,魏太母保佑著他的孫子?瞧見沒,現成的藥物,本官找著了!!!”

    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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