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0章 可怕的心機
俗話說「下雪不冷消雪冷。」
入冬的第一場大雪,為園林般的京大帶來了美不勝收的景致,但雪後清理堆積在道旁、林間的積雪,在天晴日朗之時,一點點化去,卻是讓校園裡的氣溫愈低。
寒風吹過,捲起堆堆積雪上的雪粒子,如紗如霧飛舞落下,處處原本清潔的路面上,就會蒙上一層晶瑩。
不過,寒冷擋不住青春的熱情。
京大校園裡隨處可見一道道青春的身影,他們或結伴歡聲笑語,或獨步沉默而行,與天暖之時相比,差距便是如今這天寒地凍時,沒有了坐在林間長椅或湖畔青石上裝那啥的書生們。
今天清晨,三角地一帶比往日裡熱鬧了許多。
因為不知何人,在三角地又貼上了幾張文報,點名道姓直斥楊景斌、溫朔,文詞激烈,而且似乎對於皖西漢墓考古工作頗為熟悉,陳述了其中諸多詳情。
這件事,原本就一直處在暗流激盪中,時有文報貼出,卻多少有些隱晦,畢竟楊景斌老師在同學們的心目中,還是有著難以動搖的地位、名望。如今天這般近乎於當面鑼對面鼓地點出名字,並指斥其品行墮落,道德敗壞,收受溫朔賄賂,在如此重要的國家級考古項目中,假公濟私為溫朔行便利,為溫朔博名聲……
而溫朔,則是被罵成了不學無術,一味追求銅臭的奸商,為人粗魯,行為乖張,在南街商業區勾結管理人員,搞商業壟斷,以電腦互聯網腐蝕當代學子們的道德理想和校園生活!
尤為可恨的是,曾經那個吝嗇摳門兒出身貧寒的窮小子,在不擇手段賺取到大筆財富之後,行事便肆無忌憚,跋扈囂張至極,踐踏校紀校規,無視公平公正,眼裡心中將京大校風和精神棄之如履,簡直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
文報最後,落款為「短刃」的作者,更是呼籲全校教職工,今日上午十點開始,到考古文博學院聚集,要求考古文博學院的院長吳勤貴,以及校領導,還有楊景斌老師,出面當眾向大家解釋……
這篇文保雖然內容詳實,言辭激烈,但最後的呼籲,卻是讓絕大多數師生們看過之後,或心生厭惡,或報以同情,或幸災樂禍譏諷冷笑——如果沒有最後的呼籲,大家還能從心理上抱以支持的態度,也許還會有人義憤填膺,以筆作刀劍,寫上兩篇呼應的文報,從而引起更大範圍的影響,再引起校方的重視。
但文報最後呼籲大家去考古文博學院,要求院長、校領導,楊景斌出面解釋,未免太過直接,太過幼稚,太沒水平了。
高水平的文報,不需要這般赤果果的呼籲好吧?
遙想去年楊景斌老師以筆為刀,兩紙文報作利劍,勢有開天之威,震盪京大校園,卷狂瀾,覆天傾……
當時,文報中可有呼籲大家共起呼應的隻言片語否?
沒有!
不需要!
京大儘是才子,京大滿是清流……
何需誰來教導吩咐如何做?
大家心中自有計較!
所以這個落款筆名為「短刃」的作者,寫的這篇文報,且不說文采不能與楊景斌相提並論,單是這最後的一聲呼籲,在格局上就落了下乘,令人生厭,令人能感覺到他沽名要譽的可恥心態。
可即便如此,上午十點多鐘時,仍舊有不少學生陸陸續續地去往考古文博學院。
最初前往的學生,多半都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
幾乎所有人卻疏忽了重要的一點,那就是當考古文博學院的大門外有了學生聚集時,便會有更多的學生,出於圍觀、看熱鬧,或者僅僅是想著出現在那裡,起碼做個氣勢上的聲援心態,便在不知不覺中,人群越聚越多。
好在是,因為大家幾乎都沒有抱有鬧騰的想法,所以相對比較平靜。
學院辦公樓內。
吳勤貴隔著窗戶望著外面越聚越多的學生,面露一抹擔憂,旋即又忍不住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點了支煙,慢悠悠說道:「你的這個學生啊,看似是一些狡猾的鬼點子,可事實上,卻是忖度人心奸猾到了極點。」
「去年您就說過,他有梟雄之姿。」楊景斌苦笑。
「奸雄!」吳勤貴輕輕哼了一聲。
楊景斌心想,這大奸大惡的帽子,無論如何也不能扣到溫朔的頭上——因為,溫朔確實是個好孩子。
「他寫的這篇文報,你看水平怎麼樣?」吳勤貴笑著問道。
「還好吧。」楊景斌神情尷尬,儘管,吳院長並沒有回頭看他。但他卻知道,吳院長這句問話,其實意有所指,是要他拿溫朔的這篇文保,與自己去年寫得兩篇文報相比。
吳勤貴歎了口氣,略有些感慨地說道:「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是刻意這麼寫,你我,應該和絕大多數人一樣,對這篇文報的水平不屑一顧。但你我卻都知道,他是抱著目的性去寫的,而且你看看外面越來越多的學生,偏生都保持著平靜,而不是鼓噪聲勢……足以說明,溫朔寫這篇文報的目的達成了。」
楊景斌怔住,隱隱然覺得後背有些寒意。
「挺可怕的,不是嗎?」吳勤貴神情嚴峻,道:「論及文采和磅礡之勢,他的文報與你去年所寫文報,相差甚遠,沒有可比性。但,你們都達成了自己書寫文報的目標。當初你書寫兩篇文報,氣勢恢宏,平地驚雷,有攪動天地波瀾的威勢,所有師生都被你的文報鼓動,熱血沸騰;而溫朔,卻是從細微處著筆,無聲無息間將人心把控在一定的限度,然後小心翼翼地牽扯著繩頭,完成這般手筆……從忖度人心,尤其是眾人之心和對局勢發展的掌控上來看,你是不如他的,而且,差得很遠!這傢伙,不在乎罵名,只注重結果。」
楊景斌神情苦澀,糾結。
依著溫朔的計劃和安排,一會兒石志學和其家屬就該來了,而且溫朔判斷,石志學和他的家屬們,不僅僅拿感謝信,還會有錦旗這種很俗、也不太合適的東西,在眾目睽睽下送上。
如果溫朔推測的情景真的出現,唔,以目前的情況看來,這傢伙幾乎算無遺策……
楊景斌卻是有些不知該如何自處。
他可沒有溫朔那麼厚的臉皮,也沒有吳勤貴以及那些校領導們習慣了大庭廣眾之下享受讚譽的自持淡然。但事已至此,只能硬著頭皮去接受——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好啊。
看看時間,已經是十點半了。
難以完全做到平心靜氣,內心中還是有些忐忑的吳勤貴,皺了皺眉,他發現,越來越多的學生,開始從學院大門,往學院內走去,而院內,也有本學院的學生們,開始鼓噪著說些什麼,人群就像是一堆乾柴,被人潑上了汽-油。
稍有一丁點兒火星,就會驟然爆發。
一旦爆發,再想要撲滅,就會很難,而且即便是撲滅了,也會造成不小的損失。
聲譽損失,是最重要的。
因為人類本身就是最智慧、又最具自私、自我性的生物,而京大這類大學中的學生,又都是平均智商相當高所以必然自負的群體,所以但凡群體性事件,無論最終處理的多麼精彩,都無法做到讓他們心服口服,只是出於他們個人的聰慧,從各方面權衡之後的一種妥協,他們多半不會真的心服口服。
所以各類批判的聲音會持續很久。
而這,卻是校方最不願意遇到、看到的情況。
吳勤貴的目光中透出一抹期待和焦慮,看向遠處,只見一輛普通的黑色轎車,緩緩駛來。
他剛剛懸著的心,稍稍放下。
由於學院大門外聚集了太多看熱鬧的學生,又有學生陸陸續續往裡面走,所以轎車只能在門外停下。
石志學和他的妻子、女兒、父母,從車上下來。
父母和妻子的手中,都拎著很俗氣的禮品盒,而石志學一手拉著女兒,另一隻手裡,則捧著一面捲起的紅色錦旗,看到學院內外聚集的學生,再聽到學生們的議論聲,石志學立刻意識到了什麼,他毫不猶豫地打開了錦旗,然後當先邁步往學院裡走去,一邊大聲說道:「各位同學,請讓一讓讓一讓……我們是來向楊景斌老師,以及考古系的溫朔同學,送感謝信的!」
感謝信?
給楊景斌,和溫朔,送的?!
學院大門內外,頓時鴉雀無聲,所有同學都神情詫異地看著這一行五人,這一家五口!
紅色的錦旗,上面繡著黃色的字,很清楚。
仁心厚德,起死回生,大恩大德……這些字、詞,晃著每個人的眼睛,敲打著每個人的心靈。
什麼情況?
怎麼楊景斌老師和溫朔,還能妙手回春救人性命了?!
他們是考古的,不是治病的!
聰明的石志學,在很俗套卻又很接地氣,最能夠令人遐想地上演了這麼一齣戲之後,沒有停下腳步向人群做解釋,因為那樣的話會顯得做作,會起到相反的效果。
他帶著家人,在一位早已等候的教師引領下,走進了辦公樓。
而早已預料到這般情況,或者說一手策劃了這一幕的溫朔,此刻正在京城國際機場,等候著宋釗生教授所乘坐的航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