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巫師自遠方來 作者:空痕鬼徹(已完成)

 
Babcorn 2018-10-10 20:23:02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2 609563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0 14:06
第三百三十四章 走了,來了

  “她走了?”

  直至女精靈的身影在道路盡頭消失,夏洛特才緩緩出現在洛倫身後。

  微笑的洛倫回過頭,表情故作驚訝:“什麼時候來的?”

  “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明知故問?”

  輕哼一聲,赤血堡女伯爵冷下臉來:“我的公爵大人,堂堂洛泰爾之主居然被你當成是什麼不值一提的小人物呼來喝去,還明目張膽的將人家趕走——這種事情要是傳揚出去,你知道會造成多少麻煩嗎?”

  “他有那麼重要?”

  “他當然不重要了,但你也不應該表現出來啊!”星眸圓睜,夏洛特氣呼呼的開口:“這種不值一提的小人物的情緒最需要照顧,萬一讓他到處亂說話,會讓拜恩的名聲很困擾的。”

  “呃…你剛才還說我不應該把他當成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我的意思是不能在公開場合那麼做,私底下就用太在意了;區區旁支出身,連鷹狩堡本家都不是的公爵,一眼就能看出是個連封臣都控制不住的無能之徒,本就是個小人物——不要轉移話題!”夏洛特沒好氣道:

  “下次再遇到類似問題,還麻煩公爵大人多少不要那麼刻薄,客套話該說還是要說的,對人的好惡不要那麼明顯,哪怕只是想應付一下也請多少認真點,人家也不是傻瓜…至少沒那麼傻瓜!”

  “最後…也是最關鍵的,再有這種重要的事情還請提前通知我一聲,不要每次都讓我成為最後知道的那一個。”微微一頓,夏洛特略有不滿道。

  “什麼才算是重要的事情呢?”背手歪著頭,洛倫持續裝傻。

  “所有的事情!”夏洛特面色陰沉,冷冷開口:

  “每一次遭遇,每一次決定,每一個過程,每一個想法,每一個細節……總之一切和你有關,涉及到你的事情我可以不干涉,但我一定要知道,而且統統都要原原本本,事無鉅細的告訴我!”

  “可你不是說重要的事情……”

  “如果我不知道所有的事情,我怎麼知道哪個重要或者不重要…特別是對你這個大騙子。”女伯爵嘆息一聲,彷彿很是無奈的在做妥協一樣:

  “當然,我也不是那麼不講情理的人,這樣吧…再有任何事情,我可以不做第一個知道的人,但必須是第二個。”

  “第二個?”

  “艾茵她可以在我之前…如果,真有必要的話。”目光閃爍夏洛特,很快變得認真起來:“但除此之外任何人都不可以,哪怕是道爾頓或者路斯恩他們…哪怕是艾薩克,也不准在我之前!”

  “這是我作為你的…親人的最後底線,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明白嗎,洛倫?”

  一邊說著,夏洛特警惕的打量了眼周圍,再三確認沒有動靜之後才緩緩上前一步,走近到兩個人幾乎能互相碰到彼此鼻尖的位置,悄聲開口:

  “關於‘黑十字’塞廖爾…你究竟要等到何時才肯開口?”

  ……………………

  “就不能先等到眼前的事情結束嗎?”

  營帳內,守夜人愛德華看著簇擁上來的彼得和薇拉,相當的無奈:“他剛剛打贏了亞速爾精靈之戰,加冕稱帝,是最志得意滿的時候——非要立刻給他添堵,生怕布蘭登沒有殺你們的理由?”

  “但是再晚就來不及了!”薇拉焦急的跳腳:“亞速爾精靈只是塞廖爾的陷阱,是他用來吸引帝國注意力和力量的棋子啊!”

  “什麼?”

  饒是愛德華對“黑十字”同樣有一星半點的瞭解,聽到這個的時候也不免感到一絲驚訝:“你確定?”

  “這原本只是一個猜測,但現在看起來很有可能是真的。”緊抿著嘴角的彼得面色發白,眼神凝重:

  “愛德華,你對道爾頓·坎德大人瞭解多少?”

  “洛倫·都靈的導師,魯特·因菲尼特大人的摯友和死敵,獵魔人創始者之一,冷酷無情的前守夜人…怎麼了?”

  “他告訴了我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彼得深吸一口氣:

  “在他們…或者說洛倫·都靈之前每一次和塞廖爾的交鋒中,基本都遵循一個規律——與九芒星聖盃有關,虛空之力大規模爆發的地方,塞廖爾必定會出現在那裡。”

  “這一次的埃博登之戰也是同樣,他們精心設計一個局,並且為此抽乾了埃博登城內全部的虛空殘留,但塞廖爾沒有出現,他任憑亞速爾精靈被殺得一乾二淨,任憑自己的棋子毀於一旦…為什麼?”

  反問的彼得,與薇拉一併看向守夜人愛德華。

  “因為亞速爾精靈…已經對他沒用了?”

  守夜人首領若有所思。

  “只有這一種可能了。”彼得微微頷首。

  三人沉默片刻。

  “不能是現在…至少不能是立刻。”愛德華默默道,表情有些為難:

  “聽著,我明白你們不怕死的心情,但布蘭登是那種極其容易興起逆反情緒的人——現在和他說這種事情,信不信都在其次,但如果讓他會錯意那就麻煩了!”

  “這又有什麼關係,只要讓他最信任的人去和他商量不就行了嗎?”薇拉十分的不解道:“我記得他和洛倫·都靈的關係很不錯吧,讓洛倫去說這件事,布蘭登一定會……”

  “絕不可以!”表情驟變的愛德華立刻搶斷:

  “現在最不能提這件事情的,就是洛倫·都靈!”

  “為什麼?!”

  薇拉很是錯愕。

  “因為拜恩還有洛倫·都靈在這場戰爭中的表現,太過搶眼了。”彼得·法沙能明白愛德華的意思:

  “出使霧月庭,血骸谷之戰,帝都保衛戰,還有最終的埃博登…洛倫·都靈和拜恩的聲勢,已經強橫到天穹宮都快無法抗衡的地步了。”

  “之前布蘭登的宣言,就是他對洛倫·都靈的最後妥協和警告——他選擇讓步,交換條件就是洛倫·都靈不能再這麼強勢。”彼得·法沙低聲道:

  “眼下憑著兩人之前的友誼,還能稍微維繫雙方的關係;如果這種時候洛倫再站出來,強迫布蘭登去對付一個他幾乎不怎麼瞭解的東西……”

  “以陛下的性格,當場殺人都沒什麼好奇怪的。”愛德華無奈的嘆息:“這就是為什麼洛倫·都靈這段時間一直很低調,甚至連今晚的宴會也不參加的原因——布蘭登已經被壓了很久太久,也忍耐的太久了;他需要暫時享受一下志得意滿,變成萬眾矚目焦點的感覺。”

  “洛倫很瞭解布蘭登,比我還要瞭解,所以他現在是絕對不會站出來的,更不可能講這件事情告訴布蘭登。”愛德華看了眼薇拉和彼得:

  “但這不等於他會選擇無視…如果我沒猜錯,現在拜恩的獵魔人應該已經開始行動了。”

  “這麼快?!”一臉震驚的薇拉瞪大了眼睛。

  “否則的話,你以為為什麼道爾頓·坎德會把這件事告訴彼得·法沙?”愛德華反問道:“這可是只差一步就成為守夜人首領的巫師…哪怕現在大不如前,也不是我們能夠小看的,是個陰險狠毒,冷酷無情的傢伙。”

  愛德華已經隱隱猜到道爾頓·坎德的打算了。

  他故意透露消息,就是為了讓自己三人去向布蘭登匯報這件事,無論陛下相信與否他的目的都能達到——相信了,也不過是一切順理成章按部就班;不相信…等到事情出來之後,早已做好準備的拜恩就是唯一能挽回局面的存在。

  屆時不論布蘭登想幹什麼,都得按照他道爾頓設計好的方案來——最大限度的減小了意外,以及外界因素的干擾,讓自己的計畫順利實施…愛德華太瞭解這個了,因為魯特·因菲尼特也是這個套路。

  迫使別人接受自己的想法和決定,這兩個死對頭還真是毫不意外的一模一樣。

  至於自己三人…在道爾頓·坎德眼裡大概也就和魯特·因菲尼特沒什麼區別,只是個實現他目的的棋子而已,是死是活根本無所謂。

  不,甚至有可能連自己三人的死也在他的計畫之中——布蘭登雖然總是做事沒有顧忌,可如果鬧出人命他還是會有所顧忌的,至少也會引起他的重視。

  彼得·法沙是洛倫的朋友,薇拉曾經和誓言騎士一併前往亞速爾精靈王國,而自己是他身邊唯一的親信…如果自己三人因為這件事死在他手裡,多少會讓布蘭登警惕和懷疑。

  到那時,道爾頓·坎德就能利用布蘭登的“懊悔之情”趁機而動,執行自己的計畫而不用擔心布蘭登還會出來干擾。

  所以…絕對不能按照他的想法行事,絕對不行!

  再好的計畫,都不值得自己三人賠上性命!

  “我有一個問題。”

  彼得·法沙還是不太肯相信道爾頓——或者說洛倫的導師會坑自己:“眼下獵魔人傷亡慘重,獵魔人首領路斯恩也還重傷在床。”

  “這樣的情況下,他要怎麼才能行動?”

  ……………………

  “可以嗎?”

  “當然可以!”

  迎著道爾頓那明顯懷疑的目光,路斯恩頗有些不滿道:“只要是為了洛倫大人的事情,不管什麼時候都可以!”

  “不是什麼重要的任務。”道爾頓沉聲道:“誓約之劍啟程前往帝都,但他一人未必可靠;因此需要有一個跟蹤他,蒐集情報的人選。”

  “任務本身並不困難,關鍵是執行者必須忠誠可靠,心思縝密,能夠發現常人無法察覺的細節——所以如果你身體不便,交給卡爾·科林也是……”

  “我的身體很好!”

  路斯恩猛地起身,銀灰色的眼睛瞪得渾圓:“交給我吧!”

  沉默……

  沒有立刻回答的道爾頓,轉而開始打量路斯恩的身體,過了半晌才開口:“還有多久?”

  “嗯?”

  “邪神印記。”道爾頓冷冷道:“還有多長時間…你就會被它吞噬殆盡?”

  “我……”

  面頰抽搐的灰瞳少年本想撒謊或者狡辯一下,但在看到道爾頓眼睛的那一刻卻欲言又止,乾脆閉口不言。

  道爾頓也不氣惱:“半年?”

  路斯恩搖搖頭。

  “五個月?”

  路斯恩沉默。

  “四個月?”

  “三個月。”灰瞳少年悶悶的打斷道:“我問過…他,最多三個月,我的身體就會完全轉化,變成和邪神使徒類似的狀態。”

  “屆時會發生什麼,連‘他’也不知道——也許我會變成怪物,變成邪神軀殼;也有可能會性情巨變,成為野獸一樣的傢伙。”

  “無論哪一種,我都暫時無法為洛倫大人效力,更不可能留在他身邊了…我…我會去極北冰原,我會再哪裡待著一直到自己恢復正常為止。”

  “所以這一次,可能就是最後一次。”

  凝視著表情決然的灰瞳少年,沉默良久的道爾頓·坎德微微頷首:“我明白了,既然如此那麼這一次……”

  沒等說完,一聲雷鳴便打斷了他的話。

  “轟————!!!!”

  震驚的二人立刻其身,衝出營帳;與此同時,營地裡還在歡慶、宴飲、慶祝的士兵、軍官、貴族和巫師們,也都驚慌失措的放下手中的事情,抬起頭看向雷鳴響起的方向。

  漆黑如墨的夜色下,星辰密佈的穹頂之中,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灰藍色的漩渦。

  即便是光線如此黯淡的午夜,那漩渦依舊無比的清晰而且扎眼——就像是突然冒出的黑洞般,將整個南部的星空吞噬一空。

    它旋轉著,灰藍色的波紋緩緩地在旋轉著,紫色的閃電不時的從漩渦之中落下,片刻後又響起炸裂般的雷鳴。

  它在夜空中現身,沒有任何預兆,一眨眼的便將如此情景展現在所有人的面前。

  那是…宛若世界末日般的情景。

  所有人都驚呆了,像是看傻了似的長大嘴巴,忘記了手頭的事情——原本被歡聲笑語海洋所淹沒的軍營,瞬間變得死寂猶如墳墓。

  而真正的恐怖之處,還遠遠不止於此。

  就在漩渦出現的同時,軍營內所有人幾乎都感覺到有一股莫名的“寒風”撲面而來——但他們感覺到的卻不是刺骨的寒冷,而是恐懼,是噁心,令人作嘔的噁心。

  只有巫師們知道,這是虛空之力侵蝕所造成的影響;這龐大的力量,已經多到連普通人都能感覺到的地步了。

  “道爾頓大人,我……”

  呆滯了半天,終於開口的路斯恩還沒說完,便被道爾頓抬手攔下。

  “任務取消,路斯恩,你不用去了。”道爾頓·坎德盯著漩渦,冷冷道:

  “他已經來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0 14:06
第三百三十五章 我的敵人,我的朋友

  第二天凌晨,當洛倫出現在布蘭登帳外時,守夜人愛德華,道爾頓·坎德和尤利·維爾茨三人已經等候多時,毫不意外的看著黑髮巫師趕來的身影。

  “他知道了?”

  表情僵硬的愛德華微微頷首,回答洛倫的同時還不忘瞥了眼身側的道爾頓。

  “彼得·法沙和薇拉一小時前進去,正在將整件事情的原委…或者說歷史,詳細告訴陛下,應該快結束了。”看著道爾頓那毫無反應的臉孔,愛德華冷哼一聲:

  “至於陛下能瞭解到什麼地步,又是否會願意相信…不好說。”

  洛倫點點頭,以布蘭登的性格他完全不意外:“導師,艾茵和艾薩克呢?”

  小個子巫師沒出現他不奇怪,艾薩克就有些不正常了。

  “格蘭瑟姆比你想像的更穩重,他已經回去休息了。”道爾頓沉聲道:“艾茵和路斯恩,還有卡爾·科林一等人已經被我派去安撫營地內的巫師們了。”

  “這次的虛空反應過於強烈,以至於普通人也能有所覺察的地步——必須首先確保軍營內的巫師們不會胡言亂語,破壞士氣;眼下艾茵掌管營地內的醫療和後勤事務,所有巫師都要接受她的調遣,有她的協助,安撫巫師們並不困難。”

  “能瞞多久?”

  “這種事情,越是隱瞞越是可怕。”道爾頓搖搖頭:“讓陛下正式宣佈他的決定前,所有人保持沉默就足夠了。”

  “沒錯,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尤利·維爾茨十分贊同,凝重的目光一刻未曾離開布蘭登的營帳:

  “亞速爾精靈亡魂作惡,埃博登城下封印的邪神…各種各樣的流言,再不盡快出面澄清事情會變得沒法收拾。”

  “我已經擅自傳令讓所有大公和軍團統帥,各地到此的伯爵們在正午時召開會議,多少能暫時穩定軍心。”艾勒芒大公微微蹙眉,還是忍不住看向身後的洛倫:

  “情況…真的很嚴重嗎?”

  面對困惑的尤利·維爾茨,黑髮巫師很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但也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向他解釋。

  就像當初那個還沒遇到阿斯瑞爾的“穿越者洛倫”,那個“侍從洛倫”出現在他面前,洛倫一樣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解釋邪神、虛空、聖十字…以及這一切之間的關係,這是完全超出了他知識範疇的打從西。

  黑十字…那是連許多巫師都無法理解的,另一個層面的東西。

  尤利·維爾茨側目,他看出來了這個問題不太好解釋:“黑十字…很強大?”

  “這和強不強大沒關係,如果可能他也許一個人都不會殺死。”洛倫搖搖頭:“但如果他成功了,那就能隨意抹殺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

  “抹殺?”

  “對,不是干掉你,而是讓你不存在——你存在的痕跡,你在別人心中的記憶,你的靈魂、肉體、你接觸過和在你身上發生的一切,他只要一個念頭就能抹殺的乾乾淨淨。”洛倫輕聲道:

  “不僅僅是你,甚至這個世界的模樣如果他不喜歡,也可以換一個;歷史、文明、世界…對他而言將會是故事或者油畫一類的東西,喜歡就會留下,不喜歡就扔掉,重新再來一次,也不過一念之間。”

  話音落下…不僅僅是尤利·維爾茨,連一旁的愛德華也為之變色。

  “洛倫,聽你的口吻不像是在描述一個敵人,倒更像是……”微微一頓,艾勒芒大公的臉色有些發白,欲言又止的遲疑了許久:

  “……神。”

  “誰說不是呢?”

  洛倫點點頭,目光卻已經轉向營帳的方向;門簾後的聲音漸息,證明裡面的人已經結束談話了。

  一分鐘後,彼得·法沙和薇拉走出營帳,表情無比複雜;始終警惕站在旁邊的愛德華再三確認他們身上沒什麼傷之後,才稍稍鬆了口氣。

  “布蘭登…陛下在裡面等您,洛倫公爵。”抬起目光,彼得與黑髮巫師對視:“陛下現在的情緒不太穩定,還請您謹慎行事。”

  “我知道了,謝謝。”

  話音落下眾人便準備上前,卻被彼得攔下。

  “布蘭登陛下…他現在只想見洛倫公爵一個人。”

  一行人交換了下眼神,點點頭表示理解——慶功宴還沒結束就遇上這麼一檔子事情,如果可以,布蘭登現在大概是誰也不想見的。

  一個人,應該就是他的極限了。

  洛倫不再多言,向眾人微微頷首後便徑直越過彼得小小的背影,向營帳內走去。

  ……………………

  上一次見到這麼頹廢的布蘭登,好像還是在艾克哈特二世離世的時候…已經,差不多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那時的他是痛苦,惶恐,還有摻雜在不安情緒中的一絲竊喜——哪怕再怎麼怨恨艾克哈特二世,那也是他的父親,是給了他一切特權,地位和生命的父親。

  艾克哈特二世在世時他掙扎的活著,在兄長日益壯大的聲勢與父親權威下死中求生;那時候連布蘭登自己也知道和康諾德爭皇位其實希望不大,但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自由和某些小小野心,他還是要爭取一下的。

  但當艾克哈特真的死了,失去了父親布蘭登反而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了,很是不安了一段時間。

  之後康諾德繼位,因為離皇位更近“滿血復活”的布蘭登找到了繼續活下去的動力,開始向至高皇帝之位發起攻勢。

  埃博登之戰爭名,薩克蘭內亂奪利,斷界山要塞一舉攥住兵權,而後靠著艾克哈特與康諾德兩個人留下的戰略規劃,一步步完成亞速爾精靈戰爭,在戰場加冕稱帝,“自封”馭龍者布蘭登二世。

  按照布蘭登的想法,他下一步就該攜大勝之勢,威壓天穹宮與帝國議會,成為真的名正言順,說一不二的帝國皇帝,靠著拜恩相互妥協完成他計畫的改革,在第十四世代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這就是他可以期間的未來了。

  而現在,這個未來被“塞廖爾”的消息給撕成了碎片。

    但這一次布蘭登不再恐懼,沒有痛苦,更沒有任何的不安…而是迷茫,不知所措。

  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而等到有人告訴他的時候還“都”不忘了順便提醒他,這個強大的敵人不是我們可以戰勝的。

  他很困惑,更是不知所措——知道自己,或者說帝國馬上就要大難臨頭了,但好像自己又什麼都做不了。

  也許曾經是有些可以做的事情,但無論如何現在都太遲了,全都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切發生,結束,等死。

  “有什麼要說的嗎?”

  癱坐在地圖桌前,瞪著一宿沒睡猩紅眼睛的布蘭登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有氣無力的開口道。

  在營帳內掃視一眼,洛倫拿起角落裡的酒壺,給自己和布蘭登各倒一杯,毫不客氣的在他對面坐下,端著酒杯一言不發。

  你讓我來的,你先說。

  “好吧,隨你。”聳聳肩,布蘭登一副無所謂的架勢。

  猩紅如血的眸子,卻始終死死盯著面前的地圖。

  “二十年前,我以為德薩利昂家族,是個很偉大的家族——是我們!終結了混亂不堪,相互傾扎的古王國時代,建立了可以對抗魔物和異族入侵的帝國;龍王家族…是守護世界的英雄!”

  “嘿嘿嘿…二十年前啊,你可能都想像不到,那時的我甚至把康諾德皇兄當成英雄——他會成為皇帝,而我則是皇帝身邊最信任的人;我會輔佐他,幫助他乃至幫助他的子嗣,建立一個牢不可破的天穹宮皇室。”

  “嗯,其實並不難想到,而且你現在做的不也正是這些嗎?”

  “是嗎?!”

  激動的布蘭登,將酒一飲而盡。

  “十年前…我知道了那只是個傳說,蒙人的玩意兒——德薩利昂,都靈,弗利德,維爾茨…我們沒區別,我們所想所要的都是一個東西,只不過最強大的德薩利昂捷足先登了而已。”

  “騎士王如何,大綠海之主又如何?艾克哈特一世伸出的既是援手也是警告,協助他們擊敗了半人馬和矮人入侵;要是再敢拒絕,被燒成灰的矮人和半人馬就是他們的下場。”

  “他們很聰明,也很怕死,所以他們選擇了臣服——不是臣服於艾克哈特一世的雄心壯志,而是他的巨龍和軍勢,僅此而已。”

  冷笑一聲,布蘭登的表情重新變得落寞:“五年前…我知道了更多的事情;聖十字教會,巨龍王國,巫師,邪神,巨龍的來歷,巨龍王國的毀滅……總算明白了,德薩利昂家族不是拳頭大,而是運氣夠好,好到可以迎娶巨龍女王成為龍王家族。”

  “那時候,我差不多以為自己知曉這個世界的真相了;我以為我會成為一個、一個特別的皇帝!我要做和之前任何一個帝國皇帝都不一樣的事情,我要做他們都可能想過,但沒敢做,不能做的事情!”

  “我不想一輩子活在父親和兄長的陰影下,讓自己變成‘添頭’一樣的東西——人人都知道狂龍女皇,有幾個知道女皇的兒子,第十一世代至高皇帝叫什麼;他做了那麼多的事情,但夾在女皇和我父皇中間,他就變成添頭了。”

  “我不想做布蘭登二世,不想做第二個布蘭登,我要成為的是‘馭龍者’布蘭登;讓這個名字變得有份量,讓後世任何一個人都知道取這個名字的皇帝,都將有番作為!”

  自言自語激動地說著,布蘭登又端起酒壺,灌了一大口。

  “現在…這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對吧?”

  “沿著艾克哈特二世…我那個了不起的,什麼都能預料到的父皇大人設計好的路線,就算再怎麼掙扎,也沒有意義了…對吧?”

  “故意讓彼得·法沙知道一切,等到這一刻才對我全盤托出,也在他的預料之中,對吧?”

  黑髮巫師歪歪頭,打量著杯子裡的酒水。

  “抱怨完了?”

  “沒完,我還有一堆牢騷話要講,一堆煩悶無處抱怨——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對抗邪神和黑十字才是帝國皇帝真正的使命?為什麼沒人和我提過關於巨龍與德薩利昂家族的約定,為什麼無所不知的父親到死了都不肯告訴我真相?為什麼……”

  “為什麼到現在了才肯告訴我?!”

  布蘭登歇斯底里:“到這種時候了,我知道這個還有用嗎?!啊!有用嗎?!”

  “都到這一步了,我還能做什麼,我還能改變什麼?等死嗎?!”

  “既然都到了要等死的地步了,為什麼不乾脆點兒騙我,讓我快快樂樂,高高興興的死?!”

  “看我上去又下來的好玩吧,可笑嗎?有多可笑啊啊啊?!”

  喘著粗氣,布蘭登用能殺人的目光死死瞪著黑髮巫師,彷彿只有這樣才能表達他此刻的心情。

  任何人都可以騙自己,任何人都能對自己隱瞞,謊言,不完全的真相……唯獨你,不行。

  我以朋友的方式對待你,和你分享一切我得到的東西,那麼至少你不應該在這種事情上騙我,不告訴我——布蘭登的眼睛,傳達著這樣的感情。

  “彼得·法沙告訴我,你至少是在一年多不…從巨龍王城回來的時候,你就應該已經知道了。”躁動的布蘭登突然間冷靜下來,冷靜到可怕:

  “洛倫·都靈,你欠我一個解釋。”

  “解釋什麼?”

  “為什麼不告訴我?”

  “因為沒必要。”

  “沒必要?”布蘭登的聲音變慢,但寒意卻更重:

  “你是想說…就算我知道了也無濟於事,根本沒有任何用處是麼?

  還是說在你洛倫·都靈眼裡,我…布蘭登·德薩利昂…你的朋友…皇帝…連知道的資格…都沒有?”

  咬牙切齒的布蘭登,幾乎是在用能吃人的口吻一字一句道。

  “當然不是。”洛倫搖搖頭:

  “之所以我說沒必要…是因為這場戰爭和薩克蘭帝國的至高皇沒有任何的關係,它不是你的敵人,你甚至也不會和它發生任何的衝突,因為你們根本都不屬於同一個世界,所以我告訴你又有什麼意義呢?”

  “你是說……”

  “黑十字塞廖爾…他是我的敵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0 14:06
第三百三十六章 軌跡

  沉默,持續了很久。

  布蘭登雙手撐著桌子僵在原地,鮮豔如火的眸子一動不動的盯著黑髮巫師,盯著這個他好像一下子變得不認識了的洛倫·都靈。

  “你的敵人?”

  皇帝陛下的表情就和他此刻的心情一樣,複雜而凌亂:“你怎麼知道…不…聽你的口吻,好像我不該過問似的。”

  “如果不鬧得這麼大,我是不是連知道的資格都沒有?”

  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諷刺,布蘭登臉色陰沉。

  “不,你肯定會知道的。”洛倫搖搖頭:“等一切結束之後,你會知道一切的真相的。”

  “一切結束之後?!”布蘭登提高嗓音,雙眼瞪圓:

  “那就夠了,是嗎?!”

  黑髮巫師嘆了口氣,面對布蘭登想殺人卻又拚命忍住的目光,無奈開口道:“陛下,你對黑公爵瞭解多少?”

  “別岔開話題,這二者之間有關聯嗎?!”

  “有!”

  看著洛倫終於認真起來的表情,布蘭登眉頭一挑,賭氣的扭過頭背對著洛倫坐下:“羅蘭·都靈…我不怎麼瞭解這人。”

  “夏洛特·德薩利昂,狂龍女皇陛下呢?”

  “她是我曾祖母,考慮一下年齡,你覺得我有可能見過她嗎?!”

  “那祖父呢,您有沒有從祖父那聽過關於狂龍女皇的故事?”

  “你到底想說什麼?!”

  布蘭登又炸了。

  “我想說如果您知道狂龍女皇和黑公爵的事,您就該明白我為什麼一直沒有和您提起過這件事了。”面不改色的洛倫慢條斯理道:

  “羅蘭·都靈,鼎鼎大名的黑公爵,征討半人馬部落,征討矮人王國,征討帝國叛軍,北上駐防斷界山要塞,與入侵的魔物大戰,一次次輝煌的勝利……”

  “這個親手鑄造了拜恩輝煌的男人,後半生的行跡卻令人捉摸不透,越來越詭異,越來越和夏洛特一世陛下心生間隙……”

  “再後來,拒絕陛下的求婚,身上被發現了邪神印記,成了聖十字的叛教者;踏過斷界山要塞時眾叛親離,只有極少數的拜恩人還願意追隨他……”

  “最後,在夏洛特即將戰敗時出現,憑一己之力扭轉乾坤,結束了魔物入侵,也消失在了脊背冰原的荒野之中……”

  “沒有人知道,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背對著黑髮巫師的布蘭登低著頭,全程一言不發。

  雖然是在向布蘭登解釋,但黑髮巫師自己倒是好像也明白了些什麼。

  如果沒猜錯的話,當年羅蘭·都靈面對的局面可能比自己還要艱難——他拚命的尋找黑十字和墜落的邪神們的蹤跡,一方面還要應付來自拜恩和天穹宮兩方面的壓力。

    因為隨他征戰而日益強大,野心也愈發膨脹的拜恩騎士們;感受南方威脅,開始拚命打壓他,給他添堵的帝國貴族們。

  眾叛親離之下,羅蘭選擇北上孤注一擲,慘敗而歸的他拖著垂死的殘軀歸來,用最後一絲力量摧毀了入侵帝國的魔物大軍。

  “為什麼羅蘭沒有告訴夏洛特真相呢,為什麼不肯讓騎士們明白他所做的一切,是為了拯救這個世界,為什麼……”洛倫反問的口吻,像是在自言自語:

  “因為…這不是他們需要知道的事情。”

  “如果他贏了,所有人都不需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一切都會重新回到正軌——逆轉乾坤的羅蘭·都靈,大概還打算讓時間回到他剛剛見到夏洛特女皇的時候,讓一切重新開始吧?”

  陰沉著臉的布蘭登沒有說話,從彼得·法沙那裡他已經多少知道了些關於虛空和邪神之間的事情。

  “如果他失敗了,那麼就是失敗了…所有的一切都將被黑十字塞廖爾所掌控,即便他告訴了夏洛特,也是無力回天。”

  “可他就是失敗了!”

  “他沒有失敗,他只是沒有成功。”

  黑髮巫師搖搖頭,一字一句道:“如果他失敗了,那麼我們連坐在這裡討論他的資格都沒有——黑十字塞廖爾將成為真正掌控一切的神,即便世界在一瞬間變成另一幅模樣我們也不會察覺,會理所當然的以為這就是它應有的模樣。”

  布蘭登依舊沉默。

  “這就是為什麼我不肯告訴你的原因,布蘭登,這不是屬於你的戰爭。”凝視著他的背影,黑髮巫師低聲道:

  “他…塞廖爾,想要的是我;更準確的說,是我身上的九芒星聖盃——兩隻聖盃,只要他還有一個沒有得到,就無法真正掌控整個世界。”

  “那為什麼不乾脆把聖盃毀掉,這樣他不就……”

  話沒說完,怔了下的布蘭登話音中斷,回首看向身後:“毀不掉?”

  洛倫聳聳肩。

  “兩個九芒星聖盃,是虛空與現實世界的鑰匙與聯繫,並不是真正意義上‘存在’的東西。”洛倫解釋道:

  “塞廖爾已經從虛空回歸物質世界,但力量卻沒有——他現在大概正在尋找另一個聖盃,只要還差一個,他就無法達成他的目標,吞噬整個世界。”

  “所以為什麼你不乾脆帶著聖盃躲起…啊,躲不掉?”

  “塞廖爾…他能在一時間察覺到全世界所有存在虛空反應的地方。”洛倫點點頭:“面對面倒還有一點點可能,躲藏是沒有意義的。”

  “戴帽子的羅根,黑公爵羅蘭…在巨龍王國毀滅之後的數百年中,一代又一代的人站出來,孤獨一人與黑十字塞廖爾對抗;他們瘋了嗎?不,他們很清醒,他們知道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們還是去這麼做了。”

  “這無關能力,無關地位,血脈…僅僅因為這就是他們該做的,所以他們去做了,僅此而已。”

  “所以你用不著生氣,因為這一切打從一開始就和你無關——擊敗亞速爾精靈,你已經做的夠多了。”

    話音落下,洛倫不再多言。

  他很清楚這樣根本不足以說服布蘭登,但只要讓他明白情況就足夠了——剛剛結束埃博登之戰,帝國的實力已經虛弱到極點,根本無力立刻組織起一支軍隊立刻出動,去進攻一個可能連在哪兒都無法確定的敵人。

  剩下的,就只有夏洛特和……

  “……每一個德薩利昂,在他出生的一剎那,在他或者她加冕為至高皇帝的一瞬間,都要做一個至關重要的選擇。”

  “成為不擇手段,用盡一切方法將帝國和家族統治延續到下個世代;”

  “還是繼承巨龍王國的遺願,與這個世界的敵人對抗;”

  扯著有些嘶啞的嗓子,布蘭登突然開口打斷了洛倫的思考:“這是艾克哈特二世…我父親…在他臨死前告訴彼得·法沙的秘密。”

    “每一個皇帝都曾面對這個問題,絕大多數選擇了第一個,極少數的選擇了第二個比如‘賢者’布蘭登一世,我那奇葩的曾祖母夏洛特一世覺得她能不做這個選擇題,兩手都抓兩手都硬。”

  “結果…我們都看到了,她留下了一個虛弱到極點的天穹宮,讓我祖父花了一輩子時間來彌補她的錯誤;而按照你的說法如果不是黑公爵犧牲了自己,她大概還要輸掉另一場戰爭。”

  布蘭登嘆了口氣。

  “而我父親,艾克哈特·德薩利昂,你猜怎麼著…他想幹和夏洛特一樣的事情,但又不太一樣。”

  “我父親的年齡在他的兄弟姐妹裡算大的,所以他肯定見過狂龍女皇,見過這位年輕時叱咤風雲,最後滿盤皆輸的女皇是怎麼如塵如土的。

  所以他學乖了,學聰明了;他很小心,很謹慎,他知道該怎麼避免夏洛特犯下的錯誤。”

  轉過身來,布蘭登嘴角掛著笑,瞪著鮮紅的眼睛,用抑揚頓挫的語氣和洛倫手舞足蹈的比劃著。

  黑髮巫師知道,這才是他認真起來的態度。

  “夏洛特失敗了,為什麼?因為她想要靠一己之力打贏兩場戰爭,所以她活該倒霉,愛情,事業,遺產…輸個精光;所以艾克哈特明白,要是想贏就不能只只指望自己,而要靠所有人。”

  “斷界山之戰,他扶持了德雷西斯和一支強悍的老兵軍團;放縱聖十字教會,他贏得了民心;”

  “放縱巫師和埃博登,換來了一支能夠和舊勢力舊貴族對抗的力量。”瞪大了眼睛,布蘭登用一種很荒誕的口吻笑著說道:

  “你可能都猜不到,半人馬部落興起,矮人王國內亂,亞速爾精靈事變這些事情…嗯,對,他早就知道了,連敵人都是他的棋子,都在他算計裡面。”

  “我、康諾德、菲特洛奈小姑…包括你,尤其是你,洛倫·都靈…也都在他的算計裡!”布蘭登的笑容愈來愈盛:

  “你做過的事情…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他甚至知道你根本不是什麼‘都靈’家的後代,你只是萊昂納多·都靈在洛泰爾山林裡撿來的一個小隨從,冒名頂替用了都靈家的姓氏。”

  “不!都不算冒名,因為萊昂納多他根本沒有孫子,他唯一的子嗣也在阿爾勒的時候就死了,你是個貨真價實的假都靈!”

  “他甚至……”在這裡,布蘭登刻意的頓了下,很是玩味的打量著洛倫的表情:

  “甚至知道你曾經在野狗村,和一位邪神相遇,相識,那個叫…阿斯瑞爾的邪神,之後至少在你身邊出現過兩次。”

  黑髮巫師的表情微變。

  倒不是因為有多驚訝…布蘭登不是巫師,他的虛空反應雖然微弱,卻也將他心中所想在洛倫面前暴露無遺。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也就是說德薩利昂家族一直都是知道真相的,而艾克哈特·德薩利昂……

  “從他成為皇帝的那一刻開始,就一直都在佈局,為的就是有朝一日,成就他的偉業或者說…狂龍女皇夏洛特一世,未能完成的偉業。”

  布蘭登的聲音幽幽響起:

  “為了這個目標,所有人…所有的一切…帝國…都只是他的棋子,就連他自己的死活,也在他的計畫之中。”

  “這個男人親手計畫了自己的死亡,為的…就是讓他的計畫能夠圓滿施行——即便他注定看不見了,也要繼續操縱著這整個棋盤,直至此刻。”

  “能明白我的意思嗎,洛倫,能明白我的意思嗎…你、我、外面的幾十萬人,都活在他的腦海裡,都在為了他的野心而活著,為了一個死人的野心而活……”

  “等等!布蘭登。”

    洛倫輕笑聲打斷他:“這麼說有些過分了吧——我知道你和你父親關係不好,但如果這個計畫有用的話,為什麼……”

  “不,你還是不明白!”

  突然間轉過身的布蘭登,與洛倫四目對視,眼神中帶著急躁:

  “洛倫·都靈…你到底是真不明白,還是在和我裝傻?!”

  “我再說一次——我父親,艾克哈特二世,那個第十二世代的至高皇帝,發了瘋的要完成狂女皇和黑公爵失敗的偉業。”

  “為了這個目標,他利用了所有人,包括你我,還有他自己的性命;”

  “但他並不打算憑藉自己的手,甚至不打算能夠親眼看到他計畫成功的那一天到來;他野心勃勃,讓我們從他死的那一刻開始,都在按照他的計畫行事…直至這一刻。”

  “明白了嗎…你的選擇不是你的選擇,而是被這個傢伙計畫好了的,讓你去送死,而我則變成那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傻子,將德薩利昂的血脈延續到下一個世代;”

  “明白了嗎,傻瓜?!”

  布蘭登撕心裂肺的咆哮著。

  但洛倫卻很安靜,甚至像是根本不知道有這麼回事一樣:“但這也不是你所期望的嗎——成為帝國的皇帝,將德薩利昂的血脈延續到下一個世代?”

  “是!但絕對不是按照他的想法,絕不是按照他的意思…這是我的想法,應該按照我的方式來,而不是別人的,哪怕是另一個德薩利昂也不行!”

  布蘭登冷冷道:“而且以我的經驗,如果是我那個無所不能的父親所布下的局,那麼一定是有他所求的…不光是延續血脈拯救世界,一定還有別的什麼是他想要的。”

  “所以…洛倫·都靈,我們需要一個計畫。”

  “一個新計畫。”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5 12:38
第三百六十七章 情緒

  與此同時在營帳之外,焦躁的情緒正在逐漸蔓延。

  隨著天色放亮,越來越多的士兵們從睡夢中醒來,聚集在營帳和篝火堆前,朝遠處天際下那巨大的“灰藍色漩渦”指指點點,交談著什麼。

  那不是烏雲匯聚的漩渦,甚至完全相反——漩渦的周圍看不到一片雲彩,就像是穹頂被撕出一個裂口,中間只有深不見底的黑暗。

  垂懸於天際的巨大漩渦,看上去很遠,卻彷彿又離他們很近;沉悶如雷鳴般的轟響,不時的從漩渦中傳來,像要將整個世界吞噬。

  不論騎士和伯爵們如何訓斥,怒喝,自始至終都不曾讓士兵們的目光真正從那漩渦離開;甚至連他們自己,也在怒斥士兵的同時,瞳孔中也散發著震驚與不知所措的顏色。

  沒有人告訴他們發生了什麼,不論怎麼問,巫師們也始終保持沉默,大公與軍團統帥們一遍一遍的告誡他們要讓士兵們閉嘴,不准散播謠言,膽敢胡言亂語的一律軍法從事。

  軍營中傳播流言,原本就是重罪;理所應當的事情再重複一遍,等於告訴別人確有其事。

  從上到下,不論大公還是最底層的士兵們都隱隱有種感覺,這樣做其實根本毫無意義——在壓制流言的那一刻起,流言就已經誕生了。

  集體沉默的巫師,失蹤的皇帝,閉口不言,拚命壓制流言的大公和伯爵們——營地內的氣氛,一步步向詭譎與恐慌的局面發展著。

  “已經多長時間了?”

  死寂的營帳外,第一個按捺不住的夏洛特忍不住開口的同時,在場大公們的目光不約而同的看向始終沉默不言的愛德華。

  守夜人首領長長的嘆了口氣,表情煩躁又無奈。

  “陛下是在清晨時分召見的拜恩公爵,現在已經快到正午。”愛德華面無表情道:“算算時間,差不多要有幾個小時了。”

  “這倆人到底在囉嗦什麼,才能囉嗦到現在啊?”抱著刀的薩莉卡已經開始不耐煩了,雖然她是差不多一個小時前才起的床。

  夏洛特與尤利·維爾茨皺著眉頭,諾蘭·厄德則自始至終一副無所謂的架勢——亞速爾精靈之戰已經結束,該得到的他都已經得到,至於頭頂上的巨大漩渦,他根本毫無興趣。

  “大概…是在討論那個巨大的漩渦吧?”

  一旁的新晉洛泰爾大公,卡恩·弗利德小心翼翼的開口道,謹慎的像是學生在回答老師的提問:“聽說陛下昨晚便已經察覺到那漩渦,正好拜恩大公剛剛成為御前巫師顧問;正好我剛剛也發現了些不對勁的地方,比如說……”

  “是啊是啊,多謝你提醒,不然我們上哪兒知道去?!”

  暴躁的彎刀女大公不耐煩的打斷:“知道就知道,能不能少說點兒廢話——你閉嘴的時候,看上去比現在還聰明點兒!”

  “我……”

  “薩莉卡·約拿閣下,請稍微注意言辭——卡恩·弗利德閣下是已經被帝國與洛泰爾承認的大公,地位與你我等同。”

  眉宇輕蹙的尤利·維爾茨沉聲道,瞥了眼臉上寫滿不高興的彎刀女大公,目光轉向驚慌失措,坐立不安的卡恩·弗利德:“洛泰爾公爵,您發現了什麼?”

  “我、我發現…發現……”被一眾人盯著,表情相當緊張的卡恩·弗利德吞嚥著口水,目光躲閃,像是豁出去似的指向頭頂的漩渦:

  “你們有沒有注意到那個漩渦,那個漩渦它的方向……”

  “方向?”

  “對、方向!它一直、一直都在那個方向;根本…沒有遠近的分別……”

  …………………………

  “是虛空殘留造成的,對吧?”

  雖然是在詢問,小個子巫師的口吻卻十分的肯定,藍寶石似的眸子一直死死盯著遠處的巨大漩渦:

  “雖然不知道是怎麼辦到的…但那個漩渦中根本沒有任何虛空反應,有的只是撲面而來,浪潮般的虛空之力,換句話說……”

  “換句話說,那只是個強大的虛空之力噴湧而出的殘留,所製造的幻想而已——所以在我們這些物質世界的生命眼中,它就好像太陽似的看不出遠近。”

  艾薩克搶斷著接過話頭,咬著指甲蓋:“那個真正撕開了物質和虛空界限的漩渦,應該在某個特別遠特別遠的地方。”

  “這沒什麼特別的,尋常的魔咒也會因為太過強烈的虛空之力而產生幻象,甚至還有專門利用幻象而研發出來的高階魔咒呢;所以說沒什麼特別的,很普通很尋常,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說著,兩個人都不約而同的陷入了某種沉默…恐懼的沉默。

  雖然是和普通士兵們差不多的情緒,但也存在著微妙的差別——專精於虛空之力實質化研究的艾薩克與艾茵,沒人比他們更清楚遠處的那個漩渦幻象究竟意味著什麼。

  這種級別的虛空殘留早已超越了一切“常識”,甚至違背了物質與虛空世界間平衡的力量——如果連距離如此之遠的埃博登,能夠看到如此清晰的幻象,那麼真正被那股虛空之力所影響到的地方……

  恐怕,已經變得和真正的“虛空世界”沒有任何分別了吧?

  腳下的土地改變了形狀,頭頂的天空變成爛泥般被捏的不成模樣,一切活著的生命突變、扭曲、長出鐵的骨頭,液體的肌肉,黃金的眼睛…或者乾脆變成一團血肉,肆意流淌。

  一切能想像到的,想像不到的,無法想像的,不敢去想的……都將在那片土地上,變成真的。

  而這一切的幕後主使,那個操縱著這龐大虛空之力的存在,“黑十字”塞廖爾……

    越是思考,二人的心情就越是沉重。

  “這一次…真的能贏嗎?”小個子巫師喃喃自語著,藍寶石眸子裡的恐懼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擔憂。

  “洛倫他…真的能打敗塞廖爾嗎?”

  這很奇怪——打從一開始,黑髮巫師就從沒有說過要孤身一人與黑十字交鋒;但艾茵就是有這種預感,幾乎認定了這個大騙子一定會不告而別,自己一個人去冒險。

  他一定會這麼做的,因為他是洛倫·都靈,那個在野狗村騙自己說要“並肩作戰”的大騙子。

  “我不知道,這、這種級別…哪怕是龍王高塔記錄中的邪神,都沒有這種級別的力量。”艾薩克拚命的搖頭:“我只知道一件事。”

  “如果眼下我們看見的,就是他真正的力量;如果真的被他得到了九芒星聖盃…這個世界,恐怕就真的沒有能阻止他的存在了。”

  倒吸一口冷氣的艾薩克拚命壓制著內心的恐懼,大拇指的指甲幾乎被他咬壞。

  “他不會得到的,對吧?”小個子巫師忍不住道:

  “埃博登的聖盃在洛倫手裡,而另一個…另一個連洛倫都不知道,那麼‘黑十字’塞廖爾應該也……”

  “不不不…只是理論上是這樣的。”

  “理論上?”

  “對,理論上。”艾薩克點點頭:“洛倫開啟了第二閥門,對於開啟第二閥門的存在而言,他們能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無限次的體驗發生過和將要發生的事情…有點兒像預言但又不太一樣,因為虛空中的存在是沒有時間概念的。”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黑十字’塞廖爾無數次的在他的精神世界中模擬過與洛倫交鋒的情景,一個個的排除所有的可能性。”艾薩克吞嚥了下口水:

  “那麼…他還是有可能找到那一絲破綻,確認九芒星聖盃真正的位置的。”

  就在此時。

  “轟——!”

  一記雷聲從天邊響起,紫色的電光在漩渦中心一閃而過;幾乎同時,營地裡的三頭巨龍也發出一聲長嘯,回應著在穹頂炸響的轟鳴。

  小個子巫師和艾薩克齊齊扭過頭,泛著恐懼的目光凝視著漩渦,腦海中迴蕩起某個比之前更可怕的猜想。

  也許…塞廖爾他……

  已經得到平叛另一個九芒星聖盃了?

  “不不不不…這不可能,不可能的!”艾薩克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用他都不太相信的口味安慰著小個子巫師:

  “如果他真的得到了另一個九芒星聖盃,那我們看到的可就不光是幻象而是真的漩渦了——想想看吧,洛倫在只能開啟一個閥門的時候都能靠著聖盃的力量將它放逐到虛空之中……”

  “如果真的被他得到了另一個聖盃,那會是怎樣的景象?”

  …………………………

  “既然如此,那就必須盡快確認漩渦的準確位置才行。”

  在從守夜人首領愛德華口中得知,眼前的漩渦分不清遠近的緣故是幻象之後,恍然大悟的尤利·維爾茨立刻開始下令:

  “傳令軍營各處的守衛,從帝國任何方向趕來的信使,不論情報是什麼,都不准加以攔截,第一時間趕到這裡;同時派出人手,盡快確認漩渦的準確地點。”

  得到命令的軍官微微頷首,不等其餘幾名公爵開口便轉身離開——亞速爾精靈之戰,最先響應起兵的艾勒芒公爵儘管年紀最小,卻靠著戰功逐漸成為了公爵中僅次於拜恩的存在。

  “還要感謝洛泰爾公爵及時察覺,否則恐怕我們還在這裡繼續等下去。”尤利·維爾茨轉過目光,向身後一臉擔驚受怕的卡恩·弗利德微微頷首:

  “不愧是神射手輩出的弗利德家族,您的洞察力絲毫不比魯文·弗利德遜色多少。”

  “不不不,您太客氣了,我只是,只是……”

  卡恩·弗利德惶恐不安的連連擺手,彷彿是自己承了多大的人情似的;但無論尤利·維爾茨還是其餘大公們都沒什麼心情理會他,不約而同的將目光轉向遠處馬蹄聲響起的方向。

  一名縱馬狂奔的傳令兵,正朝這邊趕來。

  與眾人對視一眼,愛德華上前從傳令兵手中接過信箋;在看到上面第一行字的剎那,原本還算冷靜的守夜人首領表情驟變。

  “情報準確嗎?!”

  “這是昨夜凌晨,從西薩克蘭一路送來的信箋,屬下是第七個負責送信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傳令兵竭盡全力的點頭:“您可以檢查,上面應該有八個信戳!”

  震驚的愛德華死死盯著信箋,怔怔的點了點頭。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始終緊繃著神經的夏洛特不安的問道:“大漩渦的真正位置…是哪裡?”

  緊張的氣氛瀰漫在周圍,恐懼開始發酵。

  “這是一封,從西薩克蘭寄來的信箋——上面的文字很潦草,大致是某個信使察覺到出事了,主動寫的。”

  沉默許久,愛德華緩緩轉過身,用佈滿驚恐的眼神看向注視著他的眾人:“信上面的內容也很簡單,只有兩行字。”

  “天黑了…打雷了。”

  “很簡單,跟廢話似的內容,問題是上面的信戳——第一個信戳,是西薩克蘭的一處湖畔莊園。”

  “距離帝都戈洛汶,只有半天的路程。”

  ……………………

  “啊……終於開始了。”

  被鐵鏈拘束,面無血色的精靈小王子瞪著無力的眼睛,越來越模糊的視線透過鐵柵欄間狹窄的縫隙,眺望著天空中捲動著的漩渦。

  他並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甚至不明白那意味著什麼;但在看到漩渦的第一眼精靈小王子就明白,那個藏在一切背後的,操縱著亞速爾精靈與帝國人毀滅的傢伙…“黑十字”塞廖爾,已經要動手了。

  最後的戰爭已經結束,亞速爾精靈滅族,精疲力竭的帝國人也已經失去了一切能夠抵抗他的力量。

  不過洛倫·都靈…他大概早就已經猜到這一點了吧?

  “所以說,你會怎麼做…垂死掙扎,負隅頑抗?還是傾盡所有,享受這場遊戲的樂趣呢?”

  精靈小王子自言自語著:

  “好想…親眼看看啊。”

  “好想親眼看看…看看你在拚命掙扎,死中求生,竭盡全力的反抗命運,窮盡一切的可能,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珍視的東西,最後依然倒在命運面前,痛苦絕望的表情啊,洛倫…都靈!”

  “好想親眼看到…那一幕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5 12:38
第三百六十八章 “重演”的歷史

  待到日落時分,“真相”終於水落石出。

  一個被稱為“黑十字”的邪神趁帝國傾盡全力對付亞速爾精靈的時候,奪取並且控制了帝都戈洛汶,它撕開了地獄的邊界,將邪惡的力量傾入世間,企圖通過這樣的方式毀滅薩克蘭帝國。

  乃至更進一步,毀滅世界。

  至於為什麼它的目標是帝都戈洛汶…當然因為這裡是帝國都城,更是聖十字的聖地所在,作為聖十字象徵的戈洛汶大教堂必定是邪神的眼中釘,肉中刺,自然必須被第一個毀滅。

  除此之外,作為帝國樞紐的戈洛汶更是連接南北的交通要道,佔領這裡便能任意向帝國的任意一處發起進攻——至於剩下的,就和亞速爾精靈進攻帝都的理由相差無幾。

    總而言之,無論是為了帝國的榮耀還是世界的存亡,都必須盡快開拔南下,消滅邪神,奪回帝都…這一點,基本上也是所有人的共識。

  但關於帝都應當如何收復,何時進軍的問題,在軍團會議上爆發了巨大的爭議。

  不過這個說法並不準確,因為局面基本上是拜恩公爵洛倫·都靈一意孤行,其餘的人在不停反駁他的想法而已。

  作為埃博登之戰最大的功臣,拜恩公爵堅持兵貴神速,帝國必須立刻傾盡全力南下;十天之內趕至帝都,十天之內完成包圍,十天之內攻下城池——搶在盛夏節之前,結束這場戰爭。

  瘋狂到極點的計畫,理所應當的沒有得到任何人的支持。

  一貫瘋狂的布蘭登陛下,同樣站在了拜恩公爵的對立面,理由再簡單不過:埃博登之戰帝國元氣大傷,精銳幾乎死傷殆盡,剩下的多是沒怎麼打過仗的後備軍和新兵,指望他們與邪神和邪神的魔物對抗……

  不僅僅是這樣,數十萬軍團的營地,幾乎遍及小半個埃博登公爵領;這樣龐大的軍勢在沒有提前做好計畫,充足準備的前提下,立刻動員根本就是天方夜譚;光是改變眼下的計畫,就要花費大量的時間,人力和物力。

  甚至連以赤血堡女伯爵為首的拜恩人,也立場鮮明的反對他們的公爵——即便以拜恩公國的體量,同樣在亞速爾精靈之戰中損失慘重。

  伯爵陣亡過半,最精銳的騎士軍團傷亡將近三分之二,蒼穹之翼的獵魔人軍團倖存者不足百人…如今的拜恩不僅僅是無力再戰,而是已經到了戰心全無的地步。

  仗打了太久太久,死的袍澤太多太多;在所有人都以為已經擊敗了最後的強敵,終於能迎來和平的時候突然再告訴他們,戰鬥還未結束,甚至只是剛剛開始……

  這種令人崩潰到極點的真相,哪怕堅強如拜恩騎士們,一時間也完全無法接受。

  第一次經歷“眾叛親離”的拜恩公爵,仍舊“一意孤行”趕赴帝都——哪怕去的人,只有他自己。

  不安與迷茫的氣氛,開始在軍營中蔓延。

  上到大公伯爵,下到最底層的士兵們,所有人都隱隱覺得某個曾經發生過的歷史,也許即將要再“上演”一次。

  ……………………

  “怎麼可能?!”

  看著表情緊張,擔憂都快寫在臉上的彼得,愛德華很是不屑一顧的擺擺手:“洛倫·都靈不是黑公爵,布蘭登陛下也不是狂龍女皇,他們倆的關係和那二位完全不同,你想什麼呢?”

  “但你不能否認,情況的確很相似不是嗎?”彼得死死盯著守夜人首領,完全沒有放棄自己的想法:

  “同樣都是並肩作戰,曾經互相信任的兩個人;同樣都是突發事件,同樣都是彼此完全無法理解對方的想法,同樣是其中一人一意孤行……”

  “無論怎麼看,都和第十世代發生過的事情如出一轍啊!”

    守夜人首領翻了個白眼,完全不想理會。

  “不能再讓過去的悲劇再次重演了,愛德華,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雙手撐在桌子上,彼得焦急萬分的看著還是沒當回事的愛德華:

  “眼下能夠拯救帝國,乃至拯救世界的只有洛倫·都靈和布蘭登陛下——只有他們兩人聯手,不分彼此並肩作戰的話,帝國…才能爭取到一線希望,不是嗎?!”

  彼得·法沙越是說,表情就越是激動,眼神中帶著說不出的惶恐。

  艾克哈特二世在臨死前告訴他一切秘密時,曾經明確表示過不准他告訴任何人,要一直守護著這一切直至死去,或者決定不再保密的那一天。

  正因如此,此時此刻他才會如此的惶恐不安…他害怕,害怕導致兩人不和的真正矛頭是自己,害怕原本想要拯救一切的自己,變成了世界毀滅的罪魁禍首。

  如果自己當時沒有自作主張呢,如果自己能耐下心,等洛倫·都靈和布蘭登解釋過一切後才將這些秘密告訴他們呢?如果…如果自己根本沒有開過口,事情會不會變得不一樣呢……

  “我再重複一遍,現在已經不是第十世代了,洛倫和布蘭登陛下的關係,也絕不是黑公爵與狂龍女皇那種關係!”

  冷冷開口的愛德華,打斷了彼得·法沙的胡思亂想:“接下來不論發生什麼,都絕不會是當年歷史的重演——至少,絕不會一模一樣!”

  “更何況就算要勸,你不覺得有太多人比我們倆更合適嗎?夏洛特·都靈,道爾頓·坎德,尤利·維爾茨還有那些大公和伯爵們,他們不才是最該站出來,勸勸這兩個人的嗎?”

  “但這次連夏洛特女伯爵,都旗幟鮮明的反對洛倫了啊!”

  “對啊,既然如此,我們倆站出來又有什麼意義呢?”

    愛德華瞪大眼睛,死死盯著彼得的臉反問道。

  語塞的彼得·法沙沉默了片刻,深深吸一口氣:“那…愛德華,在你看來,究竟怎麼做才算是有意義的?”

  “眼下對我們而言最有意義的事情,就是你和薇拉盡快跑路。”

  雖然知道自己在說廢話,但愛德華還是忍不住開口道:“眼下營地裡最大的事情,就是洛倫·都靈和布蘭登陛下的糾紛,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這上面;這種時候一兩個守夜人消失了,根本沒有人會察覺到。”

  “當然…就算我再把這句話重複一千遍,你還是不會聽的。”

  打量著彼得那根本沒有一絲變化的臉色,愛德華暗自嘆息對方浪費了這麼好的機會:“如果你真打算再做點什麼的話,就去找夏洛特和道爾頓·坎德吧。”

  “夏洛特?”

  聽到這名字的彼得一愣:“可是,赤血堡女伯爵和拜恩不是已經明確的要反對……”

  “所以我說,今日之事和百年前的第十世代,已經完全不同了。”愛德華打斷道:

  “認真想一想,經歷了黑公爵時代親嘗苦果的拜恩人,怎麼可能會再一次背叛他們的公爵——這麼說吧,就算洛倫現在說他要去地獄,外面那剩下的幾萬拜恩人還是會義無反顧的沖上去,陪他們的公爵赴死!”

  “而布蘭登陛下…被那個‘黑十字’佔據的可是帝都,是戈洛汶,是天穹宮皇室的大本營——帝都被邪神侵佔,身為皇帝的布蘭登陛下居然還能保持冷靜,反倒是拜恩公爵第一個坐不住了,你就沒有察覺到其中有那麼‘一絲絲’的異常嗎?”

    表情僵硬的愛德華,在一番“語重心長”的“暗示”之後,終於能如釋重負的長長鬆了口氣。

  他是真擔心這個過於單純的朋友會衝動,做出什麼冒傻氣的舉動。

  彼得·法沙恍然大悟:“所以…兩人的不和,其實是計畫的一部分,裝出來的?”

  “不完全是,但你可以這麼理解。”愛德華表情僵硬道。

  與其說是計畫,在愛德華眼中更像是對現實的妥協。

  不論願不願意承認,剛剛結束亞速爾精靈戰爭的軍團,根本沒有繼續行軍、作戰的準備和能力;想讓他們立刻南下從黑十字手中奪回帝都,那是天方夜譚。

  即便是想要立刻糾集一兩萬人的精銳以帝國名義南下,也同樣是完全辦不到的事情…首先派誰是個問題,其次這些被動員起來的精銳聽誰的,也是個大麻煩。

  如果這支“精銳”以拜恩軍團為主,薩克蘭人肯定不會答應;如果讓阿爾勒人擔任主力,那更是要擔心這幫“土匪軍”會不會有出工不出力的問題。

  並且不說會不會進一步削弱帝國對麾下軍團的控制力,抽調走全部的精銳,要由誰來指揮他們?

  布蘭登從不覺得自己是什麼優秀的戰場指揮官,其餘的大公們光是維持本公國軍團的士氣和秩序,就已經很吃力了,而洛倫·都靈……

  “洛倫·都靈,那傢伙…他拒絕了布蘭登陛下的請求,拒絕領兵。”愛德華沉聲道:“他給陛下,講了一個故事。”

  “故事?”

  “這是…幾年前的事情,這位拜恩公爵還是個小小的,伯爵大人的巫師顧問的時候,曾經冒險帶著一群古木森林的精靈,去阻止一個邪神率領的食人魔入侵。”

  守夜人首領吐了口氣,幽幽道:“過程很複雜,但事情很簡單——他們一路殺到了邪神的老巢,洛倫·都靈對付邪神,精靈們則在外面為他擋住食人魔。”

  “他們贏了,但那一百多個古木森林的戰舞者也差不多死光了…這就是洛倫·都靈說的故事。”

  “哦,順便一提,那位洛泰爾女爵…或者說前女爵,就是那一百多個古木森林戰舞者之一,僅存的倖存者。”愛德華抬起目光,與彼得四目對視:

  “知道他為什麼要講這個故事嗎?”

  彼得搖搖頭,茫然的等待著答案。

  “很簡單,如果這一次還是他領軍,那麼這些人的下場就和當初那些古木森林戰舞者一樣——洛倫·都靈,他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清楚黑十字要害的人,換句話說他的每一次行動,都會遭到敵人最激烈的反撲!”

  “即便是有十萬大軍,最後能活下來的也一定寥寥無幾。”

  “至少他們死得其所!”

    彼得·法沙沉聲道。

  “但洛倫不這麼想!”愛德華的表情變得陰沉:

  “我…也不這麼想——如果有任何可以減小傷亡的方法,如果有可能不去讓更多的倒霉蛋,去打一場他們根本不明白的戰爭,對抗一個他們根本不理解也理解不了的敵人;哪怕可能性再小,也有嘗試的價值。”

  “他們會明白的。”彼得還是忍不住反駁道。

  “會嗎?你覺得那些連字都不會寫的士兵們,真的能理解黑十字對這個世界的意義嗎?”愛德華質問道:“實事求是的講,你又覺得有多少個巫師,多少騎士們能真正理解如果輸了這場戰鬥,會付出怎樣沉重的代價?”

  “彼得,人…也就能死一次;哪怕注定要讓他們去送死,死的不明不白,也至少…要讓他們的和當初那些古木森林的精靈一樣,死得有價值些吧!”

  愛德華頓了頓,繼續道:“針對黑十字塞廖爾,陛下和洛倫·都靈已經有了全盤計畫,根本不需要你我再去多慮什麼,毫無意義。”

  “至於孤軍奮戰的洛倫·都靈是不是會重蹈當年黑公爵的覆轍,這你也不用擔心——首先,他不是一個人去;其次,在陛下整頓完軍團之後,還是會率領一支精銳軍隊南下,在必要的時候加入戰鬥,援助他的。”

  “原來如此……”

  看著愛德華那無可奈何的表情,彼得終於放心的點了點頭。

  他原本最擔心的…事情演變成過去黑公爵與狂龍女皇時的情況,總算沒有發生——想想也是,雖然情況很像,但比較過去滿懷夢想的第十世代,洛倫和布蘭登要比他們的前代冷靜太多,也理智太多了。

  也許真的就像布蘭登所說,不顧一切,不顧他人想法,以一己之力改變世界的…英雄與騎士的時代,已經終結了。

  “對了,薇拉呢,她怎麼沒和你在一起?”

  終於勸服了彼得的守夜人首領,這才想起來詢問道。

  “不好!”剛剛鬆口氣的彼得·法沙表情驟變,猛地看向愛德華,一臉驚恐:

  “薇拉她…她以為你又想讓她躲起來,就去追前往帝都的誓言騎士去了!”

  “什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5 12:38
第三百六十九章 牢籠

  清晨,軍營。

  從夢中醒來的那一刻起,洛倫便已經做好了出發的準備…因為根本沒什麼需要準備的。

  魔杖…如今的他已經不需要了,如果不是因為習慣和道爾頓導師的緣故,連左手的“施法者”洛倫都可能不會戴。

  藥劑…從開啟第二閥門的那一刻起,任何藥劑都不會再對自己產生效果;

  亮銀和袖劍…同樣是習慣,身上不帶著幾件武器總感覺怪怪的;

  曙光…都靈家族的祖傳佩劍,也是洛倫用的最順手的武器之一;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將它留下。

  至於其它…藏青銀邊長袍修身,銀白絲帶系領,深黑金扣馬靴…這身曾經給洛倫留下了極深印象的禮服在清晨時出現在他床頭,而除此之外的衣服全都消失不見了。

  想都不用想,他也能猜到是誰幹的。

  穿戴完畢,洛倫走出營帳,熟悉的身影立刻映入眼簾。

  視線停在某個人身上時,洛倫不由自主的挑了挑眉頭。

  “怎麼了,見到我就這麼驚訝的嗎?”

  抱著肩膀,艾薩克一臉的理所當然:“黑十字塞廖爾,虛空與物質世界的大戰,巨龍王國毀滅的真相…這可是千載難逢,過了這村就沒這店的事情!你指望我會置身事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學弟一個人走?”

  “不。”瞪大眼睛,表情愕然的洛倫比他還理所當然:“我以為你還沒離開就會被莉娜·德薩利昂抓住,在她的監視下,眼睜睜看我走。”

  說這話的同時,洛倫還得拚命抑制著自己瘋狂想要上揚的嘴角。

  “很好,我能聽出其中關於‘怕女人’之類的諷刺;但親愛的洛倫學弟,對你的學長有點信心。”艾薩克傲然昂首:“她是我的女孩兒,我怎麼可能會讓自己聽她的命令呢?”

  “當然!承諾這種事情不在命令的範圍之內,所以我在離開之前做了很多承諾——我們先打個商量,這次冒險時間不能超過半年,否則…呃…先讓我們假設那些糟心事兒都是不會發生的好吧?”

  看著瘋狂撓頭的艾薩克,再也控制不住的黑髮巫師嘴角勾起了些許弧度。

  “我…我不像艾薩克,知道您究竟要做什麼,我不懂那些。”

  稚嫩的嗓音響起,背負雙劍的路斯恩站在洛倫面前,目光灼灼,一如既往:“我只知道一點,那就是您無論做什麼,都需要一把劍。”

  “洛倫大人,我就是您的劍。”

  頓了兩秒,黑髮巫師開口道:“如果沒記錯,路斯恩,你已經是艾勒芒公國和維爾茨家族的繼承人了。”

  “尤利·維爾茨,我哥哥…他會有更好的繼承人的,更何況……”灰瞳少年的臉上閃過一絲戲謔:

  “讓我們先假設那些糟心的事兒,都是不會發生的好嗎?”

  洛倫啞然一笑,旁邊的艾薩克則無奈的攤攤手,一副“我的梗被人搶了”的表情。

  微笑的灰瞳少年後退半步,漆黑的瞳孔向最後一個身影一動,等在那裡的是一雙清澈透明,如湖水般的藍寶石。

  四目相對的兩人一言不發,因為什麼都不用說。

  不再欺騙,不再拋下一人,不管面對什麼…都並肩作戰。

  你答應過我了。

  我將恪守承諾。

  緩緩收回目光,洛倫看著表情完全不同,卻又一模一樣的摯友們,聳聳肩:“走吧。”

  “我們出發。”

  …………………………

  “沒別的意思,只是和他聊聊。”

  一身黑色大氅,頭戴鐵王冠的布蘭登站在路中央,隨手喝退了想要上前的騎士和護衛們,和洛倫四目相對:

  “所有人——包括諸位公爵伯爵貴族老爺們,無意冒犯——消失。”

  表情各異的眾人面面相覷,看著布蘭登那一動不動的冷漠表情,紛紛離去。

  “說實話,我還是不太放心,你……”

  洛倫抬手,打斷了呀的話。

  “我們已經說好了不是嗎,陛下?”

  布蘭登輕哼一聲。

  “說好了…你怎麼就那麼肯定我會遵守承諾,別忘了我是誰,我是布蘭登·德薩利昂,堂堂‘丟臉皇子’——被我坑的倒霉蛋,比你殺的怪物都多!”

  “呃…你是不是忘了,我打過血骸谷之戰來著?”洛倫“好心”提醒道:“那裡光是魔物,就不下三十萬。”

  “那…那就是比你見過的精靈還多!”

  “埃博登之戰?”

  “古木森林精靈,我說的不是亞速爾渣滓,是古木森林的精靈!”

  “嗯…出使霧月庭?”

  “那巨龍呢,巨龍總可以了吧?!”沒給洛倫開口的機會,布蘭登率先搶斷:“別跟我胡扯什麼亡靈巨龍之類的…炬峰山上的巨龍全算上也不超過二十個!”

  “我覺得這個沒什麼可比性,而且你舉的例子也特別的有強詞奪理的嫌……”

  “閉嘴,閉嘴閉嘴!我就強詞奪理了怎麼樣,我是皇帝!皇帝就是可以強詞奪理的!”

  “好好好好……”

  洛倫舉雙手投降。

  二人對視片刻,默契的同時嘆了口氣。

  “你打從一開始就這麼計畫的,對吧?”

  喘著粗氣的布蘭登脖頸和面頰通紅,惡狠狠的盯著黑髮巫師:“布蘭登·德薩利昂是個瘋子,你就算說再多他也會頑固到底的瘋子,所以要給他一個台階下,讓他心滿意足,他也就不鬧不瘋了,對吧?”

  “知道以前…都是誰用這種手段對付我的嗎?”

  布蘭登幽幽道:“艾克哈特·德薩利昂…我那個無所不知的父親大人。”

  “我要自由,他就放我和小姑一起離開;我要聲望,他就給我斷界山之戰;我要權力,他就給我御前內閣的席位,我要兵權,他就讓我替他征討大綠海……”

  “一步一步滿足我的想法,然後讓我按照他設定的好的軌跡…走下去!”

  “布蘭登……”

  “我知道你想怎麼勸我,我都不用你們滿足我了,我知道…但我還是不甘心。”布蘭登依舊自顧自道:

  “一輩子活在籠子裡,一輩子都被別人矇騙,臨到最後以為終於能憑自己意願行事的時候知道這是個騙局…你不會知道那是什麼感受的。”

  黑髮巫師微微蹙眉,看著布蘭登那有些自嘲的笑,遲疑了一下。

  “我知道。”

  “嗯?”

  布蘭登一怔:

  “什麼?”

  “我說…我知道。被關在籠子裡,受人矇騙這種事情…我很清楚。”

  “是麼,那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我沒逃出來,我還在籠子裡呢。”黑髮巫師緩緩開口道:“我只是學會了,怎麼和看管籠子的人做交易。”

  “為什麼?”

  “沒那麼多為什麼…硬要說的話,就是害怕逃出來卻不知道該做什麼,會再一次被關回籠子。”

  洛倫一動不動的盯著他:“可如果知道該幹什麼,你就不用逃出來了;知道該做什麼,誰也關不住你。”

  驚愕的布蘭登怔怔的看著黑髮巫師,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洛倫看了他一眼,笑著微微頷首,邁步離去。

  “洛倫!”

  怔在原地的布蘭登突然開口,喊住了黑髮巫師,也驚動了周圍的人。

  停下腳步,黑髮巫師微微向身後側目,一雙赤紅色的瞳孔扭頭盯著自己。

  “這句話……”

  “是你臨時編出來,胡扯蒙我的…對吧?”

  聳聳肩膀,洛倫用特別真誠的目光看著他:

  “哪一句?”

  “撲哧!”

  幾秒種後,布蘭登的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揚。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歡樂的氣氛,在安靜的軍營中洋溢。

  布蘭登笑的燦爛也笑的很久,直至快喘不上氣,蜷縮著跪爬在地上嘴角流口水眼角流眼淚的時候,終於停下來。

  “你…你可能、可能不知道,我原本也是打算為你準備個籠子來著。”大口大口喘息著,趴在地上的布蘭登斷斷續續道:

  “但就在剛剛那一瞬間,就那麼一瞬間我突然意識到…我根本用不著那麼做。”

  “仔細想想,‘黑十字’塞廖爾想要幹什麼?他要的是徹底掌控這個世界,掌控一切,將萬事萬物都變成他一念之間就可以改變,可以被他隨意操弄的東西。”

  “這意味著什麼呢?意味著即便世界變成了另一幅模樣,我們也完全感覺不到,甚至都無法察覺到——這可是你說的,你親口告訴我的,沒有人能夠知道,因為我們的想法和記憶,都只在他的一念之間。”

  “那麼誰會真正受到影響,會真正感受到這一切的變化,明白其中的痛苦呢?”

  “只有你…洛倫·都靈,只有開啟了第二個閥門的你,才能感受到這一切的痛苦,才能切身的明白這一切的殘酷。”

  “所以如你所說,這是只屬於你的戰爭。”

  布蘭登死死盯著洛倫,一動不動的盯著他的眼睛,用不容置疑的認真口吻,一字一句道:

  “你…在拼盡一切,守護這束縛著你自己的牢籠。”

  那個瞬間,軍營一片寂靜。

  面不改色的黑髮巫師收起目光,在紅發少年的注視下,邁步離去。

  …………………………

  軍營門外,等待他的依舊是那個熟悉的身影。

  孤身一人的夏洛特就站在道路旁,沒有帶軍隊,護衛,甚至是任何一個隨從;簡簡單單的罩衣和披風,拿著一個圓圓長長的包裹,普普通通的像是送同鄉遠去的小女人。

  “放心吧,我不是勸你留下來的。”

    看著一臉警惕,躊躇不敢上前的黑髮巫師,女伯爵啞然一笑,神情一反常態的溫柔:“那些話,相信已經有無數人對你說過了,對吧?”

  洛倫目光躲閃,嘴角掛笑。

  微笑,這種尷尬的時候保持微笑就可以了。

  “道爾頓·坎德,艾茵,還有愛德華和布蘭登他們…如果所有人都沒能勸住你,或者默許了你自己一個人去冒險,那就證明這件事已經不可挽回了;即便我真的想那麼做,即便真的成功了,也注定沒有什麼圓滿的結局。”

  “既然如此,那就去吧。”眉宇舒展,溫柔如水的夏洛特望著黑髮巫師的眸子,將手中的包裹遞上:

  “我把你忘帶的東西帶來了。”

  包裹打開,露出的是大劍“曙光”的劍柄。

  洛倫的心情稍稍一沉:“夏洛特……”

  “這是都靈家族的家傳之劍,也是拜恩公爵的佩劍…它是屬於你的。”四目對視,夏洛特輕聲喃喃道:“當年黑公爵北上時沒有將它留下,你也不能。”

  “帶上它,做你要做的事情,為它增添榮耀;如果…如果帶不回來的話…那就帶不回來罷!”

  根本不需要虛空之力,洛倫也能從夏洛特聲音的顫抖中,感受到那一絲的痛苦。

  無能為力,只能遠遠看著的痛苦。

    “我知道了。”

  點點頭,表情凝重的洛倫接過了夏洛特手中的劍背在身後:“等我做完事情,會把它帶回來的。”

  注視著那雙認真的眼睛,夏洛特微微頷首。

  “記住,每一代拜恩公爵,每一代騎士王都是他們孩子的榜樣,是他們的血脈能夠引以為豪的榜樣——靠著這些傳說中的故事,榮耀或悲壯的英雄,拜恩與都靈的血脈才能得以延續,才能得以凝聚。”

  聲音顫抖,夏洛特將雙手按住小腹,抬頭挺胸,無比嚴肅的看著洛倫,用她最有力量的腔調開口道:

  “如果…如果你沒有能讓孩子引以為傲的榮耀,就不要回來!”

  “我知道了。”

  微微頷首的夏洛特意味深長的看了洛倫一眼,轉身離去。

  黑髮巫師長舒一口氣,嘴角帶著微笑。

  沒想到夏洛特也有這麼通情達理的時候,而且居然會選擇支持自己…如果沒有能讓孩子引以為傲的榮耀,就不要回來…這可真是……

  嗯?

  孩子,她說的是…孩子吧?

  誰的孩子?!

  不不不,這也有可能只是修辭手法,是一種誇張…呃、嗯,那個比如說‘讓孩子獲得幸福’,‘讓孩子們露出笑臉’,‘讓孩子們快樂的成長’…她是不是忘了加“們”對吧?!

  這是什麼情況?!

  洛倫大驚失色,驚呆了表情宛如挨了一記晴天霹靂。

  渾身激靈冷顫的他趕緊回頭,但夏洛特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腦子清醒了些的洛倫回想起了她離開時那意味深長的笑,頓時明白了什麼。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黑髮巫師喃喃自語,臉上洋溢著忐忑又莫名期待的笑:

  “夏洛特·都靈…你才是我的牢籠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5 12:38
第三百七十章 黑十字之城

  “轟——————!!!!”

  紫色的閃電,將黑暗中的戈洛汶照亮;震耳欲聾的雷鳴,喚醒了沉淪的萬城之女皇。

  這座誕生在巨龍王國毀滅之日,經歷十四世代的古老城市,正在經歷她最最黑暗,也最最漫長的一次黑夜。

  灰藍色的巨大漩渦統治了帝都的穹頂,在無數人驚呼和注視下將整個城市籠罩其中,將城市籠罩在黑暗之下。

  無窮無盡的虛空之力從漩渦之中湧出,覆蓋了整個城市——那可怕的,看不見的,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形容的來自虛空中的力量,正在像雨水、巨洪、瀑布般吞噬整個城市,吞噬著城市中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塊土地,每一個活物和死物,每一道捲起的風和風中能被呼吸的空氣。

  紫色的雷霆從漩渦之中不斷降下,猶如神靈的懲戒般肆虐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轟鳴的雷聲淹沒了淒厲的慘叫和魂飛魄散的哀嚎,炸裂的火光將高大宏偉的建築,鱗次櫛比的房屋化作廢墟,變成燃燒的火海和嗆人的煙霧;

  被雷鳴,被猶如實質的虛空之力徹底逼瘋的人們慘叫著倒在地上,或是癲狂的又哭又笑,或是五體投地虔誠祈禱…被煙火燻黑的臉上,用表情和眼神訴說著何為瘋狂。

  狂熱的人們陷入了瘋狂,剩下的則在不顧一切的逃亡——天穹宮的山腳下,被莊園和庭院裝點的貴族區和外圍的富人區,穿著華貴卻沒有半點體面的貴族們,或是聲嘶力竭的大聲呵斥,讓奴僕冒死為他們收拾細軟;或是死死抱著護衛的大腿,不顧顏面的乞求對方不要拋下自己,被一腳踹翻在地。

  而在富人區的外圍,在真正佔據了帝都三分之二區域的平民區和破敗不堪的貧民窟內,瘋狂的逃亡者們在逃亡之餘,還不忘了做更多“互惠互利”的事情,露出了貪婪的目光。

  在籠罩帝都的巨大漩渦之下,在遮天蔽日的黑暗,雷鳴和混亂之下,這些或許曾經膽小怯懦,任勞任怨的小市民們化為瘋狂而貪婪的野獸。揮舞著利刃和火把走上街頭,混亂的城市,徹底變成了巨大的獵場。

  而他們,就是獵手。

  他們在黑夜中怪叫,咆哮,砸開一個又一個店舖或者富人家的大門,歇斯底里的搶走一切平時他們想都不敢想的東西,蹂躪著往日連正眼瞧一下都是死罪的貴族們,將災難變成了一場屬於他們自己的狂歡。

  起初他們還曾畏畏縮縮的試探,但是在發現寬闊的大理石衢道上,居然連一個士兵和護衛都沒有,連城內巡邏的軍團都不見了蹤影之後,便徹底肆無忌憚的放縱了起來。

  酒館、旅舍、商舖、樓房、劇院…集市、教堂、賭場、浴場、競技場……十四個世代所建立的,巨大而穩固不可撼動的金字塔,甚至連一夜都沒用,便徹底傾覆。

  化身魔鬼的他們並沒有察覺到,真正的魔鬼已經隨打開的地獄之門,湧入人間。

  陰濕狹窄的小巷,被打開的下水道入口,死屍遍地的殺戮場…密密麻麻,數以千百計的腐屍魔們在電閃雷鳴和不斷匯聚的虛空之力中誕生,蟻群般的從城市的角落中成群結隊的出現,湧入大大小小的街道。

  當魔物們冰裂般的吼叫聲響起時,所有還在發瘋的、逃跑的、殺戮劫掠的…享受著這一刻癲狂的人們,十分默契的一同陷入了恐懼的深淵之中。

  戈洛汶是帝國的都城,是聖十字的聖地,更是被巨龍和數以萬計的軍團組成的銅牆鐵壁保護的城市——冰裂般吼叫的腐屍魔,血肉凝聚而成的邪神軀殼,來自虛空之中的邪神……

  這一切在聖十字頌歌與帝國文獻中有著明確記載的怪物們,對這座城市的平民和貴族而言都只是傳說,是另一個世界的存在,是只有在嚇唬不願睡覺和乖乖吃飯的孩子時,才會拿出來嚇唬他們的鬼故事。

  沒有什麼,是比自己所講的鬼故事成真,更能讓人切實感受到“恐懼”為何物的事情了。

  殘忍殺害了某個膽敢反抗的貴族,蹂躪著他的妻子女兒,享受著一切搶來的好東西的施暴者,下一刻就發現自己被幾十個渾身腐爛,猶如屍骸般的怪物包圍了。

  瞬間清醒的他想要逃跑,卻被剛剛肆意欺辱的小女孩兒拽住了邁開的腳步,一擁而上的腐屍魔們淹沒了施暴者。

  噴湧的血漿染紅了洛泰爾熊皮毛毯,崩飛的碎骨砸落了拜恩螢石吊燈,“迫不及待”的腐屍魔們撞碎了一個又一個聖十字雕像,將施暴者和房間內主僕的屍體通通分而食之。

  絕望小女孩兒拚命擁抱著家人的屍體,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中,奢華的宅院被成百上千的腐屍魔徹底壓垮,化作廢墟。

  相同或者近似“曲目”在每一個宅邸,每一天街道,每一個巷口和所有的角落,接連不斷上演著。

  上一秒的獵手下一秒便成為了獵物,而這一次他們面對的是根本聽不見他們慘叫和求饒,也對他們身上財物沒有半點興趣的…唯一能讓他們“興趣盎然”的,就只有他們本身。

  流淌的血液,肌肉和骨頭…對冰裂嚎叫著的腐屍魔們有著被撕咬,毀滅,肆意破壞的價值。

  火焰燃燒的城市被從四面八方湧出的腐屍魔堆滿,冰裂的嚎叫甚至蓋過了雷霆的轟鳴;他們像是潮水一樣在地面翻滾,將一個又一個街道變成廢墟,將所有看到的活物和死物統統破壞,毀滅,撕成碎片。

  恐懼與慌亂中的人們開始反抗,於是品嚐到了更加深刻的恐懼…湧動的腐屍魔潮像火焰一樣吞噬著陷入絕望的都城。

  斷壁殘垣城門之下的廢墟酒館,鐘聲不斷的小教堂,被暴徒砸破的商舖,燃燒的浴場,遍地狼藉的劇院與賭場,只剩殘骸的集市……

  瘋狂的曲目尚未畫上尾聲,更加殘忍可怖的高潮便已經響徹全場。

  …………………………

  “所有人,瞄準——擊發!”

  “砰——!!!!”

  銀白色的光束一閃而過,幾十個衝過閘門的腐屍魔應聲倒下,剩下的則被一道半透明,淡藍色的“牆壁”死死擋在外面。

  正當它們還在拚命敲砸著那道看不見的牆壁時,幾十個被點燃的煉金炸彈從天而降;轟鳴聲中,幾十上百可怖的身影就像冰晶般消散,融化。

  只有殘留的火焰,還在燃燒。

  看著被自己親手消滅的敵人,架著皎光矛的巫師學徒們還來不及高興,一道充滿嚴厲的聲音便已經在他們身後響起。

  “都愣在這裡幹什麼呢,發呆就能擋住腐屍魔了嗎?!”戈洛汶皇家巫師學院第一導師,格雷·賽爾憤怒的掃視著學徒們,一把搶過第一排某個學徒的皎光矛:

  “剛剛擊發過十次以上的學徒,立刻回去冥想休整,沒到十次的重新排隊列陣,那些怪物隨時都還會衝過來!”

  “撤下來的學徒,所有還沒有到極限的統統都去幫忙搬運煉金炸彈;再去詢問一次維持寒冰屏障的導師們情況如何,有任何問題第一時間來向我匯報;”

  “記住,我們現在並不安全,只有團結一心才能活下去,明白嗎?!”

  “是——!!!!”

  一個個臉上寫滿了恐懼的學徒們,用大聲吼叫讓自己保持著鎮定,井然有序的執行著自己所肩負的任務和使命。

  “學徒們,列陣——!”

  高舉手中的皎光矛,維持著嚴肅的第一導師格雷·薩爾,將目光轉向大門之外,那已經形同煉獄般的光景,拚命掩飾的恐懼之色才終於流露出來。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在灰藍色漩渦出現在穹頂的那一刻,地獄便已經降臨人間。

  靠著艾爾伯德大師臨走前留下的寒冰屏障,以及應對亞速爾精靈戰爭而承辦建造的一大批煉金武器,戈洛汶皇家巫師學院成為了著混亂黑暗中的燈塔,寒冰屏障微微發亮的藍色光芒,就是這燈塔的火光。

  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的格雷·薩爾迅速張開了寒冰屏障,並且用庫存的武器將學徒們武裝了起來——作為首屈一指的煉金術師學院,戈洛汶學院擁有著尋常巫師學院絕對沒有的高度紀律性,讓他們在沒有外力的情況下,也能在混亂中得以自保。

  除此之外,許多的巫師在事發後本能的向學院逃跑,大部分都在還沒抵達學院之前就被腐屍魔殺死,或者被暴徒殺死,或者被一同逃亡者殺死……

  但也有不少極其幸運的傢伙躲過了一次次必死的命運,和另外幾個一併逃往的同伴成功抵達學院;格雷·薩爾也熱心的收容了他們,讓他們也成為了保護學院的一部分力量。

    甚至有很多不是巫師的傢伙——被嚇到清醒過來的暴徒,逃命的富商與貴族,教會或者貴族家中的僕役…這些人當中有不少是對巫師極其反感,不止一次找過學院麻煩的傢伙,格雷·薩爾也一併收留了。

  地獄面前,一切曾經的矛盾都不再是矛盾,大家都不過是掙紮著,想要活下去的普通人。

  不過…也就到這一步而已了。

  不論人手還是武器庫存都很少,勉強自保或許還有希望,一旦離開寒冰屏障的保護就是自尋死路——光是頭頂的巨大漩渦和其散發出來的虛空之力,足以令他們膽顫心驚。

  而真正令格雷·薩爾感到恐懼的,遠遠不止這些。

  沒錯,這一切是發生的很突然,很突兀,一切都看不到任何的預兆,彷彿一夜之間地獄降臨了般,即便是帝都在這樣的危機面前也很無力,甚至淪陷也並不是沒有可能。

  但是…沒有抵抗。

  視線可及的範圍之內,帝都…沒有進行任何的抵抗!

  戈洛汶山丘之上的天穹宮內,有一支五千老兵組成的皇家侍衛軍團,有不下一百名掌握著各種魔咒和特殊能力的守夜人,有成批成批的貴族和他們精銳的護衛……

  但到現在為止,他甚至沒有看到那山丘上傳來任何動靜,彷彿天穹宮內只剩下死人般,悄無聲息,眼睜睜的看著整個城市變成地獄,依然坐視不顧!

  沒有高舉戰旗鎮壓街道的軍團盾牆,沒有掃蕩城市,清剿暴動者的守夜人,更沒有任何與腐屍魔對抗的人或者軍隊……

  沒有,全都沒有!

  天穹宮裡面的德薩利昂皇室和貴族們,就像是忘記了山丘下是他們的城市一樣;安靜的戈洛汶山丘,甚至聽不到軍隊在行動的聲音。

  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為了保護皇室,所以決定在徹底弄清楚情況下不準備行動——面對無法理解的恐懼時竭力自保,看著其他人去死這種事情;雖然憤怒,但不是不能理解。

  畢竟…自己也是這麼想的。

  相較之下,聖十字教會的反應才是最詭異的那個。

  格雷·薩爾清楚的記得,早在幾個月之前帝都的聖十字大教堂便已經大門緊閉,不僅僅是直屬大教堂的教士,就連所有的誓言騎士都被全部召回——甚至帝都保衛戰時,教會也依舊緊閉大門,不和外界聯絡。

  詭異的反應,緊閉的大門…如果說這幫信奉聖十字,對虛空和邪神同樣知之甚深的教士對今晚的情況一無所知,格雷·薩爾一萬個不相信。

  帶著這樣複雜的情緒,格雷·薩爾緩緩將目光投向戈洛汶山丘與聖十字大教堂的方向——以巫師學院為視角的話,兩處正好在同一條線上。

  同一條…線上……

  “轟——————!!!!”

  伴隨著天崩地裂般的轟鳴,巨大的震動從格雷·薩爾腳下傳來。強烈的震顫讓周圍的學徒們甚至難以站穩,東倒西歪的倒在了地上。

  堅固的磚石護牆傳來哀嚎般的震顫聲,被寒冰屏障擋住的腐屍魔們發出嗜血的,冰裂般的吼叫。

  胡亂的聲音中,格雷·薩爾僵住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眼珠禪理者,散發著驚愕與恐懼的氣息。

  他死死盯著視線的盡頭,盯著那高聳的戈洛汶山丘,在他的注視之下…緩緩升起!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5 12:39
第三百七十一章 絕望的拯救

  “這、這這這…這就是、就是大人您、您真正的力量嗎?!”

  戈洛汶聖十字大教堂前,精靈少女雪拉幾乎癱倒似的趴在地上,用顫抖到結結巴巴的聲音說著,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正下方,那在巨大漩渦肆虐之下的渺小城市。

  之所以渺小,是因為此時此刻的她正身處三百公尺的高空之上——坐落在城市中的大教堂,隨原地拔起的戈洛汶山丘融為一體,甚至比遠比山丘頂峰的天穹宮還要高出一截,在其正後方。

  而原本小小的戈洛汶山丘也隨之變成了三百公尺高的“巨塔”,以至於山丘周圍的地形也隨之徹底改變——山丘階梯幾乎全部崩塌,地下通道遍佈“塔身”,而連接著地下通道,原本用於關押犯人的“黑牢”,則隨之成為了這通道的入口。

  頭頂的巨大漩渦,接連不斷響起的閃電,被魔物吞噬的城市,拔地而起的山丘…癱倒在地的精靈少女雪拉,用看神一樣的目光,仰望著身側的落魄教士。

  她知道對方很強,但這種強大已經完完全全超出了她所能想像的最大的範疇——哪怕是毀滅了亞速爾精靈王國的虛空之力也是經歷了數百年的逐漸演變,一點點的徹底吞噬。

  而自己面前的這個人,這個帝國人…他甚至沒有準備什麼,連揮揮手打個響指念幾句咒語的功夫都沒有……

  他只用了,一個眼神——只是看了眼夜空,灰藍色的巨大漩渦便憑空而出!

    癱在地上的精靈少女五體投地,蜷縮著嬌小的身軀將頭深深的埋在胸前,將臉貼在地上,仰望著對方擺出一副隨時準備親吻對方靴子的模樣——用她理解中最最謙卑恭順的姿態,表達著她此時此刻的恐懼。

  站在風中的落魄教士甚至沒有理會她的存在,破爛兜帽下的眼睛裡只有冰冷而理智的思索。

  對於這些低等智慧存在的驚訝,他十分的理解——這些下等的存在,他們所掌握的訊息實在太少,以至於會因為眼前所見而驚訝,太過流於表面,並不能理解其中的緣由和真諦。

  野人看到披甲的騎士便以為對方是鋼鐵鑄造的鐵人,看到火把便以為對方掌握了火焰的力量,聽到巨響便以為是對方掌握了雷霆的力量…概莫如是。

  什麼是力量?

  武器、財富、甲冑、頭銜、血脈…這些物質世界的身外之物,能被稱之為力量嗎?

  知識、訊息、情報…這些構成虛空與精神視界的根本,能被稱之為某個存在的力量嗎?

  都不能。

  只有駕馭這一切,掌握這一切並且能操控這一切的…獨立的意志,才是真正的力量。

  物質世界對物質的追求,何其荒誕;

  虛空世界對訊息的渴望,何其可笑;

  當自己凌駕於這一切之上,他們那荒誕而又可笑的野心與想法,都將是自己一念之間的事情。

  將這意志凌駕於世界之上,讓世界被自己的意志所操控…才是真正的,極致的權力!

  只有在這一瞬間,落魄教士——“黑十字”塞廖爾的眼神中,才展現出一絲的瘋狂。

  “什麼人…啊呀!”

  警惕的精靈少女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便被塞廖爾隨手打飛。

  嬌小的身影險些從“山丘巨塔”上掉落,扒著邊緣的石塊,蜷縮著身體瑟瑟發抖,從臂彎間的縫隙偷瞥著剛剛自己聽到的腳步聲的方向。

  驚懼不已的她看到一個身影正站在教堂階梯前,與塞廖爾對峙。

  “你還是來了。”嘆息一聲,黑十字的聲音裡帶著厭惡至極的情緒:

  “聖十字的狗…又一次不顧死活的,來殺我嗎?”

  獨臂的誓言騎士面無表情,僅有的右臂平舉起手中的璨星,凝視著兜帽之下,黑十字那同樣冰冷的神情。

  “並非如此。”

  誓言騎士上前一步,手中“璨星”微微揚起,對準了那雙冰冷的眼睛:

  “我是來阻止您的,法內西斯大人。”

  當那個名字脫口而出的瞬間,塞廖爾的瞳孔明顯微微一顫。

  呼嘯的風掀開了他頭頂的兜帽,將曾經屬於埃博登主教的臉孔暴露在“璨星”的劍鋒之前。

  “阻止我?”

  這一刻,塞廖爾的嘴角瘋狂上揚,倒映在誓言騎士瞳孔中的,是與記憶中法內西斯瘋狂時一模一樣的,歇斯底里的笑容:

  “阻止我…什麼?

  打開虛空與物質的屏障,將兩個世界合二為一,以自己的絕對意志駕馭整個世界——是拯救這個世界,最後的選擇;

  否則的話…聖十字,將會吞噬一切存在的獨立意志,成為徹底統治虛空世界的,唯一的邪神;再也不會誕生新的訊息的虛空世界將就此崩潰;平衡存在的物質世界,也將一併瓦解;

  末日,將會降臨!

  阻止我,就是毀滅這個世界延續的最後希望——即便你成功了,統治虛空凌駕於眾生之上的聖十字,也將不再需要你這樣的存在;

  你所珍視的信仰,你所守護的虔誠信徒們…都將變成無用的塵土;無論哪一個結局,都沒有讓你繼續活下去的理由了!”

  “這輪不到你來說!”

  砰——

  音爆般聲響炸裂的瞬間,塞廖爾的面前炸開了一簇火花。

  “鐺!”

  蜷縮在地的精靈少女像是驚醒般睜大眼睛,死死盯著那瞬間消失又再次出現的,持劍而立的獨臂騎士。

  刺出的秘銀長劍,被死死擋在了塞廖爾面門前的一寸處。

  四目對峙之下,面無表情的誓言騎士眼神中燃燒著熊熊戰意。

  “縱使一切化為塵土,縱使這個世界終有盡頭…我…還是會站在這裡,阻止你!”

  “這就是我…我…我從巨龍王城的廢墟之中爬出來,從死亡之地一次次回到這個世界,站在你面前…唯一的意義!”

  “被聖十字使喚的野狗,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野狗,連獨立意志都沒有的野狗…也配說‘意義’嗎?!”

  “野狗!”

  砰——

  狂風捲起的氣流,將誓言騎士撞飛;塞廖爾右手一揮,身旁捲起的無數黑霧化作利刃,從四面八方向那獨臂的身影撲去。

  即便竭盡一切去閃避,黑霧還是將誓言騎士吞噬——先是握劍的獨臂,雙腿和頭顱,很快便延伸到四肢的每一個角落,最後向軀幹蔓延。

  “噗嗤!噗嗤!噗嗤!噗嗤!”

  捲動的黑霧在半空中上下翻騰,彷彿猶如實質的水流,將誓言騎士的身影死死包裹其中——可怕的聲音不斷的在其中央響起,蜷縮在角落裡的精靈少女拚死捂著耳朵,眼睛卻一眨都不敢眨的,死死盯著那攪動不止的黑霧。

  骨頭被折斷,肌肉被攪碎,血漿噴出,鮮活的生命無比脆弱的就此淒慘的死去,真是……

  太偉大了,太了不起了!

  掌控世界,將萬事萬物的命運操於己手這…這就是自己效忠的主人,這才是雪拉應當效忠的主人!

  瞪大了眼睛的精靈少女,喜極而泣。

  “鐺——!”

  一聲脆響,冰冷的“璨星”長劍從黑霧中掉落,釘在石階之上。

  劍身上,斷手還緊緊握著劍柄;噴出的血水染紅了鏽跡斑斑,滿是缺口的鋒刃。

  黑霧散去,奮力死戰的誓言騎士不見了蹤影。

    但塞廖爾的臉上沒有半點欣喜,只有無法用言語去形容的憎恨和厭惡。

  因為就在“殺死”誓言騎士的那一瞬間,他的耳畔便已經響起了對方的禱告聲。

  “聖十字……

  願光芒照耀大地,穿透黑暗與陰影,讓不信神者相擁而泣;

  拯救…卑微的我們!”

  轟——

  腦海中彷彿炸響了一聲驚雷,讓雪拉下意識閉上了雙眸;再次睜開眼睛時,剛剛被殺死的誓言騎士,再一次出現在了她視線之中。

  這…假的吧,怎麼可能?!

  “鐺!”

  翻騰的黑霧被“璨星”一層層的撕碎,劃開的軌跡的直撲塞廖爾的頭顱;奮不顧身的誓言騎士卻沒有看到另一股黑霧已經襲來,對準了他的胸膛。

  “噗嗤!”

  破爛的騎士罩衣直接被撕得粉碎,胸口凹陷下去的誓言騎士從下往上撞飛向大教堂的方向,噴湧而出的血水在階梯上留下道長長的印記。

  瀕死的誓言騎士癱倒在血泊中,靠著手中長劍支撐著身軀,再一次站起。

  “你究竟還要負隅頑抗到什麼時候,野狗!”

  “直至您的野心終結,直至您徹底放棄之前……”口中溢血,顫巍巍的誓言騎士挺直了站都站不穩的身軀,再一次…將劍鋒對準那張熟悉的臉龐:

  “我都會戰鬥下去,去阻止您…法內西斯大人!”

  塞廖爾的表情微微發生了扭曲。

  “阻止我…阻止我就能拯救這個世界嗎,就能改變這個世界的命運了嗎?!”塞廖爾尖叫道:

  “愚蠢!可笑——即便沒有我,你所信奉的聖十字也會親手毀滅這個世界,舊秩序的土崩瓦解,已經成為必然的事情了!”

  “或者不是我,難道你是希望這個世界成為洛倫·都靈手中的玩物?一個異鄉人,一個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異鄉人,你相信這個世界落到他的手中,會有什麼好下場,啊?!”

  “明白了嗎,你根本拯救不了任何人,甚至不能拯救你自己,聖十字的狗!”

  噗!

  血漿噴湧,舞動的黑霧斬斷了誓言騎士的右腿,堅毅的身軀再一次跌倒在血泊之中。

  “即便注定沉淪,至少…至少以我之力,可以拯救您…法內西斯大人。”

  狼狽的誓言騎士,低聲吼道。

  “洛泰爾的法內西斯,那個愚蠢的傢伙…他早在巨龍王城的時候就已經死了,現在的我…我是黑十字,是塞廖爾!”

  “恰恰相反!”浴血的誓言騎士雙目圓睜,拼盡全力的咆哮:

  “直至此刻,站在您面前的我依舊能激起您的憤怒,就證明法內西斯大人還活著——哪怕只有一絲意識尚存,法內西斯大人就還活著!”

  “我…就還來得及阻止您,法內西斯大人!”

  “死!”

  數道黑霧捲起,同時從左右襲向誓言騎士所站著的台階。

  砰——!

  磚石碎裂聲中,面無表情的誓言騎士的身體已經再次恢復原狀,衝到了塞廖爾三步之內,染血的璨星劍鋒由下而上,一記斜劈。

  “鐺!”

  削鐵如泥的劍鋒被突然升起的石壁阻擋。

  同一刻,微微蹙眉的塞廖爾將右手抬起對準石壁,然後用力一握。

  “轟!”應聲碎裂的石壁,化作千億細小而同樣大小形狀的石錐,呼嘯著掃向誓言騎士的身影。

  “噗嗤!噗嗤!噗嗤!噗嗤!”

  堅毅的身影一眨眼,變成了沒有形狀的血漿;脫手而出的“璨星”劍旋轉著,掉向大教堂岩壁的邊緣。

  轟——

  雷鳴響起的瞬間,塞廖爾表情再一次猙獰,抓起一道黑霧化作利刃,向身後一揮。

  “鐺——!!!!”

  利刃碰撞,驚起無數雷鳴。

  一閃再閃的電光,將塞廖爾本就猙獰到扭曲的臉龐,映照的淒厲無比。

  “我會阻止您的,法內西斯大人。”看著那惡狠狠,已經不能用仇恨與惡毒形容的表情,誓言騎士一如既往的冷漠的冷漠:

  “死上千次,萬次,我還是會繼續站在您面前…阻止您。”

  “啊啊啊啊啊——!!!!”

  情緒劇烈波動的塞廖爾面頰鐵青,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原來如此…雖然已經死過一次,但因為自己在他身上留下的烙印太深,導致法內西斯的意識已經徹底和自己融合在一起了,是麼?

  以至於自己居然還會因為一個聖十字拚命自保而喂出來的狗,感受到如此切實的憤怒,連身體都在不住的顫抖。

  法內西斯…他將他的野心,也變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阻止我…是麼?”塞廖爾的嘴角露出了獰笑:

  “好吧,來試試看吧…讓我看看你的決心,看看聖十字最後的垂死掙扎和負隅頑抗,究竟能到什麼樣的程度!”

  “就用你和洛倫·都靈的絕望、毀滅,來讓那些失敗者們再一次看清楚,看看他們最後的負隅頑抗,在我塞廖爾面前…是何等的不值一提!”
Babcorn 發表於 2019-7-4 19:39
第三百七十二章 絕望者

  “砰!”

  看不見的空氣牆擋住了誓言騎士竭盡全力的一劍,同時將他的身影撞飛。

  肋骨碎裂的音符響起,堅毅的身影猶如破麻袋似的騰空而起,重重砸落而又彈起,落在碎石瓦礫的血泊之中。

  獨臂緊握著劍柄支撐著身軀爬起,但數不清的黑霧已經同時升起,從四面八方撲來。

  “噗嗤!噗嗤!噗嗤!”

  面若冰霜的塞廖爾猶如奏樂般揮舞著手勢,捲動的黑霧則隨著他的動作,一次又一次的重複著撲落又捲起,蹂躪著遍體鱗傷,早已無法反抗的誓言騎士。

  一分鐘後,黑霧散去。

  瀕死的誓言騎士渾身浴血,破爛的身軀已經看不出任何“人”的形狀——骨頭被扯斷,肌肉被撕裂,血漿源源不斷從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溢出,完全看不出一絲的生機。

  但他還活著。

  噗——

  化作長槍的黑霧將脖頸貫穿,隨塞廖爾抬起的手掌將誓言騎士吊起。

  “你以為你能激怒我,你以為…你的執著,頑固能夠成為我眼中的阻礙。”

  面若寒霜的塞廖爾,瞳孔中倒映著猙獰的癲狂:

  “恭喜,你成功了。”

  被吊在空中的誓言騎士一動不動,只有僅剩的獨臂,依舊死死攥著手中的“璨星”。

  “法內西斯…沒錯,那個可悲的傢伙已經與我徹底融為一體,甚至他那偏激的思想也對我產生了些許的影響。”

  “但也僅此而已了,因為無論你如何的負隅頑抗,垂死掙扎,也不過是給我帶來一點點…不值一提的困擾——區區野狗,值得嘉許。”

  “我,塞廖爾,真正的‘十字’…賜予你這聖十字的野狗,光榮而絕望的落幕。”隨著聲音緩緩落下,塞廖爾的表情也隨之重新變得冷漠,只剩下絕對理智的冷漠:

  “你就在這虛空與物質的交界之地親眼見證,我…是如何將整個世界攥在掌心之中的!”

  “這是我給你的…最後的嘉獎,野狗。”

  開口的瞬間,塞廖爾的另一隻手猛地抬起,一道黑霧捲起,將誓言騎士的獨臂包裹。

  “噗嗤!噗嗤!噗嗤!”

  扯拽著,嚼動著,撕咬著…黑霧之中,傳來撕裂肌肉,咬碎骨頭的聲音。

  殘破的臂膀變成碎成一塊塊和一片片的骨頭與血肉,與“璨星”劍一併從空中從“巨塔”灑落,墜向數百公尺之下的戈洛汶。

  但這還沒有結束…隨著塞廖爾揚起的雙手,更多化作實質般的黑霧捲起,向那殘破的身軀撲去。

  三道黑影,扯斷了他剩餘的肢體;

  變幻無常的針刺,刺入了他軀幹的每一個部位;

  猶如重錘般的濃霧不停的敲打,在哀鳴的肋骨間砸出震動的回聲;

  絲線般的黑霧從早已碎爛的眼球刺入,在顱內不停的攪動……短短數十秒,被吊在半空中的誓言騎士化作了無數碎片…再一次。

  殘軀與血肉從高空墜落,灑向城市。

  但誓言騎士依然還活著,依然沒有被徹底抹殺——或者反過來說,只要聖十字仍存在於世,他就永遠不會被真正抹殺。

  即便無數次形神俱滅,意識崩潰…只要那冰冷無情的意志依舊存在,他…聖十字的狗…就還會再一次站出來,擋在自己面前。

  “但…區區血肉之軀,爬上三百公尺需要多久?”

  冷笑的塞廖爾緩緩回首,透著深深寒意的目光死死盯著戈洛汶大教堂的方向:“在那之前,你的存在早已被我毀滅…聖十字。”

  這還遠遠不夠。

  區區誓言騎士,只是聖十字的本能抵抗;洛倫·都靈,那個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異鄉人…才是他們最後的孤注一擲。

  並且,還有巨龍。

    那些膽小而又懦弱至極的可悲生物們,一定已經察覺到了自己的動作,但還是選擇了無視;但等到洛倫·都靈現身之時,自以為能有些許希望的他們,一定會成為那個異鄉人的助力。

  所以,還需要更多的手段,為自己爭取足夠多的時間奪取聖盃。

  時間…塞廖爾微微蹙眉,即便逐漸適應了物質世界對自己造成的影響,再一次從虛空回歸的他還是不太能完全掌控“時間”的變化。

  與虛空不同,物質世界的一切變化都需要時間;或快或慢,都會產生一定的“間隔”——而對間隔“長短”或者說“快慢”變化的感受,每一個存在都是不一樣的。

  甚至連精靈和人類這兩個幾乎沒什麼區別的存在,對時間的感受也有微妙的“不同”——特地帶上雪拉也有這部分的原因,他需要確認自己對物質世界各種變化感受的敏銳程度。

    灰藍色的巨大漩渦之下,俯瞰大地的塞廖爾張開雙臂,向上的手掌緩緩揚起,像是在托舉著,呼喚著什麼。

  蜷縮在角落裡的精靈少女雪拉顫巍巍的五體投地,瞪大了那雙同時充斥著恐懼和崇拜的眼睛,望著塞廖爾那單薄卻無比偉岸的身影。

  數不清的…強大而劇烈的虛空之力,正在這位大人的“命令”之下匯聚。

  “轟————”

  紫色閃電墜下,在大地之上點燃火海。

  大火之中,無數被焚燒,融化,流淌著濃水的屍骨開始匯聚,直至成為一個二十餘公尺的,龐大的,痴肥而又步履蹣跚的怪物,嘶吼著從火海中爬出來。

  它的面門,軀幹、爪牙…全部由骸骨血肉堆砌而成;那痴肥的身軀每動一下,都能聽到骨頭碎裂,血漿流淌的聲響。

  邪神軀殼。

  被虛空之力匯聚而形成,能夠輕易毀滅一座城市和一支軍隊的巨大魔物,猶如忠誠的看門犬般被面前的“塞廖爾大人”喚醒…驚懼的精靈少女瞪大眼睛,身體不受控制的瑟瑟發抖。

  可怕的,足以毀滅世界的怪物,在這位大人眼中也只是任由他驅使的奴僕和狗而已!

  “轟————”

  沒等雪拉從激動中恢復過來,又一聲巨響在她耳畔炸響…紫色閃電從天而降,如同剛才那般在大地之上點燃火海。

  精靈少女瞪大了眼睛。

  這、這實在是…這究竟是……

  “轟——————”

  ……………………

  “啊呀!”

  一聲驚呼,正在狂奔中的紅發少女被某個從天而降的死人腦袋絆倒,很沒形象的踉踉蹌蹌向前撲在了地上的死人堆裡。

  狼狽不堪的紅發少女連看一眼的功夫都沒有,驚慌失措的手腳並用著一邊跑一邊爬起身,不顧一切的向前面自己根本不知道是哪裡的街道的狂奔。

  在她身後的街道正整片整片的垮塌,土崩瓦解的轟鳴聲中,發出冰裂般咆哮聲的腐屍魔們猶如洪水一樣湧動著,緊追不捨。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是這樣啊!”

  一邊奪命狂奔,一邊泣不成聲的紅發少女薇拉尖叫不止。

  從巨大漩渦出現在帝都上空迄今為止,已經過去了十幾天。

  半賭氣,半做好了“為世界和平而犧牲”覺悟的雪拉緊跟著誓言騎士的腳印與痕跡,抵達帝都戈洛汶。

  但等她終於站在城門之外的時候,原本的萬城之女皇已經完全變了模樣,成為了一令她十分陌生的死亡之城。

  高聳的城牆只剩下孤零零,燒焦的城門,繁華的街道與城市只剩下大片大片平坦而一望無際的廢墟,戈洛汶山丘化作高聳如雲的山巔,將天穹宮與大教堂托舉至高空之上;繁華的城外集市,只剩下燒焦只剩半邊的布倫希爾德皇后的雕像,迎接她的到來……

  至於都城內熙熙攘攘市民…眼下正在紅發少女身後狂追不止的腐屍魔們,就是這座城市最後的市民;民風惇厚淳樸,而且比以前更加的熱情好客。

  “啊啊啊啊啊啊……”

  筆直狂奔的紅發少女長大了嘴哭得稀里嘩啦,死亡的恐懼讓她早已忘記了目標,更是連自己要去哪個方向都不知道,完全靠著某種本能朝競技場的方向跑過去。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周圍的腐屍魔似乎都在有意識的避開競技場,所以自己朝那邊跑就對了,跑到競技場那幫魔物就不會再追過來了。

  薇拉近乎本能的這麼想道。

  “轟——————”

  雷鳴在遠處炸響,逃命的薇拉還不忘了用眼角餘光瞥向紫色閃電墜落的方向——火海之中,被血肉屍骸堆砌而成的邪神軀殼拔地而起,發出令人心神劇顫的咆哮。

  “啊啊啊啊啊——!”

  驚嚇過度的紅發少女甩淚狂奔,頭也不回的奔向已經近在咫尺的競技場。

  “轟——————”

  雷鳴聲仍未停止,甚至比之前還要更頻繁了。

  一道又一道閃電從天而降,熊熊火海燃燒之中,接連不斷的響起那可怕而又凶惡的吼叫聲。

  曾經即便在虛空之力匯聚濃度極高的土地上,即便在已經被虛空徹底吞噬“污染”的亞速爾精靈王國土地上,一片區域也只會出現一個的邪神軀殼,一個接一個的出現在帝都大小街道的廢墟之中,彷彿世間所有的怪物都已經爬出深淵,咆哮著肆虐蹂躪著眼前的世界。

  “……邪神降臨,地獄已空……”

  腦海中突然響起誓言騎士這句話的紅發少女,卻沒有回頭多看一眼的心情;揮舞佩劍和從愛德華那裡弄來的“亮銀”,竭盡全力的在快把自己淹沒的腐屍魔狂潮中殺出一條血路。

  “噗通!”

  翻越護牆,重重摔落在競技場沙地中的紅發少女癱在地上,耳畔是護牆外永遠不會停歇的震動、咆哮、雷霆的轟鳴聲。

  她就那麼癱在地上,像瀕死的魚一樣大口大口呼吸著,享受著沒有死去的痛苦,淚水不受控制的從眼角溢出,和汗液混雜在一起。

  還活著,自己還活著。

  從成為守夜人到現在,薇拉從未感覺過活著是如此可怕的事情——哪怕是埃博登之亂,在亞速爾精靈王國,在埃博登戰場上…她也從未有過這樣的體會。

  也是直至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了愛德華所說的“無能為力”究竟是什麼意思…沒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沒有任何誇大其詞的成分。

  在這樣可怕的,足以毀滅世界的力量面前,自己什麼也做不了——就算是去努力了,也只能感受到最最深刻的無力和絕望。

  在這樣已經被虛空之力輪番肆虐,魔物降臨的帝都戈洛汶,自己一個小小的守夜人根本什麼都做不了……連活著,也做不到,更別說阻止黑十字塞廖爾的也信了。

  不、不光是自己…就算換成是帝國的軍隊,數十萬的大軍也只能無能為力——再多的普通士兵在邪神軀殼和幾十萬的腐屍魔面前,也只是任由它們隨意蹂躪,撕碎的血肉而已,根本毫無意義。

  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外面成千上萬的腐屍魔或者已經不下幾十個的邪神軀殼就會衝進這座競技場,將自己撕成碎片——沒人會知道自己怎麼死的,而自己的死也毫無意義,根本不會有任何作用。

  愛德華…他大概就是因為親眼見證了這份絕望,才會決定什麼都不做,安安靜靜等死的吧?

  絕望的紅發少女躺在沙地上,像是被抽乾了所有的力量一樣一動不動,靜靜地閉上雙眼。

  “轟——————”

  雷鳴在耳畔炸裂,慘白色的光芒刺入眼眶,驚訝的薇拉沒有躲閃,反而睜大了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一個巨大的、魁梧的、猙獰可怖的怪物,倒影在她那充斥著恐懼的瞳孔之中。

  那一瞬間,薇拉明悟了。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那些腐屍魔們明明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跑進了競技場,卻連一個追進來殺自己的傢伙都沒有。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轟——!!!!”

  競技場的沙地中央,憑空出現的巨大怪物發出令大地也為之顫抖的咆哮;

  瞪大了眼睛的紅發少女平躺在沙地上,一動不動的等死。

  沒錯,死定了,肯定逃不掉的,絕對要完蛋了——掙扎是沒有用處的,反倒不如像愛德華說的那樣,乾乾脆脆的任命來的爽快些。

  一秒、兩秒、三秒……

  “轟————!!!!”

  巨大的黑影從天而降,渾身一激的紅發少女本能起身,像是靈活的兔子般被捲起的氣浪衝到半空中。
Babcorn 發表於 2019-7-4 19:40
第三百七十三章 希望是一道光

  戈洛汶大教堂前,站在“巨塔”邊緣的塞廖爾眯起雙眼,俯瞰著腳下的城市。

  他的城市。

  他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掌控著這座城市的一草一木,每一個角落,每一塊磚石…甚至是每一個生命,無論活著的或者已經死去的,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與虛空中訊息集合而成的夢境…完全不同。

  自己的情緒正在劇烈的波動,並且愈發的不受控制…也許是因為對即將完成目標的成就感,也許是來自法內西斯那卑微的,充滿不甘的野心。

  但無論哪一種,自己的身體都在逐漸發生著變化——這也是一種代價,同時承受兩種彼此完全矛盾的力量,無論如何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除了…洛倫·都靈。

  塞廖爾微微蹙眉。

  曾幾何時自己也曾對他充滿期許與渴望,那完全不遵守這個世界規則的軀殼,才是最符合掌控世界的“身”的容器——若他能乖乖的服從自己的命運,自己又何必佔據一個卑微的凡人之軀?

  嘆息一聲,塞廖爾搖搖頭…不,自己給過他太多次機會了,多到甚至允許他成為能夠挑戰與威脅自己的存在,成為那些頑固反抗者們用來傷害自己的武器。

  毀滅他,蹂躪他,將他徹底抹殺,讓他在絕望中灰飛煙滅…只有這樣,才能讓那些愚蠢之輩明白,反抗自己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區區一個來自其它世界的異鄉人,也妄想挑戰即將成為這個世界主宰的自己?

  區區一個異鄉人……

    異鄉人……

  “轟————”

  紫色閃電從天而降,將大教堂邊緣的一處巨石擊碎;近在咫尺的精靈少女被嚇得魂飛魄散,瑟瑟發抖的蜷縮在塞廖爾身後,五體投地。

  “雪拉。”

  “在、在!”聽到自己名字的精靈少女了連忙應答道,雙膝和雙肘支撐著蜷縮的小小身軀,俯首向塞廖爾的方向快速挪動。

  “接下來,我要進入教堂。”塞廖爾面無表情,像是在看一隻死物般俯瞰著對自己畢恭畢敬的精靈少女:

  “你在這裡留守,不允許任何人進出。”

  進、進出…俯首的雪拉表情微變,拚命掩飾著內心的驚恐。

  聽對方的語氣似乎不僅有外人會攻進來,甚至還會有從大教堂裡面逃出來的傢伙。

  而自己就要孤零零的留在這裡,同時擋住這兩撥人——帝國的士兵,巫師,誓言騎士,守夜人和獵魔人,可能還會有巨龍…還有洛倫·都靈。

  一秒鐘就猜到自己會是個什麼下場的精靈少女,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沒錯,你會死。”冷漠的塞廖爾,一眼便洞穿了精靈少女內心的恐懼:“但對於忠心效力者,我絕對不吝獎賞。”

  “攔住他們,我讓你成為下一個紀元的亞速爾精靈雄鷹王…在以你之力,親手征服了薩克蘭帝國之後。”

  話音落下,幾近同時,精靈少女震驚的瞪大了眼睛。

  “重新經歷一次侵攻戰爭,以一己之力扭轉戰局,成為亞速爾精靈的英雄,雄鷹王退位讓賢,榮登加冕,讓曾經高高在上的大人們對你俯首帖耳,曾經的眼中釘對你卑躬屈膝…這就是你心中的渴望,不是嗎?”

  冰冷的譏笑,在塞廖爾面頰上一閃而過。

  沒錯,這就是他們的可悲之處。

  物質世界的存在,永遠渴望著得到更多的物質,和對其他生命的支配權;

  虛空世界的存在,永遠渴望著得到更多的訊息,和對其他存在的控制權;

  與生俱來的侷限,讓他們的野心與渴望永遠只能拘於一域——龐大的訊息根本不可能得到充分利用,堆積如山的物質永遠也只能使用一小部分;明明根本不可能真正掌控如此龐大的權力,還是孜孜不倦的追求……

    他們,永遠是那麼的愚蠢而又可笑,永遠是如此的容易被滿足和利用。

  “留守此地,不允許任何人進出…我將滿足你的願望。”

  “是!”

  連忙答應的精靈少女將頭沉下,死死貼在地上表達著自己的忠誠。

  面無表情的塞廖爾不再看她,凝重的神情仰望著已經近在咫尺的戈洛汶大教堂,一步一步,向教堂大門走去。

  “啪!”

  沉重的腳步踏在階梯之上。

  “啪!”

  階梯上流淌的鮮血濺起,染紅了他靴子邊緣和長袍的衣擺。

  冷漠的塞廖爾就像是刻意般的那樣,故意將自己的每一次落腳,都踏落在誓言騎士的血跡之上。

  “啪!”

  ………………………………

  “轟——!!!!”

  又是一聲轟鳴,巨大的觸手從天而降,在競技場沙地中揚起陣陣煙塵。

  緊咬牙關的紅發少女被捲起的氣浪撞飛,硬生生讓身體維持住平衡,正對著迎面而來的第二刀黑影。

  時間在這一刻似乎變得無比的緩慢,緩慢到薇拉甚至能清晰感覺到自己的每一塊肌肉的運動,每一滴鮮血的流動。

  還有被自己握住的,從掌心傳來的“亮銀”劍柄的觸感與重量。

  “噗!”

  灰藍色劍芒在空中閃過,將觸手一分為二。

  身體從空中墜下,在沙地上狼狽翻滾的薇拉眼瞳中已經看不到之前的絕望和迷茫,滲血的眼珠猶如盯著獵物般,死死盯著邪神軀殼那巨大的身影。

  因為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

  競技場的外圍已經被成千上萬的腐屍魔們團團包圍,出去的唯一下場就是被它們生撕活剝;

  唯一的辦法,就是竭盡全力幹掉眼前這個沒腦子的怪物,然後趁外面腐屍魔們一股腦湧進來時,殺出一條血路。

  至於“殺出一條血路”之後要幹什麼,要去哪兒…薇拉心裡完全沒數,她想不到這麼遠的地方。

  要是有愛德華在就好了,有那個總怕麻煩但腦子很好用的傢伙在,自己就根本不用想這些事情,一心一意和敵人戰鬥就可以了。

  一邊胡思亂想著,紅發少女堪堪閃開一記從頭頂掃過的觸手;左手招架的長劍撕開了觸手錶層,血水和濃漿噴灑而出。

  “啊呀!”

  被膿漿浸染的薇拉一聲尖叫,強忍著嘔吐的衝動向一旁撲去。

  惡臭的膿漿令人作嘔,但更重要的是其中散發的濃烈到猶如實質的虛空之力,對人類身體的侵蝕。

  “轟————!!!!”

  一聲轟鳴,原本平坦的沙地也終於凹陷了下去。

  幾乎同時,粗壯的觸手上面立刻噴出兩根分支,一上一下交纏著向紅發少女襲來。

  趴在地上的乾嘔的薇拉連忙起身,亡命狂奔的同時還不忘向身後甩出一記“原力衝擊”。

  噗——!

  透明的氣浪一掃而過,將其中一根攔腰斬斷——被守夜人愛德華“改良”過的原力衝擊以劍鋒發動,只要氣浪足夠快足夠鋒利,甚至能斬金斷鐵。

  瞪大了眼睛的薇拉,拚命壓制著身體的不適;

  為了逃到這裡,自己已經使用了太多次高階魔咒和亮銀的光劍,精神力已經逼近極限,再繼續下去遲早會被虛空之力徹底吞噬,無法逆轉。

  “砰!”

  明明已經被斬斷的觸手依舊在活動,狠狠將來不及閃躲的紅發少女抽飛。

  連慘叫都沒有尖叫出聲的薇拉只感到意識昏沉,像破麻袋似的墜落,跌落在沙地上翻滾著,捲起陣陣塵土。

  “哈…哈…哈……”

    大口大口喘息著,胸膛劇痛不止的薇拉昏昏沉沉的爬起身,恍惚不定的視線中只能看見又一道或是好幾道的黑影正在向自己襲來。

  不能倒下;

  自己…還不能就這麼毫無意義的倒下;

  至少,至少也必須,必須……

  宰了這個怪物再下地獄。

  “啊啊啊啊啊……”

  尖叫的紅發少女靠意志撐起身軀,向著朝自己襲來的觸手放聲咆哮,眼睛正下方多出了兩道灰藍色的花紋。

  高階魔咒,超越感知。

  “噗——!”

  灰藍色劍芒再次亮起,將刺向紅發少女的觸手從中間一分為二,膿漿與血水雨點般灑落。

  幾近同時,薇拉的身影已經從原地消失,沿著觸手襲來的方向,朝邪神軀殼的身軀狂奔而去。

  邪神軀殼…就算它再強大,再是由虛空之力匯聚而成的怪物,一樣是被某個簡單凝結起來的“意識”操控的,而這個“意識”存在的位置,就在它身體的最上方,它的頭部……

  所以事情就變得很簡單了。

  沖上去,然後砍了它的腦袋!

  狂奔的身影扯拽著灰藍色的流光,一路奔向被撕開的觸手向血肉堆砌的身軀正上方。

  “轟————!!!!”

  察覺到的邪神軀殼開始反擊,滿是膿瘡,爛泥似的身軀中噴出一根又一根觸手,從一切可能的角度,猶如箭雨般向紅發少女襲來。

  無處閃躲,所以不要閃躲。

  “噗——!噗噗噗……”

  灰藍色劍芒在薇拉手中輪舞,橫掃,直刺,劈挑。

  她就像是一位舞者,灰藍色的光芒在她身體四周不斷的遊走,以常人視覺和反應無法企及的速度和靈活,完成一次又一次精彩紛呈,而又精準無誤的標準動作——任何一個即將碰觸到她身體的觸手,都被擋在了一步之外。

  閃避、突破、狂奔,一往無前的筆直狂奔。灰藍色的劍芒就像一枝射向邪神軀殼面門的箭矢,無論擋在前面的是什麼,都會被撕扯得粉碎。

  渾身沾滿了膿液的紅發少女死死地咬著牙,瀕臨崩潰的身體能夠清晰的感受到正在飛速消耗的精力,還有已經開始侵蝕身體的虛空之力。

  那種感覺,就像是無數的蟲子正在吞噬撕咬著自己的大腦和血肉一樣,痛苦到無法去形容的地步。

  自己…大概是真的沒希望從這裡活著離開了。

  拋下了彼得·法沙,不肯聽從愛德華的自己,終將為任性和一意孤行付出代價,一文不名的死在這種該死的地方。

  紅發少女抬起面龐,已經被血絲佈滿,染成紅色的眼睛死死盯著邪神軀殼身軀的最頂部。

  但是啊…正因為了沒有了希望,才能更加無所顧忌的…宰了你這個雜碎!

  “轟——————!!!!”

  “啊啊啊啊啊——!!!!”

  邪神軀殼的咆哮與薇拉的怒吼,同時在競技場的上空響起。

  兩道最粗壯的觸手一左一右,在空中炸成數以千萬計的小觸手,掃向已經衝到血神軀殼頭顱前的紅發少女。

  一次,自己的機會只有一次。

  右手的亮銀換到了左手的“施法者”,灰藍色的劍芒再一次被點亮,並且不同以往的,劍芒開始發生震顫。

  “噗——!噗噗噗……”

  掃射的觸手在邪神軀殼的身體上炸開一片片的膿漿,不時的擦過紅發少女那已經不再閃避,一味狂奔的身影,撕開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快了,就快了。

  已經…到十步之內了。

  薇拉將劍芒雙手架起,擺出直刺的動作,對準了邪神軀殼的頭部。

  然後,一躍而起。

  “死——啊——!!!!!”

  砰——!

  突如其來的一記觸手狠狠將紅發少女抽飛。

  “咔嚓!”

  撞上觸手的傳來清脆的,骨頭被折斷的響聲——死死咬著牙強忍疼痛的薇拉,手臂和手腕被扭曲的不成形狀,以絕對非正常的角度在空中“打轉”,不受控制而鬆開的手掌,連帶著手中利刃也隨之脫手而出。

    散發著無比狂暴,能撕碎一切力量的灰藍色劍芒在空中打轉,逐漸的一點點消散,然後向正下方墜落。

  一瞬間,薇拉麵如死灰。

  完了,結束了…自己賭上性命的最後一擊,就這麼結束了。

  死死地盯著那墜落的劍芒,就像是盯著最後的希望破滅,所化作的絕望般迅速的墜落。

  不,不可以,不可以這樣,這已經是我,我……

  是我最後能做的事情了啊!

  “啊啊啊啊啊啊……!!!!”

  不甘而絕望的慘叫,在邪神軀殼的怒吼聲中迴蕩。

  就在這一刻,就在下一秒……

  “鐺——!”

  清脆而悅耳的鳴奏聲,突然響起。

  嗯?!

  以為只是幻聽的薇拉瞪大眼睛,一道白光閃過,精準無誤的命中了“亮銀”劍柄尾部。

  閃爍著灰藍色的劍芒就像是拽起白色尾焰的流星,再一次…騰空而起。

  橫穿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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