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穿梭] 從姑獲鳥開始 作者:活兒該 (連載中)

 
godfather003 2018-10-23 21:29:13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61 525921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3-19 22:07
從姑獲鳥開始 第六十四章 神談

曹都監偷眼看了一眼孫德龍的臉色,卻發覺他雙眉緊鎖,似乎犯了難事。

“師兄,這人是誰啊?”

曹都監小心翼翼地問,他知道自己師兄有辨人真身的神通,什么妖魔鬼怪都逃脫不了他的法眼。

“靈性真法胎,破瓦廟中泥。”

孫德龍應答一句,突然沖曹都監說道:“能與這樣的人交往,看來這李鎮撫的確有幾分手段。”

封舟上,李閻叫船上的伙計,把來客請到內室見面。

秦城隍進門來,和李閻打一個照面。兩人并沒有著急,照著禮數彼此寒暄,而是不停地打量對方。

“身兼水血二煞,天生三千神通,難怪連黃九牙都不是對手。”

秦城隍心中念罷。他在李閻身后背的朱紅劍匣上,逗留的眼神尤其長久。

至于李閻,則簡單得多。

驚鴻一瞥

秦城隍

一位從受萬民稱頌的名臣香火中誕生的久遠靈智,因為性格古怪,無人參拜侍奉香火,已經到了消亡邊緣,但靈識中依舊蘊含著超乎想象的可怕力量。

綜合評價:八極巔峰

李閻攥了攥拳頭,沒有著急開口說話。

“那一日向你討要黃金的人,是我的干兒子。我時日無多,想留筆銀錢與他生活,才找到了你。”秦城隍開口道:“當然,我也沒有白拿的你的錢,我替你擺脫了一樁纏人的官司,只是那主犯胡三僥幸逃脫,我也拿不出證據向你證明,你權當聽我胡言亂語,我也無可奈何。”

不料李閻卻道:“那一日我從匯賢居出來,在樓梯上沒有見到那幾個把守的兵丁和長隨。我問身邊的陳老爺子,他卻說見到了,出門時就在樓梯上站著。我篤信我沒記錯,也篤信陳老爺子不會記錯,當時就覺得不好,第二天傳來消息說柴玄發了癔癥,口齒不清,還派人通緝一個黃袍書生,我就知道這其中有變故,是有人替我解圍。”

說罷,李閻深深施禮:“多謝城隍大人的援手。”

“你信我便好。”秦城隍凝視李閻,臉色突然變得復雜起來:“李鎮撫……覺得當今天子如何?我想聽鎮撫大人的真心話。”

李閻聽了這話,只是皺眉不語。

秦城隍失神了一陣,才點頭:“是我失言,你如今,畢竟是人間的官。那我來說話,李鎮撫覺得不好回答,只聽便是。”

沒等李閻回答,秦城隍就開口道:“我自誕生那天,就被人稱為城隍。老百姓口口相傳,縣令,是人間的皇帝冊封的地方官,城隍,就是天上的玉帝冊封的地方官,是要為民造福的,護佑一方平安的。我曾經信以為真。可我降生近千年,只看到橫征暴斂求索無度的人間帝王;看到孜孜不倦,害民生,諂上心的奸臣,偽臣。最可惡可厭地,莫過于燒香拜佛的黎民百姓,原來他們不教我懲權罰貴。他們只恨自己不是權,不是貴。”

他古銅色的皮膚上散發出金屬的光澤來:“我也疑惑,那冊封我的玉帝在哪兒?三十三天上的凌霄寶殿在哪兒?真有玉皇大帝?若真有那漫天神佛,他為什么不下旨,下旨意叫我這個下界城隍,蕩盡天下的惡人,奸人,愚諂之人呢?后來我才明白……人勸人敬天,可天眼中,從來無人。”

秦城隍眼色復雜地看著李閻:“鎮撫大人以為如何?”

李閻盯著秦城隍的臉色,沉吟好一會,好半天眼神才一動。

至于秦城隍的問題,他只是搖頭,并不以為然:“窮達皆由命,何勞發嘆聲。但知行好事,莫要問前程。冬去冰須泮,春來草自生。請君觀此理,天道甚分明。”

秦城隍眨了眨眼:“我是親眼見過這詩的作者馮道的,我極厭他。”

李閻笑了笑:“我年少時也不喜歡,后來適死劫而后生,現在奉為圭泉。”

“哈哈哈哈哈”

秦城隍露出見到李閻來的第一個笑容:“鎮撫大人愿意掏心掏肺,就算這真心話不如我的意,我也是開心的。”

李閻也道:“我之前也有不少想不開,弄不懂的東西,今天聽了你這番話,我大概明悟,也有些汗顏。”

他不再稱呼對方是城隍大人。

“大人是有夙慧的,也有自己要緊的事要做,我不多糾纏。那日我不受你的香,是尊卑有別。大人若有疑問,現在不妨一并問了我,我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李閻聽了,細細思索了一會兒,才低聲問:“你覺得,當今天師道如何?”

“高若山海,數如星河,深不可測。”

李閻顯然不太喜歡這個答案,他又開口:“如此的天師道,還不是被一只天妖弄得焦頭爛額?”

“那么那只天妖,也一樣高若山海,數如星河,深不可測。”

秦城隍毫不猶豫。

李閻冷笑一聲:“如此,我摻和到龍虎旗牌之爭,就是螞蟻撼樹,自不量力了?”

“終究是要看法子的。”

秦城隍閉目道。

碼頭上,一干龍虎皂役的人等得有些煩躁了。

“怎么還不出來?”

曹都監有些暴躁地問。

“急也沒用。”

孫德龍眺望海面,突然一動容:“那是什么?”

他指向海面,二十幾條戰船綁著拳頭粗細的巨大麻繩,還夾雜著數條鐵鏈,借著槳力駛向碼頭。

船上不下數百官兵打著赤脊,揮汗如雨擺動巨大的船槳,船后面拉動的,則是一大團漂浮在海面上的黑色尸體。

曹都監看了幾眼,遲疑道:“這應該是衛所官兵在打撈那日鬧渤海遺留下的毒尸,說是一共九具,打撈到今天,應該是最后一句了。”

孫德龍不聲不響踏入水中,蜻蜓點水一般縱躍,泛起道道漣漪,沒一會便踩在這具妖尸身上。

眼見小山丘一樣的妖身尸體,孫德龍拳頭繃得極緊,他掐了張黃色符紙甩到妖尸身上,不料這張符紙立馬被腐蝕成了黑色飛灰。

“身死道消,煞氣居然還如此之重,不愧是隱世三妖之一的黃九牙。”

孫德龍心中嘆息一聲,有些挫敗,便在海上折躍,返身回了碼頭。

“師兄,這是哪里去了。”

“無它,瞻仰一下蓋世大妖的風采。”

孫德龍拉著曹都監的袖子,神色嚴肅:“龍虎山那里,派了哪一位來誅殺黃九牙,莫不是小師叔祖出手了?”

“額,龍虎山那邊,人并沒有來。”

曹都監沒敢說太多。

“那是誰誅殺了黃九牙!你倒是說呀!”

孫德龍瞪著眼。

“師兄長年在外伏妖,官邸的消息有些落后,在渤海上誅殺黃九牙的……”曹都監一咬牙:“正是今日我們要見的李鎮撫。”

孫德龍一愣,隨即低下了頭。

曹都監張嘴如炒豆子:“那黃九牙雖有幾分薄名,還不是被我天師道壓得不敢進關,師兄您的道行修為,幾位師叔祖都贊不絕口,更有天賦神通,未必就不是那黃九牙的對手,連一個小小的武官都能……”

“閉嘴!”

孫德龍怒不可遏。

正在此時,李閻送秦城隍下船,兩人交談甚歡。

“今天與秦先生的一番話,讓我明白了不少辛秘事,實在不知道如何報答秦先生了。”

秦城隍也回應:“我也解開心結,可以安心赴死了。”

說罷,秦城隍幾步下了船,招呼一聲在原地等待的賈六,兩人便離開了。

李閻目送二人離開,轉過身看向孫德龍。

“想必這位,就是那日曹都監口中提過的孫德龍,孫道長了吧?不知道孫道長今日上門,有何見教啊。”

孫德龍目視李閻,似乎在做什么確認,臉上的紫色居然如同云團一般升騰不定,最終定格。

李閻盯著他,心里納悶這人打什么算盤。

大概十余個呼吸的時間,孫德龍才悠長嘆息一聲:“山東總督衙門護旗不力,我將他們弄丟的龍虎旗牌追了回來,今天便一并交給李鎮撫,希望李鎮撫早日把龍虎旗牌送到天師道,以解社稷危難。”

說罷,他掏出一枚金色旗牌,雙手奉到李閻面前。

李閻接過旗牌上下打量,是真的龍虎旗牌沒錯,還是殺妖過甚,全部變成金色那種。

“你不追究鬼狐之事了?”

“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過去是我坐井觀天。”

孫德龍說完轉身就走,曹都監一跺腳,也率領一眾皂役跟了上去。

李閻沒理會,他打開劍匣,把這枚無厘頭得來的旗牌一并放了進去。

正巧查小刀也結束了和陳躍武的交流走了出來。

“怎么回事?”

“誰知道,可能龍虎山也有殺心輕些,手腕靈活些的道士吧。”

李閻說完又想起什么似的:“叫小曹回來,我們即刻就要出發。”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3-19 22:07
從姑獲鳥開始 第六十五章 出海

龍虎山,天門峰。

長久縈繞山頭的油蠟味道才散了些,過去滿山遍野的金色光芒終于暗淡下來,露出山巖的本色。

山下偶爾傳來零星而微弱的誦經聲,法磬和法螺的鳴聲有氣無力。

上山的小路上,經常能見到黑色紙鶴,三三兩兩扎堆依附在石縫里,樹枝上,時而撲騰撲騰紙翅,或是跳來跳去,一派懶散。罕有黑紙鶴再像過去似的,日夜不停如同黑色風暴般舞動,擺出席卷一切的可怕勁頭。

“哈唔。”

一名正字輩的紅衣法師打哈欠打到一半,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眼見四周的道士恍若不覺,他才松了口氣,私底下揉了揉疲憊紅腫的雙眼,拿起一旁的金槌。再次敲動法磬來。

天門峰頂那只山靈,一直安分,除了每日吃龍虎山送上門的齋菜,讀一讀書卷解悶,再沒有任何動靜。

然則天門峰上,數百位功德法師分兩班倒的龍虎符陣,卻不敢有絲毫松懈。

如今已經三個月過去,天門峰下三十六位守字輩,一百零八位正字輩,共一百四十四位龍虎道士分兩班戍守符陣,但也吃不消這般折騰。

遍山的牛油寶燭燒盡,十里紫金功德云飄散得半點不剩,連用龍虎氣驅動的丹紙鶴也快飛不動了,這些都是鎮壓天妖的關鍵寶物,法器尚且如此,何況龍虎山這些肉體凡胎?

不過倒有一人是極有精神的。

“喔喂——喔喂,打嗒——啊喂。”

稚嫩的童聲傳出去老遠,眾多道士聞聽,紛紛抖擻精神。

一只有多半丈高,身形龐大的雪白紅頂鶴邁開兩只爪子,張開翅膀,對著眾道士尖鳴。

它脖子上掛著一只食盒,還有一個十三四歲年紀,挎著書袋的小道童。

那道童兩只胳膊死死抱住仙鶴纖細的脖子,嘴里喝唱過山溜子,神色興奮。小小的身子隨著奔跑的仙鶴上下擺蕩,如同一支被風吹動的野草。

眾道士大驚失色,不少在外圍的道士連連揚手:“守一師弟(師叔),守一師弟(師叔)。快下來!快下來!”

朏胐聽了一撒手,身子團起來,打十幾米高的草坡上咕嚕咕嚕滾下,撞到一顆樹樁,才正巧停在諸多龍虎道士眼前。名貴的紫色道袍上,更是沾了許多草根灰塵。

仙鶴緊隨其后下了草坡,這飛禽似有靈性,它用頭去頂地上的朏胐,拍打翅膀發出唳叫。

“唔”

朏胐坐了起來,揉了揉后腦殼,看上去沒有什么大礙。

“守一師弟,你可要嚇壞我們了。”

一名龍虎道士松了口氣。

朏胐先拍平了自己的道袍。才沖符陣中的諸多龍虎道士施施然行禮,清脆地道:“各位師兄師侄辛苦,我奉師傅他老人家的吩咐,要上山送齋飯去。”

“好,你去罷。”

一名兩鬢斑白的道士慈祥地點頭。,

朏胐聽了,自仙鶴脖子上摘了食盒,擺正了自己胸前的書袋,哼著山調就往前走,其余龍虎道士也是目送他離開。

天門峰上,本來種著一千多顆名貴的香楠木,根根巨木要三四人合抱,只是四月鬧了青火天妖,這些楠木都被燒成灰燼,屆時清香味縈繞整座天門峰數日不絕,不過到了今天,整座天門峰也只剩下光禿禿一片,不復舊日的綺麗了。

山崖頂上坐著一位赤腳青衣的美麗女人,手邊還立著好幾摞書,這些書本一開始經集子注還多些,到了后來,多半是些《明珠緣》這類的閨中小說,抑或是《東陽夜怪錄》這種神怪故事。

她膝蓋上擺著一部《中山詩話》,兩只纖細的手指逗弄著身邊黑色紙鶴的脖子,雪白腳丫下頭是霞光和云氣,水墨畫似的,美不勝收。

朏胐上了山,嘴里哼唱:“啦啦啦,啦啦啦黑貓捕頭”

女人聽到唱音,欣然轉頭,眨動水靈靈的眸子,整個人頓時鮮活起來。

朏胐打開兩層的食盒,一道一道往外端菜,還冒著熱氣。

“今天中飯吃炒粉,香油拌疙瘩絲,猴頭扒菜心,八卦豆腐,這是山上的名品,總有王候貴胄來嘗。還有一壺紫玉漿(葡萄酒)。”

丹娘道了一聲謝,她接過朏胐的遞過來的墨玉筷子,眼神閃動著在幾只精致的瓷碟子里扒拉幾下,不太有胃口的樣子。

最后,她只夾了幾筷子菜心和疙瘩絲,便不動了。

“怎地不吃呢?”

丹娘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羞赫地道:“今天的菜,有些我不能吃。”

“怎么?怎么?”朏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還是吃不慣么,那我再叫后廚改做。”

“炒粉里加了雞蛋,這豆腐里有魚,蝦,田螺,還有驢羊肉,這些我都吃不得。”

朏胐不覺得什么:“記下了,下次叫廚房改做便是。”

“還有……”丹娘又抬頭補了一句:“貴道的廚師,特別喜歡在上桌前過一道雞油,能不能轉告他一聲不要再加。另外上次的米糖,我很喜歡吃……”

丹娘越說聲音越小。

可能她也覺得自己挑食的毛病太過唐突,說這些話的時候,臉都是紅的。

“記下了,記下了。”朏胐突然問道:“山靈野神,都是不吃葷的么?”

丹娘聽了搖頭,這些日子她已經和朏胐熟悉起來,說話并不見外:“我過去也是吃葷的,只是吃得少些。可是……”

他一張手心,那里有一道黑色月輪,和一只黑色小鼎。

“自打受了旁人的道行,我沾一點油腥就覺得惡心反胃,倒成了別樣的富貴病。其實我自己也很頭疼,他總嫌我不放油鹽。”

朏胐抬頭:“什么?”

丹娘眨眨眼,沖他莞爾一笑:“沒什么。”

朏胐并不在意,師傅師兄這些大人說慣這樣的自言自語,朏胐早就習以為常了。

朏胐解下書袋,嘟囔著說:“你要的那本《柳毅傳》后半部,書屋里賣干凈了,我只搜羅來新到的故事,你且看看。”

“賣沒了?快解閣和大煌窟兩家書局都賣光了?那幾時才有的新的?”

丹娘的失望溢于言表。

朏胐舉起一部書過頭頂,遞給丹娘,嘴里嚷嚷:“你看這個看這個,這個也是龍女和書生相愛的故事。”

丹娘接過來,本不甚在意,卻看到兩部書中間夾著一本小冊,書目寫的是“查李渤海斗五仙”,這頓時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她直接掀開小冊子的內容,入神得讀了起來。

朏胐坐在一邊,歪了歪頭,正巧看到丹娘裙擺下面,壓著一本紫紅色的經書,還有一顆拳頭大小的方印。

這兩樣東西看上去其貌不揚,實際上卻是龍虎山幾樣傳承山門的寶貝之二,三五功德印,和《太平洞極經》,龍虎山千年傳承,都干系在這幾件寶物上。

“嗚”

朏胐吐了吐舌頭,巴掌立起巖石上,兩根手指一點點去夠丹娘大腿下壓著的紫色經書的封皮。

可能是讀書讀得入神,丹娘似乎并沒有注意到朏胐的舉動,直到朏胐的手,眼看就碰到經書,她才頭也不抬地道:“你隨便淘氣,又要叫你山下的師兄弟們費力氣了。”

朏胐一低頭,好半天才抬起來:“你也不是壞人,為什么要上門搶我家性命相承的寶貝呢?”

丹娘的目光從書上移動到朏胐臉上,無奈地道:“我幾個月就說明白,天師大人如果肯放我走,《太平洞極經》和三五功德印我都雙手奉上,可他不答應,非要殺我不可,難道我還要如他的意么?”

朏胐給自家師門叫屈:“是你和我新入門的師妹里應外合,偷盜污染了我家寶貝,怎地是我師傅不是?”

丹娘聽得直抿嘴:“你說什么都行,只是別說我和那沒頭腦里應外合,我實在丟不起這人。現在想想,我怕不是中了你龍虎山的請君入甕才是……”

她說到這忽然住嘴,雙眼盯著朏胐:“聽故事么?名字叫沒頭腦和不高興。”

朏胐滿臉笑容,連連點頭。

他這些天給丹娘送水送飯,最喜歡聽就是丹娘嘴里的故事,有當捕頭的黑貓,和老鼠斗智斗勇的小人,還有七只寶葫蘆斗妖精的故事,他都喜歡得緊。

丹娘舉起手里的小冊子:“那下次,帶這部書給我看,好不?”

帶著暗色草苔的平底大船發出嗦嗦的響動,十米高的風帆拉滿,幾處黑色的龍旗飄揚,封舟緩緩出港。

“這次除了護送大人,我還押了一百箱水銀,一百箱胡椒,兩百箱白蠟。都包在壓艙的麻袋里,不走官府的賬目。等到了江南,反手能賺五成。過去規矩分明,除了山東海事局的各位大人之外,也有鎮撫您一成的抽水。”

陳躍武屏退左右,屋子里只有他和李閻,還有查小刀三個人,他壓低聲音:“大概是一萬五千兩。”

李閻皺著眉頭:“這錢我可不敢隨便拿,你說這規矩分明,我看著皇上不分明,御史清流不分明,山東藩臬衙門也不一定分明。海事局歸龍虎山管,他們吃的腦滿肥腸,到時候反攻倒算,也要拖我下水么?”

陳躍武笑了笑:“多少年,也是這個規矩。龍虎山不倒,這規矩就壞不了。”

“龍虎山崛起也不過百年的事,你怎么就知道他倒不了?”

李閻笑瞇瞇地。

陳躍武嘆口氣,他沉吟一會,才開口道:“這些話,本不應該我來說,不過眼下也沒有外人……”

他臉色嚴肅地面向李閻:“大人是李成梁李大人一系,李大人又和內閣關系匪淺,內閣幾位閣老和龍虎山太乙閣關系惡劣,所以大人您對龍虎山感官不佳,這再正常不過。可是大人啊。”

他擰著眉頭:“如今龍虎山的根系,已經全然和我大明朝錯在一起。朝廷眼下這個攤子,絕離不開龍虎山。大人您不收這錢,也是憑白惹人嫉恨,犯不上。”

李閻聽了沒有立刻開口,沉了一會兒才道:“那好,這筆錢我收下便是。”

“得,有鎮撫大人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陳躍武笑道

“別忙,這錢,你替我全都買了糧食,去賑災荒,哪里有災荒我不管,你賑了便是,回來,我要你的單據。”

“好。”陳躍武心里對李閻的敬佩又多了幾分:“沒別的事,小人先告退。”

“陳老爺子慢走。”

送走了陳躍武,查小刀才忍不住開口:“你可夠大方的,這得小四千點閻浮點數吧,你說送就送?”

李閻伸出一根手指:“如果我拿這筆錢,就是把刀把遞給了龍虎山,他想什么時候他捅我一刀,就捅我一刀。”

查小刀皺眉:“不至于吧,說到底龍虎山也沒人和你有仇,哪有那么多彎彎繞?總不能,咱來的目的泄露了。”

說道最后一句,他壓低嗓子。

“也許不是有仇,是有人想拉攏我,逼我上他的船,這是糖衣炮彈。總之,這錢不要是穩妥的。”

李閻語氣也不太有把握。

想罷,李閻一挑眉:“可能是我想多了,總之,走一步看一步吧,咱們這趟去江西想成事,比登天也容易不到哪兒去。我是做好了壯士斷腕的準備,大不了,以后再不來這顆果實就是了。”

如今已經是七月中,距離天師道最后的九月期限只剩下一個多月,各地龍虎旗牌紛紛傳來丟失,被搶奪的噩耗。

兩京十三省能把龍虎旗牌護在手里,且游刃有余,至今沒有大量傷亡的,也就只有遼東的十四道旗牌,李閻的驚艷表現,自然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這里頭有朝堂各部的主官,有緹騎的龍虎道士,更有天師道太乙閣的高功……

眼下各地旗牌紛紛落入外道之手,各地的邸報雪片一般發往北京。

天災,民亂,妖鬼,種種禍端,都有爆發的趨勢。

有人摩拳擦掌,覺得這是扳倒天師道的大好機會,,也有人信誓旦旦,要扛起天師道的道統,絕不叫宵小亂了祖師爺的基業。

波譎云詭之際,唯獨沒人知道天師和神皇帝,這兩名各自站在道統和社稷頂端的權力者,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3-19 22:08
從姑獲鳥開始 第六十六章 秘藏強化:水君宮

渾濁的蠟油融化滴落,蠟燭軟化縮短。

躍動的火苗在銅制的油燈座上留下一朵凝固的燭花,最終嗤地一聲熄滅。

艙室里的光線一下子暗淡下來,在吊網上假寐的李閻突然睜開眼,瞧見只是油燈熄了,沒發生什么怪事,又是入夜,便又把眼睛閉上了。

大船告別膠州,向浙江出發。今天已經是在海上的第十天了。

王生早早按李閻的吩咐,寫了請罪的折子上去,然后舉家回了通州。李閻將自己從天后宮搜羅來的,帶有龍虎氣的法螺送給了胡氏和蔡氏,至于日后的日子,要看他們一家人的造化……

其余無論是妖仙胡三,茶馬司的柴玄,龍虎衙門,還有秦城隍,都有了收尾,膠州的事,也就告一段落。

出海沒多久,船上出了一樁怪事。

有四五個個年輕力壯的船員匆忙找到陳躍武,說他們住的房間里,日夜傳來女人的哭聲,船璧上還有血跡滲出,有船員半夜睡覺,迷迷糊糊睜眼,在艙室夾板上,看到滿身是血,五官猙獰的女人,這在船上引起了一陣不小的轟動。

李閻知道,這是受了龍虎旗牌的氣息才鬧出來的,于是他提出來,和這幾個船員換了房間。

果不其然,李閻住進來之后,這間房里,便再沒有女人哭聲和血跡出現,直到今天。

這事也就這么平息下去了。

除此之外,海上的日子就顯得殊為平靜。

這些天在海上,船員們各司其職,閑暇時會上甲板吹吹海風。查小刀隔三差五撈些海貨上來,供大伙吃食,他極其適應這樣的角色,加上性子平易近人,久而久之,船上的人也都親近他。

至于曹永昌,若是以前,他一定是和那些船員們廝混在一起,賭骰子,聊女人。

不過自打和李閻練武,本事沒見長,心確實收了。

即便沒人催促,曹永昌每天也會按李閻的吩咐練拳,除了給查小刀打下手,沒見過他惹是生非。

至于李閻,則每天悶在房間里。三餐有船員送進屋里,除了偶爾和查小刀聊天,基本足不出戶。

那一天秦城隍上門來,和李閻說了許多玄乎的話,加上這一路上的見聞,讓李閻心里隱隱有了一個輪廓和猜想。

不只關乎這顆果實,而是關乎閻浮,關乎閻浮行走。

只是這些猜想眼下都是沒譜的事,他此行的目的,還是要找到失蹤的丹娘,且至少帶著她全身而退。

李閻現在基本肯定,龍虎山口中的天妖,十有八九就是丹娘。

至于她為什么上龍虎山?又是怎么和天師道結下的梁子?如今在贛州,認了乾光洞金山老祖做干爹的九翅蘇都,恐怕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先去乾光洞和九翅蘇都會合,問明白當初龍虎山上到底發生了什么。再借歸還龍虎旗牌的名義,混上山去,見機行事。

這就是李閻的打算。

可想帶回丹娘,就勢必和國教龍虎山為敵。而秦城隍那句“高若山海,數如星河,深不可測”,就又成了李閻的心病。

八級巔峰的秦城隍都對天師道評價如此之高,只有八級的自己,又能把天師道怎么樣?

李閻現在無比慶幸自己接下了護送龍虎旗牌的閻浮事件。

性命只有一條,機會只有一次,多一分手段,就多一分成功的希望。

也就是在李閻這樣的想法下,收服水婆尸蟲的四十九天期限到來。

李閻坐正,手上匯聚出一個黑色的巨大水球。

“水婆尸蟲的毒性,在禍水的沖刷下已經完全消失!轉化成為全新的物種:水光蟲。”

水蟲:具備強大繁殖能力和分解能力的水生食腐蟲類,身體能發出超過體積百倍范圍的可見光芒。

“請立刻將水蟲投換到新鮮且無毒的普通水源當中,在禍水的繼續沖刷下,水光蟲將出現大規模死亡!”

水波縈動間,禍水被李閻一點點收回去,水團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透明,和普通的水球看上去沒有差別,只是有無數光暈在其中,煞是好看。

傳承技能:禍黨獲得了新的秘藏強化:水君宮!

“無支祁為淮渦水君,收服水蟲之后,行走可以此為基礎,在禍濤中構建水君宮。并將所有收服的水生生物圈養在水君宮內,以一定比例攝入泥土,植物,礦石等。”

“相性不合的水生生物有相互廝殺的可能,且水君宮必須提供足夠水生生物日常生活的環境和食物,水光蟲將作為光源,代替太陽,維持水君宮中植物光合作用的運行。”

“收服圈養強大的水生生物,將為行走本人提供特殊能力加成。”

“收服圈養水生生物的上限,受禍濤上限影響。”

李閻背后探出帝女姑獲的投影。

姑獲鳥投影拍動羽翼,毫無阻礙地穿過船板,沒入了十幾米深的黃海水底,在之后,李閻突兀替代帝女姑獲出現在水中,并翻涌出無數白色氣泡,如果此刻船上有人留心觀察,會發覺黃海上多了一個兩米半徑的旋渦,李閻正瘋狂地納入黃海的海水。

各色海草,珊瑚,礁石,還有大頭腥,金烏賊,磷蝦,黃姑魚,鱘魚等黃海中的水生生物,都被李閻吸納進來,用以構建所謂的水君宮。

可惜地是,李閻的禍濤滿打滿算才400噸,聽上去不少,但根本不足夠支持大型水生物的活動,比如李閻在水底,眼睜睜看到一只十多米長的虎鯨,可這樣體型的水生物根本無法納入到現階段的水君宮當中。

李閻如今在海水中比在地上還要覺得自在,他干脆在海底肆意搜刮起來。

可惜地是,李閻并沒有找到沒有所謂,能為行走提供特殊能力加持的水生生物,只相當于是搜刮了一個水族館在禍濤里。

不過,水君宮的構建,對李閻并非沒有半點好處,李閻能明顯感覺到,自己對水的掌控能力,隨著這些遍布禍濤的水生物,而更加如臂指揮了。

硬要舉個例子的話,過去李閻雖然具備四百噸禍濤儲備,但是能同時調動的普通,大概只有二十多噸,轉化成禍水,更只能調動五六噸。

而構建水君宮之后,這兩個數字都翻了一番。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3-19 22:10
從姑獲鳥開始 第六十七章 文魁入命

第二天大早,吃了船員送來的白粥,李閻才推開艙門,罕見地想出來透透氣。

“鎮撫大人。”

李閻低頭,瞧見是陳躍武的小女兒陳嬌在跟自己說話。他笑著點了點頭,剛要回應,卻發現陳嬌低頭抿嘴,氣鼓鼓地錯過自己,

李閻沒在意,上了甲板看見有三三兩兩的水手竊竊私語,才覺得氣氛不對勁。

甲板上立著一張鐵板燒的臺子,查小刀拿鏟子翻弄剛切好的鱈魚肉,一旁站著曹永昌,眼上有烏青。

“怎么了這是。”

李閻拿竹簽子扎起一塊鱈魚肉放進盤子,查小刀頭也不抬:“沒放鹽自己加。”

“嗯。”李閻抄起食鹽罐子,在盤子里點了幾下,沖曹永昌揚了揚下巴:“有什么窩心事,說出來叫我樂和樂和。”

“沒,沒事——”

曹永昌臊眉耷眼地不敢說話。

“那就算了。”

李閻真地不再問,反而問查小刀:“牽星術學得怎么樣?”

“那個,李大叔。”李閻不理曹永昌,曹永昌卻又跟李閻搭話。

“怎么了?”

“您,您教我那幾招,它也不好使啊。”

李閻瞅查小刀:“到底怎么回事?”

查小刀點上一根紙卷煙,才含糊地道:“他這兩天覺得腿腳有勁,筋也拉開了,老想跟人顯擺。不知怎么地就撞人小姑娘手里了,就陳老爺子那個小女兒,叫陳嬌的,讓人家好一頓胖揍。這不老實了么?”

李閻聽了哈哈大笑:“呦,永昌,你這十五當街毆死人命的勁頭呢?那也不對啊,我怎么看人小姑娘沉著臉走的?她不是揍人的么?”

查小刀嗨了一聲:“叫他爹給罵了,關她兩天禁閉。”

李閻哦了一聲,就沒了下文。

“別哦啊,李將軍,李大叔,”曹永昌急眼了:“您怎么不說話了,我這是個什么說法啊。”

李閻大口嚼著鱈魚肉:“我教你練武,是讓你強筋骨,壯體魄,收心做事別惹禍。再者你才練了幾天?你想干嘛?飛天遁地?陳嬌是什么出身?她幾歲就跟著家里出海,沒準還開過火銃,打過海盜,你讓人家揍是你學藝不精,你還怪我?”

曹永昌左右看看沒人,才湊過來壓低聲音:“那你能不能跟陳老說說情,就別關她女兒禁閉了,是我非拉著她動手,讓人揍了就讓人揍了,還仗著有靠山害人家,我太跌份了!”

“家務事我可管不了,你自己找陳老爺子說去唄。”

“那我說話能算數么?”

曹永昌直跺腳。

“那我管不著。”

李閻斷然拒絕。

“鎮撫大人。”

這時候,陳躍武的聲音遠遠傳來。

“大人您今天出來得早。”

陳躍武笑道。

“透透氣。”

“是方才小女……”

“陳老爺子,咱走了這些天,也快到了吧,我可沒瞧見豬婆龍的蹤跡啊。”

“哦,是。”

陳躍武見狀,也就不再提及這個插曲:“豬婆龍原產西江,這些年肆虐江浙海道,常在南通,舟山一帶產卵,它們吞吃海道大小魚類,攔截攻擊過往商船,這都是家常便飯,咱們前幾天剛過云港,我估計今晚就能見到活的豬婆龍了。鎮撫放心,小人也碰上過兩次這種差事,不會有差池,到時候大人您安心歇著便是,豬婆龍,絕害不到咱們這次行程。”

“那就好。”

李閻眨了眨眼。

海上的日子大多時候過得快,一轉眼就黑了天。

不過船上的人都沒什么睡意,尤其是陳躍武,他一身勁裝,眺望海面。李查二人則在旁邊的蓬布下頭聊天。

“那牽星術,對天類傳承行走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

李閻拿茶杯漱了漱口,問查小刀。

背靠官府,很多事便是手到擒來。既然陳躍武信誓旦旦能對付豬婆龍,自己安心看著便是。喝喝茶,吃吃糕點,畢竟自己從來不是什么喜歡打打殺殺的人。

“的確有不一樣的地方,我只要把北斗牽星術提升到50以上,就可以牽動魁星入命宮。給自己或者別人,加持一個“文魁入命”的狀態,能持續十天左右,效果是能提升一切練習的效果,無論是習武還是讀書,包括專精突破,還有對揣摩一些自悟技能也有相當大的幫助。”

頓了頓,查小刀又說:“好像所有的天位傳承,都能通過各種渠道,獲得牽動傳承星命,入人命宮的能力,效果也千奇百怪,比如紅鸞星能增長談吐魅力,掃把星能帶給人霉運等等,天同,存祿添福添壽等等。”

“你覺得自己多久才能達到50的專精。”

“這次事件是不可能了,我估計得等到結算,我舍得花點數,問題應該不大。”

“足夠了。”

李閻頗為振奮。

其實李閻和查小刀,一開始都是全能型的閻浮行走,沒有什么明顯短板,生存能力極強。不過兩人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還是自然而然出現了分工。

李閻過于霸道的正面作戰能力,逐漸蓋過了查小刀。這點查小刀心知肚明,開始有意識地把自己的強化重心放在了偽裝,食補這些方面,他本來就更擅長這些,不過關鍵時刻,他的作戰生存能力同樣讓人放心。

兩人交談的時候,海上突然涌現出一股怪浪。

陳躍武看的分明,他打開眼前的黑木盒子,里面是七顆凹槽,有五顆槽已經空了,還剩下最后兩顆,里面各自擺著一只紅色繩結纏成的小人。

這是陳躍武青年時候,在一次航行中的收獲,那次他的船失事,船員全軍覆沒,只有陳躍武一個人漂流到荒島上。

他和島嶼上的土族生活了半年,還娶了土族族長的女兒,直到族長女兒病死,他才離開那座島。再沒回去過,這期間許多曲折的事,只有陳躍武自己知道。

黑木盒子就是他那位亡故土族妻子的嫁妝,妻子告訴他,只要把紅色繩人扔下海,再大的風浪也能消弭。

這些年陳躍武多次逢兇化吉,都是依靠這只盒子。

陳躍武發過誓,要留下一只紅色繩人,紀念亡妻,所以這次,便是他最后一只紅繩結小人了。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3-19 22:10
從姑獲鳥開始 第六十八章 覆海大圣

“小姐,您委屈委屈,那是朝廷的人,咱惹不起啊。”

“是他叫我動手的,學藝不精,還能怪我?”

“那也是您先說人家花拳繡腿啊。”

“本來就是,學個三分樣就到處顯擺,還不教說!”

陳嬌自己嘀咕了一會,沖門外的人的伙計說道:“貴子哥,你到廚房給我遞倆窩頭來唄。”

門外壓低聲音:“我哪敢吶,讓廚師告訴老爺,我不得叫老爺打死,您委屈委屈,餓兩頓。出來我吩咐后邊給您做好吃的。”

陳嬌又氣又餓,一翻身把頭蒙進被子里,悶聲說道:“餓就餓,餓死我算了。”

“哎呦,這怎么話說。要不這樣,那查屬官給弟兄做的鱈魚湯,好像還剩多半碗,要不我給您端來。”

陳嬌把頭伸出被窩:“我才不吃他們的東西。”

“都這時候了你就別挑理了,您等著,我給你端去。”

貴子把門拿鎖鎖嚴實了,蹬蹬蹬腳步聲響起,顯然已經離開。

陳嬌自己一個人生著悶氣,大概過了小半個時辰,她餓得實在受不了,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心里暗惱那貴子說話不算數,就聽到外頭有腳步聲音。

陳嬌坐起來,剛要說話,就覺得不對勁。門縫里看,外頭那雙鞋不像是貴子,此時正趕上外頭起了風浪,嗚嗚的風聲吹進來,聽著怕人。

“劃拉劃拉拉——”

門鎖響了半天也不見弄開,門外頭這人也不說話,陳嬌瞇了瞇眼,貓兒一樣捻手捻腳地走過去,打床底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思考了一會,又換了一根兩尺來長的油燈吧攥在手里。

嘩愣愣——

鎖鏈掉了一地,門外頭那人暗地道了一聲“著家伙”。推門就往里走,只看到一根明晃晃黑哇哇的物事當頭砸來。

“媽耶!”

紅色繩人在半空中翻滾著,撲通一聲落入水中,只見這繩人見水發脹,擺動之間,居然成了一條紅色的小蛇。一溜煙就鉆進海底去了。

李閻把茶杯法放下,焦躁地活動了一下手指。他也說不上來是為什么,只是下意識覺得不安,就像尋常人面對桌上沒鞘遮掩的水果刀尖,即便知道它傷害不到自己,也會覺得不太舒服。

海風突然凝滯起來,涌動的浪花定格了幾個呼吸,最終恢復平靜。

“揚旗!開炮!”

陳躍武厲聲喝道。

只見有水手把早準備的兩丈多高的黑色龍旗扛上甲板,叫幾個身穿黑布坎肩,膀大腰圓,露出塊塊腱子肌肉的伙計把龍旗高高舉起,左右晃動起來。

幾枚炮彈也炸上了天,炸出耀眼的光焰,紅色梨花似的火星迸炸,沖天而起,煞是好看。

這些炮彈是拿生鐵粉夾雜硝磺灰制作的,威力不大,但看上去極為花哨,燦爛絢麗。

無數氣泡,浮動海面上突兀浮現出一只怪異的無角龍頭,四只短爪,身長三米余長,后背尾巴長滿黑色鱗甲。緊跟著是第二只,第三只。

這便是豬婆龍。

一眼望去,約莫有二十幾頭,與封舟對峙,琥珀色的眼珠有拳頭大小,倒映出船上的火樹銀花似的炮火,以及不斷揮舞的黑色龍旗。

“扔!”

有人掀開桌上的紅布簾,上面是豬頭,鹵雞,鹵鵝之類的食物,十張八仙桌子鋪得滿滿的,仔細去看,豬頭的嘴巴里還叼著銀元寶。鹵食里頭,也都填著大小的銀錠子。

船員們抄起木盤,把桌上的吃食連同里頭的銀子一起扔下海去,一時間各種雞鴨豬肉在海上紛飛,紛紛落入海中。

豬婆龍聞到肉味,一股腦地沖了上去,彼此爭搶撕咬著貢肉,海上泛起白色浪花,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這些豬婆龍才心滿意足地沉入海底,再不見蹤影。

等了二十個呼吸,自覺沒有紕漏的陳躍武點了點頭:“撤了吧。”

伙計們轟然響應,這才收拾起殘局來。

陳躍武收好盒子,放進懷里,才徐徐走到李閻身邊:“鎮撫大人可以放心,這一路上,再不會有豬婆龍找咱的麻煩了。”

李閻眺望夜色下的海面,又看向陳躍武:“我是個滿不懂,說話不中聽老爺子別見怪。”

“鎮撫大人有話直說。”

陳躍武開懷大笑。

“我瞧這豬婆龍,也好說話得緊啊,海貿利潤豐厚,它們七月產卵占據江浙海道,朝廷損失的銀子達百萬之巨。要是幾聲炮,幾道鹵味就能平息下去,膠州那些人怎么會談豬婆龍而色變呢?”

陳躍武笑道:“我一開始扔下海的紅色繩頭,喚名“龍干”,最克制這些水生的妖物,只需一道,這些豬婆龍翻江倒海的法力,也就熄火了。沒有這道“龍干”,后面的炮火和貢品,都不見用。”

李閻點點頭:“那老爺子怎么就有把握,這些豬婆龍不會再來呢?”

陳躍武回答:“這里有一樁典故。豬婆龍在舟山一帶泛濫成災,有一身的鱗甲和利齒。開始的漁家,只拿這些妖物當做尋常的畜生。甚至有沿岸的漁夫,能捕殺食用他們。后來一天夜里,浙江一戶石頭匠的鋪子里來了一樁買賣,有個面色兇惡的大漢,要打一座石頭的豬婆龍。說得分明,要石頭匠在石像背上,刻上豬婆龍王,覆海大圣八個字。石頭匠只當是買賣,沒多想。結果沒過幾天,浙江就發了大水,淹死了無數百姓。有人親眼看見,這座刻字的石坨子從海里被沖上了岸!正擺在被沖壞的縣衙門的大堂中間。石頭背上,正是這八個大字。這些妖物一戰成名,都知道浙江出了豬婆龍,領頭的妖物,叫覆海大圣,有掀動洪水的威能。”

頓了頓,陳躍武又道:“我走過兩次被豬婆龍肆虐的海道,雖然沒有親眼得見這位豬婆龍王,覆海大圣。但是知道這位覆海大圣的規矩,有本事過路,又舍得花錢,安撫了這些豬婆龍的龍子龍孫,他就不會為難我們。”

李閻連連點頭:“新鮮,真是新鮮。天師道呢?他們也制不住這位覆海大圣?”

陳躍武搖頭:“天師道雖然厲害,卻架不住這覆海大圣是海上的大妖,法師們上了海,也只有被這位覆海大圣生吞活剝的份兒。”

李閻聽了一皺眉:“照你這么說,豬婆龍五人可治,還真是苦了浙江沿海百姓了。”

陳躍武神色一暗:“的確,沿海百姓的日子難吶,前幾十年鬧倭寇,后幾十年鬧豬婆龍,不過要說豬婆龍無人可治,倒也不見得。”

說到這兒,陳躍武臉色嚴肅起來:“鎮撫大人,有一樁事,我得跟您念叨念叨。你千萬要往心里去。”

“老爺子有話直說。”

“一個是這一路上,莫再招惹豬婆龍,還有一個,是到了浙江,千千萬萬別得罪……”

兩人正交流著,有個伙計硬著頭皮走過來:“老,老爺。”

陳躍武被人打斷,神色有些不悅,那伙計還想湊到陳躍武耳邊,被陳躍武支開:“有話就說,鎮撫大人不是外人。”

伙計心里暗暗叫苦,但是自家老爺發話,他還是硬著頭皮說道:“咱家小姐又把曹小哥給打了……”

陳躍武瞪大眼睛:“我不是關她兩天禁閉了么?誰這么大膽子,把她放出來了?!”

“沒,沒放。是,是曹小哥他自己去找小姐,然后,又讓小姐給打了……”

一邊查小刀聽著直揉眉毛。

陳躍武腮幫子也一抽一抽的。

李閻插進話來:“就是說,大半夜的,小曹他遛進一個姑娘家,試圖對她行不軌之事?”

“啊不不不,不是這個意思。”

這位伙計連連擺手:“曹小哥好像是給小姐送點夜宵,老爺不是,不叫小姐給飯吃么……”

說著他還瞥了陳躍武一眼,被陳躍武反瞪了一下才繼續說:“也不知道他哪學來這溜門撬鎖的手藝,推開門端著菜碗就進去了,然后就……”

一直沉默的查小刀也憋不住了:“老爺子,是我這個做叔叔的管教無方,我給您賠罪。”

“一場誤會,曹屬官不必放在心上,倒是小女性格過于火爆,兩次打傷小公子。”

李閻開口做個了斷:“那是他活該,老爺子你別費心了,把這小子叫給我來管教。我一定給老爺子一個滿意的交代。”

等到后半夜,小曹才被人放回來,他本來是和查小刀睡一個屋的,結果一進來燈大亮,李閻查小刀兩個人都在,手里比劃著,好像是劃拳。

“三星照!”

“五魁首!”

查小刀打了個響指,摸起一杯熱茶來。

李閻一拍大腿,暗暗罵了一聲,才沖曹永昌說話:“來,你坐。”

曹永昌不敢動,李閻催促兩聲才坐下,屁股只挨著凳子邊,有氣無力地說:“這是個誤會。”

“知道知道,你有那賊心,也沒那賊膽啊。”

李閻語氣很平和。

曹永昌眼神一動:“你倆不生氣啊。”

“不生氣不生氣,我這不是跟你商量么?甭管怎么說,你大半夜地闖人家的閨房,這事說大不大,說小可不小,咱用人家的船,用人家的人,我得給人家交代啊。”

李閻把臉湊到曹永昌面前。

“那,怎么給交代啊。”

曹永昌有種不好的預感。

李閻盯著他:“黑天打孩子,閑著不也是閑著不是?你呀配合配合,叫得慘點。咱好交差。”

曹永昌苦著臉:“那你輕點啊。”

“我爭取。”李閻挽了挽袖子:“對了,上次在膠州,你說給我尋摸了一個標志的婦人,什么耍雜技的,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什么了?”

查小刀在一邊咕咚咕咚咽茶葉。

小曹這時候還是靠譜的:“我猜的,沒人跟我說啥啊。”

“那行,那我心里可就有數了……”

這一宿,船上的人都沒睡好,只聽到船艙里桌椅板凳亂響,還有陣陣鬼哭狼嚎。

陳躍武端著一本詩經,帶著西洋玻璃眼鏡,偶爾有土渣木屑掉到桌子上。旁邊的貴子揉了揉耳朵,把桌上的木屑擦干凈,手指頭一指上頭:“老爺,要不您勸勸,別再出了人命。”

“勸什么?他那就是打給我看的。”

貴子揣著手笑道:“我倒不大心疼那小鬼,我心疼咱家這船,別再叫鎮撫爺給拆了。”

陳躍笑了一聲,把書放在桌上:笑罵道:“油嘴滑舌。嬌兒怎么樣。”

“喝了碗粥,睡了。”

陳躍武點點頭:“鎮撫爺叫咱把分紅買了糧食賑災這事,你往上說了沒有?”

貴子正色:“說了,他們說知道了。”

陳躍武沉吟一會兒:“你說,大明朝這么多護送龍虎旗牌的將官,太乙閣為什么會盯上李鎮撫呢?”

貴子笑道:“鎮撫爺本領高強,太乙閣的高功也看重唄。”

“我看沒這么簡單。”

陳躍武目光閃了閃:“李鎮撫去江西,走驛站比走水路還要快十天,他為什么非得走水路過浙江呢?”

貴子撓撓頭:“這我哪知道啊。”

陳躍武看著貴子:“你說,龍虎山是不是要對浙江的……下手!”

貴子跟了陳躍武這么多年,也不是連話都聽不懂,他當地一拍巴掌:“那是好事啊,浙江那兩家人,頭頂流膿腳下生瘡,就是下一萬次油鍋也不解恨吶。”

“我就怕把咱們牽連進去。”

陳躍武想到望海觀音圖上六只鮮翠欲滴的柳葉,定了定神:“總之,太乙閣要咱匯報,咱如是匯報就是,到底如何,等到了浙江,我還得探探李鎮撫的口風。”

翌日,龍虎山太乙館。

清癯中年人像往常似的,向太乙閣中,諸位高功法師答奏天下外道禍事。

他抽出一張便簽來:“大寧衛左司鎮撫李閻,不日就將到達舟山港。他沒要咱的銀子,全拿去賑災了,單據,陳躍武已經給了他。”

“這小子倒是滑。”

一名頭發花白的高功法師冷哼道。

“甭管他拿錢做了什么,只要沾了這筆錢,就有破綻,就能辦他。”

有一名法師陰惻惻地說。

易羽聽了,問剛才說話那名法師:“那,請問守顯師兄,咱為啥要辦他?辦了他誰給咱們送旗牌?”

那名法師一時語塞。他只記恨李閻在遼東和膠州惹出事端,殺了郭都監,還折顆曹都監的面子,可易羽這一問,他也沒話說

易羽抖了抖袖子:“浙江舟山港,就是咱天師道頭疼了十來年,豬婆龍那個舟山港?號稱“陳不惹,柯不斗”的那個舟山港?”

清癯中年人躬身:“不錯,正是那個舟山港。”

易羽琢磨了一會,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姓李的,也不知光指咱一家人禍禍不是,也該著別人倒霉一把了吧!”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3-19 22:11
從姑獲鳥開始 第六十九章 陳不惹柯不斗?

曹永昌叫李閻一頓打得皮開肉綻,現在也下不了床。倒不是李閻公報私仇,事關女子名節,只抽打一頓便能了解,這還是有李閻的面子在。何況曹永昌這事的確是孟浪,也怪不得旁人。

“我說,你是不是對人家小姑娘有意思?怎么死纏爛打的?”

查小刀給曹永昌抹著金瘡藥。

曹永昌一動不敢動,委屈巴巴地說:“我可沒那個嗜好,人家因為我關禁閉,送個湯水聊表歉意,這點道義我得有啊!我當時是昏了頭,才忘了叫門,也算我活該!這幾天我糊里糊涂的,跟丟了魂似的。”

“不是對人家有意思,怎么還丟魂啊?”

查小刀雖然嘴上開著玩笑,可這些日子跟小曹廝混熟稔了,并不懷疑他的話。

用李閻的話來說,曹永昌還年紀不知道女人的好處,只覺得賭牌九,聽評話,是天底下最快意的事。

“唉!”曹永昌神色復雜:“近鄉情怯吧。”

“近鄉?”查小刀在他背上搽了兩把:“哦,對了。你是江蘇泰州人,這兒離你家鄉不遠啊。怎么,想家了?”

曹永昌連連搖頭:“家里沒甚親故,泰州的知州李三才又是個烏龜王八蛋,死咬著我過去那點破事不放,回去一定叫他鎖去大牢。”

他咬牙罵著:“我發覺我跟姓李的犯沖!絲——叔叔,你輕點啊。”

查小刀笑了笑:“你身子骨比過去強多了,要是放以前你全憑一股子狠勁兒闖天下的時候,叫人打成這樣,你可沒這么足的中氣跟我說話。”

曹永昌上下晃著腳丫子:“對了查叔,不是說海上鬧豬婆龍嗎?這都快到了,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悶得不行。”

“我們請陳躍武來,也不是白請的,豬婆龍那一關已經過了,今天晚上咱就能到舟山港。”

“什么?沒意思。”曹永昌抱怨一聲。

查小刀撓了撓頭:“其實別說你,我也閑的無聊啊。”

查小刀的思路明確,有事端才有收益,他可不像李閻,當官的管事有錢拿,不管事也有錢拿。

“誒?那李將軍去哪了?”

曹永昌又問。

“他?說是有事要做。”

黃海海底,約莫距離水面有五六十米深。李閻站在昏暗的水底,眼前是紅色黃色的珊瑚石和海草,各色水生物都受驚似的遠離他,翻起大量的泥沙和水泡。

就算陳躍武能平穩解決豬婆龍的禍端,剛剛強化過水君宮的李閻,也不可能輕易地放過它們。

不過,既然豬婆龍當中有一位覆海大圣在,豬婆龍還是有報復心理的族群,那李閻就不能輕舉妄動。

他和查小刀兩人自然是不怕的,但貿然行動,容易牽連到行船的陳躍武身上,這對他就是無妄之災。

所以李閻現在是自己一個人偷偷溜下了海,沒人會聯想到陳躍武的封舟,他想抓幾頭豬婆龍進水君宮,不會有后患。

一截沾血的魚骨從李閻眼前沉落,李閻抬頭,一只兩米長的黑色豬婆龍在水中游曳,齒縫還夾雜著殘余血肉,它沒注意到李閻,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這些形似鱷魚的妖龍,在黃海大肆吞殺魚類,他們幾乎沒有天敵,胃口大,數量也很難遏制。李閻只在水底待了半個時辰,就至少看到七八撥豬婆龍從視線范圍中經過,而他們所過之處,幾乎沒有活物。但是絕大多數豬婆龍都屬于未開化的妖物,雖然能翻起大浪,但連百年道行也未必有,李閻不太看得上。

皇天不負苦心人,又過了十多分鐘,李閻終于等來了他想要的豬婆龍種。

豬婆龍

綜合評價:十都巔峰(五百年道行)

不是一頭,而是足足六頭。和其他豬婆龍不同,它們的鱗片是淡淡的青色,頭上有小鼓包。這六只豬婆龍正和一只巨大的黑烏賊纏斗在一起,戰況激烈。

李閻呼了口氣,任憑身子飛速上浮,

一只豬婆龍正撕咬著一只體積同樣龐大的黑烏賊,結果肚皮遭受沉悶的打擊,這頭豬婆龍一翻身,直接暈死過去。

水旋旋動,李閻二話不說把這只豬婆龍收進了禍濤當中,無支祁的氣息一放即收,其余的豬婆龍都被震懾得動彈不得,還沒等恢復力氣,就一股腦被李閻的水君宮所收納。

反倒是那頭被幾只豬婆龍撕咬的狼狽不堪的巨大烏賊,只失神了一瞬間,便拔腿要跑。

海水驟然下降了幾個溫度,李閻掀起劇烈的水泡,一把就抓住了這只烏賊的觸須,九鳳之力直接凍僵了他小半截身子,緊跟著把它收進水君宮,整個過程不超過五秒鐘。

“行走大人收服了妖種:豬婆龍!”

“行走大人收服了妖種:六眼烏賊!”

“水君宮已經達到當前容納范圍極限!”

“因為水君宮中的豬婆龍沒有天敵,食量和繁殖能力又過于強大,請行走大人務必定時向水君宮投放食物,否則將引起整個水君宮的崩潰。”

水君屬種:豬婆龍符合能力加持條件!

“行走大人能操控的最大水量增加為五十五噸,禍水為十一噸。(加持上限將隨著豬婆龍種群的擴大而擴大)”

水君屬種:六眼烏賊符合能力加持條件。

“行走大人可以將禍濤轉化為妖墨汁,起到污穢和遮蓋視線的作用。”

眼見還有最后一只豬婆龍在外頭無法收納,李閻也就由它去了,水龍卷依托著李閻的身子,將他托出海面,李閻隨手朝空中灑出一道濃郁的妖墨汁,不由得搖了搖頭。”

和禍水完全不在一個檔次,完全就是雞肋。

反倒是豬婆龍的加持給了李閻一點驚喜。

他低下頭,在海上匯聚出三道直徑幾米的旋渦,緊跟著心念一動,旋渦中迸裂出三顆巨大的黑色水球,打著旋環繞著他,不一會兒便化成長著利齒的森然冰輪,在李閻身邊四五丈的范圍飛速旋轉,分裂,好像冰山刀海一般。

李閻擺了擺手,這些冰輪飛快融化成水團,隨著李閻的心意各處飛舞,扭曲成各種圖案,比如松鼠,螃蟹,海星,章魚等等。

換做過去的李閻,是絕對做不出來這樣細微的把控力的。

前者攻守兼備,后者可以讓李閻做到用水流捂住對方口鼻的陰損手段,加上禍水本身的腐蝕效果,更是無往而不利!

悄無聲息上船的李閻換了件衣服,他原本那件被烏賊的墨汁弄臟了,水分他可以抽調,其他的就不行了,眼見就要入夜,李閻換了一身長袍,甲板上忽然有船員大喊。

“看到港口了!”

李閻走出船艙,陳躍武已經先一步走到他面前,他并不知道李閻曾經數次下海的事,只當這位李鎮撫一直在船艙休息,此刻封舟到了港口,他才來道喜。

“鎮撫大人,幸不辱命!”

陳躍武拱了拱手,把人和貨物送到舟山,那么他對李閻和山東海事局的人都有了交代,這次出海的收益就不會小。

“上醫醫無病,中醫醫欲病,下醫醫已病,這一路上安穩無事,全靠著陳老爺子和手下的弟兄能耐,李某人先行謝過,日后我結了差事,這份功勞絕少不得陳老爺子的。”

“豈敢,豈敢。”

兩人說著話,船員已經把船靠岸,有舉著火把的衙役等候解貨,一個尖利的聲音劃破夜空。

“可是陳躍武,陳老先生的船么?”

陳躍武沖李閻告聲罪,才朗聲回答:“錢貴老弟!是我。”

“這錢貴是誰?”

李閻問道。

“舟山本地士紳,陳天放老爺子的管家。”頓了頓,陳躍武又說:“咱的貨,就是陳天放收的。”

他面向李閻,意思請他一同下船。

等兩人下了船,一個帶著斗篷,尖嘴猴腮的小個子中年人在碼頭等候,見到陳躍武便是一番熱烈的寒暄。

“我就想嘛,除了躍武老哥哥你,也沒人能在七八月闖遍布豬婆龍的江浙海道啊,貨都帶了?”

陳躍武遞給他一本綠皮賬簿:“齊全,錢貴老弟辛苦。”

錢貴一捏賬簿,抽出幾張大明寶鈔的一角來,這才笑道:“那我就不打擾老哥哥您了。”

說著,他又看向李閻。

“這位,便是在渤海除了五妖的李鎮撫了吧?真是了得啊!”

李閻看著他,只輕輕點頭。

錢貴笑容一凝,咳嗽兩聲才又綻放出笑容來:“我家老爺子仰慕您的威名已久了,這是請帖,明日午時天妃館,請您和陳躍武老哥哥赴宴。”

“有勞。”

李閻受了燙金請帖,錢貴一甩袖子,轉身離開。

這錢貴前腳剛走,李閻就瞇了瞇眼:“這陳天放是什么官?”

陳躍武搖頭,笑著說:“天放先生八十余歲了,神皇帝陛下御賜三品功名頂戴,算起來,是沒有實職的。”

李閻這才點頭:“既是耄耋之年,您稱他一句老爺子倒還妥當,只是和一個士紳的管家稱兄道弟,犯不上吧?”

陳躍武默然一會兒才苦笑道:“我這個陳,可比不上人家這個陳。大人可還記得,昨日我和大人說道一半,被打斷了的話?”

“一個是不要再招惹豬婆龍,還有一個沒說完。”

“還有一個便是,千萬不要得罪舟山的陳家和柯家。”

李閻笑著低頭按了按手指:“老爺子對我還是不太了解。在膠州我連龍虎山都惹得,我還怕他一個舟山港的土豪劣紳?”

“陳柯兩家并非一般的土豪,在浙江,連天師道都怕他三分,我只說一件事,大人便可曉得了……”

陳躍武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豬婆龍為禍浙江已久,而陳柯兩家,有一樁菜肴三餐不離,那便是豬婆龍肉。”

李閻眨了眨眼:“也許世人無知,豬婆龍肉大補也說不定啊。”

陳躍武急忙搖頭:“陳柯本地勢力龐大,盤根錯節,官場上不知道有多少官吏,受陳柯兩氏的差遣,綠林上有不知道有多少好漢,是陳柯兩家的走狗。而且這兩家人身懷異術,天師道和朝廷,都指望陳柯兩家出力,緩解豬婆龍之之禍。浙江人有民諺:陳不惹,柯不斗。足見兩家厲害。”

李閻沒有旁的話,只是笑:“要我說啊,沒準這豬婆龍的禍患,就是陳柯兩家人幕后指使,竊國器,邀權貴罷了。”

“鎮撫大人慎言。”

“哈哈,我省得,只要他不來惹我,我絕不會生他的事端。”

李閻沖陳躍武保證:“時候也不早了,老爺子,我先去睡了。”

“鎮撫大人。”

李閻轉身:“又有何事”

陳躍武面色嚴肅:“我了解天放先生,明日酒宴的陣仗不會小,大人有個心理準備。”

“我省得。”

說罷,李閻轉身進了船廂。只留下陳躍武一個人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舟山前瞻東海,后仰蘇杭,地處江浙兩省當中,總絡南北海道,是個繁華的大港。

又兼著今天己亥年七月三十,是地藏王菩薩的圣誕,市面上更是商賈云集。灶火雜戲琳瑯滿目,人山人海挨擠不開。

這般繁華的日子,人們交相談論地,卻是舟山的頂尖的大士紳陳天放,今天包了整個天妃館,要請人吃酒宴。還專門從揚州請了戲班子,和評話彈詞大家莫后光來,給幾位客人助興。陪坐的是當地知縣鄭淵寧,龍虎都監賈金燈,普道居士墨成桂等一干當地的官紳豪富名流清客,動靜不可謂不大。

午時半晌,天妃館的門口已經落滿了轎子。平日里那些難得一見的達官貴人,明晃晃的花翎袍帶,不經意的談笑雅致,透著逼人的富貴風流。

天妃館里,宴席孔雀開屏擺開,正中一桌,下排首坐的是陳天放的大公子陳寒,上排首坐著幾人,是這次陳家擺出隆重排場,要宴請的貴客了。

這幾位貴客,首座是新放浙江的漕運衙門總督,兵部侍郎兼都察院副都御史朱昌運。次座是陳天放老爺子的世交好友,守備蘇州的南營戎政,臨安侯李復開,除此之外,還有三座上的一人。

只是這人的身份,讓在座的士紳多多少少有些犯嘀咕。

北直隸大寧衛左司鎮撫,奉遼東總兵之命護送龍虎旗牌入贛的飛騎尉李閻,昨天晚上才到浙江。

前面這兩位貴客,一個是正八經的一部堂官,又兼著漕運這樣的差事,當今內閣首輔沈一貫的門聲,真正的未來閣老。

第二位,世襲的侯爺,蘇州城無人不知的小衙內,和天放先生是忘年交,只是聽說最近和陳家二爺有些小小的沖突……

至于這位左司鎮撫……

區區五品的武官,名不見經傳。龍虎旗牌倒是如雷貫耳,但人終究是個粗俗的武夫罷了,怎么受得起這番厚待?

有人面露沉吟,毛躁些的,甚至有輕蔑之色,只是當著諸多名流的面子,當著漕運總督的面子,當著臨安候的面子,沒人會去攪這個不是。

“朱大人,李鎮撫,二位遠道而來,若是招待不周,您可千萬不要見怪。復開叔叔是我家熟客,侄子我便近而不恭了,只談酒菜便是。”

說話這人生得面目清秀,頗為儒雅,又叫人覺得親近。

這便是陳家大公子陳寒,浙江的當地強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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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姑獲鳥開始 第七十章 驚變

那位漕運總督朱昌運聽了,只是笑了笑:“久聞天放先生大名,高賢有約,豈敢辜負,只是午時都過了,怎么還不見人吶。”

陳寒躬了躬身:“今天是地藏王菩薩的圣誕,家父禮敬三寶,大清早便去了普度寺聽經,加上年老體弱,轎子不能快。這才派我來招待幾位大人,失禮之處,萬望海涵。”

一旁的臨安候開了腔:“哪里的話,我們不是窮挑理的性子。倒是只見陳大,不見陳二,我還有些想他哩。”

“復開叔叔是國戚貴胄,我霖弟還要叫您一聲叔叔,您又何必總和小輩的過不去呢。”陳寒說著,胳膊往外一支:“等老二來了,我一定叫他給叔叔賠罪。”

這位臨安候李復開,看上去比李閻也大不了多少,看面相便是個火爆脾氣,此刻聽了臉色稍緩了些:“叔叔就免了罷,我聽著肉麻。你又這個年紀,干脆叫我一聲臨安候便好了。”

陳寒笑道:“小侯爺。”

這幾位談笑自如,一邊的李閻權當不覺,眼神定定瞅著桌上新上的一道赤點石斑魚,泥塑木雕一般。

“啊,李鎮撫,你瞧瞧你瞧瞧。小人一時疏忽,冷落您了,等一會開了酒宴,我一定自罰三杯,給李鎮撫賠罪。”

這幾位話頭正熱,陳寒卻主動轉到了李閻身上。

李閻這才眼神一動,他看向陳寒:“不疏忽,不冷落,不必賠罪。”

李閻這話回得冷,陳寒的話頭落在地上,也不尷尬:“鎮撫大人不虧是軍鎮中人,言談一絲不茍,難怪當今圣上和李總兵,把龍虎旗牌這樣事關社稷的國器交給你押送啊。”

李閻打了個哈哈:“陳公子過譽了。”

話到這兒,有沒了下文。

陳寒不易察覺地抿了抿嘴,干笑一聲又與朱總督和李侯爺暢談起來。

酒桌上其他人睡著陳寒的話頭,不時應和兩聲,多是逢迎這兩位漕運總督和侯爺的話,只是說得雅致含蓄,想夸朱昌運,先把當今首輔,這位朱大人的恩師沈一貫的斐然政績褒揚一番,逢迎李侯爺,便把他南營操練的壯觀場景大書特書,**之時,遠地比一比細柳營,近地賽一賽戚家軍,說得李復開眉飛色舞。其中察言觀色,對人下菜碟的話術火候,可謂爐火純青。酒桌上唯獨李閻一人神游天外,不知做何感想。

天放先生請客,這多半會卻不見人影,只一個大兒子陳寒,儼然把幾桌酒席的貴人都照顧得體貼周到。

主客盡歡,氣氛濃烈之際,陳寒幾次偷眼打量李閻,只順著他的眼光見到一碟子石斑魚,再無其他。這讓陳寒心里有些捉摸不定。

這次舟山本地的豪紳請客,請他李鎮撫來,不是甚稀奇的事。可把他和堂堂的一品大員,世襲的貴胄侯爵擺到一起,便有些架在爐子上烤他的意思在里頭。

除去龍虎旗牌在身的王命,李閻只是五品,又是武官。你看這滿堂的賓客,連港口旁邊駐扎,正三品的嚴參將也沒有上桌的資格,遑論他了。

陳寒的本意,是替自己父親斷一斷這位李鎮撫的成色,是真如傳聞中星君下凡,銳不可當?還是個銀樣蠟槍頭。

擺出這副架勢,就是要這姓李的如坐針氈,誠惶誠恐,丟些丑才是最好,之后自己,或是天放先生出面緩和一下,收服了他。

別的不說,便是李閻的靠山李如梅,見到臨安候,也要恭恭敬敬叫一聲侯爺,他李閻見到臨安候,按軍職是要行跪拜的大禮的。

果不其然,沒一會,旁人沒有向李閻搭話,這位在蘇州城里作威作福慣了的臨安候卻主動找上了李閻。

“誒,聽說李鎮撫是去過朝鮮的?是個知兵之人?”

可李閻卻不答話。

“李鎮撫?”

李閻這次如夢方醒:“啊,您恕我耳背。”

“……”小侯爺剛要張嘴,李閻卻搶話了:“還不開宴么?”

他和臨安候的對話本就吸引目光,這話一出,更是奪人耳目,有幾個人沒忍住,直接笑了出來。

“等家父來了,便開宴。”

陳寒低了一下頭,隨即正色道。

“哦。”

李閻答應一聲,又不說話了。

整個天妃館一下子陷入一種極為古怪的寂靜當中,連臨安候也忘了一開始要和李閻說的話,有些不適應這位李鎮撫。陳躍武坐上酒宴,就一直是個悶聲葫蘆,此刻他的眼睛飛快瞥過李閻的臉,然后繼續默不作聲。

良久,朱總督才沉吟道:“天放先生是江浙一代的名士,又是長輩,等些也就等些,李鎮撫適才,有些無禮了。”

李閻這才沒裝啞巴,抱拳道:“是我冒失,朱大人和陳公子,原諒則個。”

陳寒皺了皺眉頭,他這才發覺這姓李的是故意的,沒有設想中的進退失度,但也絕稱不上得體,只是冷淡,這樣態度為所未聞,可的確試探不出什么。

莫非真像自己父親猜測的,這位李鎮撫不走驛站偏走水路,意在我陳柯二家么?

正在此時,門口有天妃館的伙計的唱名:“天放先生到了!”

這一嗓子下來,酒席上呼啦站起來一大片,就連漕運總督朱昌運,臨安候李復開兩人,也先后站了起來,李閻環顧一圈,也慢悠悠起身。

“這位陳天放好大的威風啊。”

李閻如是想。

“叔叔你說,憑什么李將軍便能吃香喝辣,咱就得窩在船上吃粥就菜啊。”

這般說話的,當然是才可以踉蹌下地的曹永昌。

“想吃啥我給你做,你還怕我做的沒有館子好吃?”

查小刀躺在吊網上。正看彩畫戲本解悶。

“菜做的再好吃,和有人請客也不是一個滋味啊。”

曹永昌一拍桌子:“叔叔,我聽說今天是地藏王菩薩的圣誕,街上有好多好玩的東西。”

查小刀噗嗤一笑:“說白了,你是玩性起了,想去就去唄,你也能下地,無非走路跛些。”

曹永昌笑嘻嘻地走過來:“叔叔,一個是我現在兜里沒錢,另一個,我就這模樣去,你也不能放心不是?陪我一塊去唄。”

“我挺放心的,你能丟哪兒去?拍花子也不拍你這樣的。”

李閻早就派了兩只蘇都鳥貼身跟著曹永昌,這事他告訴過查小刀。

不過說笑歸說笑,查小刀也是個閑不住的性子,曹永昌一攛掇。

查小刀也動了心思,兩人說定,知會船上伙計一聲,就要下船,可巧正碰上操練回來,一身褐色短打,鯊魚皮頭巾的陳嬌。

“查屬官。”

陳嬌問了聲好,見到曹永昌,不自居往后揚了揚脖子。

曹永昌揉了揉自己后腰,沖陳嬌呲牙一樂,拉著查小刀快走。

他叫這個小婆娘兩頓胖揍,以曹永昌的自尊心,哪還有臉見他呦。

“哎,那天我也不知道你是來給我送飯的,冒失才打了你,對不起啊。”

“不礙事,不礙事。是我冒失才對,查叔,咱們快走。”

等曹永昌拉著查小刀走遠了,陳嬌才一瞥嘴:“做賊才心虛。”

一旁,陳嬌的弟弟陳樂揣著袖子,笑嘻嘻地道:“我看吶,他不是做賊,是心里有鬼。”

陳嬌仰頭問:“什么鬼啊?”

陳樂一仰脖子:“這不明擺著,這小子看上你了唄。所以見著你害臊。”

陳嬌沒反應過來:“什么看上……”她話說一半,臉騰地紅了,緊跟著舉止失措起來:“呸呸呸,什么亂七八糟的。”她一邊呸一邊跺腳。

“我回房去了!”

陳嬌拔腿就走,心里又羞又氣:“天下的好男兒就應該像我爹爹,我哥哥那樣的人,他這般油嘴滑舌的小潑皮,我才瞧不上他。”

她打定這般主意,可從小到大,陳嬌從來沒經歷過這種的事,回房之后腦子翻來覆去也忘不掉,折騰得晚飯也沒吃。

碼頭不遠,一條車水馬龍的十字街前頭,趕上節日,鼓樂喧天,笙歌載舞。斗龍耍獅子的,噴火球扔壇子的,變臉的賣藝的,水上游燈,地上舞龍,最熱鬧是戲臺唱戲:呂純陽飛劍斬黃龍,趙元壇單鞭降黑虎,鐘馗嫁妹,七擒孟獲。城中幡旗亂舞,一派熱鬧。

“這舟山好玩的不少,可惜看熱鬧的倒不多啊。”

曹永昌抱著肩膀。

“這人可不算少了。”

查小刀拿碎銀子買了兩塊竹筒豆沙糯米,和查小刀人手一個走著。

“不對不對,我可是行家里手,買賣人要發財,一靠孩子的吃食玩意,二是**家的胭脂水粉,可你滿大街瞧瞧,鮮見得著婦人和孩子,這得愁壞了這些賣玩意的買賣家。”

“你倒仔細。”

曹永昌三口兩口,手里的豆沙糯米:“叔叔,這個沒分量,要不咱找家館子,吃點熱湯面也好啊。”

“行,聽你的。”

兩人說著拐過街角,按著張掛的飯旗進了一家巷子,這里立著一戶門臉,招牌上是家館子沒錯,只是曹查兩人剛要推門,門打開迎頭出來一個穿青戴皂的差人,一臉的刁橫。

“衙門辦差,到別處去。”

查小刀聳了聳肩,剛要走,耳朵卻是一動,他立馬住了腳步,回頭問:“兄弟,官府辦差也沒有關門的道理啊,這是飯館,飯館老板人呢。”

這差人上下打量著查小刀,噗嗤一樂:“聽口音,外鄉人吧?”

查小刀不回答,只是盯著差人。

沒來由地,差人脖子一涼,他瞥了一眼查小刀腰間別的刀把。

“晦氣!”

這官差罵了一句轉身進門,只聽見門里他發話:“郝掌柜,有人找。二公子中午要赴宴,我們也快完事了,別找麻煩。”

查小刀眼神微動,大堂里至少有十幾個呼吸的聲音,沒一會兒,一個帶著頭冠,穿藍色長袍,面相老實,臉上還帶著個巴掌印的年輕人走了出來。

“客官,我們上門了,不做買賣了。”

“我有錢,我今天就要吃你家的菜。”

曹永昌什么也沒聽見,所以有些驚訝地看了查小刀一眼,只看到自家叔叔面沉似水。

這年輕人喪氣著臉:“你這人怎么油鹽不……哎呦!”

他的**被人拽到里頭去,再出來地,卻是足有個兩米高,臉上有刀疤的壯漢。

“外鄉佬,我數到三,你再不滾……”

查小刀一把攥住這壯漢的手,嘎嘣一聲從根上掰斷了他三根手指,連手指沾的一點油皮也被扯斷,露出骨茬和肉芽來,這壯漢鼻孔擴張,剛要張嘴,查小刀已經把三根手指頭硬生生塞進他的嘴里,把著他的腦袋走進了門。

曹永昌打了個寒顫,下意識跟了進來,兩人才進門,屋里頭是兩個公差,還有十來個穿著燈籠褲和褡褳,滿臉橫肉的壯漢,樓上傳來隱隱的**掙扎哭喊的聲音,凄厲如杜鵑,那名郝掌柜畏縮在墻角,抱著頭不說話。

曹永昌向來伶俐,腦子嗡地一聲。

嗚嗚嗚

那名壯漢滿地打滾,疼得涕淚橫流。

兩名公差一愣,急忙往后縮,這十來個兇橫大漢可不答應,他們帶著短刀匕首,幾乎一擁而上,曹永昌就感覺面皮一燙,下意識閉眼。

查小刀雙眼鼓著,臉上青筋迸現,不躲不避,魔怔了似的。

眼看匕首到了胸前,他才一甩胳膊,那人的頭像個爛西瓜似的炸開。血灑出去多老遠。

這驚世駭俗的一幕嚇**不少人的腿,兩名公差更是屁滾尿流,按著衙帽就要外跑。

拳頭沾了血,查小刀才如夢方醒,他怔怔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

“怕個屁!”

一名惡漢居然從懷里**一張金色的符紙來,拿手一抖,符紙化作金光鉆進這人身體里,有幾名兇惡漢子有學有樣,查小刀也不管,抹了抹手上的血,要往樓上走。

這幾名惡漢身上的肌肉膨脹起來,悍不畏死地沖向查小刀,只被他三拳兩巴掌打飛出去,飛出去的這些人最輕的也是筋斷骨折,那符咒發起來的肌肉像是汽球一樣萎縮下去,站都站不起來了。

即便如此,人依舊不依不饒,嘴里喝罵:“你個外鄉佬不長眼!你等死吧你!他媽的!這娘們的窩囊廢丈夫都沒吱聲,你他媽算哪門子大瓣蒜!”

查小刀冷不丁回頭,那人嚇得要鉆桌子,就見查小刀兩步到了墻角,伸手抓起那名郝掌柜的衣領子。抬起巴掌帶著熱辣的風聲呼了下去,這姓郝的掌柜滿口的牙齒連同小半張肉皮硬生生叫查小刀扇出去,臉骨都碎了一截。

曹永昌一激靈,他本來以為自己叔叔對他會留手,可看這架勢是往死里打的,果不其然,查小刀一巴掌扇完居然又抬起了手。

“叔叔,先救人。”

曹永昌急道。

查小刀攥了攥拳頭。虎口的鮮血連成串滴落,他丟下昏死過去的郝掌柜,兩躥上了樓梯,踹開了客房的門,只看到一個臉色蒼白,神色陰狠的青年正在穿靴子,見查小刀進來,立馬去抓桌上的寶劍。

查小刀看也不看它,牙**是個一絲不掛的婦人,手腳都被綁著,身上是凌亂的紅痕。

寶劍揮砍過來,被查小刀單手攥住,他一發力,鐵劍折成兩半。

那人一驚,居然還有反抗的意思,他飛起右腳來直奔查小刀,居然也又準又狠,正踢在查小刀的右手上。查小刀被**逼得退了一步。這人一拳頭朝查小刀心口過來,被查躲過,急忙朝查腋下鉆去,卻正被查膝蓋踢中正臉,眼前血黑一片,就感覺**被撞了起來。

查小刀一手提他后腦,一手捏他膝蓋,往半空一翻個,膝蓋骨往前一橫,這人扔下來,腰眼正撞在查小刀膝蓋骨上,咔嚓一聲響,上下兩截**歪成一個尖,哼都沒哼一聲,便死掉了。

查小刀拿斷劍割開這受辱婦人身上的繩子,扯了床幔給她圍上。再把尸首抓起,瞧見他懷里掉出一個帶陳字的令牌,撇了撇嘴,拖著尸體出門,從二樓扔了下去,幾名惡漢瞧見自家主子的身體,怪叫一聲,大堂里但凡能動的,除了曹永昌,一下子跑了個干凈。

“叔叔,咱后面怎么辦。”

查小刀有些愣神。

“叔叔!”

“知道了!把那個王八蛋弄醒嘍!”

查小刀回了一句,轉身回房,那**縮在床角瑟瑟發抖。

查小刀揉了揉臉,從口袋里拿出一支香煙,甚至毫不避諱,拿出一只金屬打火機給自己點上煙,吞了一口才問:“那人是不是侮辱你?”

**體如篩糠,拼命點頭。

“沒事了,我現在去后廚做碗湯面給你,你定了神,等官府的人來吧。”

查小刀說話間,煙已經抽完,他轉身離開,屋里全是煙霧,把空中的血腥味沖淡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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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姑獲鳥開始 第七十一章 天放先生

天妃館門口,一句“天放先生到了”,讓眾人紛紛起了身。

漕運總督朱昌運一掀大紅袍的擺子,搶步出迎,臨安候李復開也緊隨其后。

李閻雜在人群中并不起眼,他見到朱昌運的殷勤模樣,皺了皺眉頭,不過臉上沒任何表示。

漕運總督位高權重,手里甚至還領著一只三千人的直屬軍隊。

陳天放一個士紳,能從南直隸請來這位,已經讓李閻刮目相看,可再看現在的架勢,朱昌運居然自認低了陳天放區區士紳一頭,如此吊詭的事,絕不是一句敬老就可以糊弄過去的。

陳躍武在旁邊見到李閻的臉色,附耳過去道:“說到底,還是豬婆龍的緣故。妖畜橫生,漕運堵塞不通。這一年朝廷一連換了三個漕運總督,這位朱昌運上任沒幾天,就依靠陳柯兩家運走了五千石的糧食走。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神皇帝還為此專門賞了朱昌運的夫人一個誥命。”

李閻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天放先生!您可是來了!”

朱昌運上去說道。

轎簾掀開,里頭顫巍巍出來的,是個頭發眉毛花白的駝背老人,眼袋很重,額頭和兩頰長滿老人斑,牙床已經有些萎縮,頭上拿布帶子綁起發髻。

這老頭神態蒼老遲鈍,他把手搭在朱大人的手上,費力眨了眨眼睛看清朱昌運的臉,這才擺手:“朱大人?這怎么使得啊!使不得使不得。”

轎子一旁,有個男子走上來:“朱總督,您遠道而來,還是我來吧。”

他戴著寶石璞頭,三縷長髯擺動,顯得氣度不凡。

朱昌運問道:“您是?”

這人拱了拱手:“下官寧波知府吳克洋,未仕時,曾寄在天放先生府上學書。我才隨恩師從普度寺回來,要扶,也當我這個弟子來扶。”

朱昌運點點頭,讓開路:“如此,就請天放先生入席吧。”

天放先生連連擺手:“莫動莫動,朱大人莫動,克洋也莫動。”他佯裝怒氣:“老夫又不是無兒無女的人,就算真走不動了,難道沒有兒子來攙扶我么?”

陳寒抹著滿頭的汗水,急急忙忙走過來,剛攥住天放先生的手,就被甩開。

“那不肖子人呢,叫他來扶我。”

陳寒舔了舔嘴唇,低聲道:“爹,弟弟在路上,快到了。”

天放先生睜開眼瞪著他:“混賬……”說到一半,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周圍的人急忙跑動,扶手的扶手,順背的順背,一片慌亂。

“無妨,我無妨。”

天放先生順過氣來:“告訴那逆子,這時辰還不到,那便不必來了,叫他回家去,在列祖列宗牌位前頭跪著,等我回去請家法。”

“爹您消氣。”

“我叫他來給小侯爺賠禮,他卻如此輕慢!立刻去!”

陳寒低頭往外跑。

寧波知府吳克洋寬慰道:“老師莫氣壞了身子,阿東是個跳脫性子,但絕不失赤誠。我估計啊,他是忙著準備禮品,才誤了時辰。”

“克洋你不要為他開脫,這些年他給你添的麻煩還少嘛?”

天放先生怒斥一句,才勉強沖朱昌運拱手:“老夫教子無方,讓大人見笑。朱大人快快入席,莫再折煞老夫了。”

天放先生說罷,氣氛才重新歡快起來,眾人歸了座位,又趕上幾道熱菜,這才開宴。

眾人舉杯敬了天放先生。天放先生以茶代酒,謙謙飲了一杯,沒一會,陳寒才跑回來:“爹,吩咐門口的人來,等弟弟來了,叫他直接回家思過去。”

天放先生聽了才道:“你也坐吧,張羅一天了,知道你不易。”

陳寒含蓄地笑了一聲,才坐下,天放先生才如夢方醒地抬頭:“啊,這小侯爺和李鎮撫,是到了的吧。”

“哈哈哈,老爺子,您才想起我來啊。”

李復開哈哈大笑。

“到了便好,到了便好。知道小侯爺愛聽莫后光的彈詞,我才請了他來。”

天放先生笑呵呵地回應,他來回看了幾眼在座的客人:“額,那李鎮撫是……”

李閻放下手里的筷子,大拇指抹了抹嘴角才道:“大寧衛左司鎮撫李閻,見過天放先生。”

天放先生不以為忤,笑容和藹:“久聞李鎮撫威名,是武曲下凡,星君再世。鎮撫可記得一位吳唯忠老將軍?”

李閻聽了挑了挑眉毛:“我和吳老將軍曾在朝鮮一同抵御倭寇,有袍澤之情。”

“我和吳老將軍是故交,我也是聽他提起,才知道你的名字,可惜地是,他年前已經故去了,我去吊唁,靈堂上的人不多,都是些趨利避害的小人。”

天放先生說罷,有些哀傷地垂下頭。

李閻聽了拿起杯子,起身站起來:“我敬天放先生一杯。”

陳天放哎呀一聲也站了起來,連帶一大群人都紛紛起身。

“豈敢豈敢。”

兩人同時仰起脖子。

“坐,大家坐。”

天放先生擺手。

李閻也坐下,心中暗自沉吟:“總督迎門,知府開路,一聲咳嗽也牽扯滿堂的權貴,好一個天放先生。”

這時候,門口突然騷動起來,好一會兒,才有個伙計進來,在毫不起眼的角落找到知縣鄭淵寧,與他耳語了兩句。

這位鄭大人聽了點點頭,抬手向桌上眾人告罪一聲才走出去。

另一邊,天放先生正和朱昌運攀談。

“雖說我這兒子不肖,可畢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他太過頑劣,我也不知怎么安頓他,這次請朱大人來,是想讓我這不肖的兒子,進漕運衙門歷練歷練,去去他身上的嬌氣。”

這時候的天放先生,絮叨起來和尋常的老人一般無二,都是一副長吁短嘆的模樣。

門口鄭大人臉色死灰地走進來,他左右張望,和寧波知府吳克洋的眼神對視在一起。

“額,老師。”吳克洋起身:“弟子失陪少頃。”

“去吧去吧。”

天放先生笑容和藹。

吳克洋躬身而退,一片嘈雜中,他和鄭淵寧到了外頭的僻靜處。

“出什么事了?”

吳克洋沉著臉。

“二公子,二公子叫人給打死了!”

吳克洋聽了如同被油錘打在腦瓜頂上,他一把拉住鄭淵寧的肩膀上,氣急敗壞地問:“怎么回事!在哪?兇手抓到了么?”

大堂里,李閻咽下一口紹興老酒,剛舒了口氣,突然神色一動,露出一種聽到新鮮事的好奇來。

“就在南關大街,離碼頭不遠,我差了人去鎖拿,還沒回信。”

李閻一個人吃了小半條鮮美的石斑魚,一邊抹嘴,一邊傾聽。

“二公子真死了?!”

“千真萬確,當差的說是脊骨被打斷,從樓上扔下來了!是個別雙刀的綠林干的,還跟著個半大孩子!”

李閻神色一頓,隨后在盤子上吐出半截魚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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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姑獲鳥開始 第七十二章 鬧劇

“到底怎么回事?”

“說是……”鄭淵寧是讀書人,有些話不好啟齒,他在吳克洋的耳邊嘀咕兩句,一拍手:“結果被兩個外鄉人撞破,這才出了事。”

“這!”吳克洋遲疑一陣,咬了咬牙:“必須把人給我拿住,還有封鎖一切關卡港口,不許任何人出入,這事現在不能讓老師知道,我得先和大……你還愣著干什么?抓人去啊!”

吳克洋低聲厲喝。

鄭淵寧拿袖子擦了擦汗:“下官這就去,這就去。”

大堂里的李閻揉了揉耳朵,背往后仰,貌似喝醉酒假寐。

“你獲得了一次會話。

面對一鍋沸水怔怔出神的查小刀眼神一清:“接受。”

“殺人了?”

李閻的聲音傳過來。

查小刀把面皮下鍋,看著鍋里咕嘟咕嘟冒起氣泡,才笑道:“消息這么靈通”

“那死鬼的親爹,就是設宴招待我的陳天放,現在酒桌上,州府縣衙的官老爺,南直隸的勛貴,還有京里派的漕運總督齊坐一堂,浙江這塊鐵板,全呼在咱頭上了。”

“不好意思,給你惹麻煩了。”

“什么話!懲奸除惡這種事,我無可無不可的,既然你發火,咱就鬧一鬧,不過畢竟人生地不熟的,還得從長計議。”

“我聽你的。”

“……額。”

“怎么了。”

“不,沒事。”

李閻剛一抬頭,吳克洋正好面色沉重地回到宴席上。

戲臺上是昆腔《長生殿》,正唱到“驚變”那一節。

酒席上的陳天放聽得正入神,不時點著節拍,他也不睜眼,只是道:“克洋,怎么心事重重的?”

吳克洋回道:“啊,衙門一點瑣事,老師不必介懷。”

天放先生這才睜眼,沖他正色道:“既然如此,吃過飯我就不留你了,公事要緊。你考取功名不易,切莫辜負皇恩啊。”

“老師教誨,學生字字記在心里。”

李閻看了一眼吳克洋,又看了一眼陳天放,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刀子,你叫永昌把飛雷叫來,把苦主和尸體都帶到這來。”

查小刀做得了湯面,分了三碗,撒了點蔥花,澆上一層熱油,便回了大堂。

那位婦人已經穿戴完好,只是失了魂似的,呆呆發愣。

郝掌柜臉上裹了一圈重重的繃帶,神色畏縮而麻木。

查小刀把食盤放到桌上,問向婦人:“你叫什么。”

那婦人回了回神:“民婦郝安氏。”

查小刀點點頭:“吃面罷。”

說著,他又瞥了那掌柜一眼:“你呢?”

那人一個哆嗦,說話漏風:“小人郝桂旺。”

查小刀給曹永昌遞過去一碗。

又拿了一碗給自己,顯然沒預備這郝掌柜的份。

“來龍去脈給我講清楚。那伙人是誰。”

郝安氏顫顫巍巍端起面來,看著湯水自己的臉,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她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好漢還是快走吧,這惡人在這里一手遮天,您再不走,官軍上門你便走不脫了。”

那郝掌柜也跪在地上,只磕頭不敢說話。

“我問你,你們就回答,你們是什么人,那些人又是什么人?”

郝安氏哭哭啼啼地,說不出話。

還是郝桂旺先張嘴:“那人是當地士紳,陳天放的二公子陳冬,是個奸淫辱掠的花花公子,我們夫妻二人是年后才搬到舟山,本來尋思開個飯館討筆營生,沒想到……”

“官府不管?”

郝桂旺慘笑一聲:“好漢你當那兩個公差是假扮的么?這里的知縣鄭淵寧,不過陳家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家奴罷了,我們不過升斗小民,哪里惹得起啊。”

查小刀看郝桂旺的眼神要吃了他似的:“我要是你情愿死了!”

郝桂旺一邊叩頭一邊哭,說不出半句話。

“諾大的舟山,諾大的昌國,諾大的寧波府,難道就找不出一個為民做主的官了?”

“要么就被罷了,要么逼辭,要么就死的不明不白。剩下的,也是敢怒不敢言,能不與其同流合污,便是莫大的清官了。”

查小刀盯著郝桂旺:“眼下陳二叫我殺了,你們也逃不得干系,我這問你這軟蛋一句話,事到如今,你敢報官么?”

郝桂旺痛苦地捂著頭:“去了縣衙也沒用,好漢你當這樣的事還少么?”

“我們不去縣衙。永昌,吃了面,你去碼頭把飛雷叫來。”查小刀道把嘴里的熱湯連帶蔥花一飲而盡:“我們去天妃館。”

朱昌運舉杯:“我來之前,只知道天放先生是士紳,是給朝廷辦差的商賈,卻不知道,天放先生對理學也有如此深的見解。”

“朱大人言重了,老夫只是學過一些粗淺的高頭講義,年輕時僥幸中了個舉人,幾十年再沒進一步,如今年老智昏,更不敢和朱大人妄談理學。”

李閻暗自打了個哈欠。

門口卻突然人聲大作,熱鬧得無以復加,臺子的昆腔也攪了。

“怎么回事?”

有仆人跌跌撞撞,看著酒桌上陳天放,說不出話。

天妃館貴氣雅致的紅木牌坊前頭,跪著一對夫妻,查小刀趕著平板車,車上是一具尸體。

圍觀的老百姓里三層外三層,有的人認得那尸體的綢緞衣裳,激動得滿臉潮紅,聲音也越來越大。

陳寒攥著拳頭走了出來,他看到車上的尸體,渾身都在顫抖,指著抱著膝蓋坐在車上的查小刀:“鎖了他!”

有戴著圓盔,刀槍,和火器的營兵一擁而上。

“且慢。”

大批的宴客從天妃館里涌出來,出聲地不是別人,正是李閻。

陳寒憤怒地瞪著李閻:“李鎮撫這是什么意思。”

“此人是我的屬官,何況他犯了哪條律法,你要拿他。”

“他殺了我弟弟。”

李閻卻瞇著眼瞧他:“不知道陳先生在哪里為官。”

“我無官職在身。”

陳寒憤慨道。

“那陳先生怎地就自己斷了案子,又是怎么一聲令下,就有兵丁上前鎖人的。難道他們吃的不是朝廷俸祿?”李閻看向這些頂盔摜甲的士兵:“你們是哪個衙門的兵。”

“是我蘇州南營的兵。”

臨安候也走了出來,他先是看了一眼馬車上陳二的尸體,眼皮一跳,才對李閻說道:“李鎮撫有什么意見么?”

“你的兵聽別人的話,周亞夫的細柳營也會聽個平頭百姓的話么?”

這幾人爭論的時候,陳天放也被攙扶著出來,他見到自己兒子的尸體,只啊了一聲,便踉蹌后退幾步,被眾人七手八腳地攙扶住才沒有倒下。

吳克洋來回張望,才見到灰頭土臉的鄭淵寧,他幾步搶過去:“我不是叫你去拿人么?人怎么跑到這來了!”

鄭淵寧苦著臉:“這人好生厲害,我們拿他不住。”

“那也不能叫他闖到這里來!”

“他那馬實在是邪,我們的衙門的差役根本就來不及阻攔。”

吳克洋恨恨抽袖子,到了查小刀眼前:“你是何人?為何來此搗亂?車上的人可是你殺的?”

車上一旁的曹永昌一撇嘴:“這位大人,牌坊底下跪著兩個大活人你看不見,車上一具死尸倒上趕著往前沖,莫非大人是屬禿鷲的?”

“大膽,哪有你這黃口小兒插嘴的份兒!”

吳克洋怒不可遏。

查小刀隨即開口:“我后面那具尸體,仰仗惡仆,白日私闖民宅,強奸人婦,叫我撞上,便給料理了,如今店里的物事一件未動,苦主也在,大人應當好好問話。”

吳克洋冷笑:“我只見到死者有苦主,至于真相如何,豈是你甭信口胡謅的。”

整個場面亂做一團,平日意態閑雅的高官貴胄,也都一下子氣急敗壞起來,更多地是旁觀的縉紳名士,大多指指點點,神態各異,其中也不乏快意之人。

“好了!”

一聲蒼老的怒吼傳遍門前,眾人為之一肅。

陳天放止不住地咳嗽,本就老態龍鐘的他,顯得更加憔悴虛弱,他環顧一圈,卻徑直奔李閻而來。

“李鎮撫,這位壯士是你的屬官?”

“不錯。”

“可有登冊?”

“在遼東總兵李如梅大人手中。”

“好。”陳天放轉身,扔開拐杖,朝一旁受氣鵪鶉似的鄭淵寧吃力地跪倒。

鄭淵寧一個激靈,頓時不知道如何是好。

“爹,您這是。”

陳寒趕緊過去。

陳天放甩開他的手,沖鄭淵寧叩頭:“鄭大人是本地父母官,這樁案子,理應是大人審。老苦主和尸體都在這兒,真相到底如何,還請鄭大人明察。”

鄭淵寧義憤填膺,急忙攙扶陳天放起來:“天放先生放心,我一定還貴公子一個清白!”

不料陳天放扣住鄭淵寧的手掌:“不是還我兒子清白,是還苦主的清白,還受冤屈者的清白。此案事涉人命,依我大明律法,當由神皇帝陛下親自過目才能論罪,天理昭昭,若真有冤情,絕逃不過神皇帝的法眼!我兒真做出如此喪盡天良的事來,就是百死也難辭其咎。”

說著他苦笑一聲:“老夫教子無方,雖說如今事態還不明朗,可我對我那不肖子的了解,李鎮撫這位屬官說得,恐怕不假。”

“額,額,先生快快請起。”

陳天放被攙扶起來,臉色差的嚇人,他又對李閻道:“李鎮撫,案子雖然沒有水落石出,可你的屬官是親口承認殺了我的兒子。按我大明律法,除非是犯謀反,通倭,除妖等大罪,抑或有官差有王命旗牌在身,否則即便是朝廷命官,也不可擅自殺傷人命。我兒子罪或當死,你這位屬官兄弟,同樣觸犯大明律法,也應當先行收監,等查明真相再行論處,鎮撫大人意下如何?”

李閻眼皮一沉,不自覺瞥了查小刀一眼。

逼到天妃館來,本就是要將此事鬧大,即便陳柯兩家一手遮天,但滿浙江的官還是要臉皮的。至少,這么一鬧,他們不敢耍些太扎眼的把戲。

想罷,查小刀開始仰頭,然后一點點把頭低下,李閻這才拱手:“天放先生所言不無道理。”

李閻眼珠一轉,突然道:“不過我這位兄弟,本是龍虎山中人,是遼東的龍虎都監派遣給我的,按我大明律法,應當以罪員待參之身收押,只能問話,不可動刑,也能住牢房。”

吳克洋逼問道:“你說是便是么?憑證在哪?”

“有遼東天師道的令牌一道,吳大人還不信,自己去問龍虎山,反正一只紙鶴來回,從這到江西往返也用不了多久。”

李閻說的自然是假話,可一來,自己可能借此拖延時間,二來,能試探龍虎山的態度。

想也知道,陳柯二家借豬婆龍養匪自重,龍虎山是一定把他們視作眼中釘肉中刺的……

“好,我自然會問。”

吳克洋冷冷道。

“子禮,我的兒。”

陳天放呻吟出聲。

子禮是陳寒的表字,他聞言急忙攙扶住陳天放。

“爹。”

“剩下的事,你來料理吧,我有些累。”

他向在場眾多縉紳名流拱手施禮:“老朽本就體衰,悉聞喪子之痛,身子骨實在熬不住,今天的宴便散了吧,日后有機會,老朽再向各位登門謝罪。”

他半個身子癱在陳寒身上,神色凄楚:“快走,快走。”

“來人吶,把他倆鎖拿起來。回衙門問話。”

“此事與我侄子無關。”

查小刀一指曹永昌。

鄭淵寧大咧咧道:“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

說罷,叫差人上前鎖了查小刀,要押他回衙門。

“看什么看,都散了!都散了!”

有衙役驅趕百姓,卻趕不走越來越響的喝彩聲,激動的哭聲。

“蒼天有眼啊!”

“報應,這就是報應!”

陳寒送走了老父親,先是站到了查小刀面前。

“好狗不擋道。”

查小刀冷冷瞥著他。

“有時間我一定去拜訪你,查屬官。”

陳寒讓到一邊,李閻本來要跟著查小刀走,不料陳寒在李閻身后陰惻惻地道:“李鎮撫,我本來想和你交個朋友,可今日看來,我們的梁子,算是解不開了。”

李閻沒理他,徑直離開。

陳寒攥緊拳頭,眼中有異樣的血光滾動。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3-21 22:41
從姑獲鳥開始 第七十三章 水淹定海

恍惚的夢中,查小刀記得涼席上并排的四只僵硬腳掌,記得天花板下頭擴散的香煙煙圈和吊扇,印象中還有火星,還有哭泣的孩子。

他緩緩睜開眼睛,有些許的霉味沖到鼻子里,屋里只有一張發硬的床板和八仙桌子,平滑的灰色墻皮看上去有些壓抑。

門吱喲一聲打開,李閻背著寬大的劍匣,挺拔的身子把門口的陽光堵得嚴嚴實實。

他左右環顧一圈,笑道:“這么多供罪員居住的房子,你這間是最差的。”

李閻找了個地方坐下,和床上的查小刀四目相對。

“郝氏夫妻怎么樣了?”

“鄭淵寧想誘供,他倆還算有良心,咬死你是義舉,有我盯著,衙門口沒有指鹿為馬的本事。”

“后面你打算怎么辦?要是沒想法,我出個餿主意。”

查小刀喝了水壺里的開水,沖李閻道。

李閻有些驚訝,他的印象里,查小刀向來是個做選擇題的人,和自己同行以來,基本上屬于“份內的事做好,份外的事不問,我只拿我那份”這樣的態度,除非有看得見利益,否則很少主動去爭取做什么。

“你說。”

查小刀:“你來個大義滅親,和我撇清關系。反正有龍虎旗牌,沒人能把你怎么樣,我干脆越了獄,宰了那個要構陷我的鄭淵寧。咱倆先分道揚鑣,到了江西龍虎山匯合,怎么樣?”

李閻點頭:“夠餿。”

查小刀把腦袋往后一仰:“那就聽你的唄。”

李閻笑了笑,沖查小刀道:“陳天放是舉人出身,家里有漕幫買辦的差事,是個大地主,陳天放年少時候,在在鄉里講學,對程朱理學很有研究。陳家,柯家憑祖訓世代聯姻,自打嘉靖年龍虎氣震蕩,兩家人發覺自己血脈當中,天生蘊有調遣海中萬類的本領。那時節,浙江鬧豬婆龍,連天師道都拿淹死無數沿岸百姓的覆海大圣沒有一點辦法,只能任其肆虐。陳天放卻自告奮勇,他率領當時的陳柯兩家,耗費兩年時間,終于暫時趕走了覆海大圣。他本來有五個兒子,在和豬婆龍的反復纏斗中死掉了三個。后來陳柯兩家和覆海大圣約定,豬婆龍只在七八兩個月份在水道產卵,官府要他入朝做官,他也謝絕了。因此賞賜陳天放三品袍服。”

頓了頓,李閻又道:“直到今天,除了昨天你宰的陳冬,陳柯兩家加在一起只有四人。陳家的兩個你已經見過,柯家家主叫柯諾然,是陳天放的女婿,妻子柯陳氏,兩個人沒有孩子。這些人在當地風評都不見佳。陳氏兄弟,小的叫陳冬,綽號花花太歲,陳冬奸女,已經到了跋扈的地步。他總嫌苦主告官麻煩,以至于看上哪家女子,干脆上縣衙叫兩個差人一同上門,絕了苦主的心思。大的是陳寒,陳天放年老智昏,陳家的家業都是陳寒打理,陳寒總愛巧取豪奪,他在饑荒年賤價收購平民的田地,別的不說,只去年冬天,他惡意哄抬糧價,因此餓死的百姓便數以千計。至于柯氏夫妻,有傳言他們勾結海盜,專門叫綠林上的人襲殺那些愛管閑事的命官和清流。然后扮成被搶掠的樣子,甚至有人滿門老幼都被屠殺的例子。”

李閻說罷,戳了戳地面:“把他們全都扳倒,揭開這鍋天怒人怨的油鍋,你那點事就不叫事了。”

“你這主意倒是不餿,但是太費勁了吧。”查小刀嘴里這么說,臉上卻是躍躍欲試的表情:“有這個必要么?”

李閻伸出一根手指:“我這個人做事,一問能不能做,再問痛不痛快,從來不問有沒有必要。”

“那用得著我做什么?”

查小刀又問。

“老實待著,把殺心收一收。”

查小刀眉毛輕動才笑道:“你看出來了啊?”

李閻敲著桌子:“真叫你越獄出去,死的絕不只是鄭淵寧。”

查小刀沒說話,顯然默認了。

“行,那就這么說定了。”

李閻起身要走。

“等等。”

查小刀突然叫住了李閻。

“還有什么事?”

“……你就不問問,我這次怎么這么莽撞?”

李閻一愣,反問道:“你哪里莽撞?”

兩個人四目相對,再次陷入良久的沉默當中。

“當我沒說。”

查小刀低頭笑了出來。

李閻也在笑,他出門之前才沖查小刀:“你要是樂意,改天喝酒再和我說罷。”

“李鎮撫,久仰大名,我斗膽問一句,您找我家大人,有什么事么?”

天妃館本就專營官紳客居,散了宴,無論是官署在杭州的朱昌運,還是宅邸在蘇州的李復開,都是住在這里。

李閻眼前這人,是漕運總督朱昌運手下的掌兵千戶,姓齊,他和李閻都是五品,所以沒有用敬稱。護送朱昌運昨日才來到這兒。

“我家鄉有幾斤野味,還算有風味,那日宴上和朱大人相談甚歡,說好與他送來。”

齊千戶當然不知道,李閻在席上壓根沒和朱昌運說過幾句話,確切地說,他和誰都聊得不算愉快。

“李鎮撫,我家大人正在處理公務,眼看也入夜了,您看,能不能把這野味交與我,我再轉呈給朱大人?”

“當然沒問題。”

李閻把手里的油紙包給齊千戶遞了過去,之后便離開了。

齊千戶拎著油紙包裹,轉身走進大門。

朱昌運當然沒在處理公事,只是在院子里打五禽戲。

“人打發走了?”

“走了,大人,這位李鎮撫似乎沒有拜訪的意思,只是說,你和他約好,要送你幾斤野味,送了便走了。”

“哦?”

朱昌運轉頭:“什么野味,拿來我看看。”

齊千戶走過來,把油紙包裹放到石桌上打開,里面果然是兩斤熟肉,看起來是用料蒸過的,還淋一層熱油。

朱昌運盯著油紙包看了一會兒,突然伸手拿了一塊放進嘴里。

“大人,您……”

朱昌運不以為然地笑笑,一邊咀嚼一邊說:“難道他還想毒殺我不成?”

等嘴里滋味盡了,他才擰著眉頭問:“他有沒有說,這是什么肉啊?”

“沒說,只說是野味。”

“你來嘗嘗。”

齊千戶不敢推辭,也撿了一塊放進嘴里。

“如何?你能嘗出來這是什么肉么?”

齊千戶搖頭:“挺怪的,有點像發柴的老母雞,卑職也說不好。”

“你去把天妃館的廚子叫來,快點。”

“是。”

齊千戶吧唧吧唧嘴,急忙去叫這兒的掌勺大廚。

不一會兒,后廚大師傅過來,沖朱運昌一鞠躬:“大人你叫我。”

朱昌運一指桌上的油紙包:“嘗嘗這是什么肉,嘗出來我有賞。”

廚子湊近看了兩眼,不由得大驚失色,急忙對朱昌運說道:“大人,不用嘗了,這是豬婆龍的肉啊。”

“你確定?!”

“小人生在舟山幾十年了,怎么會不認得。我小時候,覆海大圣沒出,有的是百姓捕殺豬婆龍吃肉,后來鬧了覆海大圣,就再沒敢有人吃了,哦哦,除了陳家和柯家,他們頓頓不離。”

“忙你的去吧。”朱昌運笑了笑:“齊千戶,給他一兩銀子。”

等廚子拿著賞錢,美滋滋地走了,齊千戶才湊過來:“大人,這李鎮撫什么意思?”

“他是想告訴我。”朱昌運不顧及油淋淋的,又拿起一塊肉放進嘴里,看不出一點地方大員的風度,兩頰咀嚼間反而有些陰沉:“豬婆龍的肉,不是只有陳家柯家才吃得……”

深宅里外立著十幾顆朱漆大柱,夜里燈火通明,有梳著雙丫髻的丫鬟川織往來,給主人收拾晚宴。

“老爺子睡了么?”

有清麗的丫鬟給陳寒擦拭著嘴角。

“燈吹了,應當睡了。”

錢貴躬著身子。

“我爹他快六十才得了這么個兒子,雖說不成器,可老人家心里喜歡,這個仇,咱算是跟遼東李氏結下了。”

陳寒沉吟了一會,才問:“吳知府那邊,可有信了?”

“有。”錢貴點頭,沉吟了一會才道:“不大好。”

“怎么說?”

“一個是向龍虎山詢問,這查刀子是不是天師道的皂役出身,可那邊卻說,天師道的皂役不下十幾萬,整理名冊都要幾天,說晚些給回復,分明是拖延。”

陳寒冷笑::“不奇怪,那案子呢?”

“那姓李的從中作梗,不好翻案。”

陳寒瞪著她:“翻什么?老爺子都定調了,該怎么回事就怎么回事。可姓查的不經神皇帝勾朱便殺人,這是草菅人命,板上釘釘的罪過,為什么不向內閣發文?”

錢貴回答:“鄭淵寧本來是發了的,他的意思便是把案子拆開審,先定姓查的罪過,再辦二爺的案子,為了干凈利落,特意拜托龍虎衙門的賈都監,用紙鶴飛書去傳信。”

“那內閣的回信,應當和龍虎山差不多一起到才對啊”

錢貴搖頭:“沒,紙鶴沒出浙江,便叫賊人給截了,具體是誰犯的事,還不知道。”

“哼哼,看來這是有人憋著,看咱陳家的笑話呢,他們也不想想,如今的浙江離了我陳家壓制豬婆龍,沿海立刻就要大亂,如今朝廷到處都要用兵,這時候想過海拆橋,也不怕摔死。”

錢貴壓低嗓子:“要不要捎個信給姑爺。在衙門里下毒,做了那姓查的。”

陳寒搪開丫鬟,搖頭否決了他:“老爺子叫我料理,我就料理到他柯家去了?我看得出來,那李鎮撫醉翁之意不在酒,沒準姓查的就是他指使。后頭還有不少人想隔岸觀火,現在叫綠林上的人去殺查刀子,反而不美。”

說到這兒,他突然閉嘴不言,等仆人丫鬟都收拾了八仙桌子退下,屋里只剩下錢貴和他兩個人,他才開口:“這樣吧,你去南渠三寶寺,給兩百兩香油錢,然后拿著我的書信,扔進后院的井里去,叫它找個由頭,鬧一鬧。”

錢貴眨眨眼,神色有些為難:“大爺,老爺子有吩咐,三寶寺這地方,除非他首肯,否則誰也不能去。姑爺小姐家就住三寶寺對面,這些年連對面大門都不看一眼,您看?”

“你怎么榆木腦袋?老爺子也說了,這次的事交給我來處理,他之前說過這種話么?”

錢貴轉著眼珠,沒敢反駁。

“我爹畢竟有八十多了,以后不可能什么事都親歷親為,你只管去。這事結了,我會和老爺子說。”

“是。”

“還有,給吳克洋夫人的娘家捎五萬兩銀子,上次剿亂民的事,多虧他幫忙。咱以后用得著人家的地方還多著呢。”

陳寒站起來,錢貴急忙跟著:“那朱總督和小侯爺那里?”

“他倆現在如何?”

“都住在天妃館。”

“李復開是上頭派來平撫豬婆龍的,說白了,他的兵是咱的兵。可朱昌運在這兒的差事已經結了,他為什么不回杭州?”

“這我就不清楚了。”

陳寒想了想,一拍大腿:“也給小侯爺五萬兩,姓朱的就不必了,這時候他不走,那是憋著花花腸子,給錢還叫他看低了咱。等到明天,我叫朱昌運上趕著來求我。”

“大爺。”

陳寒有些不耐煩:“又怎么了?”

“額,您剛才說的這些賬目,明天要不要和老爺子說過,再安排下去。”

陳寒盯著錢貴,突然一指外頭的柱子,開口道:“咱家這一顆柱梁,從北方運過來,要花多少銀子。”

錢貴心算了一會兒,回答:“都加上,大概兩萬兩左右。”

“那我給咱家換五條柱子,還用的著專門通知老爺子么?”

“小的明白了。”

錢貴這才點頭哈腰地退下。

“交給你的事連夜辦!”

陳寒陰沉著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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