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穿梭] 從姑獲鳥開始 作者:活兒該 (連載中)

 
godfather003 2018-10-23 21:29:13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61 525925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3-11 21:54
從姑獲鳥開始 第五十四章 孫德龍

“鎮撫大人口口聲聲旗牌丟失,這劍匣中是何物?”

思慮良久,羅姓老者才開口問。

“遼東十四道旗牌,我只丟了一道。尚有十三道在劍匣之中。”

“我想開匣一驗,可否?”

“不可,擅動旗牌者死。”

羅姓老者默默無言,可他凝視李閻的雙眼卻幽冷如深澗。

良久,他才森然道,“若以公事論,鎮撫大人丟失旗牌,辜負皇恩,也當由我龍虎衙門一并收押看管。”

李閻不驚反笑:“你剛才話里的意思,是有意阻止我找回龍虎旗牌嘍?”

天師道的龍虎皂役,少有伶牙俐齒,明哲保身的靈巧手腕,只需做一把足夠鋒利的鍘刀。

別見李閻現在無理攪三分,他向來是以無鞘可藏的利劍自居。

三言兩語之間,鍘刀與利劍話里的火藥味濃郁得宛如實質。

“咳咳。”

曹都監眼見氣氛不對,干咳兩聲走了過來:“羅老先生只是玩笑,鎮撫大人不必介懷。”

羅姓老者不滿地看了一眼曹都監,見后者輕輕搖頭,也只得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曹都監心中苦笑,他何嘗不痛恨李閻無理攪三分的蠻橫和跋扈,

但至少今天,龍虎衙門拘不得李閻。

情勢不饒人,如今一百零八道旗牌,沒一塊平安送到天師道手里,哪有官府自己給護旗人添堵的道理?

李閻只要咬死自己所做所為,全為護送旗牌。只要他不是“悍然殺官形同謀反”,無論他做了什么,都是一筆糊涂賬。各府衙州縣衛所,就一定是兩不相幫的態度,龍虎衙門要追究李閻,也要等到他護送旗牌事畢,再行清算。

想到這兒,曹都監輕輕笑了一聲:“按照李鎮撫的說法,是王生偷了您的旗牌?”

“我不確定是誰,我只知道此事必然與王生一家有關。”

李閻沒有把話說死。

曹都監臉色一臭,但還是耐著性子開口:“這也好辦,眼下王生一家人都在這里,無非是問錄口供。我身為地方都監可以做主,與您口中旗牌一案有關的人員,鎮撫大人把他可以帶走,可與旗牌案子無關的,就必須由龍虎衙門看押論罪。”

“倒也有幾分道理,那問案吧。”

李閻剛要開口,曹都監搶先到:“王生家有狐鬼,按大明律,龍虎衙門管制一切妖魔從事,理應由我問案。”

李閻搖頭道:“事涉龍虎旗牌,護旗人有便宜從事之權,何況我是五品,你是九品,理應由我問案。”

曹都監也不松口“鎮撫大人莫非忘了,成祖以來,武將受文官節制,你這五品鎮撫,也未見得有主事之權。”

“真是笑話,敢問曹都監是哪一年的進士?成祖規制文官節制武官,你一個道士出身的九品都監,比典史縣丞還有低一品,算哪門子的文官?”

李閻好不想讓。

曹都監強壓怒氣,低吼道:“鎮撫大人,你想從我手中要人,總不能一點規矩都不講吧!”

李閻拉長一張臉:“好,由你問話便是!”

說著,李閻深深看了王生一眼:“王生,偷盜旗牌乃是重罪,本官對你也只是懷疑。真相如何,你要一個字一個字地想清楚,有什么差錯,本官也救不了你。”

之后,他便盯著曹羅二人森森的目光,走到一邊去了。

曹都監一扭頭,厲聲呵問:“王生,你可曾偷了李鎮撫護送的龍虎旗牌。”

王生聽了這么長時間,心中早有盤算。

“回稟都監,卑職不曾偷盜旗牌。”

曹都監一瞇眼:“這么說,旗牌丟失與你家無關?”

“非也。我曾見我妻妾二人把玩一奇異物事,像是旗牌模樣。”

王生回答。

羅姓老者突然搶先一步:“那旗牌是何等面貌?”

王生不慌不忙:“天太暗,沒看清楚,只知道不似我家物事,問我妻妾,只說是玉器鋪子里打的。”

羅姓老者咬牙切齒,卻是無可奈何。

“好吧。”

曹都監泄了一口氣:“既然王生口口聲聲說,在狐鬼手中見過旗牌。羅老先生,就先把被捉拿的狐鬼,交給李鎮撫處置便是。”

李閻聽了,往前幾步到了羅姓老者身前,伸出手來。

羅姓老者心有不甘,可也無可奈何,他在黑鼎上頭貼了一道朱紫符箓,便把這小鼎遞給了李閻。

“羅先生深明大義,李某佩服。”

李閻老實不客氣地接了過來。

“好,既然鎮撫大人的事結了,那就請鎮撫大人先行一步,莫再來干擾龍虎衙門辦案。”

曹都監冷然道。

李閻回頭問他:“狐鬼都沒了,你辦的是什么案?”

曹都監一指王生:“臬司衙門百戶王生,身為命官,知妖情而不報,辜負皇恩,依律要杖責八十,流放三千里。”

“你怎么知道王生知妖情而不報?”

“他自己承認。”

李閻紅口白牙,卻得理不饒人:“王生就站在這,不如曹都監你當我面再問一次?”

曹都監臉皮抽動了一下:“鎮撫大人今天的意思是,胡氏蔡氏王生,今天我是一個也動不得了”

李閻手持黑鼎,語氣也沉下來:“我要是說是呢?”

“李鎮撫!你我同朝我官,人情面子我給足你。”曹都監終于忍無可忍:“可你真當我龍虎衙門是泥捏的嘛?!”

一眾龍虎皂役往前踏步,氣勢洶洶。

曹都監覺得李閻簡直是個瘋子。

朝廷做事,向來有一套自己約定俗成的規矩在,要講人情,講面子,也要過的去法理。黃龍之想保王生,也要先拿一個“不知情”的幌子來遮羞。

可這李鎮撫只憑幾道龍虎旗牌,居然就要把龍虎衙門的臉皮,狠狠戳上幾個大窟窿。

一個五品左司鎮撫,怎么就敢拿“龍虎旗牌”的名頭,接二連三捋天師道的虎須。

他怎么敢如此不顧后果?他日后仕途性命怎么辦?

王生似乎要張嘴說些什么,只是叫李閻瞪了一眼,最后只得把話吞進肚子。

李閻環顧四周語氣緩和下來:“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也不必再和曹都監繞圈子,有些個話,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出了這個門,我便不再認我說過。”

說罷,他居然堂而皇之,把黑鼎交到了王生的手里!

李閻面向龍虎衙門的眾人:“李某人敢問一句,曹都監既今日上門,依靠的是法理,是人情世故,還是面子?”

曹都監冷笑:“法理,世故,臉面。龍虎衙門哪一樣不占?”

李閻回答:“如果是法理,官府辦案,總要有個苦主,我只想問,這案子的苦主是誰?”

“是王生的母親雷氏,擊鼓鳴冤。”

李閻看向一旁的老婦人。

熟料雷氏沖曹都監跪倒,連連作揖:“曹大人,是民婦糊涂,民婦不告了,民婦再不敢告了。”

曹都監怒氣勃發:“混賬,這豈是你說告便告,說不告便不告的事。”

李閻打斷了他:“那便沒有苦主!便不是依靠法理辦案。依靠人情世故,狐鬼害人,王氏一家尚得安穩紅火,龍虎衙門插手,卻家破人亡,妻離子散,這是什么人情世故?而要是依靠面子……”

李閻深深做了一揖:“我手下有性命交情的兄弟不多,留在世上的更少。李某人明白,我能保得了王家一天,可不能保他們一輩子,天師道炙手可熱,存心與他為難,我是絕無辦法護他一家周全。我是護犢子,是不講理,我認。今日我是傷了您曹都監的面子也好,傷了龍虎衙門的面子也罷,即便是傷了天師道的面子,也請把曹都監把這份賬目,算在我李閻一人的頭上。曹都監現在就可以寫彈劾我的奏諫,有何干系,我來承擔。只是別再為難我這位小兄弟,就當是……”

李閻看著眾多龍虎皂役:“就當是我替那張壽漢擦了屁股的一點香火情。當然了,曹都監可以不認,那我也只能堅持,我丟了龍虎旗牌,要帶王氏一家人回去查案。不知曹都監意下如何?”

曹都監默然良久,才哼了一聲:“李鎮撫伶牙俐齒,我等秉公辦案,到你嘴里倒成了欺壓良善的酷吏惡霸了。”

李閻抱拳回應:“民心似鐵非似鐵,官法如爐真如爐。升斗小民一葉障目,只知自己的恩怨情仇,哪里能體會維持國器的艱難,李某人今天,為難曹都監了。”

曹都監一指李閻:“你等著我參你的折子吧!”

說罷,他轉身就走,一干龍虎皂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追隨曹都監而去。

李閻剛剛松了口氣,他才要去拿立在院子里的朱紅劍匣,已經走出門口的羅姓老人突然站定,以手掐訣,但見王生手里黑鼎上的朱紫符箓突然冒出一股紅色火焰,王生來不及反應,那朵紅焰卻已經被李閻摘走。

李閻舉著火焰,巴掌突地往朱紅劍匣上一砸,只聽到一陣水汽炸裂的聲音,那紅色火焰被掐滅。

李閻再看自己滿是水泡的右手,啐了一口轉頭沖出門口!

“羅老!”

曹都監感到不尋常的龍虎氣波動,再喝止已經來不及。

轉出門口的李閻沖到羅姓老人的身前,透著水泡的右手遏住羅姓老者的脖子,如同拎著一個稻草,把他舉到半空撞到墻面上。

“李鎮撫!”

曹都監揚起手阻攔李閻。

李閻五官肅然,森然的殺氣如同一股股波浪沖刷大地。

他轉臉望向一干龍虎皂役,眼中是火炬一般明亮的金色豎瞳。磅礴的壓力讓在場幾十名龍虎皂役連捏符紙的勇氣都沒有。

莫大的壓力讓曹都監再說不出半句話,他這才驚覺,這名才五品的左司鎮撫是憑什么護得龍虎旗牌一路周全嗎,是憑什么結果渤海上怨氣橫生的關外五仙……

“哈哈。”

李閻的臉色突然由怒轉笑,一瞬間如沐春風,剛才鐵一般扎人肺腑的的壓力蕩然無存。

他捏著羅姓老人的脖子把他丟還進皂役當中,笑道:“曹都監的人喜歡開玩笑,我也不是開不起玩笑的人,只是用慣了力氣,受不得激。可別再有下次。”

有年輕的皂役扶住羅姓老人,只是羅老面色像滴下血來似的,呼不出氣,也吸不進氣,要休克過去似的。

曹都監心中惱火,他面向李閻,恨恨道:“李鎮撫不愧有武曲星君轉世的美名,可山外有山,狐鬼之事且不議,他日我登州的俗家師兄孫德龍來了膠州,我必登門拜訪你。”

他攙扶著羅老,掩袖道:“走。”

李閻并不在意曹都監口中那位孫德龍,他盯著曹都監的人真的走了,才轉身進了王宅的門,只見到王生跪地苦苦哀求,雷氏則只是哭,不愿答話。

那黑色小鼎落在地上,上頭的符紙都撕干凈了,蔡氏和胡氏并跪著,一句話也不敢說。

李閻進來,所有人都看向他。

“是方才公家的人在場,多有不便,后生李閻,拜見王老夫人。”

李閻沖王氏深深鞠躬。

“大人莫折煞了民婦,大人救我一家,民婦給大人扣頭了。”

雷氏終究還是知道,是誰免了自己一家滅門的災禍,哪敢讓李閻拜見,她跪倒在地,王生也緊隨其后跪倒,李閻將雷氏攙扶起來,才問道:“事到如今,老夫人作如是想?”

雷氏倉皇搖頭:“民婦無知,請大人示下。”

李閻笑了笑,才考慮著開口道:“家和萬事興嘛。”

雷氏一愣,然后只低下頭不語。

李閻見狀,隨即說道:“老夫人,我能不能拉他們出去說兩句話?”

雷氏驚懼地看了一眼低眉睡眼的胡氏蔡氏,連連點頭。

李閻看了王生一眼,走出了門,王生沖雷氏扣了三個頭,才跟李閻出來。

“大人。我牽連您了。”

王生一臉喪氣。

“我說,你們聽。”

李閻看著他們妻妾三人。

“大人盡管吩咐,縱赴湯蹈火,卑職絕不推辭。”

“少扯那個淡。”李閻罵了一句,才問道:“那日我逼問你,你卻不說實話,你是真心喜歡你的妻妾,即便她二人是狐鬼。”

胡氏蔡氏眼淚漣漣,王生沒有猶豫,默默點頭。

“那好,你聽著,你現在立刻寫請罪的折子,要朝廷罷你的官職,之后趕回通州老家,等官府回書。”

“是。”

“如何安置你的妻妾子嗣,你自己去想辦法,如何安撫你的六十幾歲的老母,你也自己去想!”

“是。”

李閻又看向蔡氏:“你還記得我么?”

蔡氏連忙點頭:“民婦不敢忘記鎮撫大人。”

“你在攝山認下的干姐姐,便是那攝山女,她可來找過你?”

蔡氏一愣,隨即搖頭:“不曾。”

“好吧,我旁的話也不多說,你二人如今知道,你家夫君有我這么個舊上司,有什么害人小心思,早早地收起來,不然地話,勿謂言之不預也。”

李閻嘴里說的是兩人,眼卻盯著胡氏。

胡氏一扁嘴:“民婦是真心實意,要跟著生郎過日子的。”

“那便好。”

李閻敷衍了一句。

“大人。”胡氏抬頭:“大人可是前幾日鬧渤海的李鎮撫?”

“是,你待怎地?”

胡氏扣頭道:“民婦本是膠州黑鹿崗的野狐,前幾日聽了子孫輩的嘮叨,膠州境內來了一位年輕的祖宗,是關外的胡氏,民婦想著,可能跟大人您有關系。”

“他叫什么名字?”

“胡三生。”

李閻一勾嘴角:“知道了,你有心,起來吧。”

“大人。”胡氏還是不起。

“又怎地?”

“求大人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救我家生郎的性命。”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3-11 22:00
從姑獲鳥開始 第五十五章 一半緣由

李閻聽了卻搖了搖頭:“我這人不動念是以暴制暴,動念就叫胡作非為。與萬人斗,我能樂在其中。可你叫我做治人的良醫,我真沒這個本事。”

胡氏仰起臉來:“我所求的這件事,也只有大人您才能有這個本事。”

“那你就說說看,我和王生是生死之交,能幫忙我就不會推辭。”

李閻語氣沉穩。

話說到這,胡氏卻忽然扭捏了起來:“民婦先給鎮撫大人賠罪,我若是說出來,惹鎮撫大人氣惱,請大人切莫遷怒生郎,這都是我口無遮攔,絕無旁人授意。”

李閻瞇了瞇眼:“你說便是。”

胡氏氤氳良久,心中暗自提氣,若是此刻不說,過了這個關頭,就更張不開嘴了。

“民婦懇求大人,將官家龍虎旗牌借……借我片刻。”

李閻臉色陡然一沉。

胡氏心中慌亂,剛要叩頭,就感覺肩膀被人用力一拉,把自己硬生生拽倒,摔在地上。

王生臉色要吃人一樣,他惡狠狠瞪了胡氏一眼:“進屋去!”

胡氏不敢爭辯,只得低頭往屋里走。

“你也進去!”

王生沖蔡氏低聲道。

蔡氏抿了抿嘴唇,拉著胡氏要往屋里走。

“算了吧,老夫人現在心火干旺,你叫她們倆進屋是火上澆油。”

李閻不咸不淡地說道。

胡氏聽得委屈,只是在后頭抹眼淚。

蔡氏見她模樣,伸手攥了攥她的手心,胡氏淚眼婆娑,她抬頭看了蔡氏一眼,默默無言。

王生垂著頭,臉上帶著殘余的憤怒和羞愧的神色:“大人,賤內山野出身,粗野蠢笨沒有規矩,回去我一定嚴加管教。”

“你有本事和她吼,怎么沒本事保全子嗣妻母?狐鬼情義你不想辜負,供奉老母你也責無旁貸,天底下的便宜都叫你占盡了。”

李閻看著王生。

王生跪倒在地,臉上羞愧的神色更加濃郁:“卑職慚愧!卑職糊涂!”

“你又沒做錯什么,只是做的不夠多。”李閻看著王生,臉色突然肅然起來:“敢做敢當你是好漢,瞻前不顧后你就是橫死鬼!我知道你難,可齊人之福你要享,僅剩的半條小命也要攥在手里。難道全靠我這天降的福星給你撐?”

王生臊得滿臉通紅,脖子根上跳出血筋,根本說不出話。

這些話是李閻進門就壓在心里的火氣,現在沖王生說出來,自己也痛快了一些。

他緩和了一下臉色,饒有興趣地問胡氏:“你要借我的旗牌,是做什么去?”

“民婦不敢說。”

胡氏委屈巴巴地抹著眼淚。

李閻瞥了一眼王生,又沖胡氏說道:“你說你的便是,他不敢管教你。”

“是。”

胡氏紅著眼圈施了個萬福,才止了抽噎,徐徐說道:“狐鬼與人不見容,共處一室,人強則傷鬼,鬼盛則害人,這是天理,唯有龍虎之氣,能調和盛衰,與人與鬼,都有裨益,是解我夫妻之難的不二之選。”

“我本想著,等生郎做了高官,便能用冊封的龍虎氣,把身子的虧空補起來,可現在東窗事發,這條路是堵死了。”

“既然生郎這條路走不通,我便想著,若是我倆能沾得幾分龍虎氣,脫去一身妖氣禍根成了有敕封的外道鬼狐,便也可解此災禍。只是朝廷的龍虎氣,向來為官達和天師道所把持,尋常百姓尚且不能沾觸,何況我們姐妹二人。今天大人在此,我一時貪心糊涂,才口無遮攔……”

李閻心念一動:“外道妖仙也能有敕封,還有這般說法么?”

“有的啊,按那龍虎山的說辭,能以龍虎氣施術咒,從肉體凡胎后天修得神通者,都是正道;而因龍虎氣動蕩,天生稟賦,無師自通一身神通,還要受天劫的,便是外道。除了妖魔鬼怪,好些個異人,也在此列。”

說罷,她看了一眼李閻,在她眼里,這位李鎮撫便是這樣的異數。

“外道要是能得幾分龍虎氣,非但無害,反而能避劫數,脫災禍,世上有那些專門行善除惡的外道,說到底也是為了討朝廷一個口封罷了。”

聽胡氏提及受龍虎氣的,李閻心中大動:“你說這些,可有什么生動的例子可舉么?”

“有的啊,七年前,朝廷為了平倭,在朝鮮敕封了兩只妖仙,一個是五百年道行的木妖,一個是五百年道行的異鳥,他們還被龍虎山,破格收了做徒弟嘞!”

胡氏沒有半點隱瞞,語氣還興沖沖地。

她也才五百年道行,固然是尋常狐貍出身,法力不如傳說中的兩人,但依舊對這種一步登天的傳聞抱有極大向往。

李閻追問下去:“那你知道,這兩只受了敕封的妖怪,現在在哪兒么?”

胡氏有些奇怪,不明白李鎮撫為什么對這些事這么感興趣,但還是點點頭:“這可是樁趣聞。那鳥妖名喚九翅蘇都,前陣日子不知由頭,居然反出了天師道,還認了隱世三妖之首的金山老祖做干爹。木妖叫牛頭旃檀,幾次代表天師道,上乾光洞拿人,每次都是不歡而散。對了對了,那九翅蘇都反出天師道的時間,正對著現在鬧得沸沸揚揚的青火天妖上龍虎山,也不知道其中有什么聯系。”

李閻意猶未盡,繼續追問:“這次我奉命護送旗牌,龍虎山說是為了降青火天妖,你說金山老祖是隱世三妖之首,那這青火天妖又是哪個?”

“這樣的辛秘事,別說膠州,怕是整個山東府的妖魔鬼怪也沒人知道。之前也沒聽說風聲,像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不過,這人是打鴨綠江上岸,自關外往龍虎山走的,聽旁的同道猜測,她可能是前幾年誅殺黑彌呼,占據扶桑妖國的天妖。”

李閻知道再問不出什么,才話頭一轉:“我明白了,不過龍虎旗牌事關社稷,我不能借給你。”

“鎮撫大人切莫再提,民婦糊涂,民婦知錯了。”

胡氏縮了縮脖子。

“不過,這世上除了官府敕封,總還有旁的沾染龍虎氣的法子吧?”

李閻想起關外甄府一家,那打更妖人覬覦生前做過六品給事中的甄老太爺生辰牌位,想必就是為了龍虎氣。

王生一直沒有說話,聽到李閻的話,再忍不住:“大人,卑職實在不敢再給你添這種麻煩。”

“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我把天師道都得罪了。你卻早早橫死,我圖什么?”

李閻噎了王生一句。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3-11 22:01
從姑獲鳥開始 第五十六章 終果

這時候,蔡氏突然開口道:“若官聲斐然,文武官死后牌位當存留龍虎氣,此外,御賜的東西,多少也有龍虎氣沾留,再不然,便是受過朝廷冊封的神名廟宇中,多少有殘存龍虎氣的寶物存在。只是這三樣,都是要得罪人的。”

胡氏本來的想法是,那李鎮撫護著龍虎旗牌,隨便一道便有幾十上百萬刻的龍虎氣,自己和蔡氏哪怕過一過手,也足夠成氣候脫去妖氣,神不知鬼不覺。

可李閻卻不能把自己還沒弄明白的龍虎旗牌隨便往外借,這是落人把柄的大事。

“生辰牌位是不必想了,御賜的寶物我也沒地方給你弄去……”

李閻忽然一頓,沒再往下說。

他看了王生一眼:“我剛才教你的,你都記住,以后不要再拋頭露面,另外家務事,沒人能替你解決,多開解你的母親,龍虎氣的事我應下了,明天我有收獲,會再來找你們。都回去吧。”

李閻沒多再逗留,王家自己也有一籮筐糟心的事,只是他轉身出了門口,王生卻追了上來。

“大人。”

他開口叫住了李閻。

“又怎么了?”

追出來的王生臉上,再沒有一點李閻初見他時的神采,反而顯得死氣沉沉。

半天,他才開口:“有件事,壓在卑職心里,卑職,弄不明白。”

“說罷。”

“我在臬司衙門有位敬重的上司,他為救我出火坑,也像大人一樣,和龍虎衙門極力周旋。他,他對我說,不忠不孝之徒,何談情義二字。”

王生的嘴唇干裂,眼神暗淡:“大人,我是不是錯了。”

他臉色很差,李閻能看出來,王生正承受極大的心理煎熬。

“我說什么,對你很重要么?”

王生毫不遲疑地回答:“大人對我恩同再造,我這半輩子,也再沒見過大人這樣出彩的人物。”

“所以我說什么,你會聽?”

李閻笑吟吟地。

王生重重點頭,

“那我告訴你……”

李閻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底卻掠過那個端著兇悍狙擊大槍的繃帶老頭子,他低頭到王生耳邊:

“我平生最看不起那些承受不了困惑和痛苦,就把思考的權力拱手讓人的懦夫!”

王生身子猛地僵硬下來。

李閻轉身就走,沒幾步便走遠了,只留下幾乎站立不住的王生在原地。

步入夕陽中的李閻一松一緊地攥著自己長滿水泡的右手。

如今的他,便是把手伸進炭火里也不覺得燙手,那羅姓老人的紅火卻能燒傷他,足見這不是凡火。

“人老設想著,自己能站在完美無缺的對錯境地,可板子不打在身上不知道疼。那種誅心的混賬話,只為毀人,不為誨人。比起救你性命,他們更樂意在別人身上貫徹他們自己的想法,可這些我能私底下念叨,卻不能說給你聽,以后如何,到底要看你自己……”

回了驛站的李閻,進了屋和查小刀聊了大半個時辰,便只顧倒頭睡覺。還難得給曹永昌放了半天假,等到夜半三更,他才睜了眼。

“刀子。”

查小刀一推門走了進來,也不知

道他從哪里找來一身夜行的黑衣,還給李閻準備了一套。

“點踩好了,城里有五家廟觀,二郎廟,斗君祠,太公觀,河伯祠,天后宮。小曹逛了幾天都熟,我問了地址,現在就可以出發。”

李閻聽罷點了點頭,沖查小刀說道:“那便好。”

“查叔,李將軍,你們這是干什么去啊,能帶我不?我不添亂的啊。”

曹永昌在門口伸著頭。

自打李閻教他本事,他本來是要改口叫師傅的,可李閻不讓,還說要叫就和叫查小刀一樣,叫自己叔叔。

曹永昌卻不樂意,還說認親這種事,絕沒有胡亂攀的,說只有查小刀一個叔叔,便只有他一個。

一來二去,除了那次李閻作勢要趕他走,曹永昌服軟似的叫了聲大叔,其他時候還是叫李閻將軍。

“我們是要做正經事的,別添亂。”

查小刀拍了拍曹永昌的腦袋。

“你早睡,趕明起來繼續練功。”

李閻說罷,便換了衣服和查小刀出了門去,等曹永昌第二天睡醒,卻看到李閻和往常一樣從臥室出來,還和兩個驛站的皂丁打招呼,似乎昨天什么也沒干似的。

等到當天下午,才有消息傳得滿城都是。城東打正德年間便立起來的二郎廟,被人翻的亂七八糟,廟祝一覺醒來,卻發覺自己躺在地板上,床也讓人掀翻了,也不知是神佛顯靈,還是鬧了賊。

這還不算完,太公觀,河伯祠也先后遭殃,具體細節和二郎廟差不太多。

消息至此便平息了,反倒是斗君祠和天后宮,居然沒有下文傳來……

曹永昌心癢難耐,他知道李閻不會告訴自己,等晚上睡覺的時候,便纏著查小刀,詢問個中內情。

查小刀被纏得沒轍,才把李閻和自己說的,王生與狐妻鬼妾的故事,當做話本評書告訴了曹永昌。

“這個故事稀奇嘿!”

小曹雀躍不已:“查叔,后來那王生一家怎么樣了?那王母可接受蔡氏胡氏了?李將軍把龍虎氣送去,便真洗脫了鬼狐的妖氣么?他們幾時回的通州老家?”

“我哪知道,那又不是我的下屬,你想知道去問他去,姓李的人不就在隔壁么?”

曹永昌一縮頭,可能是最近李閻逼他練功的緣故,他比以前更有些怕李閻了。

大不了以后我自己打聽,這么稀奇的事,一定有事跡流傳下來。

“查叔,你和李將軍一共便去了三家廟觀么?”

曹永昌突然又想起來。

“四家,斗君祠沒去,在天后宮找到一只嘉靖年間的法螺,有殘存的龍虎氣在,差事就結了。”

查小刀回應。

“那可奇了怪了,天后宮丟了東西,怎么都不支一聲呢?”

“誰知道呢,興許人家財大氣粗,不在乎也說不定。我說小祖宗,你還睡不睡覺了?”

查小刀也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笑。

曹永昌蓋好被子,眼望著天花板,心里還想著狐妻鬼妾,和百戶王生的故事。

余己亥南下入贛,阻海道休于驛站。李生同查論此鬼狐傳,此其崖略耳。后余訪通州尋向所志,規往數次,未知王生所隱。

雙刀記王生篇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3-11 22:16
從姑獲鳥開始 第五十七章 秦城隍(上)

深夜下的石橋河水面上,騰騰的霧氣浮動。遮住天空中的毛月亮。

爬伏的黑色山丘下,飄飄搖搖點著幾只火把。羊腸小道錯綜復雜,籬笆扎起來的小院里頭立著間茅屋。窗戶上掛著雪白的蒜辮子和笊籬,柴門上還貼著紅褐色的郁壘神荼畫像。

“瞄”

有貓爪撓動的門板的聲音,淅淅索索,在寂靜的夜里不太引人注意。

“吱喲”

門戶一松,一道黑影趁月色朦朧,一溜煙兒鉆進了門里頭。

“我都跟你說了,這幾天別來找我!怎么也得挨過那死鬼的頭七啊。”

屋里頭是個三十來歲,留齊眉穗兒的風騷婦人,眉眼打著妝,臉腮發燙,胸前的紅肚兜撐得高高的。

她眼前是個高壯的男人,兩腮深陷,塌鼻子鯰魚嘴,嘴唇上頭稀稀拉拉有幾根狗油胡子,透著那么股子惹人生厭的油膩。

“我忍了好幾天,實在忍不住啦!今天就是天塌下來,咱也得好好快活一把!”

兩人抱在一起,眼見是一副的樣子。這又高又丑的男人把頭埋在婦人的脖子上又啃又咬,一臉急色。

婦人突地一把把男人推開,脖子上還留有濕痕。

“才把那死鬼發送掉,把村里的人都打發走、你這時候就過來,要是讓里正保長他們撞見,你跟我都不要活了。再說人死頭七回魂,這舉頭三尺有神明的,我心里慌。你還是回去吧!”

婦人低聲勸阻,男人卻不依:“回去?今天就是說破大天我也不回去。那賈五活著就是個窩囊廢,死了我還怕他?來吧!親親寶貝。”

“呀”

婦人驚叫一聲,男人一把抱住婦人,把她扔到草席上頭,三下兩下就解了粗布褂子,兩人床頭打架,一番戀奸情熱的架勢。

這旖旎光景間,突然響起咚咚的叫門聲,這可把奸夫嚇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回事?”

男人驚叫。

那婦人眼疾手快,掀起褥子給男人蓋上,自己披了件藕荷色的短褂子,汲著繡花鞋走出來,還不忘拿手指蘸了蘸舌頭,抹在臉上,嬌聲嬌氣地:“來了,這深更半夜的,誰在叫門吶。是不是孫嫂子把什么東西拉下拉?”

她說著從蟲蛀穿的門洞里去瞧,看不到臉,只看到那人手里拎著兩斤豬頭肉,是個拜訪的樣子。

這婦人一瞥嘴,拉開門栓,一抬頭差點沒把她嚇死!

他那死鬼丈夫賈五,就慘白著臉站在門外。兩條腿全是污泥,五官駭人!

“嫂……”

“媽呀有鬼!”

婦人兩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奸夫本來悶頭在被子里,心里慌亂,一聽門口叫嚷,頓時惡向膽邊生,一把竄出了被窩,抄起干農活的鋤頭,跑到門口也沒長相,照頭就是一記。

那回魂的“鬼賈五”吃痛,抱著頭疼得滿地打滾,豬頭肉也沾了一地的土。

奸夫可不管那多,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打,這婦人也回過神來,鬼魂哪里有影子?又怎么會被人打得這般抱頭鼠竄。

等心神一收,她才認出這人是誰,心腸轉了三轉,卻沒喝止奸夫,攏著自己頭發看那人挨打。

好一會兒,那“鬼賈五”頭上手上全是血印子,求饒的聲音也低下來,婦人才悠然道:“行了行了,別打了,不是鬼,是我那小叔子賈六。”

“什么,什么賈六。”

奸夫吼道。

“別慌,他是個傻子,說話也沒人信的。”

婦人走上來,仰著臉冷眼瞥著賈六:“賈六,你干什么來了?”

賈六被打得奄奄一息,臉上分不清眼淚還是血水,他捂著臉看著婦人,結結巴巴地回答:“給,給給哥哥。”

他連滾帶爬地撿起沾了灰的豬頭肉,獻寶似的送到婦人面前。

這是他跑遍了整個膠州,拿草藥換到的一點銀子買到的,平時哥哥嫂嫂不讓他進門,幾天前他哥哥賈五染了肺癆病死掉了。賈六雖然笨,卻也能想到買些東西,來祭奠自己的哥哥。

以他的腦子,并不能理解深更半夜,站在自己嫂子身邊這個光著膀子,一臉兇悍的男人是誰,也不理解自己為什么挨打,他感覺不到憤怒,只有恐懼,和沒來由的一點對溫情的期盼。

“嗯。”

婦人拿兩根手指把豬頭肉提溜起來,轉身進了臥室,從抽屜了拿了兩錠碎銀子,略微猶豫,又丟下一錠。

“六啊,別說做嫂子的不心疼你,這銀子你拿去,做件衣裳什么的,可有一樣你記好了,今個的事啊,你可不能和人說,聽著沒有。”

那奸夫也湊過來,惡聲惡氣:“敢說一句要你的命!”

賈六看著婦人:“我想,見見我,我哥。”

婦人笑瞇瞇瞅著他:“你哥哥睡了,你見不著他。”

“我,我想……”

“哪兒那么多廢話!”

婦人勃然變色,把賈六嚇得一哆嗦。

“總之你記住了,管住了你那張嘴!”

說完,婦人沖奸夫使了個眼色,便把賈六扔出了門,把門插得嚴嚴實實。

“真沒事嘛?我怕這傻小子壞事。”

“省了吧,他瘋言瘋語多了,誰聽啊,又沒地住,指不定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

男女肆意的談論從老舊的木頭那頭飄揚出來。

那塊碎銀子拋在土里,滿臉血污的賈六愣愣發呆,感覺有什么東西填滿胸口,要從嘴巴溢出來似的。可天生愚笨的他并不知道,那是一種名為憤怒的情緒。

夜色越發幽深了,天上的月亮昏沉,貓頭鷹的唳聲中,大小蝙蝠倒立在房檐底下,這是間破爛的城隍廟,牌匾已經掉了一塊,只能看到一個瓊字。

賈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破廟,倒在自己的草堆上一動不動。

自打他點火燒空了自己的房子,便一直住在這座城隍廟里。

賈六雖然天生愚笨,但從來沒有害人的心思,自打他搬進來,便歸置著廟里頭的擺設物事兒,有賣草藥得的錢,甭管多少,一定挪出一部分來,給無頭的城隍像做貢品香火,倒不是他多有敬神禮佛的念頭,而是幼時讀書,先生留下的教誨。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3-11 22:17
從姑獲鳥開始 第五十八章 秦城隍(中)

血跡沾在草堆上,順著秸稈尖滴落,賈六的半張臉埋進草里,露出的一只眼睛凝視著神臺上漆塊斑駁的神像,突然嗚嗚地哭出了聲。

透著幾分呆癡的哭聲摻雜著貓頭鷹的唳叫。在深夜分外滲人。

“嗚嗚”

賈六兀地止住了哭聲,他眨了眨眼,伸起耳朵仔細聆聽。

“嗚嗚”

哭聲沒停,有什么人委屈地抽噎著,卻不是自己的聲音。

破城隍廟外頭刮起一陣涼風,盤旋帶起了滿窗戶的落葉和塵土,噼里啪啦砸在窗戶紙上。

外頭黑乎乎一片。只能聽見越來越大的哭聲,和影影綽綽,幾道綠色的鬼火。

這下賈六可害怕了,他一骨碌從草堆上坐起來,手腳并用地爬進了供桌下頭,他抱著雙腿,兩排牙齒止不住地打哆嗦。淺黃色的桌簾給了他一點莫須有的安全感。

吱喲一聲,風推開了破門,哭聲一下子清晰了起來。

“欺負人吶!太欺負人了!嗚嗚嗚。”

“還有王法么?這什么世道?就沒人能管管了?”

“嗚呼哀哉!為善的受貧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

賈六聽得雙眼沁出淚珠,心里熱乎乎的。

難不成山精野鬼也知曉我的委屈,在給我報不平么?

“那個遼東過來的李鎮撫,他!他太欺負人了啊!”

供桌下頭的賈六聽了,滿肚子的暖意頃刻間化為烏有,心里對未知的恐怖再次占據高地。

“秦城隍!親城隍!可莫再睡了!俺們幾個小輩滿肚子委屈,找您喝酒解悶啊。”

桌簾外頭,又有人哭喊。

賈六的視線被桌布擋著,什么都看不見,只能聽到風的嗚咽聲,桌椅瓶罐齊齊顫動的聲音,緊跟著,空氣中沒由來多了一股讓人神清氣爽的檀香味道。

一道恢弘的聲音從賈六的頭上響起:“你們幾個小兔崽子,平時在各自道場里作威作福,怎地不想著找我老秦?今天受了委屈,偏來找我?酒肉都沒有,香線還剩下幾只,拿回去啃吧!”

“別別別啊,秦城隍,我們哥幾個就是湊一塊說個委屈,再者說你不愿請就不愿請,干嘛扯這個謊話嘞?白天我親眼瞧著,你那干兒子拿錢買了二斤豬頭肉,他那性子,能不孝順給您?”

賈六聽得暈暈乎乎的,一腦子漿糊,害怕之余,心里只默念起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的千字文來。

“你們幾個到底受了何等委屈?說給我聽便是。”

那恢弘的聲音嚴厲地說道。

“還不是那背著龍虎旗牌嗎,來咱山東借路的左司鎮撫!昨晚上他也不知道發了什么瘋,把俺們的道場都給砸了,二郎廟,河伯祠,太公觀,天后宮。除了斗君祠,我們幾個的道場,他可是一個都沒放過啊!”

這人聲音委屈巴巴地。

“哦?那便怪了。”嚴厲聲音刨根問底。“你說他一個都沒放過,怎地只有你們三個,那天后宮的泉五為何沒來?”

這幾道人聲里有人應答:“嗨,甭提了!那泉五發了失心瘋,非說什么,主人回家,想拿什么便拿什么。哪有看家的仆人說話的份。你聽聽這是人話么?”

“就是!就算那李鎮撫和天后有舊,他還能和二郎真君有舊?跟河伯大人有舊?和太公爺有舊?他他他,他分明不講王法!”

“誰說不是呢?當初他跟關外五仙斗法,我渤海魚子魚孫死傷無數,這筆賬有五仙的一半,也有他的一半。我們還沒找他算賬,他卻惹到我們頭上來,當真可惡!”

幾個聲音七嘴八舌。

“嘿!不過啊,這姓李的好日子也要到頭了!鬼神不敢近他的身,陽世官府卻能治他的罪。”

突然,其中一個人幸災樂禍地笑道。

“誒,三眼石,這話怎么講?”

有人驚奇問道。

這幾個人雖然恨李閻,恨得牙根都癢癢,但對他也無可奈何,想不到辦法對付他。

連隱世三妖之一的黃九牙都死在李鎮撫手里,他們幾個依靠廟宇香火存活的野神能有什么辦法呢?

“我三眼石,也無甚其他本領。卻能照見肝膽,通曉旁人的心思。我今早晨才知道,有人設計,要害這李鎮撫吃官司!”

“到底什么人?別賣關子,快說快說。”

有人焦急催促。

“便是那五仙中的胡三!胡三知道不是那李鎮撫的對手,便設計一出構陷的毒計。要這姓李的丟了官職,下了大獄,沒了護旗的差事,他好下手拿旗牌,也給自己出口惡氣!”

“他待怎地?”

“只需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哦”

其余兩人都悠悠出了一口長氣。

“要怪也怪這李鎮撫不安生,到處惹事生非,先是得罪了茶馬司的柴玄;又頂撞膠州的龍虎衙門;還要到衛司兵馬司借人去平豬婆龍。搞得神憎鬼厭,沒個半個朋友。這才惹出這個麻煩。”

幾人談得正歡,那恢弘聲音卻斥責出聲。

“荒唐!五仙不進關,這是他胡氏老早就答應龍虎山的!這胡三破誓入關,其心可誅。你們怎地還幸災樂禍。”

他說完,那幾人連連叫屈:“秦城隍,俺們可沒加害那李鎮撫,只是閑聊幾句,叫弟兄們開心一下嘛,難道多見多聽了,也是罪過不成?”

那恢弘聲音卻不領情:“閑話也說過了,我這廟荒了多少年,也沒東西招待你們。去吧去吧!”

“我說秦城隍,今天你怎么老趕我們走啊?莫不是你那干兒子回來了,我也沒瞧見啊,誒,哪來的血腥味?”

賈六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他可沒理解什么亂七八糟的干兒子,只覺得天塌地陷,自己要被惡鬼活活拖出供桌,生吞活剝做下酒菜了。

“我說……你們走是不走?”

恢弘聲音突然低沉下來。

“您老莫生氣,莫生氣。”那聲音慌亂起來:“我們帶了野生的鮮蛤蜊,醬豬蹄子,和兩壇子景芝老窖。我們哪能上您這兒蹭吃蹭喝呀!這不是孝敬您老來了嘛。”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3-11 22:18
從姑獲鳥開始 第五十九章 秦城隍(下)

“就是就是,秦城隍你可不能攆我們啊。”

剩下的聲音也附和道

安靜了一會,那恢弘聲音才冷哼一聲:“算你們還有點良心。”

緊跟著,賈六就感覺頭頂桌子一顫,然后是兩只油黑的馬靴落到自己眼前。

馬靴主人跺了跺腳:“來吧。”

那幾人嘻嘻哈哈地:“我來挪一挪這供桌。”

“莫動,醬燒的豬蹄要箕坐著吃才有滋味。”

“行,聽您嘞,聽你您嘞。秦城隍,我敬你一杯。”

外頭觥籌交錯,肉香四溢,四個非人非妖的家伙圍坐在一起,大快朵頤,好不痛快。

時不時有吃剩的蛤蜊殼和豬骨頭丟到供桌這邊,賈六饞得直咽口水。

他連著搜刮了好幾座山,受盡白眼,才賺夠錢,興沖沖換了豬頭肉去祭奠哥哥,卻遭了一頓毒打,又傷又累又渴又餓,再受到驚嚇一激,簡直要昏死過去。

驀地,他摸索到一只圓鼓鼓的蛤蜊,居然還是完好的。

賈六再忍受不住誘惑,用手指掰開蛤蜊殼,一口就把鮮嫩順滑的蚌肉吞進肚子,連手上的咸香汁水也沒放過。

他伸手去摸索,才發覺這遍地的蛤蜊殼當中,居然有不少是完好的,他興沖沖撿起地上蛤蜊來,一個個剝開來吞吃里頭的嫩肉。

這蛤蜊味道鮮美不說,賈六吃了,覺得身上暖洋洋的,傷口消腫了,疲累一掃而光,肚皮也充盈了許多。

這場酒菜一直吃到后半宿,那幾個自稱在二郎廟,河伯祠,太公觀里修行的家伙才醉醺醺地告退。

秦城隍謝絕了幾位要打掃干凈的話,叫他們離去。只聽得幾道旋風刮過,廟里頭只剩下一個秦城隍坐在草堆上,一口一口灌著酒。

“嗝兒”

供桌下面的賈六抹了抹嘴巴,直覺得心滿意足,忍不住打了一個飽嗝,打完才后悔,這下不是暴露了?

“他們都走啦,出來吧。”

那穿馬靴,聲音恢弘的人背靠草堆,似乎不意外,反而沖供桌說道。

淺黃色的桌簾伸出一個角來,賈六撅著屁股,一點一點從桌子后頭爬出來,抬頭看向這位秦城隍。

這人戴黑色襆頭,面如古銅,短山羊胡。穿一身黑青水緯羅,五彩灑線猱頭金獅補子圓領。內里是翠藍羅襯衣,腰上合香金帶,一派官家的威嚴。

賈六看他身上的衣服,卻覺得色彩圖樣有幾分熟悉。

“你可知道我是誰?”

賈六聽了不答話,而是下意識回頭看看,不看還好,看了頓時嚇了一大跳。神臺上那怕不是有幾百斤重的泥胎城隍像,居然消失不見了。

“你,你是……”

賈六癱軟在地上,手指指著那人,驚駭地說不出話。

那人臉上含笑:“你說我是誰?”

“你,你是,這屋子的,的主,主人?是,是城隍。”

那人聽了也不答話,只是自顧自地道:“世上沒有天庭地府,自然也沒有城隍。我是個怪脾氣的人,世人跪我拜我,求取錢財福祿,我厭其嘴臉,一個不應。前后幾個朝廷要加我的封,我又厭他們把持國器,愚民愚國,拒而不受。我托自蓋世的功臣廟宇,受萬民香火而生,卻最厭敬神禮佛的務虛之人。可我偏高傲,不受人情,你一年多以前搬到我這兒,日夜焚香祭拜,對我是有恩的。我便自作主張,認了你做我的干兒子。四方山靈礙于我的面,你每每上山,便舍些奇珍草藥給你,供你度日。”

賈六只聽得半懂不懂,他卻知道眼前這人對自己好,自父母死后,再沒人對自己這般好過,當即跪倒在地,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那人無動于衷,又說道:“你只需記得,我與你沒有禮敬香火的香客情,只有父子之情。不過我也不是蠻不講理之人,你不愿認,我不強迫你。”

賈六平時愚笨,此刻卻開了竅似的,拼命點頭。

“好!”

那人古銅色臉上突地涌現出一股潮紅,又轉瞬如常。

“我的兒,你且聽著,你干爹我時日無多,日后也沒法子再護你上山采藥,這才憑著我幾個酒肉兄弟的由頭現身,要給你一樁安排。”

“不,您,怎么會?我。”

賈六口舌笨拙,話卻聽得明白,眼前這個透著熟悉和親近的人才認下,他卻說自己要死,這讓賈六如何不驚慌失措。

秦城隍混不在意:“人憑五谷則生,缺五谷則死,野神憑香火而生,無香火則死,世人早記不得我秦城隍,我也早就當死。”

賈六傷心地哭泣,卻把秦城隍惹厭了:“哭什么哭!傷病老死不過小事一樁,我有一樁差事要你去辦,你且聽我說來!”

他瞪著賈六:“清晨一大早,等公雞打鳴,你就要進城去,在那膠州城中匯賢樓前蹲守,在門口找一個身背朱紅劍匣的武官,找他討十九兩足稱的黃金不要多,也不要少。”

賈六神色激動,卻難得流利了一些:“官,官都生得兇,比山上的老虎狗熊還兇,怎么會把金子給我?何況十九兩這么多,我不敢。”

秦城隍聽了哈哈大笑:“好一個官比老虎狗熊還兇!你不要怕,當官的胸前紋著禽獸,卻是針線縫的假禽獸!只能用來糊弄那些個愚民愚婦,絕傷不著你!你盡管去,拿著香案上這三支燒斷的香去,理直氣壯地要,便說是石橋河秦城隍向他討的!”

說著,他神色一暗:“要來的十九兩金當是個彩頭,應你我父子一場,十九個月來的恩情。”

頓了頓,秦城隍又開口道:“這筆錢你拿著,是讀書還是開個買賣店鋪,你自己做主。他若給了你,你自來城隍廟里找我,若不給便罷了,不必糾纏,也回城隍廟來找我,你可記清了?”

賈六擦了擦眼淚:“記,記清楚了!”

“好。”

秦城隍點點頭,擺了擺手:“去吧,我就坐在這兒等你。”

正值此時,一聲嘹亮的雞叫刺破夜空。

賈六自香爐里拔了三支燒到一半便因為質地低劣而熄滅的香線,推門走出城隍廟,一步三回頭地進城去了。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3-11 22:20
從姑獲鳥開始 第六十章 秦城隍(完)

“唉!孫千戶!孫老哥!按照道理來講,我們都是五品,我不該對咱們膠州千戶所的這些個兵丁指手畫腳,可你別怪話我說得直。你手下這些個兵啊,不中用啊。”

李閻和一名頂盔摜甲的武官勾肩搭背。

孫千戶扯著嘴角,他多少有些頂不住這位李鎮撫的死纏爛打,有心派幾個熟水性的兵打發了去,可豬婆龍占據江浙水道人盡皆知。這時候哪有人樂意陪著李鎮撫出海?

人家有王命在身,惹是惹不起,思來想去,他也只得硬著頭皮和李閻周旋,咬死牙關不肯撒嘴。

正是這時候,有兵丁通報,大營前頭有公門的衙差來,姓張。還帶著一個黑胡子老頭,指名道姓要找李鎮撫。說是去了驛站問過人不在,才到這兒來。

“叫他們進來。”

孫千戶喊了一句。

李閻心念一動,他擺了擺手:“軍營哪能什么人都進,人家是來找我的,我出去就是了。”

說罷,他站起來就往外走,

雖然知道這事沒有罷休,但能暫時告別這位李鎮撫,孫千戶也是大大松了口氣。

他勾了勾手叫那進門傳話的兵丁過來,壓低聲音:“我快頂不住了,這姓李的要是再跟我耗下去,你就在營里挑幾個刺頭和不合群的,統統送去陪他出海,聽到沒有?”

那兵丁眼珠一轉,急忙答應一聲才出了大帳。

李閻猜想得不錯,大營門口站著的,是衙門口的張捕頭,另一個人,卻是陳躍武。

自那日陳躍武與李閻說了望海觀音圖的緣由,李閻便沒再打過他的主意,卻沒想到今天他卻找上門來。

“鎮撫爺,您真在這。”

陳躍武身板昂揚,精神矍鑠,兩只筋骨分明的巨大手掌抱拳,滿面的紅光。

“陳老爺子,您這是想通了?”

李閻覺得陳躍武再來找自己,不太可能會有別的事。

“兩條十二丈的封舟,人手糧食都壓好了,鎮撫爺愿意,隨時可以出發。”

陳躍武一躬腰板,從懷里取出一本藍皮的花名冊:“您過目。”

李閻接過來,也沒看:“你家的觀音枝,開葉了?”

“托鎮撫爺的洪福,您來我家一趟,那觀音枝立馬開了六葉,大吉。”

陳躍武眉角洋溢不住的笑容。

“就算是開了葉,你也可以自己出海,我畢竟是擔著危險干系的,你為什么來找我?”

李閻看著陳躍武。

陳躍武抱拳:“士當為知己者死,鎮撫爺是個有仁義的好官,仁義二字能壓千斤;好人難得,好官更難得。鎮撫不收我的孝敬,我也只能出膀子力氣,替鎮撫爺排憂解難。”

李閻這才打開名冊,看了大概才還給陳躍武:“陳老爺子有心了,你幫我出海,有功于社稷,等我這次交了差事,我一定向神皇帝奏明你的功勞。”

陳躍武暢笑搖頭:“小民只有匹夫之義,可不敢妄談自己對社稷有功。”

“話不能這么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嘛。”

陳躍武一愣,仔細咀嚼了一下這句話,才肅然起敬:“鎮撫爺高義,我遠不及也。”

李閻張了張嘴,也沒解釋,只是笑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們今天晚上就出發,我只要帶兩個人走。一條船就足夠了。”

他這話說完,旁邊的張捕頭卻忍不住了:“鎮撫大人,您,您別忙啊,你忘了今天……”

李閻見他說話,才做恍然大悟狀:“是我糊涂,是我糊涂,我還應了茶馬司柴監正的酒宴,誒?就是今天吧。”

“可不,定的是申時。”

張捕頭賠笑著。

“好,我這就去。”李閻點點頭,又沖陳躍武道:“老爺子,吃了么?要是沒吃,陪我走一趟?”

陳躍武作揖道:“敢不從命。”

李閻知會孫千戶一聲,說是人找到了,把孫千戶美得直冒鼻涕泡,趕緊送走了這位瘟神。

大概未時末刻,李閻才來到與柴玄約定好的,匯賢居的門前。

門口蹲著一個蓬頭垢面,兩腿和衣服上還沾著血跡,是個二十歲上下的男人,只是眼神有些定,看上去不太機靈。

他本來被店伙計驅趕,卻死活不走,這下一見到李閻,頓時來了精神,三步并兩步便沖向李閻。

“嗯?”

李閻眼一瞥,不自覺流露出一絲煞氣,把賈六嚇得撲通一聲坐倒在地,嘴里原本要理直氣壯喊出來的“官,給錢!”也堵在了嗓子眼。

“兄弟,有事么?”

李閻走近他,笑著伸出右手要拉他起來。

賈六抹了一把鼻子,也不碰李閻的手,自己支撐著坐起來,結結巴巴地沖李閻說道:“我,我,我是來要,要錢的。”

李閻四下看了看,指了指自己:“你跟我要?”

賈六點頭,拿出三根香線,一把遞向李閻:“我,我干爹,叫,叫我,來。”

李閻接過香線,仔細打量。

張捕頭抹著額頭上的汗水,湊到李閻身邊:“鎮撫大人,你理這瘋癲乞丐作甚,這都末刻了,咱別誤了時辰。”

“他請我來,還怕晚么?”

李閻一句把張捕頭堵了回去。

他攥住香線,又問賈六:“你要多少?”

“十,十九兩黃金。”

賈六不假思索地回答。

一旁張捕頭聽了嘴差點沒瞥到天上:“誒,我說你這”

他話說一半被李閻眼神逼得閉嘴。

“倒也不多。”李閻自言自語了一句。

“這人我認識啊。”

陳躍武也插了句嘴。

李閻看向陳躍武:“老爺子認識這人。”

“他就住石橋河,靠采藥為生,聽說這人,額,是個瘋子。”

陳躍武話里的意思,是叫李閻不要信他的瘋話。

李閻切中肯絮:“他住哪兒?”

“這個我不清楚。”

陳躍武搖頭。

“石橋河便對了。”

十九兩黃金,大概四百多點的閻浮點數,對現在的他來說算不上什么。可要是自己想得太多,被一個瘋子給耍了,就實在丟人丟到了姥姥家。

李閻借開腰包,里頭是一些散碎銀子,還有便是幾大錠黃金。

李閻大概掂了掂,大概是二十兩的分量,他說不太好。

“這應該夠了,你拿去。”

賈六一看,連忙搖頭:“我干爹說了,只要十九兩,不能多也不能少。”

“好。”李閻轉身:“張捕頭,勞煩你走一趟,拿著這個去金鋪,給他稱十九兩金子。”

沒等張捕頭回答,李閻又問賈六:“你干爹叫你拿了錢,到哪里去?”

賈六老老實實回答:“回城隍廟。”

李閻點頭:“那就請張捕頭再多跑一趟,送他回石橋河。”

張捕頭哪敢反駁,連連稱是。等他要扯著賈六去金鋪,李閻才又問了一句。

“對了,你干爹姓甚名誰啊?”

“姓秦,沒,沒有名字,他們,都,都,都管我干爹叫,城隍。”

賈六語出驚人。

這話聽得陳躍武和張捕頭直皺眉,李閻卻是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

“去吧,我相信你干爹討我的金子,一定是有事要做。”

說罷,李閻便進了匯賢居。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3-11 22:21
從姑獲鳥開始 第六十一章 各顯神通

“鎮撫大人留步。”

李閻剛要上樓梯,茶馬司的長隨六子卻攔住了他。

“怎么了?”

六子臉色為難:“我家干爹的意思是,有私密的事和你談,旁的人就……”

說著,他瞥了一眼李閻身旁的陳躍武。

“誒呀,這可就麻煩了。”

李閻作扼腕嘆息狀:“這位是要借船給我渡海的陳躍武,陳老爺子,他借了我燃眉之急,我為了感謝人家,才說要請他吃酒。我是個窮酸的官,又風餐露宿的,實在擺不出什么闊氣的酒席,本來想著,借一借茶馬司的光,沒想到來赴宴,柴監正卻不許客人上桌。這可讓我的臉皮往哪放啊。”

六子連連擺手:“鎮撫大人若是應允,我給這位陳老爺子再開一桌。”

“混賬話!”李閻勃然變色:“你是瞧不起我的恩人么?”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六子連連搖頭,遲疑一會兒才說:“要不,我去問問干爹?”

李閻頷首:“去吧,告訴柴大人,人無不可對人言。柴大人與我都是公忠體國的人,難道還有什么背人的話講么?”

等六子上了樓,陳躍武才開口:“鎮撫爺和這位柴大人的關系,似乎很微妙啊。”

“我倆有過節,他請我吃酒宴,我倒不怕他使個摔杯為號的鴻門宴,卻不敢關起門和他喝酒。這才拿陳老爺子當個擋箭牌,老爺子不要怪我才是。”

“哪里的話。”

兩人三言兩語間,六子匆匆忙忙趕了回來:“干爹說了,請二位到天字號的上房。”

李閻和陳躍武依言上樓,幾個虎背熊腰的兵丁守在天號房門口,等李閻和陳躍武進了房間,才把門又關上,在樓梯里把守。

屋里頭的擺設很素雅,桌上是幾色清淡的小菜和兩盅燒酒,除此之外,便只有一身紅色官袍的柴監正。

“李鎮撫,還有這位,陳躍武老爺子,山東府三大奇人,久仰大名,請了請了。”

柴監正出乎意料地客氣,哪怕是對待第一次見面的陳躍武,也表現出恰當的熱情,讓人感覺如沐春風。比起和李閻第一次在客船上遭遇時的不快和傲慢來,這次的柴玄,終于表現出幾分做監正的八面玲瓏的手腕。

匯賢居門口,一身黃袍的胡三悠然進門。說來也怪,今日酒樓雖然被柴玄包下,但跑堂的伙計,賬房掌柜的也都在大堂里,卻對胡三進門無動于衷。

胡三轉角上樓。天字號房門口,幾個看守門戶的兵丁,還有柴玄的貼身長隨六子,見了這位活神仙,都神色恭敬。只是他們剛要開口,胡三一攏袖子,拳頭攥緊,幾個守在樓梯上的大活人沒半點聲息就消失不見。

胡三再一攤手心,手里頭是三個活靈活現的畫彩剪紙,做挎腰刀的兵丁狀,還有個戴紗冠,神色諂媚的少年。他把這幾張剪紙往門上一貼,又瞥了一眼天字號房,流露出一絲冷笑。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柴玄才終于點出正題,表示愿意花紋銀一萬兩,來買李閻的飛雷馬。

他拿出提前準備好的金黃色銀票,足足有一指頭厚,拿綢緞帶子綁著,放在實木盒子里頭。

如果李閻答應,換算成閻浮點數,大概能得到兩千多點的閻浮點數,相當于一名普通行走一次果實的收益。

而實際上,對于如今的李閻來說,妖馬飛雷除了能在古代背景的果實充當一個還算趁手,且光明正大的交通工具之外,并沒有太大的作用。以后脫離,飛雷也只能留在這個世界。

這么一盤算,柴監正的請求,對李閻來說是筆不錯的買賣。

所以李閻自然而然流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柴監正原本是完全不報希望的,在他看來,不太可能會有一個青壯武官為了錢財就隨便賣掉自己的寶馬。沒想到看李閻的神色,頓時打起了精神。

“三生老神仙真是神了。”

不料李閻還是搖頭:“飛雷是李如梅總兵前不久才送給我,要我用它,好好護送旗牌,如今差事還沒完成,我卻倒賣上司送我的寶馬,這等行徑實在讓人不齒,對不住了柴大人。”

“這,這個,李鎮撫,我要是再加一萬兩呢?”

柴監正咬著牙齒,他平日體面,吃穿用度奢侈無比,那是因為無論到哪,都有的是巨賈樂意花錢巴結他,真論積蓄,他能拿出手的,也只有兩三萬兩白銀而已。

李閻看他神情不似作偽,也就放下了戒心,看來這柴監正倒不是懷恨在心,而只是要買自己的馬而已。

伸手不打笑臉人,李閻開口回應:“這事,我實在是不能答應您,不如這樣吧,柴大人不是要進京么?等我辦完了差事,從江西回來,我愿意把飛雷馬,借給茶馬司一年,做個種馬。留下的馬駒,便統統交由茶馬司處置,你看如何?”

“額……”

柴玄一時兩難,他本意是要借胡三生老神仙給自己出口惡氣,是應老神仙的要求才硬著頭皮請這頓飯,不料這李鎮撫倒沒自己想象那般跋扈。

馬他舍不得,錢其實他也舍不得,他恨不能李閻今天掀了桌子,他好借由頭,請神通廣大的胡老神仙給他做主,拿下“野烏神”!

可眼下這情形,實在是不好翻臉啊。

“柴大人?”

李閻催促一句。

“好,好吧。”

柴玄也只得答應下來。

“好,那就這么定了。”

李閻舉起酒杯,柴玄也神思恍惚地舉起酒杯。

等談罷了飛雷的事,柴玄才送李閻和陳躍武出了匯賢居,整個過程,出乎意料地順利和和諧。

“這家匯賢居的醉泥螺別具風味,連江蘇,浙江那邊的官員,都對這兒的醉泥螺贊不絕口,鎮撫大人要是吃的順口,我叫伙計打包上兩盤。陳老爺子是本地人,我就不弄丑了。”

柴玄滿口酒氣,精神倒還煥發。

李閻也滿面紅光:“柴大人!咱倆也算是不打不相識,過去的事,是我不對,你可不能往心里去。”

“哪的話啊。”

兩人相視大笑。

“那柴某就不送二位了。”

“留步,留步。”

兩人各自轉了身,立馬掉了臉色,李閻和陳躍武往街上走,柴玄則回了匯賢居。

“這位柴監正,面上還是和藹的。”

陳躍武作沉吟狀。

“老爺子要是能瞧見他轉身的臉色,就不會這么想了,做官的都有八面玲瓏的心思,做宦官的更是如此,不過看他今天的舉動,也應當不會再與我為難了。”

話雖是這樣的說,李閻卻覺得哪里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

柴玄轉身進了天字號房,卻發現一身黃袍的胡三生已經在房中端坐。

“我不是告訴過你,除了那李鎮撫,不許旁人進來么?”

胡三臉色憤怒,甚至隱隱流露出幾分猙獰,柴玄一時被駭住,只是下意識回答:“這,這我也沒辦法,那李鎮撫執意要帶人來,不然就不上桌啊。”

“哼,就算如此,也跑不了他。”

胡三平復一下臉色。

“胡先生……”

“你先坐下。”

胡三打斷了他。柴玄一撩衣袍,壓低身子,諂笑著說道:“我那野烏神……”

他還沒說完,一直以來一副仙風道骨模樣的胡三一伸手,一枚尖銳匕首迎風而長,毫無二話戳進了柴玄的胸口,利落地把他的心臟攪成稀爛。

血點噴灑,柴玄連一個不可置信地表情都來不及做,就此氣絕。

胡三把匕首一丟,一抖袍袖,身上血跡和腳印都消失不見。

他出了門,撕下天字房門上的彩畫剪紙,吹了口氣,剪紙轟然破碎,幾名兵丁和六子再次突兀現身,卻像是提線木偶,一動不動。

胡三笑了笑,轉身下了樓梯,等到了街上,才啪地一拍手掌,酒樓里六子和幾名兵丁眼神恢復了清明,他們朝四下無人的樓梯警惕地張望,卻對發生了什么一無所知。

而他們以為還在屋里,和李鎮撫把酒言歡的柴玄,已經死得極透。

一直到傍晚,賈六總算回了石橋河,他喜氣洋洋地捧著金子回到城隍廟,那面如古銅的秦城隍果然還在等他。

“干,干爹。金子,那官,給了金,金子。”

秦城隍瞥了一眼賈六遞過來的金子,點頭道:“拿到一邊去,把我神臺后的柴刀拿來,”

賈六忙不吝地點頭,他把金子放到桌上,在神臺后面摸索了一會,終于找到一柄生銹,且帶鋸齒的柴刀。他也不多想,捧著柴刀,遞給秦城隍。

秦城隍拿過刀來,沖賈六點點頭:“好孩子,閉上眼。”

賈六剛一閉眼,就感覺心口一陣尖銳地疼痛,秦城隍手起刀落,那柴刀看上去發銹,居然鋒利無比,如同滾刀切牛油一般,把賈六的胸口豁開!

血點噴灑,秦城隍伸手,打賈六胸口摘出一顆血淋淋的心臟,那賈六哼也不哼一聲,揚天倒在地上,氣絕身亡。

秦城隍捏著心臟,站起來往外就走。

明明是兩只腳,可秦城隍一步邁出去便有一里路,沒幾步便進了城,直奔匯賢居,他進得門來,那掌柜跑堂賬房依舊和看不見一樣,秦城隍也不理,蹬蹬蹬上了樓梯。

幾個兵丁眼見一個頗具威嚴的古銅膚色男子上樓,身上的衣服華貴卻樣式古舊,又見他直奔天字房而來,剛要開口,秦城隍卻瞪眼:“闖門殺人的狐貍你看不見,進門救人的泥人你卻要攔么?!”

他聲音不甚大,卻氣若洪鐘,幾個兵丁連同長隨六子如遭雷齏,當即失了魂魄似的動也不動。

秦城隍再不管他們,推門進屋,一眼便瞧見了倒在地上的尸首,他拿柴刀,剜下柴玄已經破爛的心臟,把手中這顆賈六的心臟往柴玄胸口里一塞,拿手指一抹,柴玄胸口的傷痕消失不見,可遍地的血跡還在。

秦城隍也不管,只端詳起手中這顆心臟。

“心竅剔透,爛的地方卻多。”

他拿起柴刀,對著這顆本就破爛的心臟大刀闊斧,如同削土豆一般,不時有發黑的爛肉被他剔掉,最終只剩下雞蛋大小的一塊,鮮紅明亮。

秦城隍點點頭,把這塊雞蛋大小的心頭肉丟進桌上的空酒壇,扣上泥封,轉身便走。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那柴玄驚叫一聲:“不,不,不要殺我!”居然翻身而起!

“疼!疼!”

他疼得滿地打滾,就感覺自己心臟被生生割下,再讓人拿手捏著走了二十幾里路,再粗暴地塞回來這么疼。

好不容易緩和下來,柴玄一看滿地的血,桌上還有幾塊黑色爛肉,讓人不寒而栗。

“來來來來人!”

他大著舌頭尖叫。

六子和幾個兵丁沖進來,也被血跡嚇了一跳。

“胡先,先生呢,他,他他他人在哪?”

柴玄一捂嘴,自己怎么結巴了?

還沒等他從慌亂中鎮定下來,在港口茶馬司看馬的老馬夫哭喪著臉跑來,看到柴玄也不顧其他,跪在地上就哭:“大人,不好了啊。十四朱和虎咆又都死了啊,不知怎地,連尸體都發臭了,我切開它倆的肚子,肝臟都被摘了去,已經死了好幾天了啊。”

柴玄腦子嗡地一聲,想起那日胡三生施展一手畫中取龍肝鳳膽的仙術,氣得差點沒吐了血。

“給,給給給我追!”

他雙目赤紅。

秦城隍沒走幾步,便又回了城隍廟,他自酒壇子倒出來雞蛋大小的心頭肉,把它扔進盛著燒剩下香灰的香壇子滾了幾滾,再拿出來的時候,卻是一顆異香撲鼻的深紅色心臟。

秦城隍左右端詳,滿意地點點頭,他把這顆心臟塞進了賈六的尸首當中,拿手一抹,只聽賈六啊地一聲,悠悠轉醒。

他翻身而起,眼神清澈明亮,重獲新生一般。

“干爹!我!這是怎么回事?”

秦城隍擺了擺手:“你那心竅被堵了六竅,是顆天生的爛心,我給你換了一顆好的,日后是考取功名,還是經商務農,都看你的造化。可你要記得一樁事!”

秦城隍臉色一肅:“你日后為官,要做秉公為民的官!為商,要做開誠布公的商!不許拜廟宇,不許逢迎上司,不許與民爭利。聽到沒有!”

“干爹放心,我絕不會。”

賈六眼神堅定。不料秦城隍卻怪笑一聲:“天下的事從來是一般黑。通七竅的要吃那通六竅的,通六竅去吃那通五竅的。過去你一竅不通,只有被人家吃的份,如今你翻了身,哪有不吃人的道理?我雖剔了這顆心的禍苗,卻不能叫他再不長出來!我不拿什么因果報應的謊話糊弄你,你日后做了惡,也少拿身不由己的混賬借口給自己開脫!”

賈六被這番話罵的心里委屈,只是磕頭,也不敢再說話。

秦城隍見賈六這副模樣,有些心疼,只是哀傷地說:“我這人就是這副嘴臉,所以才不討人喜歡,若是言語傷了你的心,你不要見怪。”

賈六挺直腰板:“干爹是為兒子好,干爹不喜歡人立誓,我便不立誓。干爹只管看著,兒子做官做商,一定清清白白,絕不辜負干爹。”

秦城隍也不點頭,只是道:“好兒子,我是一定信你當下這番話的赤誠的。”

說罷,秦城隍轉身就往外走。

“干爹您去哪,兒子一同去。”

秦城隍不回頭,只擺擺手:“我還有有些手尾不干凈,你去肉鋪里切兩斤豬頭肉,再打一壺酒來,等我后半夜回來吃。”

夜幕降臨,又是一天溜達過去,膠州城里的熱鬧事換了一樁又一樁。

先是傳五仙鬧渤海的怪聞,后來又有人口口聲聲說,渤海港口盛夏成冰,還看到馬匹在冰上奔跑,之后的流傳的事便微不足道了,什么二郎廟,河伯祠遭竊,雜耍藝人魏丑驢的媳婦偷人,不足道哉。

只是今天又出了一樁怪事,茶馬司的監正柴玄變了結巴,還請了城里三班衙役,瘋了似的滿城戒嚴,鬧得人心惶惶。

胡三生獨自坐在茶館的最好的位置,周圍的人卻似乎看不到他一樣,只談論自己的。

柴玄怎么會沒死?我明明親手搗爛了他的心臟。這下事辦不成,我得另想別的辦法……

胡三正想著,茶館門口進來一人,直愣愣便坐在胡三對面。

這人一身黑青水緯羅,衣服樣式華麗奇古,手里提著一個黑綢長包,氣度非凡。

“這位爺,您喝點什么?”

伙計湊過來。

“和他一樣。”

這人一指胡三,胡三雙眉悚然挑動。

伙計一轉臉,才看到胡三,心里納悶,這人什么時候進來的,他給了錢么?

心里雖然奇怪,可他還是轉身離開,嘴里吆喝:“一壺上好龍井!”

“我想同你,說三句話。”

胡三臉色陰沉,上次有人同他說三句話,弄得他灰頭土臉,這次又有人要同他說三句話。

秦城隍緩緩解開黑綢長包,開口道:“頭一句是,柴玄是我救得,你不必再疑惑。”

“第二句是,我收了人家的錢,要替他對付你。”

胡三這才開口:“多少錢能請動一位野神?你又收了誰的錢?是龍虎山,還是那姓李的?”

秦城隍不答:“第三句是,可你是有大氣運在身的妖仙,我卻只是枯泥野土,我殺你不詳。所以我只打你十九锏,你能活,是你的造化,你死,是你氣運不夠。”

胡三哈哈大笑:“我倒是明白了是誰壞我的事,可我不明白,你一個快要消亡的野神,怎地有把握殺我這如日中天的妖仙呢?”

秦城隍看著他,也笑出來:“那我再送你一句罷,世人說關外黃白,關內金山,隱世三妖乃外道魁首,此話簡直荒謬可笑。若只憑幾個兩三千年道行的妖仙,以當今龍虎山的霸道,早就滅盡天下外道了……”

說罷,秦城隍的黑綢布包中露出一抹金光。

“你若受我十九金锏不死,不妨回那黑山白水,萬里的高林中間,多見見世面,再來闖關罷。”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3-19 22:06
從姑獲鳥開始 第六十二章 牽星術

膠州港。

足有十幾米高的巨大帆船停在碼頭,各處張掛彩旗,成摞的麻布口袋被腳夫扛上甲板,人頭攢動熱鬧。其余停泊的商船與這條大船對比,如同虎豹與豺貓,天生便矮了一頭。

自打入了七月,南下的海道鬧起了豬婆龍,便很難見到這般大張旗鼓的行船了。

陳躍武借給李閻的封舟,長三十余丈,闊十余丈,要用五十多只船槳,船上篷帆、錨、舵加在一起的分量,沒有百來人,根本無法舉動。

單是這樣的船,陳躍武就能指使四條!整個山東依靠陳家開伙吃飯的水手海員,各地加起來不下千余人!

李閻站在船上,一旁的陳躍武指著染有黑色龍紋的巨大船帆,為他講解:“上一次出船,是奉官府的旨意,南下杭州押二十萬匹的松花棉布進京,上上次,是收葡萄牙人的購買瓷器茶葉的白銀尾款。這樣的船,平日是不動的。”

早在成祖年的時候,官府便對民間的船只規模,有嚴厲的規制法度,哪怕只多一帆,高一寸,都要問罪,嚴重地話,甚至要以謀逆論處。

所以這些船,陳躍武都是掛在山東海事局的名下,才得以打造和出海。平時除非有官府的手令,否則連陳家人自己也不能私自調用。

李閻目視大船,突然開口問道:“陳老爺子,這船是你家造的?”

陳躍武搖搖頭:“是天津海事局的徐葆光徐大人督造,不過非是耗費官帑,花的是小人的家財。”

李閻不由得嘆息一聲:“我前幾日倒是小看陳老爺子了,有這般家業,老爺子您還用不著我一個小武官,來指點您如何跟官府打交道。”

陳躍武聽了直擺手:“小民惶恐,什么家業說到底都是給官府攢的,若是日后國器動念,能保我一家老小的性命,我就心滿意足了。”

若是陳躍武生在南洋那片自由血腥而糜爛的土地上,他的造化還未可知。但在如今可稱中興的大明朝,陳躍武這個海上霸王,也算做到了頭,是絕不敢再往前一步的。

李閻沒接陳躍武的話說下去。

“不提這些。話說回來,這船是不是太大了些,我隨行不過三人,實在不用如此鋪張。”

陳躍武搖頭:“大人有所不知,那江浙海盜的豬婆龍,都有呼風喚雨的能耐。尋常的船叫它們的風浪一打,必定船毀人亡。一定要大船,再掛上官府旗幟,用火炮激鳴,嚇退它們,方可安然度過。”

李閻不置可否,只是點頭:“老爺子你是行家里手,我就不班門弄斧了。”

兩人正談論著,一個脆生生的聲音便插了進來。

說話地是個十五六歲,戴綠鯊魚皮氈帽,穿牛皮尖靴的小個子少女。

小麥色的五官,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她手里扛著個藍布包裹,露出里頭的一截木頭。

“阿爹,都準備好了。”

這是陳躍武的小女兒,名叫陳嬌,陳躍武有四子三女,有兩子夭折。這次陪李閻等人出海的人,除了陳躍武自己,還有就有他的小兒子陳樂,小女兒陳嬌。

“把東西放下,先向鎮撫大人見禮。”

陳躍武沉著臉。

陳嬌哦了一聲,急忙放下包裹,雙手抱拳:“民女陳嬌,見過鎮撫大人。”

李閻應了一聲,伸手指地上的包裹:“這是什么東西。”

陳嬌絲毫不以為意地回答:“這是阿娘給我打的牽星板,路上要用的。”

“牽星板?”

李閻好奇地問。

陳躍武在一旁急忙回話:“是一門名喚北斗牽星術的技術,能在海上辨認方位,不值一提的雕蟲小技罷了。”

李閻聽了才想起來,他雖然聽衙門口的建議,征用陳氏的人帶自己出海,卻還真不知道陳躍武的本事。

他號稱三大奇人,總不能只靠一張望海觀音圖,就能遭遇那么多光怪陸離的海上奇遇,還全身而退。

姓名:陳躍武

狀態:賜海(水下呼吸),強運!

專精:海戰指揮95,木船維修95,古中國牽星術95(稀有),海上火炮操控95,軍技80,古槍術75,氣功70。

技能:天鬼開山符(請天師道高人以鴿子血紋在身上的神通符箓,情緒激動方可顯露,可調用天鬼開山的巨力。)

威脅度:白色

備注:你可以從他身上,獲得關于稀有專精:北斗牽星術的線索。

“我倒是聽人說過,三寶太監下西洋的時候,是依靠一門奇特的異術才劈浪開海,想不到今天遇到真人,實在榮幸。”

李閻盯著這藍布包裹看了一會兒,正盤算著如何開口套陳躍武的話。

不料陳躍武居然率先開口:“我自己曾經把牽星術的精要編纂成冊,鎮撫大人要是有興趣,我就把之前抄寫下來的,送一份給鎮撫大人如何?”

陳躍武如此慷慨,李閻倒有些不好意思:“這不會壞了老爺子什么規矩吧,畢竟是你看家的本領。”

陳躍武哈哈大笑:“難道鎮撫大人還能與我搶飯碗么?只要不流傳出去便好,流傳出去也沒什么,我再年輕些,也和西洋的一些航海士交流經驗,這把年紀,我早沒了敝帚自珍的念頭了,只是這東西畢竟只是我心血來潮的玩意,夠用,卻未必能精。”

說著,他居然就真的吩咐陳嬌,取他那份自己整理的牽星術精要來,要送給李鎮撫。

雖然“北斗牽星術”不一定能給李閻帶來什么實質性的好處,甚至不一定適合他。可李閻想及,當初自己一念之差,沒有強迫陳躍武出海,也沒有收他送自己的寶石,才有今天這份饋贈,倒也覺得,這份因緣是值得玩味的。

不多時,陳嬌便取來一本裝訂成冊的藍皮線裝圖書,大概有一指頭厚

稀有專精:北斗牽星術:利用天上星宿的位置與海平面的角高度,來確定船舶位置及航行方向的技術。

品質:普通

你最多可以從這筆記中,獲得北斗牽星術49上限,可重復閱讀。

備注:具備天類傳承的閻浮行走,抑或能從中多獲得什么……

李閻看罷心念一動,看向陳躍武的眼光突然熱切起來。

“我給老爺子引薦一個人吧。”
godfather003 發表於 2019-3-19 22:06
從姑獲鳥開始 第六十三章 道泥交探

“老爺子你好啊。”

查小刀恭恭敬敬,朝陳躍武作了一個揖。

“哦哦,見過見過,鎮撫大人的屬官,姓查對吧。”

陳躍武有些不解地看著李閻。

李閻在一旁開口道:“說是屬官,其實這是我過命交情的好兄弟,平時也不分你我。我實話說了吧,他祖上也是靠海吃飯,我那位查伯父,對牽星術很癡迷,逝世之前還念念不忘。今天碰上陳老爺子,實在是我這兄弟的緣分。”

陳躍武一點就透:“查屬官有意,小人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就這么定了。”

李閻一拍巴掌:“咱今兒就要出發了,這一路上,勞煩陳老爺子,給我這位兄弟,答疑解惑,也算圓我這位兄弟一份孝心。”

查小刀向陳躍武討教專精,是水到渠成的事,除了查小刀私底下念叨,李閻非給自己安一個癡迷牽星術的死鬼老爹,是不是公報私仇之外,也沒有生出什么波折。

這也是意料中事。

李閻是官身,陳躍武對他相當信賴。何況北斗牽星術,是常年出海的人多少都會一點的雜學,并不是什么要緊的東西。

不過李閻堅持認為,能被稱為稀有專精,北斗牽星術一定有自己的獨到之處。

他至今為止,也只收獲過一次稀有專精,那就是南洋事件的登頂獎勵之一:魔動科技。

這項稀有專精,讓李閻入手了一件傳說級別的機械載具,在今后,也勢必會給他帶來更多收益。

所以他覺得,查小刀也可能從北斗牽星術當中,收獲點不一樣的東西。

正在這時候,搬貨的伙計匆匆忙忙趕過來報信,說是碼頭上有人指名道姓,要找左司鎮撫李閻。

“是誰要找我?”

李閻問道。

“有兩撥人,一撥看衣裳,是龍虎衙門的都監和皂隸,臉色都不太好看。還有一撥人說不上來,只說大人您給了十九兩金托付他,他是來交差的。兩撥人在碼頭正碰上。”

一個時辰之前。

今日的龍虎衙門一如既往的威嚴肅靜。

只是沒一會兒,有個頭戴斗笠,穿粗麻道袍,背著桃木劍,手里還提著一只黑布包裹的道士登門。

他左右看了看,門前上空無一人,便直拿拳頭,去錘擂鼓,剛錘了兩下,便有穿紅法衣的皂役趕來大聲質問:“何人擊鼓?”

這名龍虎皂役話音剛落,便有一個黑布包裹沖他扔來。

皂役伸手接過,不由得一皺眉頭,包裹皮上還有粘膩的血透出來……

“是我。”

這道士抬起頭。

此人約莫四十幾歲,生得豹頭環眼,胡須頭發根根張若鋼針,靛紫色的臉膛。這樣的樣貌在相書中,又稱紫云護體,是天生的異像,能辨忠奸,識妖魔。

“我曹師弟人呢?我有重要的事和他說。”

那人顯然認識這道士,恭敬見禮之后,才開口道:“羅老前兩天受了傷,曹都監請了郎中,為他診治,這時候人都在內堂。”

“哦?羅文禮受傷了?這么說,前些日子,是他在渤海上平了關外五仙,才受了傷么?”

道士挑眉問,卻看到眼前皂役滿臉通紅,吞吞吐吐說不出話,這才冷哼道:“帶我去見他們!”

皂役不敢怠慢,連忙帶路。

此人姓孫,名叫孫德龍,濟南人士,有天生的神通。后來他拜入天師道,又學得一身符箓,脾氣火爆,嫉惡如仇,在人間行走,有斬妖除魔的美名。

龍虎衙門內堂,曹都監負手而立,羅姓老者坐在太師椅上,滿臉病容。

他的手腕被孫德龍捏著,被請來的郎中站在一邊,有些手足無措。

“那護送旗牌的鎮撫,當真是如此跋扈?”

孫德龍輕輕問道。

“那李鎮撫的確本事了得,又有龍虎旗牌在身,我們拿他實在是沒有辦法。”

曹都監臉色沉痛地搖頭。

“身為朝廷命官,包庇下屬,肆意稱兇。官府叫他帶旗牌入龍虎山,他居然依仗龍虎旗牌的神通,對天師道的皂役下手,此舉與妖魔何異!”

孫德龍冷著臉斥責:“你們可曾將此事上報太乙閣?”

“上報了,太乙閣的守先師叔祖,已經給了批示。”曹都監臉色為難:“他說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叫我們不要再干預這件事。”

孫德龍拿眼一瞥:“姓易的鹺道,說得混賬話!”

他站起來:“如今那李鎮撫何在?”

曹都監回答:“在港口看船,眼看一時半會就要走了。”

“隨我找他去!”

曹都監心中大喜,可面上沉吟道:“師兄,可李鎮撫有龍虎旗牌在身,我天師道的符箓法術,在他面前,起不了作用啊。”

“龍虎旗牌?”

孫德龍冷笑一聲,從懷中掏出一物擺到桌上,然后拿手一指:“你說的龍虎旗牌,是這個么?”

桌上果真是一道拿綢緞裹住的玉牌,剔透鮮亮,其中有璀璨的金色流質轉動。

“山東總督衙門的人都是廢物,叫只鷓鴣妖怪搶走了一道旗牌,我昨天才追回來。也不要再叫朝廷派人了,等了結李鎮撫這事,我親自給龍虎山送去。”

曹都監一拱手:“我倒忘了,師兄是天生的異人,即便在龍虎旗牌面前,也能如常使用法術神通。”

孫德龍大手一擺:“走!”

一伙人氣勢洶洶,由曹都監和孫德龍打頭,后面跟著龍虎皂役,幾十人穿街過巷,直奔膠州港口去了。

到了港口,陳躍武的封舟前頭。孫德龍卻看到一老一少兩人站在上船的木板前頭,下意識緩了緩腳步。

這兩人當中,大些的有四五十歲,古銅色的皮膚,穿一身奇古的黑青水緯羅;小些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穿著一身游學的書生袍帶,恭敬地站在年長者的身后。

“龍虎衙門的各位大人,找我家陳老爺有事么?”

有繞著繩子的纖夫問道。

曹都監大聲道:“我們不是來找陳躍武,是來找大寧衛的左司鎮撫李閻。他在船上吧!”

纖夫一指:“巧了么這不是,這兩位客人也是來找李鎮撫的。”

曹都監聞言轉頭,剛要沖眼前這兩人說話,卻被孫德龍攔住。

孫德龍看著眼前一身黑青水緯羅的中年人,臉色嚴肅慎重。

“未請教”

“姓秦。”

“來找李鎮撫做什么?”

“與你何干?”

這人的態度異常冷淡。

孫德龍眨了眨眼,沉吟片刻后,居然后退兩步:“拜訪也要分個先來后到,既然是秦先生先到的,便讓你們先上船吧。”

秦城隍點了點頭,回頭吩咐賈六:“在這等我。”說罷就上了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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