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穿梭] 從姑獲鳥開始 作者:活兒該 (連載中)

 
godfather003 2018-10-23 21:29:13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61 525923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3-2 09:39
從姑獲鳥開始 第四十四章 計生絕戶

晚上李閻送走了王生,另一邊,茶馬司的監正柴玄感覺自己神清氣爽,這整個白天倒霉氣,都一掃而空。

“胡先生真是高人吶,你幫我救活了這兩匹馬,那跟救活了我就沒有區別。大恩不言謝,先生要是有什么用得著咱的,盡管開口,柴某人不敢大包大攬,但是官面上的事,我總還是說的上幾句話的。”

酒桌上,柴玄臉色潮紅,大著舌頭允諾。

胡三生淡淡一笑:“我閑散慣了,世俗權財不過爾爾,和柴大人一聚,也是緣法。柴大人若真有心思,有這頓酒菜,就權當感謝我了。”

“這點酒宴,哪能代替我的心意啊?六子,去艙里取兩壇子泥封來。”

他壓低聲音對胡三生說道:“這是當今神皇帝賜我的赤水大曲,貢酒啊。”

沒多會而,叫六子的長隨取酒來,胡三生聞了聞,又抿了一口,一抹紅暈當即升上臉龐,他開懷笑道:“果然是好酒,柴大人的菜品本是上佳,可與此美酒相比,倒是相形見絀了。”

柴玄干咳兩聲,才不好意思地說:“膠州到底是小地方,也沒甚像樣的館子,胡先生見笑。”

胡三生喝光酒盞,突然發問:“話說回來,柴大人是宮里的人,大人可有沒吃過的珍饈美味?”

“這個……先生別說我掃興,這天底下的珍饈美味,翻來覆去也就那幾個花樣。我雖不才,但跟在萬歲身邊做差事,也吃過見過。除非是龍肝鳳膽,否則,都那么回事。”

柴玄有些醉了,臉已經紅倒了耳朵根。

“龍肝鳳膽做盤中菜,倒也不難。”

胡三生淡淡地說。

“哦?”柴玄一激靈:“此話怎講。”

胡三生當即推開杯盤,拿出一張上好的宣紙來。

“取筆墨來!”

胡三生朗聲道。

要是查小刀或者曹永昌在這兒,一準嘲笑這胡三生:“原來你翻來覆去,就是這點寫寫畫畫忽悠人的能耐?”

不錯,這胡三生就是胡三。擅長一手白紙取物的法術,當日在五福樓,便是拿這一手聚攏的百妖為己所用。

百妖宴會,張壽漢火燒好仙谷,五大仙鬧渤海,歸根結底都是此人的手段。

那日他中了李閻一記種羅箭,去找老一輩妖仙中碩果僅存的白太奶奶搬救兵,卻被善于卜算的白氏揭穿謀劃,狼狽而去。

誰能成想,他居然無視妖仙不入山海關的承諾,追到山東,也要找李閻的麻煩!

有人取來筆墨,只見胡三筆走龍蛇畫出一條墨跡淋漓的蛟龍,隨后取了鋼刀,自畫中取了肝臟,又畫一只五彩金鳳,再剖開金鳳取了膽囊。

柴玄肉眼凡胎,不識得關竅,被胡三生這手法術震懾的久久說不話來。

后廚拿了龍肝鳳膽做成炒菜,又端上了桌。

柴玄看著桌上的菜,眼珠一轉,突然站了起來:“先生,我有一樁要緊的心事不吐不快,若是先生答應,我愿為先生引薦,一同去京城面見當今萬歲神皇帝。”

胡三生不慌不忙:“不知道,柴大人有何心事啊?”

柴玄竹筒捎豆子,把早晨李閻的事一五一十都說了,他想貪墨飛雷馬的事,只是一筆帶過,重點是李閻如何跋扈,如何弄浪翻他的船,如何戲耍于他。

“我好心好意救他的馬,我不求回報啊先生!同朝為官嘛對不對!他不領情就算了,我不過是叫他認仔細些,別認錯了別家的馬,他居然甩臉子就走了,還依仗法術戲弄于我,一提這事我,我,我就委屈。”

柴玄一臉哀楚。

胡三聽罷,做沉思狀:“此事,也不能聽你的一面之詞。”

柴玄聽了直訴苦:“誒呦我的胡先生,我與他素不相識,我干嘛詆毀他呀,你看看我這船,我撕壞的帆布還沒下呢!”

胡三閉目掐算,突地一睜眼,放下酒壇冷然道:“柴監正,你我朋友之誼已盡,日后,不要再和別人說見過我,告辭!”

說罷,他居然轉身就要走。

這下柴玄傻了眼:“別別別呀,胡先生這是怎么了,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老別……”

胡三轉身,指著他的鼻子大罵:“我剛才用梅花卜算,分明是你貪圖人家的寶馬,居然還顛倒黑白,試圖誆騙我。簡直豈有此理!”

柴玄當即一盆冷水澆下,對胡三海外活神仙的身份再無半點懷疑,他看胡三要走,急忙過去,好話說盡,伏低做小,這才勸下了胡三。

“哼。”

胡三臉色悶悶地坐下。

“先生教訓地是,是我鬼迷心竅,我不該貪圖人家的馬。”

柴玄垂頭喪氣,不料胡三卻突然道:“你還算有悔改之心,而且那李鎮撫不分青紅皂白就弄壞你的船,他也有錯,你若肯補些金銀,也不是沒有讓他把馬補償給你的可能。”

柴玄一下子從十八層地獄到了三十三天,他張著嘴:“先生此話當真?”

胡三故意沉吟了一陣,吊足他的胃口。

“這樣吧。”胡三道:“你明日去送請帖,說要給他吃他吃酒宴,為白天的事道歉,禮數要足,之后再備上金銀珠寶,提出買馬的請求,他通情達理的話,會答應的。”

“這他怎么可能會答應啊,先生您這也太迂腐了。”

柴玄心直口快,一開口就后悔了。

胡三這次卻不生氣,他笑瞇瞇地:“你不試試,怎么知道不行?你是茶馬司監正,按道理是他上司,連頓飯也請不到么,他若斷然拒絕,之后的事,看我的便是。”

“這……”

柴玄眼珠轉了轉,這事無非損些顏面,卻害不到自己,要是成了,能得到野烏神更是便宜!不如干了。

“既然如此,我便答應先生吧。”

他勉強道。

胡三和善地笑了,望向柴玄的表情,像是看到肥美的山雞。

等后半夜胡三離開了船港,一股旋風托著他飛入海天邊際。

大功告成!

云朵之間的胡三目眥欲裂,龍虎旗牌爭奪兇險,那是眾老仙對天師道的忌憚!

只論一幫子朝廷武夫,根本護不住龍虎旗牌,就他所知,江浙,云貴兩地一共十二道龍虎旗牌,已經被各路妖邪外道奪走,

還有四道旗牌,連同護旗人一齊不知所蹤,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其他府臺州,也傷亡慘重,士氣低迷。

江浙云貴外道的法力,根本比不上關外五仙!

可出自遼東的十四道旗牌卻……

哪冒出來這天殺的李鎮撫!

胡三知道李閻厲害,可沒想到李閻這么厲害,連黃九牙都不是他的對手,想搶奪遼東的龍虎旗牌,似乎已經是不可能。

但一計不成,又生一計!

人心似鐵,官法如爐,任憑你李鎮撫是武曲星君轉世,這次也叫你離不開膠州!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3-2 09:40
從姑獲鳥開始 第四十五章 陳躍武

第二天大清早,公雞才打鳴,天上將白未白。

李閻站在院里,拿柳葉子蘸鹽沫漱了漱口,并在院子角落拿起一只耕地的釘耙。

只見他三下兩下掰折了木棍把,取了大概有四尺來長一截棍子,拿蘸水的粗布裹了,隨意揮打了兩下,點點頭,轉身就進了曹永昌的房間。

小曹還睡著,歪斜躺在床上睡姿難看。

他昨天砍了整個驛站伙計的柴火,加上挑水,搬草料,連帶搬草料,挑水,累得小曹申時便倒在床榻上,連衣服鞋都不脫便睡到清晨。

“起。”

進得屋來,李閻惜字如金。

曹永昌睡得沉,他挖了挖鼻孔,嘟囔幾句,又翻了個身。

“咯吱”

柴門自個閉合起來。

“啊!!!1”

舀水進鍋生火做飯的查小刀嚇了一跳,把頭探出屋外頭,曹永昌光著腳丫奪路而逃,雞飛狗跳似地跑進院子里。

李閻攥著鎬把站在屋里頭:“回來穿鞋,練功。”

曹永昌沒敢回去,站在院自口可憐兮兮地回話:“說什么練功,不就是劈柴火挑水嘛。”

“別廢話,穿鞋洗把臉,趕緊去。把水缸挑滿了,不然別吃早飯。”

曹永昌翻著白眼低聲嘟囔什么,誰也聽不清楚。

李閻一挑眉:“你說什么?”

“我說我立刻去。”

曹永昌臊眉耷眼地回答,一路小跑著進屋穿鞋。

等三人吃過早飯,有縣衙的一位捕頭拜訪。

這是李閻昨天吩咐的,要王典史找一位官面上的人,和自己一起去勸說蹈海和尚,讓他答應和自己出海。

走之前,李閻告訴曹永昌,活干不完不許偷跑出去浪蕩,更不能再去賭坊勾欄院子。

隨后查李兩人便牽了馬,和領路的捕頭一起動身,去石橋河拜訪蹈海和尚。

領路的捕頭姓張,和蹈海和尚相識,從他口中,李閻也知道了一些蹈海和尚的傳聞。

這位蹈海和尚,俗名喚作陳躍武,威海人,也是做鹽茶海運的生意起家。

此人綠林出身,在江湖上聲望很高,出海到過錫蘭古國和滿刺加,跟荷蘭的紅毛做過生意。

傳聞他曾見過半人半魚的鮫人,也有人說,他打撈起了古越國海難的沉船,身家巨萬卻不顯露……

不過如今的陳躍武,已經年過半百,在膠州石橋河落戶,依仗過去的積蓄頤養天年,做個安順的富家翁,頭幾年偶爾還出海,這兩年卻少了。

幾人約莫趕了二十幾里的路程,李閻查小刀就趕到了石橋河村,穿過幾家擺攤的商鋪,到了一家幽深的宅院前頭。

“大人,到了。”

張捕頭一指前頭:“前面便是陳躍武的家。”

這家宅院子看上去有些年頭了,整面墻長滿爬山虎,青磚黑瓦,有柳樹蔓出墻垣,綠蔭中露出喜鵲巢來,一派安閑。

李閻點了點頭,張捕頭有眼力見,走上前去敲宅子的門。

不多時,便有個戴藍色小帽的家丁伸出頭來,見到張捕頭,便是滿臉堆笑:“張捕頭,哪陣仙風把您吹來了這是。”

張捕頭點點頭:“去告訴你家老爺,有貴客到訪。”

他說完躲開一邊,讓出李閻和查小刀來。

家丁見是兩個挺拔的年輕人,還都佩著兵刃,其中一個人,更是身背一只寬大的紅色劍匣,怪模怪樣的,一時間有些猶豫。

“誒,我說你愣著干什么,討打不成。”

張捕頭一瞪眼。

“張捕頭,我來說。”

李閻攔住作勢要發怒的張捕頭。

他往前走了幾步,從懷里掏出一封簽紅勾朱的官署公文給這家丁。

“我倆是朝廷的人,有要事想拜訪陳躍武陳老爺子,還望小哥通稟一聲。”

“哦,好,幾位稍等片刻。”

見有公文在,家丁也沒敢細問,趕緊轉身離去了。

陳躍武正站在院里讀經,手里頭,卻攥著兩顆沉甸甸的鐵膽,彼此盤旋嘎嘎作響。

有家丁跑來,恭恭敬敬喊了一句:“老爺。有客人拜訪,有要緊的事找您。”

“我不是跟你說了,這幾天我要養病,不見客人。”

陳躍武五十三歲了,不見有絲毫衰弱姿態,反而身材高大,長須直垂到胸口,濃眉如墨,一副威猛氣概,頗有幾分拳經當中“龍腰,熊膀,虎抱頭”的風采。

“老爺,是張捕頭來了,他還帶著兩個男人,說是官府的人,拿著縣衙的公文,叫我交給老爺。”

陳躍武聽說是張捕頭帶著官府的人來,不由得眉頭一皺。

俗話說民不與官斗,“蹈海和尚”在老百姓看來是奇人,可在官府眼里,卻是個不安生的刺頭刁民,他若是年輕些,孑然一身倒也不怕,可自己已經老了,拖兒帶女,硬著頭皮也得和官府打交道。

想到這些,陳躍武拿過公函,先看了一眼上頭的印章,的確是本縣的姚縣令的印章,便打開來,仔仔細細地讀了一遍。

公文大意,便是受皇差的李鎮撫奉命出海,要陳躍武及其兒女一家,做李鎮撫海上的幫手和向導,船由官府出,事情辦成,少不了恩典云云。

“左司鎮撫……王命……”

陳躍武沉吟了一會兒,隨即就露出了為難的神色。他嘆了口氣:“帶二位上差去前廳等候片刻,我隨后便到。”

家丁答應一聲回了門口。把李閻查小刀讓到了前廳。

廳里的裝潢素雅,桌上只有幾株紅色珊瑚還算名貴。從香爐前的佛經,檀香等物,還有張掛的菩薩畫像和供奉神龕不難看出來,這陳躍武稱號里無怪有和尚二字,他的確是個禮敬三寶的佛教徒。

約莫一柱香的功夫,陳躍武才換了一套粗布衣服走進廳里,眼光掃了一圈。

張捕頭他是認識的,只有李查兩人,他沒怎么猶豫,就把目光放到李閻身上。

“小人陳躍武,見過鎮撫大人。”

他上前作揖。

查小刀暗地里扯了扯嘴角,也沒說話。

“老爺子不必客氣。”

李閻輕輕頷首,受了這一禮。

張捕頭也滿面春光:“老爺子!你的運道來了!公文你也看了吧?李鎮撫辦的可是皇差,你和你的兒女能從中建功,那可是潑天的富貴。”

“公文我看過了。”

陳躍武含笑,他招招手,有家丁捧著實木托盤過來,上頭是一大兩小,三只檀木匣子。

“大人您上眼。”

李閻不知道他唱得哪出戲,打開匣子,里頭是各色奪目的寶石,貓眼,紅寶石,碧璽,黑曜石,流光溢彩華麗無比,讓人移不開眼睛。

陳躍武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聲音沉靜:“非是小人忤逆鎮撫大人,實在是老邁無力,家中小幼更不堪一用,懇請大人念我一家老幼家仆二十幾口,收了成命吧。”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3-2 09:41
從姑獲鳥開始 第四十六章 望海觀音像

碧璽,貴重物,可換取200點閻浮點數

貓眼石,貴重物,可換取350點閻浮點數

這里頭的寶石換算點數,查李兩人加上,足有兩三千點。屬一筆橫財。

只是李閻看了一眼匣子便合上,閉目養神。

張捕頭看了一眼自己那個寶石匣子,咽了口唾沫分明意動,只是他一看李閻的臉色,心就涼了大半截。

“咳咳!”

張捕頭意會,才開口咳嗽兩聲,罵道:“混賬,你這是賄賂上差!按大明律是要抄家的,你知不知道。”

陳躍武恍若未聞,依舊跪著:“大人說笑了,咱大明的內閣輔員,各衙部的堂官,正月也要受地方的年敬,老爺們苦心辦差,年俸才不過幾十兩,小人心中實在不忍,這點孝敬是分內中事。”

張捕頭大聲斥責:“少來這套,不好使!這是上命,快叫你的兒女去準備出海吧,再敢饒舌,憑這些所謂孝敬,我就能問你的罪,你知不知道。”

陳躍武默然片刻:“這點寶石,便要問我的罪,這些年張捕頭,王典史,還要姚知縣從小人手里拿的孝敬,是不是也都要一并問罪?”

“你!”

張捕頭怒目圓睜。

“哈哈哈哈哈。”

李閻放聲大笑:“陳老爺子真是快人快語啊。”

他推開托盤,眉頭擰成一團:“我也是個直爽的人。我奉得是皇差,保的是社稷,茲事體大,由不得你不答應。你隨我出海,我也不用你出多大的能耐,只是架船認路即可,事成我給你表功。可你不肯出海,我就不信你這些年混跡海上清清白白,只有有一樁把柄落在握手,我就能治你的罪!即便這些年你真清清白白,我也能告你一個不服皇役,目無朝綱。夠你抄家滅族。”

陳躍武豁然昂首,臉上一條條筋絡綻出如怒龍:“李大人這是不給我陳家一條活路走了?!”

李閻不為所動:“我只要你出海。”

陳躍武緩緩站了起來:“若出海也是死路呢。”

“那你就自己選怎么死。”

陳老爺子目呲欲裂:“若王法逼人,也不能怪人反王法。”

“我看你敢。”

兩人聲音一道蓋過一道,整個宅院都聽得清楚,家奴院公嚇得臉色蒼白,有人急忙通報后宅。

咔啦咔啦

茶盅桌椅迸裂道道條紋,足見兩人動了真火。

廳里氣氛如臨深淵。

查小刀見狀眨了眨眼,他看李閻一臉殺氣騰騰,忍不住拿胳膊肘去碰他,李閻沒看他,一把搪了回去。

良久,陳躍武腮幫子鼓了又鼓,最終泄下一大口氣,整個人一下子老了許多。

“前陣子,渤海上平定五仙,我知道是李鎮撫您的手筆,”陳躍武慘然道:“小人剛才發了癔瘋,萬望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李閻沉著臉:“可。”

“大人能否屈尊移步。出海的事,小人答應便是,”

陳躍武低聲道。

“那。”李閻站了起來,語氣和緩了一些:“老爺子前頭帶路。”

“只是,只能大人一個人來。”

“我與我的屬官親如手足,沒有忌諱。”

李閻半點不讓。

“那也行。”

陳躍武站起來,領著李閻和查小刀進了自己的書房,而張捕頭則被攔下。

到了書房,陳躍武走到書架前頭,一轉瓷瓶,眼前豁然塌陷一個地窖。

“大人請。”

三人進了地窖,地方不大,卻處處點著牛油蠟燭,四季不滅,單是這筆花費,就足夠一個四口之家同樣年歲的口糧。

地窖當中空無一物,只有一張八仙供桌,上面是一團裹著紅布的物事。有金盤盛放的瓜果供應。

陳躍武把紅布掀了下來,居然是一張三丈多長的畫像。

畫上是觀世音菩薩遙望海面,坐下善財龍女,十八羅漢,海外散仙,皆是栩栩如生。是一副。

若說尋常的都是如此,也不盡然,這圖中有幾點異于常人。

首先是觀世音菩薩手中玉凈瓶中六葉楊柳枝,統統凋落,居然只剩下一只光禿桿。

其次是這圖只有半面,大片的海土和眾神佛的身子都被扯了去,盡管能看出有后人精心保養的跡象,可缺口的地方還是發黃腐蝕。

品質:稀有

趨吉避兇之至寶。

“大人是不是心有疑惑,為何我如此堅持不愿意同大人出海?”

陳躍武低聲問。

李閻道:“確實有這個疑惑。”

陳躍武臉上帶著幾分苦笑:“我不敢欺瞞大人,旁人都說,我蹈海和尚如何了得,任憑多兇險的海我都能闖,還都能滿載而歸,其實,都是托了這張的福氣。”

“哦?此話怎講?”

“我少年時只是個廝混漢子,機緣巧之下,得到這半張,隨即發覺其中不凡。”

他指著那觀音圖:“那觀音菩薩手中的楊柳枝,若是有三片以上的葉子。我此去出海,便一定平安無事,葉子越多,我這次出海的收獲就越大。”

他追憶了一會:“我這一輩子在海上,不知道遇到多少匪夷所思的事,我曾流落活祭的異邦,誤食過讓人生腮的古怪鱗片,見識過食人的巨怪,見識過背上是巨大島嶼的海獸,見識過用白紙香料便可換取黃金的古邦,每次都能化險為夷,靠的就是這張。”

他神色一凝:“可同樣的,我也有礙于聲望,不信邪的時候,我記得有兩次。”

說著話,陳躍武解開自己的衣袍,他前胸的傷口觸目驚心,沒有半塊好肉。

“一次我丟了所有的貨物,傾家蕩產,一次我身受重傷,幾乎就沒了命,這兩次,楊柳枝上都只有兩片葉子,還有一次,楊柳枝上只有一片葉子。”陳躍武臉色發苦:“我兩個兒子都死了。”

李閻又看了一眼這,菩薩手中的楊柳枝的確是光禿禿的。

“我不敢再求大人,小人愿意和大人出海,只希望大人這次出海,不要再讓我那些兒女跟著,讓他們給我陳家,留個子嗣香火。”

李閻凝視他一會兒,才道:“我若說這次出海,我一定護你和你的兒女周全呢?”

陳躍武笑了笑:“大人來時,就遇了海難吧。”

李閻沒說話。

“有些山東綠林上的朋友,都說大人您是星君下凡,小人這次出海,能見識到天上星君的手段,倒也,不枉此生。”

李閻閉目思考了一會兒,才開口:“圖我也看了,上去吧。”

陳躍武點頭,領著李閻回了正廳。

“張捕頭,咱們可以回去了。”

張捕頭遲疑地說:“那,出海的事。”

陳躍武剛要開口,李閻卻擺了擺手:“人家不樂意,我還真能設計構陷人家么?算了,我再想其他辦法就是。”

說著他就要走,才發現后宅有不少人朝這邊張望,大概是陳躍武的妻子女兒孫女兒媳之類的女眷,有個頭戴藍紗巾的的小女孩,還咬牙切齒地朝自己比劃彈弓,粉嫩的小臉上滿是憤怒,只是馬上被人拉走了。

“哈哈哈。陳老爺子,這小女娃是你什么人啊。”

李閻笑道。

陳躍武才回神來,急忙答話:“大人,這是我的二孫女,九歲。”

“以后一定是個巾幗不讓須眉的主兒。”

“大人!”陳躍武從仆人手中奪下托盤,遞到李閻面前。“規矩還是要的。”

李閻低頭想了一會。又抬頭:“老爺子是個直人,不適合和官府打交道,以后還是少花那冤枉錢。”

說罷,他沖查小刀做了個莫可奈何的眼神,便離開了。張捕頭啪嘰啪嘰嘴,也只得跟在李查屁股后頭走了。

陳躍武久久無語。

只是無人知曉,在那燭光通明的地窖下頭,那望海觀音的楊柳枝發出一枝嫩綠的枝條,一只葉子發出,然后是兩只,三只……

不多時,上的楊柳枝六只葉子發得滿滿當當,鮮翠欲滴。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3-3 17:34
從姑獲鳥開始 第四十七章 野城隍

“王百戶,這杯酒是大伙敬你,你可不能推辭了。”

“卑職豈敢,豈敢。”

王生坐在下首,顯得有些拘謹。說話間,他把酒杯飲盡,拿空杯底給桌上的人晃了一晃。

桌上頓時響起一大片起哄的聲音。

“好!那這杯,就是我敬你的,你就更不能推辭了。”

沖他舉杯的,是個穿青戴皂,滿面紅光的中年男子,這是他的頂頭上司,臬司衙門里一位姓左的千戶長。

王生初來膠州,補缺才被安排在左千戶的手下掌事。按照規矩,臬司衙門一眾官差,應當到他家里喝一頓酒,日后一起辦差,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

但李閻對王生的提點,可以說一針見血。

王生自通州右遷,憑白無故到了山東臬司衙門,自然招人嫉恨。

先不說這個百戶的位置,臬司衙門里有多少人盯著,單說王生這位頂頭上司左千戶,他本來是向上峰,保舉自己的侄子來補這個缺,王生一來,他侄子的舉薦自然也就泡湯了。

也就無怪這左千戶到了王生家中,找借口死命地灌他的酒,無非是給王生穿穿小鞋,發發邪火。

王生看著斟滿的酒杯,一時間有些猶豫。

他酒量不差,不過這幾天老覺得胸悶耳鳴,去藥鋪抓了兩劑去火的藥,郎中叮囑不宜醉酒,可左千戶在桌上咄咄逼人,又實在推脫不了。

“怎么,不給我這個面子?”

左千戶拉長一張臉。

王生強笑道:“左大人哪里的話,是這兩天卑職身子不太舒服,還抓了幾味忌口的中藥,這酒實在不能多喝了。”

“多么?”左千戶一掃桌上三四個空酒壇:“咱們一桌子人才喝了這點嘛。”

“就是,就是。”

“王哥兒也不太給哥幾個面子了吧,連幾杯酒都不樂意喝,這知道的,王哥是從通州調派來的,這不知道的,還以為京城下放,架子大呢。”

旁邊立馬有人陰陽怪氣地煽風點火。

王生看了那人一眼,貌似開玩笑地說道:“邵旗總這話說得不對,咱臬司衙門新上任的黃巡撫便是京城人氏,你這是暗示他老人家?”

那人一時啞口無言,半天才道:“我可沒這個意思。”

“哈哈哈,我只是開個玩笑。”王生揭了這個話茬兒,又說道:“左千戶的酒,自然是要喝的,只是希望弟兄海涵,我這兩天身子骨差,喝完這杯,實在是不能再喝了。”

他瞥了一眼酒杯,硬著頭皮灌了下去,只感覺一股辛辣自食道沖入小腹,他強忍不適,把酒杯亮給眾人看。

左千戶還要說什么,就發覺王生臉色突然煞白,豆大的汗珠岑岑而落,一股殷紅的血從他鼻孔流了出來。

他大驚而起:“誒,這是怎么了!”

酒杯摔在地上,王生腦子轟然作響,眼前的一切都緩慢扭曲下來,鼻孔連同嘴巴里,熱辣的酒水連同鮮血同時噴涌而出。

烏黑馬蹄踏碎路邊一盞白色的山茶花,強健的腿肢翻動之間,揚起黃色的塵土。

三匹馬一前兩后在奔馳在官道上,路旁的土丘棘團不停倒退。

“吁”

李閻一勒馬韁,叫飛雷慢了下來。然后皺著眉頭和堪堪追上自己的張捕頭說道。

“如果實在找不到人手,我們要么改走陸路避開水上的豬婆龍,要么就大嵩衛讓派一只水師護送,他們吃得是官府俸祿,由不得他們推脫。”

大嵩衛是山東二十四衛之一,轄管膠州當地的千戶所。

如果陳躍武幫不上忙,李閻只能從山東水師手里摳出人手,給自己行船。

張捕頭小心應著,這種事他也插不上嘴,那時候再讓大嵩衛的人和這位鎮撫爺扯皮就是。

李閻正說著,就感覺自己背后的劍匣突然咚咚撞動,好像有十幾條活魚要從中蹦跳出來。

他自背后摘下劍匣,板起銅扣打開劍匣。

沒等旗牌四下奔逃,李閻大手從左到右一攏,把龍虎旗牌摞起來壓在手掌下頭。

李閻仔細觀察,發覺那些被金色占據的旗牌,狂躁顫動得非常厲害,尋常的壯漢只怕整個身子撲上去都壓不住。

至于那塊幾乎全被血紅色占據的旗牌,則是躺在劍匣里悄無聲息。

他笑了笑,沖張捕頭說道:“我一路從廣寧來,就沒有一天安生日子。可自打到了膠州,什么妖魔邪祟都少了,山東不愧是圣人之鄉。”

李閻沒等張捕頭回答,轉而放眼四周荒野,問道張捕頭:“咱來得時候,走的不是這條路吧?”

“啊,不是,咱出來一趟,正好繞個整圈回去,這條路近。”

李閻點頭:“我說我沒見過路邊上那座廟呢。”

李閻指的是官道旁一間野城隍廟,廟門已經空了,落滿灰塵。被漆黑的葫蘆藤和各種野草包圍,黃油漆的掉色匾額上缺了一塊,只能看到一個瓊字。

“這是什么廟啊?”

查小刀開口問了一句。

“城隍廟,前朝的時候就有,好像是祭祀哪個武將來著,荒了得有二十幾年吧。”

李閻笑道:“路過便是緣法,咱進去上柱香?”

他望向其他兩人。

“啊,這……”張捕頭本能地拒絕:“這廟都荒了,神仙也愛個堂皇,怎么也得素凈不是?這地方,城隍爺有靈他也嫌棄啊。”

“這廟沒荒,周圍有腳印。”

查小刀眼尖,一口斷定。

李閻扣上劍匣,翻身下馬,踩著野草和樹根往那座城隍廟走去。

果不其然,等李閻到了廟門口,十道金色旗牌在劍匣里鬧的更厲害了。

查小刀走到他身邊,兩人推門就進。

出乎意料地說,這座外表爬滿野草的荒廟,里頭卻并不想李閻想象中敗落,雖然空曠,但是很干凈,神堂上金甲神將處處斑駁,連頭都被斬掉,香案前頭居然還有些干癟的瓜果和糕點。壇子的香已經燒盡了,還有灰燼在。一干簡單的法物,倒還齊全。

看得出,這里是時常有人打掃的。

但除此之外,看不到半點異常的地方。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3-3 17:34
從姑獲鳥開始 第四十八章 鬼妾?

李閻打桌子上挑撿出三只完好的香線來,拿火折子去點,然而怎么也點不著。他一連試了幾次,火折子明明燒著了,卻點不著香線。

“我來!”

查小刀搶過香線來,只拿手一搓,明亮的火焰便燒著了,他甩干凈多余的火焰,把三只香線還給李閻。

這時候,張捕頭在不情不愿地走了進來,他一看屋里頭的擺設周正,才對李查二人說:“我估計啊,是哪個流浪漢啊,乞丐什么把廟拾掇出來,當了窩了。這有片瓦擋著避個風雨什么的,不稀奇。”

“也有道理,不過還知道給城隍掃凈上香,也是個有心人了。”

李閻隨口應著,把香線往壇子里插去。

奇怪地是,李閻插的嚴實,可一撒手,這香準倒在桌上。李閻再去插,就再倒,壓根在壇子里立不住。

“刀子,你試試。”

李閻往后退。

查小刀接過香來,也插不住。

“誒喲喂,二位是貴人,這供香的活我來就是了。”

張捕頭嬉皮笑臉地走上來,拿起桌上倒下的香,往壇子里一插,香線穩穩地立住。

他后退兩步,搓了搓手,沖著香壇上的無頭神將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香煙飄起老高。

“成了!”

他望向查李二人。

李閻罕見地摘了匣子放到一邊。向神堂上的城隍像作了一揖:“既然城隍大人不愿意受我二人的香火,我們也不會勉強,這便告辭了。”

上方無頭神將作揮金锏降魔狀,有只蜘蛛爬過他舉持的金锏,試圖跳向自己新結的蜘蛛網,但是被煙氣一熏,便啪嗒一聲落在香案上。

李閻提起劍匣背在身后:“張捕頭,我們回去吧。”

“好,好。”

張捕頭應答。

三人轉身出了廟門,查小刀不甘心地回頭看了一眼廟里,眼里泛起黑色的漣漪。

李閻身后一拉他的肩膀,帶著他走了出去。

門外隱約傳來查小刀的嘆氣聲。

“結果這趟出來,什么結果也沒有,要我說,還不如拿了陳躍武的寶石。”

香線的煙霧裊裊升起,把無頭神將籠罩其中,再也看不清他的衣束盔甲……

等回了驛站,天已經黑了,張捕頭早早告辭,李閻和查小刀把馬牽了去,李閻又給了下些馬料血食的銀子,叫皂丁給他們倆準備些飯菜,便轉去后院看曹永昌。

小曹抱著斧頭,倒在馬圈的松軟草料上頭,睡得香甜。

劈好的柴火一捆又一捆,堆了一角,水缸也是滿的。李閻抽開馬甲坐下,看了他兩眼才低聲道:“倒也中用。”

他巴掌在小曹眼皮前頭晃了晃:“起了,起了。”

小曹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翻了個身繼續睡:“公雞還沒打鳴呢。”

“洗個澡換身衣裳再睡,著涼了。”

“唔,一會再說。”

“沒吃飯呢吧,我讓人做魚湯面。”

“我想吃查叔的飯。”

“你查叔沒空。”

曹把頭埋進草里,不再回答。

李閻把曹永昌抱起來,往屋里去。

“真不吃啊?”

“刮了骨頭,拿開水搓把鹽把魚燙干凈,切成了絲,做油,熗蔥姜蒜,勾糖醋的芡。連湯帶肉澆在面上,嘖嘖嘖……”

“王百戶五臟衰弱,招致外邪入體,才昏迷過去,我給他開的方子每日服用,等過了這個月我再來下藥,王百戶這些日子要好好調養,額,節制身子。”

“有勞先生了。”

老太太塞了一錠銀子給診脈的郎中,一裘紅裙的盤鬢婦人坐在坐在王生榻邊,時不時抽泣兩聲。

“老夫人也別太難過,百戶爺年輕,身子骨壯。多休養便好了。”

郎中接了銀子,寬慰王母兩句,眼神復雜地看了一眼王生,便轉身離去了。

王母今年已經六十多歲,一直操持家里,眼看兒子娶妻生子,日子一天比一天紅火,可如今王生突發惡疾,可嚇壞了婆媳三人。

所幸臬司衙門的同僚在場,及時找來郎中給兒子治病。

這會,在病床前抽泣的,是正妻胡氏,至于偏房蔡氏,在廚房里熬藥。

“唉,也不知道我王家造了什么孽了……”

王母看了一眼床上臉色煞白的王生,忍不住抹起了眼淚。

自己丈夫早死,不然也輪不到生兒一個十幾歲的娃娃來服兵役,更是早早上了戰場,所幸上蒼保佑,活著回來,還立了軍功。

可也因為在朝鮮帶了一年多,早經歷軍綠生活。在王母看來,王生這孩子和自己并不算親,很多事,表面上聽自己的,實際上卻自己拿主意。

王母是個婦道人家,他不覺得兒子這樣的表現是獨立果斷,反而覺得這是忤逆,是一意孤行。

后來,王母驚覺自己的兒子,居然在朝鮮帶了一只女鬼回來!

這下子,王母更是把所有的埋怨,連同恐懼全都傾瀉在了這只女鬼的身上。

絕錯不了,我兒子就是被女鬼迷了心智,才如此生疏我這娘親,都是這女鬼勾引我兒子!

天師道的道觀遍及全國,遑論還有龍虎衙門這般官署在,處理這種事抒情熟路。

事兒很快就平息了,那女鬼形神俱滅,只留了一件帶血白衣,叫道士扔進火盆燒了,王母雖然沒見過那女鬼的正臉,但想來真身是極兇惡的。

兒子也好起來了,對娘親也恭順了,更是主動提出來,要娶妻生子,為王氏開枝散葉。

只是這個關口,這孩子又犯了擰勁兒,非看上了一個逃荒的半大丫頭!

那丫頭也不知從哪個窮鄉僻壤逃來,剛進門連話都說不利索,哪里入得了王生母親的法眼?

這么個窮丫頭,哪里比得上東鄉胡家的大家閨秀?家中錢財不說,人也是水鮮花似的,更知書達理。

最后當然還是王生屈服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兒子娶了胡氏為妻子,也納了那蔡姓的小丫頭做妾,皆大歡喜嘛。

這些年,日子總算順當了,胡氏是個討婆婆喜歡的性子,這些年更是沒少從家里拿錢財布帛補貼王家,不然王生他一個軍役出身,哪里的銀子打點上下,做臬司衙門的百戶?

至于做妾的蔡氏,王母本來是看不上的,不過這丫頭倒是持家勤勉的人,每日天不亮就侍奉婆婆,正室,家中三餐盥洗,閑雜活計也都井井有條。

最重要的是,蔡氏給王家添了一個大胖小子,這可樂壞了王母,這一半年,也總算給了蔡氏一個好臉色。

“這才過幾年安生日子,怎么就,唉呀……”

老太太拍著大腿。

那胡氏坐在床頭,只是哭泣。

她頭戴銀絲髻,烏黑發盤上是金色絲釵,藕絲白的衣裳,紅綾裙,水蜜桃似的臉上帶著淚痕,只看穿著,便知道是大戶人家出身。

“誒呀,生兒都這樣了,你就別哭了,你是哭你的丈夫?還是哭我老太婆啊?,啊?”

王母忍不住說了胡氏一句,不料那胡氏哭的更傷心了:“婆婆,你有所不知,奴家是哭咱家福氣薄,著了鬼祟害了我的生郎啊!”

“別胡說八道。”

王母皺眉。

胡氏勉強止了哭,她到了王母身邊,攥著香帕:“奴家不敢欺瞞婆婆,我親眼得見,我那妹妹蔡氏,是,是個鬼啊。生郎,便是被她害成這個樣子的!”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3-4 21:13
從姑獲鳥開始 第四十九章 狐妻?

王母聽了大驚失色:“你這么能說出這種話來?!”

胡氏淚痕不干,語氣卻斬釘截鐵:“絕錯不了,我那妹妹蔡氏,是個女鬼。”

“你!你有什么證據說這種話?你那妹妹和咱一起朝夕相處,腳下有影子,鏡子里有人像,一個大活人,你卻憑白說她是鬼。”

胡氏爭辯:“婆婆啊,我和生郎同床共枕,也和我那妹妹同室而居。好些個事兒,你老沒看見,我卻是知道的,至于婆婆說的那些影啊,鏡啊的,只是野鬼才能評斷。若是有修行,有人樣的女鬼,便做不得數了。”

王母沒好氣地說:“那就是沒證據啦?!沒證據就閉上嘴,你還嫌咱家里不夠亂?”

胡氏被嗆了一句,還是忍不住回嘴:“婆婆,我聽說我過門之前,生郎便被女鬼迷惑,沒有半個月,我這妹妹便讓生郎領到家里來了。你就不覺得蹊蹺?再說,生郎被女鬼迷惑的時候,婆婆可見過那女鬼容貌么?”

胡氏這話說的王母心頭一冷。

她當時也覺得,這事有些蹊蹺,才百般阻撓不讓蔡氏進門,待她也刻薄。

只是這些年都過去了,蔡氏的賢惠,她是看在眼里的,何況若蔡氏是鬼,那孩子豈不是……

“不可能!”

蔡氏冷著臉駁斥:“嫉妒是七出!好啊,你在我面前搬弄口舌,是要我把蔡氏趕出門去,你好把著家么?我孫子還不到一歲,你就要他沒了娘親?你是何居心?自己懷不上,就說人家是鬼,你是做大婦的,怎地半點容人的量都沒有?”

胡氏讓王母訓斥地不敢說話,只有淚珠在紅通通的眼眶里打轉。

王母本來還要再說,可想及這些年,胡氏多拿銀錢補貼自己家,才有了這些家業,自己也要與她留些顏面。

“我去看看藥熬得怎么樣了,你自己琢磨琢磨吧。”

說完,王母便出門去了,留下胡氏獨自在屋里。

胡氏掩面哭泣,待王母走出門,聽到木門閉合的聲音,她才漸漸止了哭聲。

“你剛才,和我阿母講甚?”

胡氏呀了一聲,她轉頭,榻上的王生已經轉醒過來,他坐起身,摘下自己頭上的毛巾,虛弱地看著胡氏。

“生郎,我……”

“犀娘,你過來。”

王生手撐著床榻。

胡氏垂著頭走到榻前,王生眼神溫潤地看著他,一把攥住胡氏柔軟無骨的冰涼小手。

胡氏掙扎了兩下,王生卻沒有撒手的意思,臊得胡氏俏臉一紅,低下頭去。

“這些年我虧欠你良多,難為你不離不棄。我娘親性子暴烈,你不要放在心上。”

胡氏連忙抬頭,急忙辯解:“生郎,我絕沒有埋怨婆婆的意思。”

王生看著她的眼睛:“那也請你不要埋怨阿梓。”

胡氏委屈地抿了抿嘴唇。

王生臉色蒼白,他雙手合攏握緊胡氏的手掌:“我自己的事,我心中有數。我能容阿梓,又怎會忍心棄你呢?”

胡氏眸子輕動,卻久久說不出話來。

“婆婆,藥熬好了。”

蔡阿梓身量嬌小,小臉尖尖的,像是初生的藕荷,外表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

但看外表,誰能想到,她已經身為人母。

“等涼些,你也歇會兒。”

王母點了點頭,看蔡氏越發順眼起來。她嘆口氣坐下,才開口道:“過去啊,也苦了你這孩子了”

她又想起胡氏的話,心中那股陰冷縈繞良久。

蔡氏輕輕吹著藥湯,見王母沉思,這才開口:“婆婆,這兒煙熏火燎的,嗆人,您還是去房里休息吧。”

“怎么?你這是趕我走啊?”

王母故意虎著臉。

“媳婦不敢。”

王母這才和藹地笑出來,她頓了頓,又開口:“唉,多好的孩子,偏偏有人造謠,說你是害人的女鬼,還說生郎這副模樣,都是你害的。”

蔡氏端著藥湯,只是輕輕吹散熱氣,半天才把藥放下:“婆婆,藥正好喝。我這就去給生郎端去?”

王母點頭接過藥湯,不料蔡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誒,孩子,你這是干什么,快起來快起來。”

蔡氏不肯起,只是道:“有一樁事,埋在我心中良久,實在不吐不快,還望婆婆成全。”

“有什么話你起來說,快起來。”

“婆婆先答應媳婦不要怪罪,我才敢起。”

“不怪罪,不怪罪。”

王母把蔡氏攙扶起來,拉住他的手腕:“孩子,有什么委屈,你就直說。”

蔡氏低著眉眼:“婆婆,媳婦斗膽問您一句,生郎軍務繁忙,咱家何以能有這般富貴光景。”

王母眨了眨眼:“上頭關照,你也持家,要緊地,還是你姐姐逢年過節,總從娘家搭補些金銀絲綢,堪做家用。”

蔡氏又軟聲細語:“姐姐這些年,打娘家帶來的金銀,幾百兩還是有的,讓生郎補臬司衙門的缺,又花了幾千兩銀子,可這么多的銀子,姐姐娘家的人,居然一句也不問么?”

“這……唉,親家公那邊的問候,你姐姐都代為轉達了。”

王母不太情愿。

“這些年來,娘親可見過姐姐的娘家人?”

“咱在通州,你姐姐娘家是膠州的,來往不方便啊。”

蔡氏搖頭:“過去是路途遙遠,可咱不是都搬來了,怎地也不去拜訪?”

“前陣子我也提了,你姐姐說是家里宅子翻新,沒讓。”

“婆婆啊!你怎地這般糊涂!”

蔡氏撲通一聲又跪下了:“前陣子張巡撫上任,咱家沒拿得出的手的賀禮,姐姐說她回娘家去拿,便出門去了。我放心不下跟著她,誰料想,她一轉眼便去了城外黑鹿崗,那里可沒甚人家,只有幾處野墳,還有就是狐貍窟!我還親眼見到姐姐和一只野狐貍說話吶!”

王母臉色僵硬:“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婆婆,我那姐姐她不是人,是只狐貍成精。咱家生郎”

王母氣急,大罵:“荒唐!荒唐!滿口胡言!”

她指著蔡氏,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蔡氏跪著不說話。

王母端起藥湯推門而出,氣得大罵:“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3-4 21:14
從姑獲鳥開始 第五十章 胯活一身活

轉天早上,天剛蒙蒙亮。

“胯活一身活,無胯一身空,別歪。”

曹永昌的雙腿劈開,手肘戳在土皮上,疼得他直擠眉弄眼。

李閻坐在一旁,手里的鎬把不時點在他的膝蓋窩,大腿,和腳踝上。

“走胯不走腿,松肩不松腰。筋長則力大,這是童子功。正所謂,撞破鐵籠逃虎豹,頓開金鎖走蛟龍。”

曹永昌一抬頭:“這是三國……”

“閉嘴,練。”

李閻又敲了他一記。

“鎮撫大人?鎮撫大人?”

門口,張捕頭一大清早便跑來,要和李閻交代,找千戶所要水兵的事。

“自己練。”

李閻站起來走到門口:“張捕頭有心吶,來得倒早。”

“為朝廷效力嘛。”張捕頭賠笑道:“我昨個兒差人去了,膠州千戶所那邊回話,說得有上司營衛的調度公文,他們才好派人,已經報上去了,這一來一回,怎么也得四五天。”

李閻聽了笑道:“我只是找他們借幾個水手,他們卻拿上峰來搪塞,這回執別說四五天,我看十天半月也到不了。”

“唉,卑職就是個跑腿的,這種事實在是做不了主,要不……”

張捕頭眼珠一轉:“縣衙差使幾個架船嫻熟的民夫來,多半是沒有問題的。”

“能架船一路到江浙水道的民夫,怕是不好找,又沒朝廷水師那般的操練,沒準還是拖累。”

李閻說罷睨著他:“再者說,人家可不吃朝廷的米糧,皇命差使,怎么倒把領俸祿的官軍撇開了?”

沒等張捕頭回話,李閻又道:“這事我來想辦法吧,張捕頭只管交差,不干的你的事了。”

“額,鎮撫大人。”

李閻本來要走,卻被張捕頭攔住了。

“卑職,還有一事相求。”

“哦?”

李閻打趣道:“我還納悶張捕頭這般周到,遞個話兒還要起這么早來,有事便說吧。”

“這個,這個。”張捕頭搓了搓手:“倚邦茶馬司的柴監正,大人你,認識吧。”

“剛打過交道。”李閻一瞇眼:“怎地,他告上你們縣衙了?”

“沒有沒有。”張捕頭連連擺手:“是柴監正說,和鎮撫大人您,有些小誤會,想著讓縣衙給托個信兒,請你到匯賢樓吃酒席,當面給你賠禮道歉,這是請帖。”

他去掏衣袖,李閻攔住了他:“你只管告訴他,我公務繁忙,沒有時間。”

張捕頭的臉色一下苦了起來:“鎮撫大人,你要是不答應,這為難還是我們這些班頭衙役,你瞧這……”

“……行,不難為你,把請帖拿來,什么時候?”

“兩天后。”

張捕頭把燙金的請柬遞給李閻。

“那鎮撫大人,沒別的吩咐,我先告退,有什么用得著我的,差人來縣衙就是。我絕不推辭。”

李閻點點頭,目送張捕頭離開,一轉身便進了院子。

查小刀坐在門檻上,剛才的事他全看到了。

“這柴玄賊心不死啊?”

李閻冷笑道:“他想給我找麻煩,最好的法子便是當著我的面抹脖子,濺我一身血,我也就有理說不清了。”

這當然是玩笑話。不過柴玄的差事擺在這,就算他是宮里的人,李閻也沒太把他當回事。

查小刀嘆口氣:“咱也該動身了,自打到了膠州,沒了妖邪糾纏,日子過得一點咸淡味都沒有,這山東的妖魔鬼怪都死哪去了?”

李閻坐下,喝了口涼水才問查小刀:“昨天下午到的邸報,你看了沒有?”

“你書筒那個?沒有。”

“邸報里說,京城押送龍虎旗牌的趙金吾一行,尸體被拋在荒溝里,旗牌也被搶走了。浙江總督衙門的幾個千戶,拿起旗牌去江西,在路上的驛站給馬喂草料的時候,身上的旗牌不翼而飛,官府把驛站拆了都沒找到,這會降罪的旨意已經在路上了。”

頓了頓,李閻又說:“南方一些省份,算日子早該到龍虎山了,可一百零八道旗牌,到現在沒有一道奉還到天師道手里,你說說,這說明什么?”

“要么就是天師道的人昏了頭,才讓皇帝下了個奉還龍虎旗牌歸山的旨意,要么就是他們另有圖謀。”

“先別想那么深,我要說的是,朝廷這些所謂的能兵強將,大部分人壓根就沒有抵抗妖邪外道的能力。也護不住旗牌。”

李閻指了指自己:“五仙鬧渤海的事,連蹈海和尚都知道是咱倆干的,那些妖魔鬼怪不可能不知道,柿子要挑軟得捏,龍虎旗牌遍布兩京十三省,到處都是能下嘴的香餑餑,誰也不想磕遼東旗牌,也就是咱這塊硬骨頭。”

查小刀打了個哈欠,眼淚都要流出來:“那就是沒彩頭啦?”

“也不一定,龍虎旗牌的秘密,咱們也看不出。可李總兵的意思,這旗牌就是油燈,世上一切因龍虎氣而起的異道便是飛蛾,總會不由自主匯聚過來。而且,離得越近,旗牌的吸引力就越大,咱也就是住在官署,這要是個宰人吃肉的黑店,指不定有多少“彩頭“上門。腰直起來!”

李閻最后一句,說的是正開胯的曹永昌。

他看向查小刀:“今天下午,我想去我那個小兄弟的家里一趟,要是沒別的事,趕明大早我就親自去千戶所要人手。”

“就這價,愛賣不賣,不賣你去對面藥鋪。”

藥鋪伙計冷著一張臉,沒好氣地沖對面一個粗布衣裳,兩腿泥巴的男人說道。

“這,這可,都都都……”

這男人三十歲上下,眼神呆滯,嘴歪眼斜不說,說話還有些結巴,但依舊能看出他神色中的氣急敗壞。

“都都都都,都什么都,我實話告訴你,上次收你的藥叫客人看見,人家客人當場就把藥給退了,說你這種傻子采的藥人家不吃。掌柜的可跟我說了,以后你的藥我們不收,我這是看你可憐,才按平價的一半買你的。算我求你了行不行,不賣趕緊走吧,誰家開門不做生意啦。”

伙計眼角一瞥,一個裊娜的小娘子進門來,伙計急忙迎了上去。

“呦,犀娘子,這是給你丈夫抓藥啊?”

“嗯。”

胡氏淡淡嗯了一聲,涂著鳳仙花汁的手指一抬:“找這張方子給我抓。”

說著,她拿了一錠銀子放到柜上,眼角無意間瞥到失魂落魄離去的男人。

“誰啊這是?”

胡氏隨口問了一句。

“嗨,石橋河的賈六。”

伙計抓好了藥打包,沖胡氏戳了戳自己的腦袋:“是個傻子,生下來的毛病,小時候還讀過書,這么多年,秀才都沒中上,他爹娘撒手以后,哥哥嫂嫂沒良心,非要分家,把值錢東西和田地都抄走了,里正出面,才給他留了棟房子,誰成想這賈六半夜踢翻了爐子,房子那是燒的干干凈凈啊,這些年也不知道在哪野,這不靠賣點藥草過活嘛。”

“倒也是個可憐的人老天爺不給人活路啊。”

胡氏嘆口氣,拿起藥剛想走,又抬起頭:“我這藥不是他采的吧?”

“哪能啊,不然這不是罵您么?不是不是。”

“那就好,我可不想沾著晦氣。”

胡氏嘀咕著,裊娜著步子離開。

等她提著腰包回了王家,王生卻強撐著身子卻衙門點卯了,王母也不知去向。

屋里只有懷抱孩子的蔡阿梓,胡氏一進門,兩人四目相對。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3-5 22:04
從姑獲鳥開始 第五十一章 狐鬼共舞

坐在榻邊的蔡氏托著襁褓,一邊哼唱,一邊拍打著嬰兒的后背。

胡氏見狀小嘴一撅,也沒說話,只是轉身放下藥包,摘下撐窗的竹竿,合攏窗柩,不叫風刮進來。

隨后她拔了金絲簪子,拿起牛角梳,對著琉璃鏡子,細細打理起自己的頭發來,卻把后背留給了蔡氏。

整個房間里,只有蔡氏哄孩子的歌謠聲,吐字模糊,聽不真切詞句。

好一會兒,等孩子睡沉了,蔡氏才把襁褓平放到床褥子上,站起來放下床兩邊的幔子。

哄睡了孩子,蔡氏走到桌子旁邊,端起茶壺倒了一杯杏子茶,推給胡犀娘,低著眉眼道:“姐姐吃茶。”

胡氏手指劃過自己的長發,不咸不淡地回答:“妹妹且免了吧,這又沒旁人,裝給誰看呢?”

蔡氏搖頭,掐著自己的指甲:“禮數不該只作給人看的。”

胡氏冷哼一聲,搶過茶來,一口便喝了個干凈。隨后一轉身:

“茶喝罷了,你待怎地”

只見蔡氏滿頭烏黑發絲照進身后的鏡子里,赫然變成了金黃色的皮毛。

華美的衣裳下,毛茸茸的尾巴逐漸伸長蔓延,一直垂到圓凳底下。

本是妻妾和鳴的尋常人家景象,只這一下,氣氛便突地恐怖陰森起來!

可蔡氏卻絲毫不見驚慌,只是自顧自地提起茶壺,屋里的光線沒來由地暗了幾分。

她語氣溫柔:“狐也好,鬼也罷,姐姐與我同居而處,也有幾年光陰,鬧成這番境地,我相信不是姐姐的本意。人鬼殊途,人狐也殊途,生郎雖陽壽綿延,但絕經不住你我輪番榨取,再不想個法子,只怕他就藥石無救了。”

胡氏沉吟片刻,她刻意壓低聲音,卻不住冷笑:“狐鬼與人不相容,這是天理,但我是個有分寸的,歡好余節,生郎總有些許陽虧體弱,只需些鹿茸瀧膠之類的補品,也一定補得回來!要是沒有你在,生郎哪會落得現在這副模樣?”

砰地一聲,茶壺撞在桌上,房里頭的瓶瓶罐罐齊齊一顫。

蔡氏臉上帶著薄怒,她回頭看了幔子后頭的床榻,見孩子沒被驚醒,才回頭恨恨道:“姐姐這話忒地顛倒黑白,我與生郎相識相愛,有同生死的情誼在。本來就在你前頭!生郎好不容易用計瞞過了婆婆,我二人眼看嫁娶,你卻橫插一手!”

她咬著嘴唇:“我不愿叫生郎為難,作妾氏也心甘情愿,今時今日,你倒反過來說我的不是?”

胡氏下巴一挑,絲毫不以為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本就是大婦,妻妾相爭,當然是妾的不對。莫和我談勞什子生死,男歡女愛何來這多苦大仇深?我愛生郎英武曠達,便是他已做人夫,我也絕不相讓。何況你一個蠻夷之地的下國野鬼,有甚面皮和我談先來后到?”

“你!”

蔡氏氣得直哆嗦,說不出半句話來。

蔡氏本就是個賢貞恭儉的性子,無論做人做鬼,都不善于和人爭吵。

胡氏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民間傳說,狐貍修人,先學鳥語二百年,再學人話二百年,真假不論,可說起撒潑嘴架的功底,胡氏還收著七成力嘞。

再鬧下去,更尖酸的話,她胡犀娘也信手拈來。

見蔡氏語塞,胡氏更得理不饒人:“鬼陰氣之重,甚狐遠也,要不是他偏寵你,休沐節假,倒有一多半和你同床共枕,何至于鬧成今天這模樣?”

說著她一撇嘴:“我早知人狐不相容,為長遠計,上下打點銀子,叫生郎做上從六品的百戶長,借官府龍虎氣溫養他的身子,你呢,你倒裝的可憐!平日做些針線廚藝的活計,就能討得生郎開心,癡纏過后生了孩子,便覺得有了天大功德?居然反過來逼我的宮。現在鬧到生郎吐血,難道不是你的過錯?”

蔡氏中途幾次想張嘴,都被胡氏的氣勢倒逼回來,成了茶壺煮餃子,肚子里有話,可一句也倒不出來。

再見胡氏一樁一件有理有據,咄咄逼人。幾番爭論下來,倒讓蔡氏也恍惚起來,莫非生郎身子弄成今天這模樣,真的是我的過失?人鬼殊途,終究沒有好報應么?

“嗚啊”

蔡氏正六神無主,床褥上的孩子醒了,睜眼沒見到娘親,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蔡氏這才回了神,她一咬牙,紅著眼圈:“任你怎么說,即便不為生郎,只為了寧兒,我也不能退讓半點。”

“哈,說得好生正氣凜然,我就看不得你這樣子,道理比不上夜壺,早該手底下見真章!”

胡氏的眼里生出茶色的豎瞳,鼻子生尖,指甲化作利爪。

蔡氏垂著頭不說話,指甲整齊的嫩白手指也突兀迸現青筋,長長的黑發遮住雙眼。胳膊扭曲成極為詭異的角度。

屋里頭劍拔弩張。任憑誰看,這兩人也是狐鬼而絕非良人!

合攏的窗戶縫外面,王母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直覺得天黑地暗,恨不能一頭栽倒地上昏死過去。

可她終究定下神來,攝手攝腳地轉身離開,等她悄無聲息地到了大門口,突地邁動兩條老腿,朝胡同外頭跑去。

王母兩只眼瞪得渾圓,她腦子里亂糟糟地,只充斥著一個念頭。

“不是人,都不是人!”

她跌跌撞撞,見人招呼也沒答話,撞了邪似的,一路奔城東龍虎衙門去了。

膠州府衙偏署設有龍虎衙門,專管妖邪害人,種種詭聞異端,王母連鞋都跑丟了一只,直直闖進衙門來,抓起鼓槌,重重地敲打在鼓面上。

“何人擊鼓?”

打內衙鉆出一位穿紅色法衣的龍虎皂役。

王母撲通跪倒,臉色慘白:“家中遭了禍事,還望衙門老爺做主,救救我兒!救救我兒!”

“你且徐徐說來,若是該我龍虎衙門的公屬,自然替你做主。”

那皂役擰著眉頭。

王母不敢怠慢,自幾年前王生迷戀菜菜子,爾后鬧出道士降妖,燒毀鬼衣,狐妻鬼妾一干事端,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全都地說了出來。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3-5 22:16
從姑獲鳥開始 第五十二章 人間五味難

“竟有此事?”

皂役眼中有異芒射出,狐妻鬼妾縱然吊詭,對龍虎皂役這等世代除妖的人來說,也是尋常。

可按照王母的說法,他兒子王生乃是從六品的百戶,是朝廷的將官,更有戰功,這事便馬虎不得了。

“你是臬司衙門王百戶的母親?”

王母撲通跪地:“千真萬確,大人速速施法,降了那狐鬼,救救我兒,救救我兒。”

“你隨我來!將剛才的話原原本本告訴都監大人!”

他一扯王母的腕子,也不見如何動作,只一轉眼的功夫,卻到了內堂,王母還暈乎,卻見院子里站著一個身穿藍紫道袍,神色威嚴的男人。

“說罷!”

皂役一擺手。

王母再次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膠州本地的龍虎都監姓曹,這幾天正為五仙鬧渤海的事上火,今天卻迎了一樁狐妻鬼妾的案子。

曹都監聽罷,指著王母:“我且問你,你與那胡氏,蔡氏,朝夕相處數年之久,怎么會半點端倪也看不出?”

王母跪在地上連連扣頭:“民婦肉眼凡胎,實在是不識得狐鬼變化,我兒被那惡毒的女鬼迷住,也失了心竅,合起伙來欺瞞我這老太婆啊。”

曹都監淡淡一笑:“朝夕相處,情同濡沫,那狐鬼沒有根底來歷,哪會沒有破綻?我看,是你這婦人貪圖兒媳家財,妾房勤勉,才著了妖邪的道。”

王母面容慘淡:“是民婦糊涂,民婦糊涂。只求大人誅殺了那兩名妖婦,救我兒于水火啊。”

“我且問你的姓名?”

“民婦,民婦雷氏。”

曹都監點頭:“雷氏,你兒子王生明知有狐鬼害人,卻欺瞞不報,身為朝廷命官,已經觸發律法,你先與來,到臬司衙門指認了你的兒子。”

雷氏大驚失色:“此事與我兒無關啊!”

“有關無關,自然有官府定奪,你與我來!”

臬司衙門的主事,新任按察使黃龍之,是剛從京城調任來的,他是兩榜進士出身,更做過翰林院的編修,履歷鮮亮,前程似錦,曾遠赴朝鮮,做一方軍鎮的押糧官,是個清高的性子。

“去,把當值的王百戶叫來。”

背靠青龍大畫的黃龍之說道。

“是,大人。”

皂丁奉命離去,黃龍之望向一旁的曹都監和雷氏。

“曹都監,狐鬼之事,本是天師道所屬,臬司衙門無權參與,只是王生,卻是我的下屬,可否請龍虎衙門的各位,先行回避,留下雷老夫人即可。”

曹都監有些遲疑:“這,不合規矩吧,若是王生明知狐鬼之事,卻欺瞞不肯上報,按我大明……”

他說到一半,注意到黃龍之灼灼的目光,突然閉嘴。

“那,有勞黃大人了,素聞新任按察使黃大人剛正之名,相信王生之事。黃大人會給我龍虎山一個滿意的交代。”

等曹都監等人走干凈,黃龍之又看向雷氏:“老夫人,一會我叫你回答,你再回答,且莫多說半個字。”

他頓了頓:“為了你兒子的前程。”

雷氏忙不吝地點頭:“一定一定。”

不一會兒,王生進了廳里,先是拜過了自己的上官黃龍之,才愕然地看向雷氏;“阿母,你怎么來了?”

雷氏經歷連翻的陣仗,早就沒有主心骨,她慘淡著臉色,不敢說話。

黃龍之一拍案子,神色嚴厲地大聲苛斥:“大膽王生,你治家不嚴,竟讓狐貍當家,女鬼生子,你該當何罪!”

王生瞳孔收縮,急忙跪倒在地。

“你這孽障且聽著!”黃大人怒目圓睜:“你那狐妻鬼妾,如今已經讓龍虎山的法師挫骨揚灰,永世不得超生,也算保你一家平安!”

王生聽到這句,直感覺心口被戳穿一般,一股子難以形容的熱辣氣流直直墜到腸子,他雙拳下意識地握緊,可很快又茫然地松開。

“我且問你,你要老實回答!”

黃龍之加重語氣:“狐妻鬼妾之事,你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雷氏要張嘴,被黃龍之的眼神嚇退。

王生心喪若死,語氣虛弱:“回稟大人,卑職知道。”

黃龍之捏了捏桌上的案子,強壓怒火:“王生,你可知大明律法,文武官遇妖害而不報者,要杖八十,流三千里。”

“回稟大人,卑職知道。”

王生回答一字未改。

雷氏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向黃龍之:“大人,我兒是被那兩個賤人迷了心智,才胡言亂語,黃大人明察啊。”

“阿母,犀娘和阿梓不是賤人,我更沒有被迷心智。”

王生眼神黯淡,腰卻挺得很直。

“我本就是個窮賤的軍戶,靠著有貴人提攜,才在朝鮮撈到了一點戰功,能有今天之衣帛富貴,興旺家業,皆是我妻我妾,賢惠持家。她二人雖是狐鬼,卻不知比世間多少人還要好,夫妻情深,今日妻妾被戮,我本當報仇雪恨,然則她二人受官法而死,卑職無仇可報,是何典刑,卑職吃了便是。”

黃龍之卻突地冷笑起來:“我本以為你是個有擔當,有血氣的漢子,沒料想是個如此貪愚之人,你流了三千里,你老母無人供養,這是不孝,知情不報,這是不忠,一個不忠不孝之人,還敢妄談情義?”

王生默然無語,神色似有松動。

雷氏急忙催促:“我的兒,你千萬別再犯糊涂,黃大人這是死命提溜你吶!想想你的病,那兩個妖孽是要你的命啊!”

黃龍之神色稍有緩和,王生身子卻一顫。

他握緊雙拳,隨即開口:“生不忠,故流三千里,不孝,欺瞞阿母,兩全已難,萬不可連半點情義骨氣都沒有,黃大人是進士出身,卑職不敢辯駁,只求明正典刑。”

雷氏厲聲喝問:“你這逆子,連阿母的話也不聽嘛!”

王生痛苦地閉上雙眼,語氣卻依舊堅定:“阿母生我,但我先是我。”

黃龍之氣得手腳冰涼,他咬牙切齒:“不過是貪圖溫香軟玉,居然還作如此大義凜然狀,我本念你有戰功在身,既然你冥頑不靈!好!好!好!來人!”

有皂丁在一旁聽著。

“讓左千戶帶隊,協助龍虎衙門擒殺了那兩個妖孽,壓著這小畜生一同去。之后如何,全憑龍虎衙門處置,不必再報給臬司衙門啦!”

王生眼神輕動。

兩旁有衙役鎖起他來,他也只垂著頭不說話。

“帶下去!帶下去!”

黃龍之摔了茶碗,氣急敗壞。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3-11 21:53
從姑獲鳥開始 第五十三章 一心憂國李鎮撫

“王生,我們也不想這樣,但是黃大人都發話了,咱臬司衙門也保不了你了。”

左千戶板著一張臉。

王生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有勞幾位弟兄了。”

左千戶冷著臉:“觸犯王法,忤逆上司,誰和你是兄弟。”

王生睫毛一低,并不答話。

“鎖嚴實了!帶走!”

左千戶一努嘴。

有衙役扯上鎖鏈,等左千戶走遠了,才有個年輕的差頭在王生耳邊低聲道:“不是人人都愛落井下石,你我畢竟同僚一場,我鐵枷使輕一點,少讓你受點罪,也算對得起你請那一場酒宴了。”

王生沒回頭,只是輕聲道:“多謝。”

眾多衙役壓著王生出了府衙前廳,直奔一干龍虎皂役等信的后院。

左千戶一馬當先進來,先沖曹都監抱了抱拳。

“曹大人,我家按察大人說了,狐鬼之事全權由天師道負責,連同犯員王生一并交給曹大人處置,臬司衙門不再過問。按察大人還說,要我等壓著他,協助龍虎衙門的諸位,一齊誅殺那鬼狐妖孽。”

“哦?”

曹都監多少有些意外,剛才在前廳,按察使黃大人所表現出的,對百戶王生的回護之意,其實相當明顯的。

只要王生得了授意,咬死自己不識鬼狐,就沒了所謂知情不報的罪過。

加上有臬司衙門撐腰,充其量治他一個治家不嚴,停職個把月的事。

曹都監也不想憑白得罪山東的臬司衙門,何況那黃龍之出身翰林院編修,日后入閣也未可知,這點人情,他并非不能通融,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但是現在,聽眼前這位左千戶的意思,臬司衙門是要撂挑子,不想再管王生了?

曹都監畢竟做了多年的除魔衛道的功業,經驗老到。

他看了一眼雙眉緊鎖的王生,又瞥了一圈周圍臬司衙役或惋惜,或幸災樂禍的神情,再結合黃龍之下的命令,心中已經明了大半。

“呵呵。”

他走過來拍了拍王生的肩膀,似有深意地道:“有情有義啊。”

王生不說話。

曹都監臉一冷:“但天命官法,容不得你這點小情小義!”

他吩咐左右皂役:“壓著他,去王宅。”

“大人!大人!”

雷氏跪倒在黃龍之的面前苦苦哀求:“我兒十五歲就上陣殺敵,他是立過功的啊!縱然鬼迷心竅,也沒有這么大的罪過啊,大人開恩!大人開恩吶!”

黃龍之又驚又氣,他指著門外:“我何嘗不想開恩?是那孽障求死!龍虎衙門事宜,各地衙門都無權插手。天師道權柄之重,我這一省的刑名也要慎之又慎!難道你要我舍了烏紗帽不要,連你家鬼狐一并保下,叫龍虎衙門參我一個擾亂綱紀,瀆職枉法不成?”

黃龍之這話說得便是極重了。

雷氏本只是個莊稼婦人,見識淺薄,她只知道龍虎衙門,可捉鬼殺妖,卻沒想到會連累的自己的親兒子,

鬧到這步田地,雷氏惶恐悔恨之余,倒也還有幾分神智。

“大人,我不告了,我不告了。大人。”

雷氏明白,眼下保下自己的兒子不被發配才是最要緊。

“你說不告就不告?你去問問那曹都監答應不答應!”

眼見雷氏跪地不起,涕淚橫流,神色悲痛幾乎要昏厥過去。她畢竟是一把年紀,此刻額角都磕破了,形貌可憐,

黃龍之見了,也只得冷哼道:“劬勞恩深,可惜檐前滴水難有倒流。天下父母之心拳拳,那王生居然說出“我先是我”這等大逆不道之言。足見狂悖。”

說著話,黃龍之臉色沉重地搖頭:“有些個事,不上秤沒有四兩重,上了秤千斤都壓不住!事情鬧到這個地步,誰也替他擔不了干系。我叫左千戶壓著他一同去王宅,也是日后上稟陛下和太乙閣時,能為他周旋一二。至于你,你有勸我的的功夫,不如勸勸你那糊涂兒子!”

雷氏不知所措,黃龍之起身就走,拋下一句:“我幫不了你,你母子好自為之。”

龍虎皂役一行,連同王生,左千戶等百來官兵,很快就到了城南交子巷口,王宅對面的熟肉鋪子老板還伸著脖子張望,不知道是哪家犯了事,要出動這么多官兵,又看到龍虎衙門的紅色法衣,急忙縮了縮脖子,收了攤子進門。

有幾名胡子花白的皂役一轉身不知道去了哪里,其他人都堵住巷子出口,站在王宅門前。

王宅的門閉著,那曹都監剛要上前去,想了想,卻又收了腳步。

他一指被鎖鏈捆住雙手的王生:“你來說話。”

有兩名皂役壓著王生近前,曹都監敲了敲門,不見有人回話,又賣力拍了拍,這才傳來胡氏的聲音。

“誰在叫門?”

王生咽了口唾沫,并未開口。

曹都監一扯他的領子:“你家按察想開脫你,我卻不能叫你白劃這個水,老實應答,日后公奏朝廷我自然網開一面,如若不然,我要你吃不了兜著走!”

王生閉目沉思,門里頭胡氏又在叫:“到底是誰?”

“是我。”

王生突然開口。

“嗨!我還當誰呢,門又沒鎖,自己家還叫啥門吶!誰?”

突地王生怒目圓睜,腳跟狠狠碾在身后那名皂役的靴子上,整個人借力后仰撞在另一名皂役的鼻子上,掙開二人的鎖拿,才朝木門撲了過去,只聽撲通一聲,眾多皂役只看到一道黑影就地滾過,便不見了蹤影。

“追!”

左千戶紅著眼喊了一聲。他一嗓子吼完,倒是身體力行,比身后的龍虎皂役還要積極。頭一個就沖了進去,

他沖進來,正好看見院子里,雙手被鎖縛的的王生雙腿并緊在地上一個圓滾,也不知道怎么地,本來被縛在背后雙手就換到了胸前。兩人四目相對,王生明明雙手被縛,卻有猛虎出閘的氣勢,一個猛子向左千戶撞來,那左千戶也經受操練,對手又被綁住雙手,他下意識抽出腰刀來,埋起身子只來得及用刀刃格擋。只聽到鎖鏈和刀身磕碰一聲。左千戶受不住力眼前發黑,王生已經貼在他身上,膝蓋撞進他兩腿之間,一抵一拉,使了個摔跤,把左千戶整個人背摔到了地上。

那左千戶后腦殼生疼,才想翻身,自己腰刀的刀口卻已經抵在了他脖子上

王生以一個極為別扭的姿勢捏著刀背,手往下壓,雙目血紅:“狗屁千戶,就你這點能耐,老子在平壤戰場上,殺你十個刀口都不折!”

“王百戶好能耐!你往這里瞧!”

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屋里傳出來,王生抬頭,自家內屋卻走出來一個陌生老頭,身穿紅色法衣,手拿一枚沾著各色符紙的黑色小鼎,陣陣狐貍尖嘯從黑色符鼎中傳了出來。

王生刀口又往下幾分,嚇得左千戶驚叫連連。

“你有大好前程,切莫自誤。”

那老者臉上有長著幾枚老人斑,眉毛頭發都剩得不多,他話音剛落,一道白影從窗戶里冒出,直奔王生而去,不料這老者在黑鼎上扯下一道黃符紙,朝白影一丟,只聽到一聲凄厲的女子慘叫,那黃符紙沾著白影飛回,直直落入黑鼎當中。

其他龍虎皂役等一干人等這才闖了進來,曹都監見到老者,才抱拳道:“羅老先生寶刀不老。”

天師道作為國教,入道者與國同休戚,尋常文武官員以品級論龍虎氣高下,可天師道中人化用符紙,卻沒有上限,本領高低,一個是傳法符箓多寡,一個便是實戰經驗。

龍虎山中幾個大字輩且不論,天師道下放兩京十三省的諸多都監官員,親歷親為地并不多。

落到拼殺實處,天師道最能打的,反而是那些多年除魔衛道,以功勞換符箓傳法的老皂役。

比如張壽漢,又比如眼前此人。

羅姓老者搖頭:“我遁符進來,狐鬼兩怪法力修行都有折損,想必是有內斗。”

曹都監冷哼一聲:“自有取死之道。”

王生突然抬頭開口:“羅先生,我放了此人,你放我妻妾離開,事到如今我殺身成仁,你若拒絕,我無非是拉個墊背。”

說罷,他刀口已經嵌進了左千戶的脖子。

“別啊,兄弟,王兄弟,我們好歹喝過酒的。冤有頭債有主,你可不能想不開啊。”

左千戶語無倫次,生死關頭也顧不得臉皮。

曹都監大罵:“你這混賬還執迷不悟么?”

羅老擺手阻止了曹都監的話,平靜地看著王生:“王百戶,我知道你說沒半句假話,可我平生也不說謊話。”

他手中黑鼎一舉,女子痛苦地嘶吼聲頃刻間劇烈起來,胡氏凄慘的叫聲聽得王生目眥欲裂。

“你只管殺人,自有衙門論罪,龍虎山只知除魔衛道,向來不知人命。”

左千戶聽得心都涼了,他死命大吼:“曹都監,曹都監,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曹都監臉色如常:“左千戶你謀國辦事,為罪人所害,我會上報朝廷為你請下撫恤,你安心去吧。”

左千戶聽得眼皮一翻,竟然直接昏了過去。

王生臉如生鐵,看不出什么。

“王百戶,我聽說你這鬼妾為你誕下一子,我天師道有公論,凡由此例,不追究人嗣罪責,為你的孩子想想,把刀扔了吧。”

曹都監這才輕飄飄地來了一句。

王生只覺得眼前是一張無處不在的大網,將自己網在中間,劈不開,咬不爛,無可抵擋,以至于使不出力氣,以至于大網收縮,絞動,讓自己窒息,無法動彈。

就在此時,一聲哭叫從外頭傳來,雷氏慌忙回家,第一眼見王生手持尖刀對抗龍虎衙門,只覺得天塌地陷,話也說不出,嗓子也嘶啞著,只是撲倒王生身前,嗚嗚地哭。

這成了壓死駱駝最后一根稻草。

王生手里的刀落在地上,心里那份孤勇和血氣在雷氏的哭聲中一點點瓦解破碎干凈。他跪在地上,以頭搶地,兩滴淚水從眼角浸透到土皮,寬厚的雙肩不住抖動。

左千戶猛地睜開了眼,連滾帶爬地起來朝門外跑去,至于這里的事,他是一點都不想再摻和了。

“收監吧。”

曹都監抖了抖袖子。

“收到哪里去?”

“廢話,自然是咱龍虎衙門的大牢。”

曹都監一回頭,一時間卻回憶不起是手下哪一個不懂事的皂役問的話。

“那可不行,你把人鬼狐都抓了走,耽誤了本官的要務,是要膠州的龍虎衙門來擔待么?”

曹都監突然回憶這個聲音的主人,悚然一抬頭。

一個身背朱紅劍匣的男子站在門口,手里拎著幾色禮盒。

曹都監語氣為難:“李鎮撫,你怎么到這里來了。”

李閻丟掉禮盒,一邊走到院子里,一邊說道:“大寧衛左司鎮撫李閻,奉皇命押送旗牌,熟料這里有人膽大包天,賊心謀害社稷蒼生。偷了我的龍虎旗牌!但凡和此案有關罪囚,在我沒找到旗牌以前,一律不得收押。”

王生本已經昏昏沉沉的,聽到這些對話,才清醒了一些。

他感覺自己小腿被人踢了兩腳。

李閻低頭看著他:“站起來。”

王生顫抖撐著肩膀,干裂嘴唇不住開合。

李閻瞪了他一會兒,半天才吐了一口氣,語氣緩和了一點:“一旁去吧。”

曹都監眉頭噔噔直跳,只這一句話,李閻的立場昭然若揭。

他前踏一步:“李鎮撫,我龍虎山的衙門就是三司九卿也不得過問,你未免越權了吧?!”

李閻絲毫不退讓:“你耳朵是干什么吃的?我剛才你聽不清楚,你說三司九卿不得過問,可我辦的,不正是你龍虎山的差事?是個民間鬼狐的異案重要,還是你龍虎山天師親自下令要收回的龍虎旗牌丟失的案子重要?!”

曹都監不上當:“你手里還提著禮盒!你分明是來拜訪王生!哪來的旗牌丟失的大案子?”

“誰告訴你那是禮盒?王生是我的舊部,我懷疑他偷了旗牌,這是他當初登門的禮品,是罪證!”

李閻雙眼圓睜,氣勢凜然。

“你!”

曹都監一時無言。

羅老卻突然開口:“鎮撫大人,你有皇命在身,就更當克忠職守!郭都監的案子,已經傳遍十三省的龍虎衙門,前事未結,后事又上了門,你可別忘了,若真是你丟失了龍虎旗牌,你也要責任的。何況,等你把龍虎旗牌送上了天師道,卸了這道差事,你也只是個五品的左司鎮撫罷了,你當真要和龍虎山天師道為難么?”

“我何時與天師道為難?我身具龍虎旗牌,是一心為國事憂。辦的哪一件不是公事?”

李閻大聲道:“兩京十三省,一八零八道旗牌,護送兵將三百余人,如今不知所蹤,慘死妖禍手中的,已經過半。我李某雖知艱難,動輒便有送命的可能,卻一往無前,不敢有半點推脫。一路上風餐露宿,受了多少傷,吃了多少苦,我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個中委屈,我從不與人說起。”

他走到羅老身邊,摘下背后的旗牌立到他面前:“你這話,寒我的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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