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穿梭] 從姑獲鳥開始 作者:活兒該 (連載中)

 
godfather003 2018-10-23 21:29:13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61 525917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4-14 08:22
從姑獲鳥開始 第九十五章 禍福相倚

查小刀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下意識架起雙刀。

楊朱說罷,抬起右手五指攥緊,干枯手臂上的肌肉一點點充實起來。

大地葉落無聲,山丘齊暗。

“且慢。”

查小刀突然開口。

楊朱動作一住,抬眼說道:“怎么?”

查小刀臉色明暗不定,久久沒有說話。叫一旁的曹永昌直著急。

楊朱卻明白了,他放下木棍搖頭:“罷了。”

說罷,他轉身離開,毫不拖泥帶水。

“楊朱先生。”

查小刀又叫住了他。

楊朱沒有回頭,腳步不停:“反悔也沒用了,你剛才受我的劍,還有兩成活命的可能,現在心氣一折,一成都沒有了。”

“我有一個朋友,或許能承受楊先生的衣缽。”

老頭聽了這話才駐足:“不是說道行比你高的人,就一定能接住我的劍。貿然說話,只會害了你的朋友。”

“沒所謂,我想他不會怪我。而且只有幾步路,不費楊先生多少功夫。您見了這人,如果不合心意,權當我說大話。”

查小刀說著話收起鴟吻刀,用火焰蒸干手心的汗水。

楊朱聽罷回頭看他,點頭道:“你倒也是個豁達的人,那人是誰,說來我聽聽。”

查小刀笑道:“東南三里有家客棧,這人姓李,叫李閻。是大寧衛的左司鎮撫。此人的秉性天資,或是先生衣缽的最佳人選。”

楊朱猛然回憶起一個背匣牽馬的高瘦身影。

他也沒說話,轉身就走。

那位乾光洞金山老祖的十三義子敖昂,自打脫困后,便一言不發。此刻眼見楊朱就這樣離開,忍不住踏前一步:“你可是祁連山人楊三井?”

楊朱沒搭理他,徑直離開。

敖昂心高氣傲,旁人若不理他,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他身子一抖化作六丈青色龍身,森然的龍頭攔在楊朱面前。

楊三朱這才停下,面對龍頭輕聲道:“有什么事?”

敖昂張開血盆大口,甕聲甕氣地說:“家父對你的劍術推崇備至,我對你的衣缽沒興趣,只是想見識你的劍術。”

他話音剛落,一道血光沖天而起,敖昂的青色龍身頃刻間四分五裂,滾燙的鮮血揚起兩丈多高,。

查小刀倒吸一口冷氣,敖昂要是死了,誰引見自己去乾光洞呢?

楊朱施施然收了木棍,他邁過敖昂的龍身,這次終于沒人再叫住他。

查小刀趕緊跑了過去探查敖昂的傷勢,只見整條大龍軟軟地蜷縮起來,鱗片沒了大半,四只龍爪三只都被砍斷,肚皮上破開幾米長的口子,內臟流了一地,進氣多,出氣少,只怕沒一會兒就要咽氣了。

“倒霉!”

查小刀罵了一句,他取出一只紫色藥丸,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扶正敖昂的龍頭。從尖利齒縫間喂了進去。

草還丹

類型:消耗品

品質:稀有

瀕死之際使用,將在五個呼吸之內愈合所有傷勢,并陷入三天時間的極度虛弱期,失去行動能力。

草還丹的效力,往往是針對人身,給敖昂吃下去,效果沒有想象中好,它身上一些開裂的傷口勉強止血,但是斷開的龍爪,和幾截龍身,沒辦法復原。人也昏死著,只有下意識地吞咽動作。

查小刀見到敖昂頭上兩只完好的龍角,心里突然一動。

他在罡箓里砍下敖昂一截龍角,這截龍角后來叫敖昂自己吃掉了,如今居然長了回來。

“死馬當活馬醫吧。”

他抓起地上幾截斷肢和內臟碎塊。

“永昌幫忙,往它嘴里塞。”

曹永昌不像當初那樣毛躁,他依言把地上沉甸甸,血淋淋的內臟,一點不剩地都塞進敖昂嘴里,才忍不住開口:“叔叔,你錯過一樁大機緣吶!以您的本領,若是得了這人劍術,天下之大,再沒有不可去的地方。”

查小刀抹了抹手上的血,搖搖頭沒有說話。

有些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楊朱說自己有兩成的可能,接下他這一劍、可當他流露殺氣的一剎那,查小刀感覺眼前漆黑一片,見不到半點生機。

自己一定會死……

“你獲得了一個會話!”

李閻的聲音傳來:“怎么樣?”

“已經脫身了,不過小麻煩。還有,有份大禮沖你去了,你可當心一點。”

“嗯?”

天色放明,李閻和朱焰對坐了一宿,都閉目養神。

驀地,李閻露出一抹微笑。朱焰卻驚咦一聲,她從袖口抖出一只拳頭大小的通紅火球,那火球落在桌上跳躍不止,最終噗嗤熄滅,留下一行扭曲的灰燼符號。

朱焰一目十行看完,臉色大變。

李閻這才睜眼,開口問道:“掌事大人這是怎么了?”

朱焰面無表情:“有人破了太陰罡箓,還殺了腥元司的人。”

李閻唔了一聲:“哪里的賊人如此猖狂?”

朱焰沒時間理會李閻話中的揶揄,陷入了沉思當中。

灰燼中的傳信,來自外五司當中的伏線司,這些灰燼也是某種傳自海外的文字,再加以改變。除了伏線司和幾大掌事,沒人看的明白。原文大意是,有個灰袍老頭出手救走了火屠,疑似是失蹤十幾年的祁連山人楊三井。

祁連山人!他還未死么?

朱焰一時間心亂如麻,若真是楊朱楊三井,火屠的事,便不能視為等閑地緝拿犯人的案子了……

她猛地站了起來,腰身的曲線無比美好。

“我有要事,必須馬上啟程。李鎮撫一起么?”

“可我的馬,還沒回來。”

朱焰打斷李閻:“火屠劫走了你的馬,哪有還你的道理?我們可以同乘一匹。”

“……”李閻頓了一會,笑道:“男女授受不親,還是等等吧。萬一我的馬回來了呢?”

朱焰冷笑一聲,嗓音放柔:“李鎮撫,龍虎旗牌的護差事,只到九月。可你的仕途還長,你如今的聲勢,想再回大寧衛混日子是不可能了。日后的前途必然不可限量。可有一件事李鎮撫不要忘了,你是李總兵的人也好,是龍虎山的人也罷。可你總歸是朝廷的人,是大明神皇帝的人。日后如何行事,李鎮撫三思而行。”

“多謝朱焰掌事提點,那啟程的事?”

朱焰轉身就走:“我自己走就是了,李鎮撫好自為之。”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4-14 08:24
從姑獲鳥開始 第九十六章 埋劍三井

公雞打鳴,天色破曉的時候,昨夜還人滿為患的客棧,已經徹底冷清下來。

破開的門窗,凌亂的馬槽,滿堂的腳印,以及一個身背劍匣的戎裝男人,他坐在八仙桌子前,手指蘸著酒水,不時在桌子上寫寫畫畫,客棧里異常安靜。

這時節,掌柜才敢跑出來。他打量半天大堂,沒發現再有別人,才輕輕道:“客官。”

“啊。”李閻把水跡抹去,才望向掌柜。

“這……”

掌柜滿面愁容地看向滿地狼藉。

“掌柜不用擔心,昨天晚上鬧山賊,已經叫我打跑了。”

這掌柜平日貪財,但也不是個傻子。昨夜里的爭吵聲,打斗聲,甚至還有聽不出是什么的野獸嘶吼。今天起來,那沒路條的叔侄,惡聲惡氣的馬匪,半夜到訪的女人,滿當當的房客卻統統不見了。

這足夠讓人浮想聯翩。絕不像眼前這男人說的這么簡單。

“那,那客官您,您要點什么。”

“不用,我這就走。”

“那好那好。啊不是,你歇著,有事您叫我們。”

掌柜說到一半,見李閻一挑眉毛,急忙改口。

李閻笑了笑,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隨口問道:“店錢都結清了吧?”

“啊,都,都結了。”

李閻點點頭,扶了扶背后歪斜的劍匣。走出店門口朝東北方向去了。

直到李閻也離開,掌柜才長出一口氣,好懸沒一屁股坐到地上。

江西多是一望無際的大山高林,此刻正值夏末,蔥蔥郁郁的山林被一條江水曲折分開。

李閻踩在高低坑洼的泥土路上,眼見羊腸小道挨上碧綠江水,才在江水邊歇腳。

沒等多久,對面傳來馬蹄的聲音。

一名灰袍老頭牽著漆黑的高頭大馬,從李閻對面走來。細細打量,這老頭的袖口和褲腳,都沾滿未干涸的泥水。應當路上不小心跌進了哪個水溝里。

飛雷見了李閻,長長嘶鳴了一聲,老頭這才抬頭。他松開韁繩,飛雷邁動四只蹄子跑到李閻身邊。低頭咬了一口地上的水篙,大肆咀嚼著。

“你的馬?”

“是。”

李閻點頭。

“我走到路上,它跟過來的,是匹認主的好馬。”

楊三井說道。

“晚輩……”

“客套話就不必了。”

楊三井凝視李閻一會,瞥到他腰間別著金母大劍,開口道:“你劍術如何?”

李閻被他打斷,神色有些發訥。

他只是聽查小刀說遇上個厲害老頭,找衣缽弟子找到了火屠身上。查小刀自覺不是老頭對手,才轉而引薦自己。但查小刀只叫李閻別托大,他自己也不清楚這老頭的底細。

此刻聽到這灰袍問到劍術,李閻干脆把腰里的劍平舉起來,笑道:“先生問的是劍術?可不夾雜其他的玩意兒。”

楊三井點頭道:“自然。”

李閻握住金母大劍,言語當中半點也不客氣:“我自幼習劍,二十二歲已經找不到師傅,自悟四年,劍術已然大成。”

那楊朱臉上,居然沒有露出什么不以為然的神色,反倒點頭道:“世上流傳的劍術的確不值一提,我十五歲時,便找不到師傅。自悟八十余年,于劍一道,寂寞久耶。”

江水滔滔,這兩人的口氣卻一個比一個大。

“你只學劍么?”

楊三井又問。

“不。”李閻如實吐露:“年長一些,同家中學習槍術。”

“你的槍術如何?”

李閻想起撼江三叉戟中的奔云大妖,徐徐搖頭:“小成不滿。”

楊三井歪頭看他:“依你這般說法,劍術易得,槍術難求咯?”

李閻敏銳地察覺到一絲殺氣,他瞇了瞇眼,卻沒有思索,如實坦露道:“刀術最易,槍術最難,劍在兩者當中。”

楊三井聽了嘴角一撇,但依舊耐著性子詢問:“劍術小成何解?大成又何解?”

李閻不假思索:“小成取步,大成取肩。”

楊三井聽了立即搖頭:“錯了,劍術小成用眼,大成用刺。”

說到這兒,兩人都不說話了。

楊三井當即豎起手中木棍來,李閻眼中,這老頭身上頓時迸發出黑色的浪潮,讓人升不起半點反抗的欲望。

只是那黑色浪潮一放即收,眼前還是那個普通的灰袍老頭。

“你如此推崇槍術,我便來見識一下你的槍罷。”

李閻沒有二話,摘出鏨金虎頭槍來,直直中平一刺,這老頭不躲不閃,虎頭大槍落到空中,突地再次爆發出驚人的速度,直取老頭面門!

這老頭如同兔子一般蹲伏,虎頭大槍落到空處,老頭往外劃臂,那木棍啪地打在槍桿上,摔了一個對折。

李閻卻沒有強攻,而是后退兩步,心中驚疑不定。

尋常木棍抵抗不住鏨金虎頭槍,這毋庸置疑。但這灰袍老頭木棍所擊打的槍桿處,的確是自己最難應力的地方,李閻如今的槍何其之快,這灰袍老頭卻能一下子看破李閻手法當中的換力破綻。

單只一手,不提楊三井有什么神通異術,只論劍道,李閻斷定他有100的劍術專精。

“這是小成用眼,辨長兵虛實。”

這灰袍老頭說罷,李閻臉上才露出認真思索的恭敬神色:“那大成用刺何解呢?”

楊三井聽了放聲長笑,他折下一根樹枝,掰斷旁支充當拐杖,居然轉身就走。只冷冷拋下一句:

“井底之蛙,也想窺我大成劍術?”

李閻被這楊三井劈頭蓋臉這一句打得胸口發悶。他張張嘴,陌生已久的羞惱感覺一閃而逝。

李閻沉吟了一小會兒,低頭望向手里的金母大劍,最終苦笑道:“先生說地有道理,但總好過故弄玄虛,半點長進沒有。”

楊三井已經走遠了,似乎沒有聽到李閻的話。既然找不到對脾性的衣缽弟子,他寧愿把這身劍術深埋地底。

“先生。”

李閻只邁了兩步,便重新攔在了楊三井面前。

楊三井面無表情,語氣卻分外地輕,一如他面對那四分五裂的龍種敖昂:“你有什么事?”

“小成用眼,大成用刺。聽了先生的話,我似有所悟,所以想和先生討教幾招。”

李閻話音剛落,那滾滾黑色浪潮幾乎壓到李閻面前。

新折的樹枝在黑暗中緩緩劈落,天地間的一切都仿佛失了顏色。

林鳥驚飛。

粘膩的鮮血自李閻的眼角,手腕,和胸口噴涌而出,大股大股的血浪涌向泥土。

他整個人都成了血人一般,帝女姑獲的投影在他身后低聲哀鳴,一朵紫色蓮臺就此凋零。

而李閻手中那只鏨金虎頭槍卻斜斜向前,距離楊三井的面門不足一寸。

李閻露出沾滿血絲的牙齒,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可怖。

“先生說小成取眼,辨長兵虛實。時而主動撲身敵人的槍尖,以短攻強打,左門為餌,自右門進步,右門為餌,以左門進步。是以劈撩二法,若以槍術論,便當護住中門,以神妙手法伺機而動。由此推論,所謂大成用刺,是指殺招當取敵中門胸口,唯善用刺擊,才是大成的劍術。”

楊三井的眉頭高高擰著,猛然舒展開來,似初春破冰。

他嘆息道:“所以槍劍兩道本無高下之說。以短降長,要有搏死的膽魄,以長殺短,當有蕩決的意氣。誰放出空門,誰便輸了。你說你二十二歲就找不到師傅,這不是你的問題。是你身邊的那些人,實在太差勁了!他們沒資格教你,我才有!”

楊三井臉上的表情似喜似悲,似癲似狂:“我本要找一個投脾氣的后生傳授衣缽,不想我一生心血枉費。可世間若真有能得我十二成劍術的奇才,管他甚脾氣秉性,這衣缽我也傳定了。”

“你可還能動么?”

楊三井激動道。

李閻放下槍桿,攥了攥拳頭,他失去一道鬼車蓮臺,如同丟掉一條性命,但此刻傷勢已經無礙。

“沒問題。”

“那好,你只管拿槍攻來,什么手段都無妨。”

李閻槍頭一立,江水怒卷而起,將岔口的兩人淹沒其中。

那滔滔大浪當中,楊三井的大笑聲不時傳來。

“我退我手進我身,左翻右躍如獅擲。”

“虎躍不入龍,龍翻不入虎。”

“龍翻虎躍皆蛇行,直行直用是幽元!”

“當其決命爭首時,劍短矛長皆不見!”

“左右進退有虛實,六法相生百奇出。”

李閻聽罷暴喝一聲,燕穿簾出手,虎頭大槍化作漫天寒氣流光,直直扎入楊三朱胸口。

李閻陡然一驚!

楊三井的臉色卻沒有絲毫變化。只用手撫摸槍尖,輕聲道:“劍術只是劍術,人的肉體柔軟,所以借助堅硬的劍器殺傷對手。技近乎道,也是技!開山劈海也好,揮神弄鬼也罷,這本就不是劍器的本事,我這一劍,不搬山,不倒海,不摘星,不催城。”

老頭子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舒展開來:“只殺人。”

那無數道江水顫抖起來,不聽李閻使喚爆碎成漫天銀白色水珠,倒轉沖向蒼天。

老人低聲的呢喃自水珠中傳來:

祁連山人天骨奇,十五能運朱屠椎。二十報仇許人死,殺人不數舞陽兒。鄉里不見容,官府不見治。猛氣奚所托,仗劍歸京師。京師殺柄司秋官,假爾爪牙虎豹關。今日尸一逆,明日誅一奸。朝食悖臣膽,暮食兇人肝……

再多的水珠沖向蒼天,最終也將落回大地。

被李閻的逸散出的九鳳之力凍成冰雹的水珠,嘩啦啦砸落到泥土中,江水中,天地間一片慘淡。

冰雹落盡,一襲灰袍頓靡跪地,袍子下兩只幽深的黑色眼眶當中,一點星光隱沒消失。灰袍底下,居然半點血肉都沒,只有皮包干瘦骨頭。

李閻的雙手不住顫抖,他一揚手,叫一道江水托起灰袍,魚蝦拱衛當中,尸骨沉入江底消失不見。

李閻放下虎頭大槍,向江水恭敬地叩首三次。這才重新拔起大槍,牽上飛雷馬,頭也不回地離開。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4-15 20:31
從姑獲鳥開始 第九十七章 槍劍七大行

贛州伏龍山北,月平縣衙。

“我說,今個兒都初九了,這位李鎮撫再怎么耽誤,也該到了吧!”

說話這人披掛山紋甲胄,身姿挺拔似黑熊,腰里挎著寶刀,看上去兇神惡煞。

此人名叫魏洗海,是云南安寧巡檢司的總兵官,十四歲能生撕虎豹,實屬悍將一名。

前些日子播州楊應龍造反,魏洗海奉命討逆。打了勝仗,他本應率領部眾回自家巡檢司的地盤,卻不知怎么到了這來。

“李鎮撫有護送龍虎旗牌的職責,這一路上少不了有魑魅魍魎糾纏,慢些也是理所當然。”

回答他的,是一名頭戴遮耳紅冠,胸前繡四品金錢豹補子,嗓音尖利的宦官,他坐在角落捧著八仙茶盅,語氣輕飄飄的。

這人便是腥元司主事,姓馬名遼,小名兒牽絲奴,神皇帝駕前得力的奴才。

“咱是來向金山老祖討回旗牌的,這李鎮撫倒是帶著十幾道旗牌上山去,倒時候別是丟了的旗牌沒能討回來,又搭進去十幾塊。”

“自然是不會的,魏總兵信不過旁人也就罷了。這次可是以守一小高功為首,小高功的本領,魏先生總該是聽過的。”

兩人的眼光同時往大堂上的主位看去。

青海紅日前,立著兩只曲柄金絲錦雞華蓋,四名唇紅齒白的道袍小廝拱衛左右,大椅上坐著身穿紫色八卦衣,貴氣逼人的小小少年。

正是胐朏。

他面前是兩只造型滑稽,五官俱全的剪紙人,一個頭大身輕,個頭矮小,另一個身長體壯,腦袋卻萎縮的不成比例,像只葵花籽。

他把這兩只紙人擺在大腿的袍裾上,只要魏洗海和牽絲奴不注意他,他就低頭擺弄兩只紙人,嘴里還哼唱什么。

胐朏的道號便是守一,是太乙館最年輕的高功法師。此刻他聽到牽絲奴談起自己,才呀了一聲,抬頭沖兩人露出一個憨憨的笑容來。

魏洗海不知該露出什么表情,只得閉口不言,心里暗暗冷笑:“若守一高功真如天師道吹噓得一樣,是龍虎山抵天的大符,又怎么會連一個覆海大圣都收拾不掉?龍虎山離浙江才幾步路?”

“因為我不會水啊。”

胐朏低著頭,隨口回答。

牽絲奴在一旁,聽見胐朏沒頭沒腦來了這么一句,不由有些疑惑:“小高功說什么?”

胐朏面向牽絲奴:“魏總兵剛才問我,我這么厲害,什么不去驅除浙江的覆海大圣。”

魏洗海臉色一僵,驚寒之余,他卻想到。前些日子自己才來月平縣衙,第一次見胐朏,被天師道衣食住行的奢侈排場,弄得不大痛快。

他當時暗自腹誹,天師道的山門道場在龍虎山,那金山老祖就在天師道眼皮子底下,把道場設在伏龍山。

龍虎山,伏龍山。山門名號被扇了這么大一耳光,枉那張義初自稱鎮壓天下……

這么一看,那些私下泄憤的牢騷話,全被這小孩聽到了么?

胐朏又開口了:“魏將軍誤會了,那時候我坐在法轎里,你在外面,我不知道你想什么的。”

魏洗海的臉色更難看了。

這時節,有月平縣衙的知縣快步走進來,拜見了堂上議事的幾位上差,才急聲道:“小高功,魏大人,馬大人,大寧衛的李鎮撫到了。”

“到了讓他進來便是了,難道你叫我們去拜見他么?”

魏洗海語氣很沖。

“李鎮撫的模樣不大對勁,中了邪似的。我也說不上來,幾位大人還是去看看吧。”

知縣連連作揖。

“哼,那便走吧。”

魏洗海雷厲風行一馬當先,牽絲奴馬遼緊隨其后,胐朏見兩人都去了,才跳下腳不沾地的太師椅,

精致的小院子里,李閻騎在馬上,一只銀白色,造型古樸的三叉戟成了精怪似的,圍繞著他打轉,不時盤旋呼嘯,帶起陣陣勁風。

李閻雙眼緊閉,似乎睡熟了一樣,是胯下的馬自己認路,走到院子來的。

看熱鬧的皂丁圍了一層又一層,知道胐朏三人到來,才被驅散開。

“這是怎么回事?”

魏洗海不明所以,胐朏和牽絲奴也全然不曉得發生了什么。

李閻卻感覺不到外界的騷動,他完全沉浸在和奔云大妖的激烈廝殺之中,渾然忘我。

幻象當中,木石齊吼,風雷滾滾。

奔云大妖虎頭焦躁地暴吼,眼前的鏨金虎頭槍時而靈巧如龍蛇,時而激烈如滾雷,與三叉戟斗至濃時,完全分不出勝負。

兩人已經在這方小天地中廝殺了數千個回合,李閻完全摒棄了過去以弱斗強的奇招,他沒打算再和奔云大妖同歸于盡,而是用最為扎實的路數和奔云大妖拼斗!

突然,李閻跳開數丈脫離戰團,那奔云大妖正興奮,不依不饒地仗戟向李閻沖來。

眼見奔云殺氣正盛,李閻居然收了虎頭大槍,抽出了環龍劍來。

這里本是奔云紋的幻象,在這兒,李閻能使用他用過的任何兵器,但按常理說,作為磨煉槍術的幻象,李閻是沒辦法給自己換上一把環首漢劍的。

然而他就是這么做了。

“祁連山人的劍術也好,奔云大妖的槍術也罷,我若只是蹣跚學步,豈不是對不住兩位的畢生的心血?”

李閻沖向刺來的三叉戟,手臂外劃環龍蕩開戟鋒,緊跟著劍尖閃電般刺向奔云的胸口。

眼前的一切都煙消云散。

騎在馬上的李閻徐徐睜眼,眸子有兩道神光透了出來。

“你點燃了新的天命雅克圖譜:秋日雅克!”

四階基因:秋日雅克:能將包括自己在內的任意生命體,調整到自然生長能達到的巔峰機能狀態,且無任何副作用。

“你的個人專精古武術達到了100!”

“你在突破古武術100的同時,靈肉本質獲得升華,從此以后,你將摸索只屬于自己的方式,自如地運用閻浮傳承的力量!”

你領悟了新的技能,可自由命名。

該技能被命名為:槍劍七大行!

槍劍七大行:參悟上古大妖奔云(100槍術專精),蓋世劍客楊三井(152劍術專精)后,只屬于閻浮行走一人的獨特領悟。

攔,拿,扎,格,擊,洗,刺為槍劍七行,世上一切槍術劍術,都在七行之中。開始槍劍七大行,你所有的狀態,專精,閻浮傳承,將進入不可名狀的神異境地。

開啟槍劍七大行,需要消耗某項專精超過100的生靈的精血魂魄,或者閻浮傳承的覺醒度。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4-18 23:01
從姑獲鳥開始 第九十八章 溢彩

李閻眼前充斥著一片琥珀色,視角不斷拉遠,那琥珀色卻無窮無盡……

終于,在無盡琥珀色的一角,李閻看到了流轉的蒼白色旋渦,他好像被人推了一把,一頭扎進白色旋渦之中。

一片蒼白中,他看到了無數的黑色線條,這些線條不斷扭曲擺動,一切你能想象到的事物,這些黑色線條都能勾勒出來。它們變成天空,大地,海洋,火山,無數的冰山,變成奇形怪狀的植物,變成無邊無際的火焰,變成倉皇逃竄的原始人,變成飛天遁地的奇異野獸,

可是,無論這些線條組成什么,組成光怪陸離的東西,它們依然是黑白兩色,像是不上色的工筆畫。有一天這些線條分崩離析,這些沒有顏色的東西,都不復存在。

李閻被人推著前進,偶爾能見到一些或深或淺的鮮亮色彩,卻還沒看清,就錯過了。

終于,他的視野停下來了,眼前是一名襁褓中的嬰兒,只有寥寥幾條黑線勾勒出來,但也算傳神。

嬰兒長大成了少年,繁瑣線條開始豐富和曲折,他的手里,也多了一只線條簡約的長劍。

也就是這個年歲,這少年有了幾抹淺淺的顏色,嘴唇是紅的,臉蛋微微發黃,但顏色太淺了,不留心很難注意到和其他線條的差別。

少年劍客舞動長劍,年歲漸長,他身上的色彩越發濃郁。

李閻親眼見到這劍客在非黑即白的世界中舞動長劍,親眼見他的線條逐漸豐滿,凌厲,鮮明,甚至開始有了質感。

他所見的一切事物都是那么蒼白,簡陋。只有他自己的顏色越發鮮活明亮,等到他成了濃眉闊目的青年,整個人簡直要活過來一樣!

但他面對的,依舊是黑白兩色的瓦舍,酒館,衙役,官兵,依舊是可笑的線條。

這個鮮亮如火的青年,在黑白線條中輾轉了不知多久……

終于,他開始衰老,他身上的線條開始松動,脫落,可他美麗的色彩卻越發鮮明亮麗。

最終,他身上的線條自顧自的拆解開,他終于死去。

而那些色彩從線條的破損中逸散,緩緩地飄向天空,飄出了蒼白旋渦,和不知從何處來的其他色彩匯合起來,不知道飄散到哪里去了。

突然,李閻恢復了行動力,他立刻抬起手,卻看到一只黑色線條勾勒成的蒼白手掌!

他低下頭,自己的雙腳和大腿同樣是黑色的線條,身上倒也填充了一些色彩,只是那光彩很淡,充其量和那劍客十八九時的色彩相當罷了。

他張惶四顧,腳下的馬是黑色的線條,院子的水井旗帆,木輪院墻,都是工整的黑線勾勒。

四下的人竊竊私語,是臉色蒼白,目光呆滯的畫偶,人群中,一名穿甲將軍的兩片嘴唇不耐煩地翕動,世界一片寂靜……

一道掐符的手施施然拍來,

李閻猛地握住這纖細的手腕,龍象般的力氣能擰碎鋼鐵。

朏胐疼得直咧嘴,李閻反應過來,他松了手,連忙翻身下馬,沖朏胐作揖:“末將莽撞,沖撞小高功了。”

朏胐捂住手腕,扁著嘴向李閻還禮,才脆生生說道:“李鎮撫,天道之浩渺,其萬一也非世人能理解。師尊說過,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你我只需明氣正心,做好自己本分便是,切莫胡思亂想,走火入魔啊。”

李閻嘴角一抿:“受教了。”

他望向四下,那些個衙役官兵,一臉不忿的魏洗海,低頭不語的牽絲奴,還有朏胐身后的侍奉道童一干人等,心中突生一股郁結之氣,半天才重重吐出來。

牽絲奴馬遷上前拱手:“李鎮撫,我們可恭候你的大駕多時了,若是沒別的緣故。不妨進堂議事如何?”

李閻面無表情:“我舟車勞頓,實在熬不住。商議大事更要周全,不能一蹴而就。我想先洗個澡,吃兩口熱粥就咸菜,再來議事。”

“額……”牽絲奴眼珠一轉:“倒也合情理。”

李閻哈哈一笑,他拍了拍牽絲奴的肩膀。一招手,撼江三叉戟飛回李閻手中。

三叉戟桿不住顫抖著,至于那枚深紅色的虎頭印記,已經破碎消失不見。

這支兵器的年代實在過于久遠,奔云大妖的殘魂也脆弱到了一定地步。

若是尋常人得到,只是借助奔云附身作戰,其中殘魂倒是還能支撐,但卻經不住和李閻在幻象中不分晝夜廝殺。

這次李閻突破,也徹底宣告奔云紋的消亡。

可憐那支祁連得到撼江三叉戟,幾十年來愛惜如命,結果落到李閻手里沒有兩天,奔云紋徹底損壞,撼江紋也只剩下不到兩江之水,造化全歸了李閻自己。

李閻把三叉戟掛到得勝鉤上,叫人迎著進了客房。

魏洗海老大不樂意,但看到小高功朏胐已經打著哈欠離開,也冷哼一聲,沒有發作。

不需片刻,小廝燒好了熱水,準備了浴桶,李閻屏退左右,解開甲胄赤身下水,眉頭才逐漸舒展開來、

他攥住拳頭一使勁,全身上下發出嘎吱吱的爆響聲,連同眉目筋骨五官,都發生肉眼可見的變化,甚至個子也高了些,可最后再看,似乎和一開始也沒有太大變化,只是沒有初看上去那么盛氣凌人了。

秋日雅克。

李閻從未像今天這樣,如此透徹地了解自己身體里蘊含地力量!

李閻閉上雙眼,只冥想片刻,便看到巍峨冰山上,盤旋著白羽紅眉,周身環繞七座紫色蓮臺的半人身少女,能見到在山間跳躍,青頭白身,閃電縈繞的兇惡白猿。他還能看到冰山巔峰上,盤坐的自己。

那個自己身上縈繞著濃郁的水汽,眼中有金色的豎瞳。

他能察覺帝女姑獲身上白色的羽毛,沒有過去鮮亮美麗了,反而生出了觸目驚心的血斑,少女的面孔也不復往日安寧,甚至有些猙獰。多了幾分惡鳥姑獲的本色,少了幾分北極炬九鳳的神性。

這便是引爆鬼車蓮臺的惡果。

而無支祁則更具有靈性,但也更冷漠,李閻觀察它的時候,甚至能感覺到這只青頭猴子也冷冷盯著自己……

李閻也能察覺“泉浪海鬼”的力量根源,是來自皮膚和筋絡和外界水汽的呼應,再向里擴散,強化內臟骨骼。

還有“天命雅克”當中,已經點燃的圖譜能力,諸如秋日雅克,抵抗先鋒,手術元素等等。這些基因能力像是一個個將滅未滅的火種,有相當的潛力可以開發,自己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去鍛煉,才能從中獲得更大收益。

至于那些沒有點燃圖譜能力,李閻也能窺見一些蛛絲馬跡,甚至以后可以嘗試主動鍛煉,來達到點燃圖譜的效果。

姑獲鳥,無支祁,泉浪海鬼,天命雅克。

過去的李閻操控這些能力,像是少年時,自己耍弄四五樣沉重的兵器,依靠童子功的底子,好像哪一個都有學有樣,其實過于駁雜,只發動一項還行,一旦幾種傳承和能力之間需要切換或者協同,李閻的反應會比平時慢上很多。

庸碌者容易被這遠遠超過同級的戰斗能力所威懾,強大冷靜的好手留心觀察,就能找到破綻。這也是貘當初指出來的缺點。

如今的李閻,依靠突破的專精古武術,卻能做到如臂指揮,且形成獨樹一幟的作戰風格。

但是槍劍七大行,雖然李閻只體悟出了一個框架雛形而已,但這已經超出了他能把控的范圍。

槍劍七大行的基礎構架,其實還是祁連山人楊三井的畢生劍術。

這與任何超凡力量都沒有干系,只有最純凈的劍術理解。別說李閻,就算是太歲,曹援朝這兩個同樣依靠近戰類專精起家,如今已經站在果樹的閻浮行走,也不能完全體會其中的妙處。

至于槍劍七大行的威力如何,除非李閻舍得耗費來之不易的覺醒度,或者干脆用自己的血氣精魄來做嘗試,否則只有對敵時才能體會了。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4-18 23:02
從姑獲鳥開始 第九十九章 冤家終路窄

北京城,護國寧漕佑民觀。

如今天子信玄,龍虎衙門設遍州府,道觀更是多如牛毛。但說起這護國寧漕佑民觀,依舊來歷非凡。

嘉靖年間,龍虎氣逸散,妖星震動,天下亂象初顯,各地妖邪難以抑制。

如今的天師道大真人,凌霄法清妙義飛元真君,俗名義初的張天師,當時還只是個不經事的孩子,卻一舉修成了近千年來無人修成的《太平洞極經》,是龍虎山少有的少年天師。

嘉靖帝下旨召見于他。張義初第一次進北京城,便看出京城里妖患叢生。

他當即出手,先后降服了金魚池的蝎子精、永定門外沙子口的蝎虎精、西直門外蓮花庵的蜈蚣精等一干妖害,在京城名聲大震。

嘉靖大喜,當即大興土木,在京城修建占地數百間的“護國寧漕佑民觀”,作為張天師入京朝覲時的行轅,更稱呼比自己小得多的張義初,是當世小神仙,常常與他徹夜長談。

爾后四十年余,神皇帝十歲繼承大統,朝堂風雨飄搖。張天師再次進京,伴駕足足十五年,才飄然回到龍虎山。

他輔佐三代君王,是兩代帝師,天師道的勢力拔地而起,成了臥國器而眠的龐然大物。

后來壬辰之戰,易羽自朝鮮歸來,張天師便沒了消息,沒有多久,甚至連太乙閣首席高功的位置也推讓出去。

這座護國寧漕佑民觀,也只有有張天師的親傳弟子,在京的御前法官錢守仁把持。

所謂“御前法官”,便是龍虎山在神皇帝面前的代言人,其地位和太乙閣首席高功一南一北,都尊貴無比。

而今天,這位平日在道觀里說一不二的御前法官,卻長膝跪地,冷汗如雨水滴落,怎么擦也擦不干凈。

一聲聲洪大銅磬,從他頭頂飛過,飛出宮殿。

幽暗的黑色大殿上,立著巨大的炭火銅盆。里頭熊熊火焰糾纏成一個單膝跪地,長發擺動的女人模樣。

這銅磬每響一聲,火焰便顫抖一下,銅磬聲響成一片,那火焰也躍動如妖精。

良久,縈繞玉柱金梁的悠揚磬聲,才飄散干凈。

“主子息怒。”

這火焰開口,是悅耳的女人聲音,正是天威司的掌事朱焰。

大殿的紫金蒲團上傳來一聲質問:“伏線司有幾成把握,劫走火屠的是楊三井?”

“五成往上,畢竟,祁連山人失蹤太久了。”

“五成?也不少了……”

紫金蒲團上的貴人又沉默起來,半天才開口:“楊三井這件事,不要過太乙館的手。另外,把天威司和腥元司的人都撤回來吧,不必再抓捕火屠了,江西的事,龍虎緹騎也不要再參與。這老頭子要做什么,也不干廟堂的事,由他去吧。”

朱焰越發恭敬:“是。”

“守仁啊,你來把這些奏折都燒掉。”貴人又叫起旁邊兀自流汗的錢守仁。

錢守仁擦擦汗才站得起來,他勉強走上去,紫金蒲團邊上,全是散落的奏折,已經開過封,丟的到處都是。

他不自覺瞥了一眼上面的內容,全是御史臺言官,以及國戚貴胄彈劾自己師尊張義初的內容。

其中言辭激烈,斥責張是狼子野心,操弄神器,或是昏聵無能,延誤國事。還有的更狠,把這幾個月的汛情,火災,地震,韃靼劫掠,乃至稅銀欠繳的罪過,統統安在了丟失龍虎旗牌的緣由上,奏折里沒一字提及張義初,卻把明晃晃的刀槍扎在龍虎山身上。

這些奏折被扔進了熊熊大火,帶起幾道火星,很快就化為灰燼。

“守仁,你在京城待了有十年沒有?”

那人又問

錢守仁恭敬回答:“回稟陛下,十年三個月整。”

“你也該歇歇了,把身下擔子卸了。回山見見你的師兄弟,還有師輔他老人家。”

錢守仁失落得無以復加,卻還是咬緊牙關,不叫自己的表情太過沮喪。

張義初這輩子,只擔任過朝廷兩個職位,一個是十五年的御前法官,還有一個是加起來三十多年的太乙閣首席高功。世人都傳說,張義初百年之后挑選傳人,勢必是在御前法官,和太乙閣首席高功當中挑選的。

“是……”

錢守仁剛要退下,那人又說話了:“對了,如今太乙閣首席高功是守字輩哪一個?”

錢守仁先是一愣,隨即大喜,御前法官雖然位高權重,但比起太乙閣首席高功來,還是差上一點,莫非陛下是要……

他壓抑心中欣喜,語氣平靜地道:“回稟陛下,是我的六師弟易守正。”

“我記得他,機敏識人,是個人才,是天師道不可或缺的棟梁,這可就讓我為難了。你侍奉我這么久,我總應該回報你點什么。你現在是御前法官,我叫你回去反降了職守?這叫別人怎么說我?”

錢守仁撲通跪倒,誠惶誠恐:“為陛下分憂,是臣子的職責,若有私心求報,叫臣子受雷齏之罰。”

“我知道你忠心。”那人想了想:“這樣吧,我發一道旨,你轉交給師輔,就說學生想他了,想叫他到京城來敘舊。至于天師的位子,你先擔著吧。”

天空中陰云密布,一時半會就要降下天雷似的。

錢守仁也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走出宮殿的。

天空中雷電翻涌,錢守仁的心里翻江倒海……

月平縣

“有勞有勞。”

“客氣客氣。”

李閻洗罷澡,進得大堂來。青海紅日前空落落的,只擺著幾張黃花梨的太師椅,兩張方茶桌。

守一和魏洗海都還沒到,只有一身大紅的馬遼慢坐著,他正慢悠悠地潑茶換水,見到李閻進來,也不說話,只是從茶壺里倒了兩杯熱茶,推到自己手邊的太師椅能夠到的地方。

李閻沒有推辭,大大方方座下,才和馬遼有了上頭這一番寒暄。

“說起來,我與李鎮撫,還有一番淵源呢?”

“馬公公久居宮中,怎么會和我一介武夫有淵源呢?”

馬遼臉上綴著幾絲笑容:“那茶馬司的監正柴玄,是我的干兒子。李鎮撫在山東見過。”

李閻把整杯茶水吞進肚子,才沖著馬遼挑了挑眉毛:“哦?”

“我那傻兒子有眼不識泰山,居然敢把歪主意打到鎮撫您的身上。他也是罪有應得,遭了妖禍,染上了口吃的毛病,還養死了幾匹貢馬,我已經重重責罰過他了。希望李鎮撫,別把這點小小的不愉快放到心上。”

牽絲奴馬遼是腥元司的掌事,與柴玄不同,此人能名列二十四將,必然是有些本領的。但是看他態度,不太像要和自己為難。

“馬公公言重了,柴大人是愛馬之人,沒什么壞心思。他與我臨別之時,我們還約定,等差事完了,我就把飛雷送過去,叫他養幾匹馬駒子。至于他遭了妖災這事,我倒是知道些內幕。”

李閻一副開誠布公的態度,把胡三誆騙柴玄的事說了出來,但隱去了秦城隍父子的事,只說是胡三換走了柴玄的心,才叫他得了口吃病。

“胡三,我倒是知道這么個人。”

馬遼突然呀了一聲:“我伏線司的人有諜報,這胡三不正在伏龍山上么?”

李閻聽了也眉頭一跳,脫口而出道:“那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伏龍山乾光洞

牛頭旃檀手持水火法棍,沖著昏黃瀑布大聲叫罵:“蘇都!你若還有半分情義,便出來見我!”

張揚的笑聲從水簾中傳來,一團車輪大小的火球從天而降,正落在牛頭旃檀身上。

這牛頭旃檀乃是木種,最怕火焰,他嘶吼一聲扯下著火道袍,一個猛子扎進江水里,撲騰許久才堪堪滅了火。

“哈哈哈哈哈”

一只火紅鳳凰自瀑布中穿梭出來,頭上幾只金色翎毛,煞是好看。

“你這榆木疙瘩別再白費力氣,我家十四妹可懶得理你!姑奶奶有二十八種神火,水撲不滅的也有十幾種。你再聒噪,叫你走不脫我伏龍山!”

牛頭旃檀氣得哇哇大叫,他舞動水火法棍,卷動飛沙走石,卻傷不著空中的靈巧火鳳。反倒差點叫這火鳥一口火焰吐中面門。

“你!你等著!”

牛頭旃檀眼見要吃虧,放下狠話,帶著滿身焦痕逃走,火鳳凰在天空中大聲嘲諷。突然,她瞥見什么似的,呀了一聲向低空掠去。

查小刀扛著數丈長的龍身,幾乎瞧不見他了,曹永昌亦步亦趨地跟著,正在伏龍山上的來回打轉。

“何人傷我十四弟弟!”

那火鳥撲了過來,被查小刀一道金色請柬直擊面門。

“快救人。”

查小刀高聲道。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4-21 22:33
從姑獲鳥開始 第一百章 再見九翅蘇都

“此次攻打伏龍山,我云南巡檢司一共出動兩千余土司兵,就駐扎在月平縣城的民房里。諸位如何?”

魏洗海徐徐道。

牽絲奴捧著茶杯:“腥元司來了五十余人。”

魏洗海眉頭一皺,他壓抑住心頭的不滿,把探詢的目光望向朏胐。

“我從天師道帶來六位龍虎皂役。”

朏胐頓了頓,見魏洗海還盯著他,才道:“沒了。”

魏洗海沒忍住,問道:“可是我看到,小高功你光是出行的儀仗隊,就有一百多人啊。”

朏胐捏著手指說道:“那些人是師兄安排的,專門照顧我衣食起居。”

魏洗海抿了抿嘴,又看向李閻:“李鎮撫是獨自一人前來吧。”

“不錯。”

李閻點頭。

“豈有此理。”魏洗海再也忍不住。

他站起來溜達兩圈,才又轉過頭來,沖眾人道:“來之前,上頭口口聲聲告訴我,是四支人馬聯合一處,一同剿滅龍虎山。我云貴一支,內宮緹騎一支,江西天師道一支,太乙閣再自旁處借一支。如今我的兵馬到了月平,你們居然如此糊弄于我?”

馬遼一挑眉毛:“魏將軍何出此言?”

魏洗海氣沖沖地說:“我倒不懷疑龍虎緹騎的精銳,可五十人,未免太少了點吧!”

他又瞪向朏胐:“小高功嘴里那幾名龍虎皂役,我在后院見過,哼哼,我若猜得不錯,他們都是各州府的縣衙退下來的吧?一個個頭發胡子全白了,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這怎么能堪大任?至于李鎮撫……”

李閻聽他提起自己,下意識抬起頭。

魏洗海指著他,唾沫橫飛:“難道李鎮撫在浙江,剿討覆海大圣的時候,也是孤身一人么?”

李閻不說話,只沖魏洗海端起了茶杯。

牽絲奴馬遼急忙勸阻:“魏總兵稍安勿躁。伏龍山地形險要,更有種種陷阱,但道口狹窄,有總兵大人的兩千精銳足矣。人再多,也只是干著急,幫不上忙。”

頓了頓,馬遼又道:“至于龍虎皂役和我腥元司嘛……總兵大人有所不知,我腥元司一共一百出頭的人手,這一次已經出動過半。萬歷十四年,朝廷出兵討伐蒙古黃教火落赤部,最終大獲全勝。腥元司也只出動了三十余人罷了。”

魏洗海自知失態,雖然心中仍有疑慮,但還是拱手道:“是我激動了。這次攻打伏龍山該如何安排,還請小高功和馬公公明示。”

馬遼攤開一張羊皮地圖,往上一指:“金山老祖盤踞伏龍山已久。麾下十四義子,除開那天師逆徒九翅蘇都,還有鬼頭貘,金錢青牛,三味金鳳,花青太歲,云鴆,電蛟,玄皮犼,自了道人,水旱魃等等,個個道行高深。金山老祖這次更是大排筵宴,五湖四海的外道紛至沓來。若是叫這些妖孽走脫出去,流毒無窮。我的意思是,要畢全功于一役,絕不可久戰。”

朏胐接口說道:“金山老祖廣發請帖,慶賀她新收義女,宴席就定在八月初十。我師兄的意思,就在八月初十那天,火燒伏龍山。介時,只需請馬公公和魏總兵封鎖伏龍山各個出口,不教外道逃脫;李將軍與我一同上山,不需伏妖,務必護我周全。”

他這番話說的很流利,但語氣僵硬,想必是旁人教的。

李閻只聽了八月十一宴席,火燒伏龍山兩句后,心中便想,原來官府剿滅妖窟都是一個調調。

魏洗海聽了心里更不可思議,聽了各方人手數目,他本來認為自己的兩千土司兵會作為攻打伏龍山的主力,可聽天師道的意思,自己巡檢司的人馬只需敲敲邊鼓,連那孤身一人的李閻,差事也比自己重要。

他阻攔道:“小高功地位尊崇,又是此次攻打伏龍山的主官。李鎮撫身負龍虎旗牌,責任重大,也不能有所閃失。讓二位上山,我和馬公公的大隊人馬從旁策應,是把腹心要害暴露給敵人,這絕不是兵術之道。”

朏胐往底下瞥了一眼,面無表情地說:“除妖滅禍,是天師道敕封國教的緣由和根基。專人專命,魏總兵只管聽命便是。”

他這兩句話說的落落大方,也是歷來天師道對外的強硬態度,魏洗海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也只得作罷。

李閻眼尖,他瞧見朏胐丟開一張密密麻麻的紙團,也不說破,只在堂上做個鋸嘴葫蘆,時不時應上兩聲,等著查小刀那邊的消息。

人間盛傳的伏龍山乾光洞,破開水光浮影,是一座美輪美奐的山堡。拿整只峰頭改造,內里挖空,外頭勾連石梯棧道,各處燈火通明。浮雕果樹望樓渾然一體,外廊內回,匠心獨具,一看便是出自大家手筆。

山中大殿,九只丈余銅爐冒出熾烈火焰,照亮廣闊的山窟,一眼望去,山壁上數不盡的黑色窟窿,小些的兩三丈,大些的十余丈,都黝黑深邃。

“當真豈有此理!你告訴我是誰殺害我十三弟?”

碩大的青色毛犼立在大殿上,聲如洪鐘,沖著敖昂凄慘的龍身悲拗大叫。

這宮殿里還有其他異獸,十余丈長的紅色大蟒,兩只彼此依偎的黑色石獅,立在半空的金冠火鳳。滿身金錢紋路,雙角曲折的金色牦牛,林林總總,都是聲勢不凡的大妖。

一只黑白相間的大熊沒好氣地回應:“你胡說八道什么,十三弟還有氣在,救得回來。”

青毛犼針鋒相對道:“這都叫人活剮了,你還想怎么救?!”

“能救。”

這聲音氣力不大,青毛犼卻乖乖閉嘴。

所謂隱世三妖之首,伏龍山乾光洞金山老祖,只看外表,只是個頗有風度的中年文士。臥蠶眉,丹鳳眼,三縷長髯飄飄若仙,在這滿屋子妖魔鬼怪當中,格外地不起眼。

說罷,這金山老祖轉頭沖身旁一名紫衣青冠,身材火辣的美貌婦人說道:“卵二,我發帖時請了一位故友,關外茶梁山狐骨婆,十三這傷非狐骨婆不能醫救,她到了么?”

這少婦名叫卵二姐,在金山老祖諸多義子當中,也是頗得信重的一個。

“回義父,她人已經到了。正和那耳健連,菜根泥,風雪神一處喝茶論道,我這就去請他。”

金山點了點頭,才沖一旁默然不語的查小刀和曹永昌拱手道:“多謝小兄弟救我愛子性命,十三這般傷勢,能拖到回山還未斷氣,定是小兄弟使了神丹大藥的緣故。我伏龍山向來不虧待恩人,鳳九,你到后山采一只金丹參來,答謝人家的救命之恩。”

“有勞。”

查小刀回應。

他應承得太爽快,甚至有些唐突。金山老祖不太適應地眨了眨眼,曹永昌見氣氛不對,上前道:“我叔叔與貴公子一見如故,施藥救人乃是出于彼此情義,老祖萬萬不要見外。”

金山老祖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二位有如此氣度,我更不能小氣。鳳九,多取一支來,送給這位小朋友。”

查小刀咳嗽兩聲,指著昏死的敖昂:“他的傷……”

“如此凌厲的劍術,必是祁連山人楊三井無疑。敖昂的脾性我再清楚不過,查小兄弟不必多言,他螳臂當車,該有此劫。”

查小刀打個哈哈,左右打量。

這大殿里除了金山老祖,還有形態各異的妖怪,唯獨沒有他當初在李閻身邊見過的,名喚九翅蘇都的異鳥在。

“小兄弟在找什么?”

金山輕聲問道。

“沒甚沒甚。”

查小刀急忙搖頭。

不多時,那金冠火鳳銜來一只碧翠樹枝,上頭結著兩只拳頭大小的金色果實。

金丹參:造化精氣生養,可延壽五十年,并增加任意傳承25覺醒度。

查小刀掐斷一只金丹參,遞給曹永昌,想了想,把金丹參連同碧枝都收了起來。

金山老祖視若不見,只是道:“小兄弟既然來了,不妨在山上多待幾天,切莫胡亂走動。今明兩天,天師道必發兵討我乾光洞,若是牽連了火屠小兄弟,我也過意不去。”

這金山老祖說的風輕云淡,查小刀眼神一陣閃爍。

天師道出兵伏龍山,是李閻告訴他的,按照道理是朝廷辛秘,更別說叫金山老祖這個當事人知道。這次李閻他們討伐乾光洞,只怕是難了。

他想沖金山老祖發動驚鴻一瞥,可又怕暴露,畢竟這種事不是沒有先例。

突然,大殿外頭傳來一陣涼風,幾只黑色羽毛落在大殿上。

查小刀眼神凌厲半晌,見到來人的容貌,頓時大驚失色。

來人一身黑色裙裾,整齊長發垂落腰間,臉若桃花,雙眼含煞,手里提著一只六角玉螭黃皮燈籠,款動蓮步飄然入殿。

“義父。”

金山頷首道:“你怎么來了?”

“我聽聞十三哥受了重傷,故此前來探望。”

“你有心了,放心吧,十三不會有事。”

金山老祖又看向查小刀:“是方才查小兄弟眼中有驚駭之色,莫非認得我這干女兒?”

“我……”

查小刀話沒說話,丹娘已經搶先開口:“義父,昔日我流浪民間時與這人打過交道。這是個游戲風塵的游俠兒,和官府有些往來,你要小心些。”

金山老祖點頭:“我知道,都是過去的事了。既然你們認識,你帶查小兄弟和他的侄子先找個房間坐下。”

“是。”

黑衣丹娘答應一聲,沖查小刀一抬手腕:“公子請。”

查小刀臉色古怪地點了點頭,曹永昌亦步亦趨地跟著,誰知才拐了角,這黑衣丹娘突然一抬袖子,曹永昌雙眼一翻就要倒地,被查小刀提住袖子。

“你是丹娘?還是九翅蘇都?”

查小刀嘗試著發動驚鴻一瞥,卻什么都探查不出來,不由開口問道。

“黑織錦帕為什么在你手里。”

黑衣丹娘冷冷問道。

查小刀頓時反應過來:“這么說,你是九翅蘇都嘍?”

查小刀沒有向黑衣丹娘展露錦帕,她卻知道查小刀身上帶著這東西。除非是九翅蘇都,才會有這般靈敏的感應。

“少廢話!”黑衣丹娘冷冷斥道:“你居心叵測潛入伏龍山,我只要揭破你的身份,你頓時人頭落地!”

“東西是李鎮撫給我的。”查小刀回答:“他要我問你,龍虎山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鎮撫在哪?”九翅蘇都一扯查小刀的衣領。

“這我不能告訴你。”

查小刀還是留了個心眼。

九翅蘇都臉色數變,突然扭捏起來,她低低地說:“你傳信給鎮撫大人,今晚子時,我在伏龍山東面的哭喚林等他,到時候他要問什么,我都合盤脫出。”

此后魏總兵一些排兵布陣的事宜,李閻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約莫四五柱香的功夫,他耳朵忽然一動。

“你獲得了一個新的會話。”

李閻精神大震,他下意識挺起腰板。

查小刀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我見到人了。”

“她怎么說?”

李閻沒想到這么順利,心中大為振奮。

“她叫你今晚子時到哭喚林見她,到時候就把一切都告訴你。”

“好,你沒事吧?”

“我好得很,還撈了些好處。對了,咱們在關外見到的風雪神,菜根泥。這次也到了贛州。”

“不止,那個陰魂不散的胡三也跟去了,明天,龍虎山要火燒乾光洞,要是沒別的事,你護著曹永昌離開即可。”

“你別這么自信,我看這金山老祖不好對付,他已經知道了朝廷的計劃,卻一點不驚慌,我看是胸有成竹。”

“他道行如何?”

“沒來的及查探,只有他的義子敖昂便有兩千年道行,又是異種,我看比你料理的覆海大圣也差不了太多。何況那金山老祖還有十幾個義子!要是都是敖昂的水平,咱倆也不是對手。天師道到底有什么底氣,能對付得了它們?”

李閻聽了,眼光掃過牽絲奴和魏洗海,最終落在朏胐的臉上。

他回答小刀:“你放心罷。賊要是強得過官,那就是官來做賊,賊來做官了。”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4-21 22:36
從姑獲鳥開始 第一百零一章 撲朔迷離

月平縣深深地陷在山坳里,西面有彎彎的小河流過,月亮投在淺淺的河灘上,突然一道腳印踩了過去,濺起銀色的水花。

李閻踩在一根細細的樹枝上,左右睥睨了一小會兒,便刷地一聲消失不見。

憑他的本領,想瞞過城里的哨崗耳目,自然是不再話下。可唯獨那個和他有過相識的朏胐,叫李閻有些吃不透利害。

七年多的時間過去,這位昔日的道童已經是地位尊崇的守一高功,可他的樣貌音容,居然沒有任何改變!

當初在壬辰戰場上沒甚存在感的小朏胐,只怕比李閻想象的還要深不可測……

這一路上月亮很高,四下沒甚遮攔,李閻仔細探查確認沒人跟蹤自己,才摸進了哭喚林當中。

這里到處是黑壓壓的密林,樹枝彼此交叉在一起,把月光劈得支離破碎,不時傳來夜梟的凄厲鳴叫。

“咕,歐歐歐”

李閻抽了抽鼻子,空中傳來腐爛的泥土味道,還有淡淡的腥味,正是蘇都鳥身上的味道。

李閻幾次調遣蘇都鳥,對這種味道再熟悉不過。

他穿梭在幽暗的林子當中,大概十來個呼吸的時間,遠方突然傳來女人的哼唱聲。

穿過茂密的枝葉,一雙潔白的仿佛放出光彩的腳丫在樹上晃來晃去,黑色的翻花襦裙,容貌藏在黑暗當中,叫人看不真切。

“蘇都?”

李閻一邊開口,一邊掃開藤蔓朝前,突然,他腳步一停,臉上的表情又驚又喜:“丹娘?”

月光流轉,那女人的臉被清冷的月光照亮,眉枝如畫,面如桃花。

李閻情不自禁喊了一聲,丹娘張了張殷紅的嘴唇,身子隨風擺蕩,落向李閻。

李閻眼中閃過黑色漣漪,跳出來的文字卻是山靈無疑。他猶豫地功夫,黑衣丹娘已經整個將他抱住,馥郁的香氣撲了滿懷。

李閻眼神一厲,他攥住丹娘的手腕子,低頭凝視對方的臉,心里突然一顫。

“李將軍……”

丹娘吐出灼熱的氣息,眼角有淚花。

李閻的手下意識松了一點。丹娘抱住李閻的腰,兩人緊緊相擁,交頸而吻。涼涼滑滑的舌頭鉆進李閻的嘴里,女子的香甜在口腔沁開,滿手的柔滑傳來驚人的韌性。

李閻陡然睜眼,兩道金色豎瞳亮如火炬。

抵抗先鋒!

他一把推開對方,金母大劍往上一抬,虛戳在丹娘的脖子前頭不到兩寸。

丹娘用袖子捂住嘴巴,低低地道:“鎮撫大人……”

李閻有些不敢置信:“九翅蘇都?”

黑衣丹娘垂下頭顱:“是。”

“你真是什么幻術?”

李閻又驚又怒。

九翅蘇都別開臉:“這不是幻術,這是《太平洞極經》的兩在心魔符法。若是功成,我便能以她容貌氣息托生兩界之間,漫天神佛也看不出破綻。”

說到這兒,九翅蘇都突然恨恨道:“誰成想才幾年的功夫,那女人居然修成五次雷劫,香火成神。符紙在最后關頭叫她毀去了,我只修得容貌氣息,托生兩界的法子卻是不靈了。”

她拿出一張焚毀一半的黑色符紙遞給李閻看,

兩在心魔符

品質:殘破(不可用)

太平洞極經中記載的仙家符箓之一,蘊含宇宙辛秘。

只需宿主一縷頭發即可煉制,若符紙修成,將獲得宿主的容貌和氣息,并從此與宿主魂血交融。可借助宿主的影子開辟兩界通道。且任意一方被滅殺,會立即重生到對方身邊,煉制過程不可逆轉。

備注:九翅蘇都只修得宿主容貌氣息,但因為符紙被毀,并沒有獲得其他威能。

李閻眉頭擰成一個川字:“這東西是誰給你的?”

九翅蘇都訥訥道:“自打那次鎮撫用龍虎氣調遣于我,我便花心思鉆研了,符法,是……是我向天師道師門借的。”

李閻不說話,只盯著她。

“是偷。《太平洞極經》,是蜀漢時太上仙人饋贈給初代張天師的仙書,只有歷代天師才有資格讀,我偷偷學了上頭的符法。想再見到鎮撫大人。”

“這和丹娘又有什么相干?”

李閻喝問。

九翅蘇都扁著嘴:“我不服氣,憑什么她就可以跟在鎮撫大人身邊。我就不行?自打那次以后,鎮撫大人就再也沒呼喚過我,整整五年。”

說著她撲通跪倒:“鎮撫大人,如今蘇都也有了人身,和那丹娘分毫不差。她能做的,蘇都也能做;她不愿做的,蘇都,都愿意……”

李閻太陽穴一陣突突。

“這件事回頭再說,你先起來。”他拉起九翅蘇都,看著那張和丹娘一般無二,卻透出幽怨神色的臉,沉著臉問:“你剛才說,是丹娘發覺了你的符法,才來毀了你的符法?”

九翅蘇都點點頭。

李閻突然想起丹娘留下的紙條。

“我回去有些事做,勿念。”

丹娘和其他閻浮行走一樣,具備閻浮傳承。李閻聽查小刀提起過,閻浮傳承是溝通閻浮果樹上無盡果實的鑰匙。代行者們,也是通過自己的傳承,才能把新人送入果實完成事件。丹娘得了六司的道行,她能回大明,李閻并不奇怪。李閻原本以為丹娘是生自己的氣,卻沒想到是因為這個……

“如今被困龍虎山的青火天妖就是丹娘?那天龍虎山到底發生了什么?”

九翅蘇都不敢隱瞞:“我本來每天子時到丑時,去偷看太平洞極經,修我的兩在心魔符,誰知道被她察覺,居然找上龍虎山門來。”

說到這兒,九翅蘇都也露出疑惑的神色:“我只是翻看《太平洞極經》中的一頁,那書極怪,其他的部分我連動也動不得。誰知道那女人一到,旁邊的三五功德大印就被一團不知名的妖氣污染掉了,《太平洞極經》也無端端走脫了三頁紙,鬧出這么大的動靜,龍虎山上的老道們紅了眼睛,非要我和她償命,激斗的時候,她把我弄下了山,叫我來找鎮撫您……”

可能她也知道自己說的匪夷所思,連連起誓:“那《太平洞極經》和三五功德印為何一丟一壞,我是真的不知道。我說得有半句假話,叫三清祖師降下天雷齏了我。”

說著,她低頭道:“蘇都自知闖下大禍,不敢奢求鎮撫大人原諒,若是鎮撫大人心里實在生氣,便殺掉蘇都出氣好了。”

“張天師深不可測,有鎮壓天下的美稱。你進龍虎山才兩年,有什么本事能偷看《太平洞極經》?”

九翅蘇都張了張,說不出話。

“就是殺了你和丹娘,《太平洞極經》經頁回不來,三五功德印也修不好,丹娘法力高強,龍虎山拼上天下大亂也要殺他,只為泄憤?張義初會那么傻?”

李閻與其說是問九翅蘇都,不如說是自問自答。

九翅蘇都訥訥道:“她,她也說這件事不簡單。”

李閻心轉電念,種種關竅涌上心頭。

他當初自易羽那里,用不消耗龍虎氣的氣愈術,換取了九鳳神符的制作方法。

太歲也隱匿在這個世界。

張天師自壬辰之戰沒有多久,就不問世事。

九翅蘇都和牛頭旃檀上龍虎山。

丹娘被困龍虎山。

自己接下護送龍虎旗牌的差事。

勿造殺孽。

秦城隍和莫后光對自己說的話。

“他是沖著我來的。”

李閻喃喃地說,背后寒毛頓時立了起來。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4-22 21:49
從姑獲鳥開始 第一百零二章 紀效新書·相法

李閻強壓下心中的疑慮,他復雜地盯了九翅蘇都一眼,臉色非常難看。

九翅蘇都不敢看李閻的眼睛,頭低得要埋進胸脯里去。

半晌,李閻才開口:“我有過不少曲折的經歷。做過打手,走卒,海盜……但我從來只是做人,沒做過妖怪。你從我身上察覺到那一點親近的妖氣,只是我制敵的手段罷了,過去是我利用你。可我自認沒什么誑你,害你的地方。眼下局面,我有責任,我不怪你。以后,你也不要稱呼我大人,也不要再來找我了。”

他盯著九翅蘇都的臉,后退了兩步,放下金母大劍,轉身離開。

九翅蘇都臉色數變,她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李閻眼看就要走遠,才想起什么似的,回頭說道:“兩天之內,伏龍山乾光洞將是一片廢墟。我要是你,不會再回去了。”

說完,他縱身一躍,只見眼前勁風流轉,九翅蘇都攔住李閻,她顫聲驚叫:“大人,她……丹娘要我找回三張《太平洞極經》,我,我有線索。”

李閻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太平洞極經》殘頁落在了金山老祖手上,你才認他做了義父?”

九翅蘇都倒抽一口冷氣:“只有一張在他手里。大人你怎么……”

“我本來不知道,現在知道了。”

李閻說完,就要甩開九翅蘇都,九翅蘇都卻緊追不放:“金山老祖一定知道什么內情,他從各州府搶了至少四十道龍虎旗牌,又隨意地送給子女,我聽他嘀咕過,說什么不是這一道,還提過大人你的名字。”

李閻眼神動了動,但并不理會她的話。

九翅蘇都咬著下唇,抵死不讓:“我在天師道呆了七年,還學過太平洞極經上的法術。我還是金山老祖的義女,我能幫大人的忙。”

李閻的腳步一停,回身看她,九翅蘇都以為李閻動心,這才破涕為笑。

不料李閻冷冷開口:“你糊涂上山,又糊涂下山。因由都沒弄明白,白白叫人家設計。你幫不上我的忙。我給你指個出路,出海到日本九州去。你學了張天師的法術,即便他故意叫你學的,那也是人家鎮山之寶!我見識過龍虎皂役對妖物的態度,天師道不會放過你。”

九翅蘇都還要說什么,李閻怒目圓睜,殺氣波動一放即收。

“滾。”

九翅蘇都矗立良久,卸了氣似的,她落下手喪氣道:“我也不去甚日本。那金山老祖縱然是利用我,可的確在皂役手中救我性命,認我為女,視我如己出。大人既然不愿意再和蘇都有瓜葛,蘇都也不敢糾纏。要是乾光洞真守不住,我便隨義父一同死在洞中,也全了這份父女情義。”

李閻瞇著眼盯了這張似曾相識的面容一會兒,突然冷笑一聲,轉身就走,身后有隱隱的抽泣聲傳來。

他走出哭喚林。河灘邊上,蹲著一個掐著煙卷,怔怔發呆的男人。

查小刀撓了撓頭,嘆息道:“何必說話這么硬呢,退一萬步說,咱的確還用的著人家。”

李閻摸著腰間的金母大劍:“你知道金庸的武俠小說里,我最討厭哪個主角么?”

“哪一個?”

“張無忌。”

查小刀吐出一個煙圈,笑道:“那你一定喜歡尹志平和歐陽鋒嘍?”

“不算討厭吧。”李閻隨口回答:“什么意思?”

“隨口說說。”

查小刀眼神飄忽道。

李閻心亂如麻,一時沒有注意到查小刀的玩笑,而是思考一會兒,認真說道:“你和曹永昌別再回伏龍山了,先找個地方先躲躲,等我的消息。”

查小刀沒回答,轉而問:“要真是張義初設計咱們,咱已經失了先機,再上龍虎山恐怕也占不到便宜,你想清楚沒有?”

哭喚林中的對話,他聽的一清二楚。

盡管有些關竅,他并沒有李閻這個當事人想得明白。但這并不妨礙他察覺出,天師道有些不太對勁。

閻浮行走的身份如果真的永遠不會被發現,閻浮八百萬忍土,不就成了屠龍之術么?

可要真是請君入甕,眼下人家的布局都快收尾,天師道又是如此盤根錯節的龐然大物,李閻怕是無力回天。

李閻笑道:“也未必吧,我有兩成把握。”

他眼神一陣發緊,楊三井的須發五官歷歷在目。

“兩成把握也要上?”

“兩成把握還不上?”

查小刀抿著嘴看李閻。

“有些事我沒得選,除非不做。”李閻搖著頭。

查小刀叼回煙卷,想了想才說:“我還得回伏龍山。”

“怎么講?”

“張義初再了不起,他也絕不是毫無掣肘!龍虎旗牌紛紛丟失,朝廷對他必然不滿,易羽就是想補救神皇帝對天師道的印象,才硬著頭皮組織這次圍剿伏龍山。金山老祖能在天師道眼皮子底下盤踞這么多年,也不可能是紙殼子。剛才九翅蘇都也說,金山老祖似乎知道內情。想破局,他是關鍵。可你的官身擺在這兒,金山不會信任你。是我才有可能。”

查小刀進入這次事件以來,很罕見地說了這么多的話,還分析得這么切中肯絮。

李閻默然了一會,有些猶豫。

“就當還,我在浙江給你裹亂的人情了。別覺得什么事你都自己應付得來。”

李閻沒說話,看神色還是不大認同。

查小刀意會,說道:“我不大覺得九翅蘇都會出賣我。”

“世事無絕對。”

李閻表情很冷淡。說著,他從個人印記拿出兩樣東西遞給查小刀。

召令金牌:立即完成當前閻浮事件,評價為“下吉”,購買權限額度為130。

紀效新書·相法:耐久:3/3,指定一名閻浮行走作為永久的與共者,并獲得彼此百分之十五的肉體素質加成。

召令金牌,查小刀自己也有一份,是當初詹躍進送給他們兩個人的。李閻知道這一點,不過還是把自己的金牌遞了過去。

至于紀效新書·相法,是的,李閻一直沒有使用,甚至沒在查小刀面前提起過。

查小刀并沒有推辭,只有有些訝異地看了李閻一眼。他把令牌接過來,同時接受了紀效新書的契約,兩人的胳膊肉眼可見的鼓脹又恢復如初。

“呼!”

查小刀攥了攥拳頭,沖李閻揚了揚手。

“常聯系。”

說罷,他便轉身離開了。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4-25 22:56
從姑獲鳥開始 第一百零三章 大鬧伏龍山(上)

“義父。”

九翅蘇都低聲道。

金山老祖端著一本時下正紅火的《天師伏妖錄》,隨口問道:“昨晚去哪兒了?”

“女兒·有些不舒服,出門散散心,出什么事了么?”

“這樣啊,倒也沒什么,隨口問問”

金山溫潤地看了九翅蘇都一眼。

“義父。”九翅蘇都猶豫著說道:“你老神機妙算,早知道天師道不懷好意,可人家勢大,要是打上門來,難免死傷。何不暫避鋒芒,先躲一躲呢?”

金山老祖聽罷笑道:“你知道龍虎山要打上門,覺得我十有八九不是對手,但自己沒想著逃跑。當義父的還是暖心的。”

頓了頓,他又道:“我知道,你覺得我利用你,可我在皂役手中救你性命,認你為女,視你如己出,沒一點對不住你的地方。我是真把當我女兒看的,和十三他們一視同仁。”

九翅蘇都一開始沒回過味來,但很快就察覺不對。

金山老祖說著,又嘆了口氣:“要是乾光洞真守不住……我便隨義子干兒們,一同死在洞中。也全了這份父女情義。誒,你臉色怎么這么難看?”

九翅蘇都強笑道:“可能是,心緒不寧。”

“有什么不寧的。女兒家有心事,不愿意和義父說。去找九兒,還有你二姐。別憋在心里。”

金山老祖把手里的天師伏妖錄放下,突然一抬眼:“當義父的說句公道話,有些人對你好,才不假顏色。有些人心黑,才甜言蜜語,拿你做墊腳石。你啊,太嫩了。”

九翅蘇都不知作何表情,直覺渾身上去如墜冰窟,但又有一絲僥幸,臉色的表情很木訥。

“今天的宴席,你算半個主角,去看看,別再我這兒窩著了。”

金山收回目光,在《天師伏妖錄》上細細婆娑。

龍虎山,大真人殿。

黑色盤黃金云紋的大理石柱光滑得能倒映出人影,大殿上,九十余歲的張義初須發怒張,眼里幾乎噴出火來。

“混賬!逆徒!糊涂!蠢貨!飯桶!畜生!”

易羽跪倒在地,衣袍沾血,神色萎靡地聆聽師尊極具活力的教誨。

與世人流傳,絕頂高人的形象不同,張義初天生嫉惡如仇,性烈如火,尤其說話刻薄,誰的情面也不給。

他年輕時,被清流視作專媚小人,那時他便敢當面怒罵內閣諸老,是“昏聵老狗,皓首蠹蟲,不知世道驚變,徒做瞎眼文章。”

尤其是神皇帝初登大寶,張天師陪王伴駕那十幾年。龍虎山聲勢正旺,滿朝文武王公貴族,沒有一個他沒罵過的。

李太后督管少年的神皇帝,張天師罵她“婦人專權,以家法治國器,徒流賢名,貽害萬年。”。把李太后氣得閉門落淚。

太傅教小皇帝《帝鑒圖說》,《中庸》《大學》,他強要改成《六韜》《漢書》《韓非子》,罵太傅和翰林院是“詐德教,害國君,夸夸其談,包藏禍心。”,一連罵走了幾個教書的太傅。

至于龍虎山內,諸多守字輩師兄弟更是不堪,辱罵棍棒是家常便飯。唯獨守一一人,得到張義初的寵愛。別說棍棒罰抄,連重話也沒說過一句。

張義初罵了半晌,實在口渴,他端了碗茶水牛飲干凈,才沖易羽道:“是你叫朏胐下山,剿金山,收旗牌的?還叫那個李閻也參與進去?”

原來張義初忙于壓制天門峰上的青火天妖,龍虎山的事宜很少有再請示他的。

今天清早,他才得知朏胐下山攻剿伏龍山,張義初大發雷霆,把已經是太乙閣首席高功的易羽罵得狗血噴頭,叫他自己領十鞭子,再來大真人府見自己。于是有了剛才的一幕。

“是弟子的主意。”

“我問你,你叫朏胐什么時候動手?”

“八月初十,今天。”

“那李鎮撫也到了乾光洞了?”

“到了。”

易羽聽了見師尊默然,才敢辯解道:“那金山老祖向來跋扈,這次暗自指使群妖,劫旗牌,殺命官。擺明沖我天師道而來,朝內輿聲沸騰,御史臺彈劾咱龍虎山的折子推成了山,這般架勢,咱再不出手,只怕就沒有出手的機會了。”

張義初悠悠地道:“金山跋扈,比我還跋扈?御史臺彈劾得咱龍虎山,還是我張義初啊?”

易羽不說話。

張義初把茶盅摔了粉碎,指著易羽:“還輪不到你,來給我擦屁股!”

聲音在大殿里久久回蕩。

“弟子知錯。”

易羽急忙叩首。

張義初怒目圓睜:“你說你知錯,是搪塞,你不知道你哪里錯了。我來告訴你,你第一件錯事,是不該這個時候去剿金山,這會讓人家覺得,我龍虎山左支右拙,已經沒什么本事,連那金山老祖也會笑話。第二件錯事,是不該叫朏胐去,你隨便叫誰去,乾光洞都留不下來……”

易羽一開始還聽得明白,但是后來第二件錯事,便有些迷糊,那金山老祖非同小可。只有朏胐出馬,他才有大獲全勝的把握,怎么到了師尊嘴里,倒成了誰去都行呢?

“第三件錯事,也是你最大的錯事,你不該叫那姓李的摻和進去!”

張義初咬牙切齒。

晨霧彌漫,黑壓壓地人影涌入山林。魏洗海身穿皮鎧,雙持短戟披荊斬棘,虎目左右端倪。驀地,他拔出腰間的繩斧飛擲出去,樹冠中掉下一只花紋斑斕,足有碗口粗細的大蛇,已經被繩斧斬成兩截。

魏洗海抽回繩斧,抬手叫身后端著槍棒的先頭兵停下。

五十來人的先頭部隊抽出長刀,四下張望。

齊膝蓋的雜草中劇烈晃動,一只怪蛇在濃密雜草中左右奔突,看準一名包頭巾土司兵后脖頸露出一塊皮肉,猛地彈跳而起,四顆獠牙張開,嘴里的腥味是縈若實質的淡紫色。

那士兵向前猛撲避讓開,雙腳旋擰翻身,手中鬼頭刀噗嗤砍中怪蛇,腥臭的血液當即四濺。

雜草的晃動更加激烈起來,四面八方傳來恐怖地沙沙聲,土司兵們彼此依靠,臉色緊繃,突兀之際,怪蛇紛紛彈跳而起,撲向土司士兵。

魏洗海怪笑一聲,他張開嘴,喉嚨腹腔頃刻間膨脹起來。

魏洗海的怒吼沒有發出聲音,卻涌動起劇烈的氣流,草皮泥土支離破碎,至少上百只怪蛇倒飛出去,只留下一大片光禿禿的土皮。

林中飛鳥走獸驚慌逃竄,周遭士兵也紛紛露出痛苦的神色,但并沒大礙。

一名土司兵走過來,沖魏洗海道:“大人,有兩個兄弟被咬傷了,這蛇有毒,隨軍帶的解毒藥也不起作用。”

魏洗海聽罷,也不說話,只彎腰撿起一只怪蛇尸體,三下兩下撕巴干凈,從里頭剝出一顆通紅色的毒腺,想也不想就吞進嘴里。

旁人并不驚訝,都是一臉習以為常的神色。只見魏洗海臉色騰地變成漲紫色,他大口呼吸,沒一會兒,臉色就恢復正常。

有人急忙把被咬傷的士兵抬了過來,那兩人渾身浮腫,雙眼外凸,眼看就救不活了。

魏洗海拿小匕首割開自己的手腕,盛出一小碗熱氣騰騰的血來,叫人涂抹在中毒士兵的傷口,又叫他們咽下去一些。那兩名士兵臉色由紫轉白,呼吸也頓時平穩了許多。

李閻目睹了這一切,微微頷首道:“魏大人好本領。”

“哈哈哈哈,洗海將軍鋼筋鐵骨,神力無窮,白日能神游千里,火眼金睛堪破邪幻,更有一聲吼死蒼鷹的壯舉。他在云南巫瘴之地長大,天生百毒不侵,什么猛毒只要中過一次,血液當中,便能生出解毒的靈藥。這和李鎮撫武曲轉世,天具三千神通,有異曲同工之妙啊。”

牽絲奴馬遼一身紅色大氅大跨步走來,笑著稱贊。他手里提著兩顆血淋淋的人頭,這兩顆人頭臉皮靛青,眼角有花紋,臉上的肌肉紋絡三分像人,七分像犬,顯然不是常人。

“了不起。”

李閻見到魏洗海這些手段,和自己的天命雅克,確實有相似的地方,覺得有些親切。

魏洗海對馬遼的恭維充耳不聞,他先下令埋伏警戒,才轉向眾人:“山地下都是些小嘍啰,我的人足夠鎖住來往要道,保證這些妖邪外道插翅難逃。只是上了伏龍山,那才是金山老祖的地盤,小高功和李鎮撫,可要多加小心。”

說罷,他還瞥了朏胐身后幾個不時咳嗽兩聲,白發蒼蒼的老叟老嫗。

倒不是魏洗海誠心刁難。

云貴之地,盤踞有數以十萬計的生番,以及自漢唐時,便接受中原朝廷羈縻冊封的千年土司古族,各方勢力錯綜復雜。龍虎衙門在當地并不理事,幾乎成了擺設,所以對龍虎皂役的本領,魏洗海天生缺少概念。只當做是自己族中那些蓬頭垢面,鬼氣森森的巫師,并不太放在眼里。

至于面對李閻,那便是同類間的天生不服輸的敵意了。

“李鎮撫。”

朏胐抬著頭,去扯李閻的衣角。

“小高功,怎么了。”

李閻低頭笑道。

“等這件事完了,我們一同回龍虎山呀。”

“哦,我的確要到貴府去。”

朏胐聽罷小雞吃米似的點著頭:“山靈大姐嘴上不說,其實打聽你好久嘞。”

李閻心中炙若火燙,卻貌似沒聽到似的。并不理會朏胐。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4-25 22:58
從姑獲鳥開始 第一百零四章 大鬧伏龍山(中)

朏胐卻咦了一聲,他急忙擺手:“對不住李鎮撫,我不是有意冒犯。”

李閻聞言才低頭:“小高功方才說什么?”

“唔。”朏胐沉思一小會兒,連連搖頭道:“沒什么。”

李閻一臉沒放在心上的神色,心里卻打起精神。方才朏胐提到山靈,他下意識以為是明晃晃的威脅,臉上不動念,心里卻升起一股戾氣,不料居然被朏胐察覺了。

再看朏胐一臉小孩子說錯話的懊惱神色,李閻反倒是有些猶疑,弄不清楚天師道打的什么算盤?眼前這位小高功是真的純然質樸,還是內藏機心……

這時候,李閻他們已經上山,四下黃潭黑土,一個個奇形怪狀的老槐樹張牙舞爪,道旁伏著牛羊白骨,透著森森鬼氣。

這一行人只有八人,除了李閻和朏胐,便是六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家伙,鮮亮華貴的龍虎法袍也掩蓋不住他們垂垂老矣的面貌和舉止。

驀地,隊伍末端,一名帶著白色獨眼罩的老婆子突然一偏頭,盯著路邊一只在骷髏頭里鉆進鉆出的透明蝎子,怔怔看了好一會兒。

“一氣婆婆,怎么了?”

朏胐轉身問道。

這老婆子咧嘴笑了笑,臉上的皺紋深得能夾死一只蒼蠅:“無事,小高功盡管上路。”

朏胐應了一聲,他和李閻走在隊伍前面,那幾個老家伙零散跟在后面,只是拐了一個角的功夫,這戴白眼罩的老婆子便不見了。

其他老家伙臉色如常,好像完全沒發現少了一個人,依舊跟著朏胐向山上走去。

乾光洞,小泉廳。

假山流水,鮮花錦促,黃琉璃燈盞下頭,擺著幾十張宴客的八仙桌子。

一團不停流轉的污泥臥在板凳上,眼巴巴盯著旁邊,比自己矮了一個頭的查小刀,不是啪嘰啪嘰嘴。

“這世事真是無常,一個月前,查兄弟還是大寧衛的兵,誰知道今天,我們又坐到一張酒桌上了。”

風雪神哈哈大笑地拍著查小刀的肩膀。

查小刀左看一眼菜根泥,右瞧一眼風雪神,也只得報以一個笑容。

“你平時住在哪里?”

“西北,昆侖山。”

曹永昌正和一只周身赤色的牛角惡鬼聊得正歡,并不見外。

“平時你咋生活呢?”

“吃牛羊,偶爾有游牧的人不開眼,也改口味。”

牛角惡鬼悶悶地回答,臉色古怪。眼前這孩子身上除了淡淡的人肉味,聞不到別的。可能受到金山老祖邀請的的,怎么可能是個普通小孩子?曹永昌問一句,這牛角惡鬼也只能回答一句,場面尷尬極了。

“彌陀佛!”

耳健連大跨步走到曹永昌面前。

“小施主,我們好久不見吶。”

曹永昌也很客氣,連連作揖道:“老和尚好。”

查小刀同食人惡鬼也能談笑風生,并沒什么不適應,也就放心地收回目光,轉而望向對面。

那里坐著個自斟自酌的黃袍書生,見查小刀看自己,便沖查小刀笑了笑。

正是胡三。他被秦城隍打傷根基,原本沒有數百年的休養很難恢復,但是他向金山老祖討了一支金丹參,因此痊愈。

“列位。”

酒席上亂聲沸騰,這人聲平淡沉靜,卻能清晰傳到每個人的耳朵里面,場面為之一肅,正是金山老祖。

金山身旁,圍坐著九翅蘇都,花青太歲等一干義子干兒,他自己穿一身淡黃色的綢緞,像是個儒雅的官老爺。

“諸位能來赴宴,金某人蓬蓽生輝。我這些孩子,平日也不全在身邊,這次也都回來了。我給諸位引薦一番……”

他揚手向蘇都:“這是我新收的干女兒,是我第十四個孩子。無論以前如何,她以后是我伏龍山乾光洞的人,諸位行走天下,多多照應,權當看我的面子。蘇都,見過各位。”

蘇都施施然站了起來,沖酒席上的諸多外道嫣然一笑。

這時候,金山這桌上站起來一名穿藍皮襖,鷹鼻闊目,紫色眉毛的男人。

“我新得了十四妹,便送個小玩意兒,聊表心意。”

他掏出一顆玫紅色的碩大珍珠,沖在場的諸位說道:“這顆北海玄珠,是我托老友捎來,專門送給十四妹的。”

曹永昌不知道什么時候湊了過來:“這人是玄皮犼,天生異種法力高深,足有兩千年道行。”

查小刀瞥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曹永昌哈哈笑道:“我都和這些人混熟了,什么打聽不出來?”

說罷,曹永昌壓低聲:“這玄皮犼才從山西回來,給金山老祖拿了六塊龍虎旗牌。還有啊,在場這些人,少說也藏著四五十塊龍虎旗牌。都是讓金山老祖或請,或逼來的。”

九翅蘇都盈盈施禮:“多謝五哥。”

說罷,她收下珍珠。金山老祖其他義子也紛紛出言,金錢青牛送了一只百年狼毫筆,三昧金鳳送了自己的一只金羽,自了道人送了一只翡翠白菜,電蛟送了一塊渡劫蛟鱗,鬼頭貘送了一對粉紅繡球……

其中最珍貴的,是云鴆送的一顆如意金丹。查小刀看過后,發覺這丹藥能給人附帶一個名為“鴆”的狀態,能以毒做補,草木金石,毋論藥性沖和,都能化為藥性精華,裨益自身。更可解天下百毒,連查小刀見到都心動。

至于其他受了請帖來的外道,也紛紛獻上賀禮,其中各色珍貴補藥,金石奇物叫人眼花繚亂。查小刀大概估算,單是這些賀禮,就價值近萬的閻浮點數。

一派其樂融融之際,一個手腳套金環的七寸小人突然跳了出來,尖聲尖氣地道:“適逢金山老祖喜得義女,俺也有一樁好寶物,要獻給老祖!”

卵二姐咯咯笑道:“燈草將,我還道你哪里去了?四年前不是我義父援手,你早叫那朝廷的官差給撕吧了,這次來給我義父賀喜,你可不能拿些尋常物件糊弄他老人家。”

“自然不敢。”

這名叫燈草將從桌子底下抄起一個大包裹來,大概有足球大小,他拆開包括,只見沖天的血光爆耀而出,四塊通體血紅的龍虎旗牌映得每個人臉都一片通紅。

胡三瞇了瞇眼,低下頭沉吟不語。

“這四塊,是正經八百的天師道龍虎旗牌!只要隨手帶上一塊,那些牛鼻子的法術便不靈了,俺試過,當真如此!現在俺一塊不留,統統獻給老祖!”

他話音剛落,也不知道從哪里兒傳來一句刻薄話。

“嘿嘿,燈草你耍得好雙簧,是要誑我們的旗牌,一并充當賀禮交給伏龍山吧!”

燈草將聽得破口大罵:“哪個烏龜兒子背后嚼舌根!你站出來,瞧我不撕爛你的嘴。”

金山不為所動,只瞟了那四塊血色旗牌一眼,卵二姐急忙過去,把東西呈到金山老祖面前。

金山拿食指探了探旗牌,喟然一嘆:“燈草兄弟有心了。我的確是和人家說過,我要尋這龍虎旗牌,有大用處。這關系到一樁與我等同道休戚相關的生死大事。是稍后要說的。燈草兄弟既然先拿出來了,便現在說罷。”

他話音剛落,三昧金鳳張口吐出上百只紅色火鳥,先成群結隊去了洞后,沒一會而,這些火鳥便銜來寶光四溢的金丹參,足有將近三百支,統統落到金山面前的桌子上頭,堆得冒尖,那碩碩光彩,叫人不能移開眼球。

“與我相熟的同道,都知道我伏龍山下頭,有一株地火金株,生有天生的金丹,但硬若金剛,根本無法吞服。只有配上我的秘術調理,方才長出有這金丹參。王母娘娘的蟠桃,那是話本故事。可這金丹參,諸位當中,是有人吃過的。”

金山伸出一只手:“這地火金株生了四千余年,才結出不到五百枚金丹,我伏龍山窖藏,統統在這兒了。”

場上有人呼吸粗重起了,還有的人不時興奮低語。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