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一世富貴 作者:安化軍(已完成)

 
waterkcl 2018-10-31 17:24: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34 660196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6 08:46

第206章 全力堵截

  議事廳,李璋在巨幅地圖前講了最近天都山一帶的戰事進展,便靜立一旁。

  呂夷簡摘下老花鏡,對身邊的李迪道:「番賊北邊突然露出破綻,宣威軍抓住機會攻了進去,眼看著就要大勝番賊。原來我們準備的是虛北實南,隴右全力打昊賊,哪裡知道突然就變成了這個樣子。相公,你怎麼看?」

  李迪一手拿著老花鏡,一手揉了揉額頭,又摸了一下鬍子,沉思了一會才道:「現在最大的麻煩,是西壽監軍司一失,昊賊很可能不堅守天都山了——」

  「昊賊不守天都山,那涇原路——」一邊的宋綬脫口而出,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坐在上面的趙禎嚇了一跳:「昊賊突然衝出天都山,夏守贇又去打白豹城,如此豈不是涇原路空虛?呀,不知韓琦那裡有沒有預作準備!」

  呂夷簡捧笏:「回陛下,先前韓琦令本路兵馬一兵一卒都不許外調,不需擔憂。」

  趙禎記得有這麼一回事,為此夏守贇還曾上書朝廷報怨,說經略司權力過大,不聽都部署司調遣。不過最後結局如何,他沒有深究,也不知究竟。聽呂夷簡說,想來朝中文官偏向韓琦,最後夏守贇還是沒有調得動涇原路的兵,歪打正著了。

  做皇帝的,沒有那個精力什麼都管,不然不把自己弄成神經病,也會累垮身子。對這一點趙禎想得開,他一向不管政務細節,不再追問這個問題。問李璋道:「戰事到了如此地步,跟原先預想全不相符,前線的將帥是如何說?」

  李璋拱手:「陛下,倒也不是跟原先預計的不符,除了打掉西壽監軍司在預料之外,其他都還是按原定方略行事。隴右來的奏報,是用原來準備戰後攻靈州的宣威軍去打西壽監軍司,其餘兵馬還是按預定方略攻天都山南院。此時高大全部已攻破達囉城,與番賊重兵在前面的谷口對峙,戰事還沒有結果。後邊劉兼濟部已到三角城、寶積山一帶,曹克明部到了會州,比原先預計的時間提前了。」

  趙禎點了點頭,他最多就是關心一下軍一級的行動,再下面是如何佈置,就不用他這個皇帝費心思了。立都護府後,隴右各軍都是直接上奏,桑懌、高大全、劉兼濟等人的奏章大多都會送到趙禎這裡。每一份奏章趙禎都會詳細觀看,大多數都會有回復。隴右的十個軍一級將領,在趙禎這裡是跟其他路的路一級帥臣同等對待。這是徐平主動交上來的權力,趙禎不會浪費。本來他與這十個人是隔了經略司一層,現在成了都護府與十人之間隔了朝廷一層。這是制度最根本的變化,這種變化正是趙禎想要的。

  十人之中,趙禎最欣賞桑懌。桑懌是開封進士,雖然沒有及第,終究是讀書人,對趙禎詩書之將的胃口。而且從在邕州破廣源州儂家,到破交趾,再到西北立功無數,桑懌一直都是徐平之下最重要的武將。如果不是西北戰事正酣,趙禎就讓他為方面之帥了。

  在此之前,趙禎已經動了讓桑懌兼任三衙管軍大將的心思。只是隴右諸軍跟三衙將領一直不對付,雙方矛盾頗多,他沒有付諸行動而已。

  沉默了一會,李迪道:「現在看來,隴右諸軍今冬攻佔天都山當無疑慮,就怕番賊重兵出山,突襲涇原和環慶兩路。涇原路雖然兵馬未動,不過多是分散各寨,鎮戎軍左近的兵馬不多。一時之間,不知他們能不能集結兵馬,北上防昊賊南犯。」

  晏殊道:「昊賊若重兵出天都山,隴右諸軍尾隨追擊,豈非是自取滅亡?到時番賊後有追兵,前有堵截,正好全殲其於葫蘆川中!」

  李迪歎了口氣:「哪裡有這種好事?天都山道路都是山中川谷,昊賊只需留下一得力將領,用少量兵馬便可拖住隴右諸軍。等徐平全部占住天都山,涇原路早就打完了。」

  有一句話李迪沒說。照現在各軍表現出來的戰力,如果是徐平各軍在涇原路,元昊想出山都出不來,肯定會被堵在山裡全部殲滅掉。但涇原路不管是韓琦還是任福,還是他們管下的禁軍,是真沒有這個本事。不但堵不住元昊,能不能守得住城寨都成問題。

  雖然同樣坐在這裡,晏殊對前線戰事認識不深,他還是原先詞臣那個路子,憑著感覺偶爾冒出一句話來。卻不知自從設了議事廳,設了河西房,李迪和呂夷簡這幾個人早已經不是昔日可比。真正統兵作戰他們不行,但大的方略卻不會出現問題。

  想了一會,呂夷簡道:「為今之計,最要緊的是夏守贇是那裡。他把環慶路的兵馬都帶了去攻白豹城,西邊空虛,很容易為賊所乘。而且涇原路要守鎮戎軍,也少不了環慶路從左邊支援,不然風險太大。鎮戎軍那裡都是生羌,許多還與番賊關係不淺,內外勾結起來甚是厲害。涇原路若是冒然重兵北上,不得蕃落支持,又沒有環慶路支援,這——」

  說到這裡,呂夷簡連連搖頭,後悔當初沒有堅決攔住夏守贇。如果夏守贇帶著手下的禁軍精銳還在慶州,則可以大軍左移鎮戎軍一帶,把元昊攔住。

  捧日、天武、龍衛、神衛這三衙的上四軍,再怎麼爛,也是精銳中的精銳,跟黨項正面對戰不會吃虧。這四軍裡的普通士卒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身高比其他軍高一截,力氣也大,再加上訓練好,指揮不力也不是元昊的部落軍能打得過的。由於迷信個人勇力,這些禁軍中的精銳就連妻子都是由官方挑選長得高的女子婚配,指望孩子更加優秀,一代傳一代做朝廷爪牙。只不過系統爛了,個人勇力無法形成相應的戰力罷了。

  宋綬道:「事情已經如此,環慶路打白豹城已經沒有用處,連昊賊自己都已經自身難保了,還去擔心那些小城小寨豈非笑話!朝廷要當機立斷,讓環慶路兵馬西移,用全力於天都山之戰。如果真能一戰而滅昊賊,就畢其功於一役,西北自然安穩!」

  呂夷簡不說話,與李迪一起靜靜地看著趙禎。

  趙禎裝了一會傻,見大家都不說話,只好道:「夏守贇朝廷宿將,他要攻白豹城也有其道理。只是戰事變得太快,現在看來,再堅持去打也沒大意思。若是諸位相公都覺得應該讓他兵馬回慶州,策應鎮戎軍,那便如此做便了。」

  話音一落,呂夷簡捧笏道:「臣領旨!這便草擬宣命,讓環慶路兵馬回慶州!」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6 08:47

第207章 戰還是和?

  元昊看了看剛剛建好沒有多久的宮殿,回過頭來,面色陰沉,對站在下面的野利仁榮和張陟道:「依昨日竇維吉來使所言,西壽監軍司必然不保,我們在天都山待下去沒大意思了。那裡一被宋軍占住,便就斷了我們回靈州的道路,極是兇險。為今之計,只好先棄了這裡,我帶大軍西出,去往韋州。如果有機會,予那兩路宋軍以重創!」

  野利仁榮面色沉重,對元昊道:「烏珠,這裡只有我們三人,請明言。隴右軍對我們步步進逼,打了一年多,我們一點辦法沒有。不管是正面對戰,還是據險地而守,我們都不是他們的對手。那裡可是十幾萬大軍,天都山一失,本國就再無翻身餘地了。現在看哪怕是涇原和環慶兩路兵馬全都沒了,我們也打不過隴右文明老子,全是死路。到韋州去又能如何?終究還是要被圍在那裡。現在就請烏珠明言,到韋州之後,我們是戰是和?」

  「野利大王說得不錯,烏珠要下決心了。此戰之後,是戰是和?」作為黨項最重要的謀主之一,張陟知道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不能模棱兩可。「定下了是戰是和,我們才能做出恰當的佈置,不至茫然。事非尋常,烏珠早下決斷!」

  元昊手緊緊握住座椅的扶手,青筋暴露,兩眼像是要噴出火來。過了好久,強自平息怒火,才沉聲問道:「戰又如何?和又如何?」

  張陟斷然道:「一定要戰,死戰一條!如果求和,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保得住眼前的疆土和富貴。只要留下了這線生機,便就不愁以後東出再起!」

  野利仁榮也道:「烏珠當學父、祖故智,既然事已不可為,暫時稱臣又何妨?只要還有基業在,便可靜候時機,徐平總不可能在隴右都護府一輩子!」

  元昊到底是梟雄人物,心神漸漸平靜了下來,重重歎了一口氣:「真是只有稱臣一條路了嗎?只是我要和,宋人願不願意?現在他們正占上風,只怕——」

  「只要定下來要和,就一切好辦!」張陟看了野利仁榮一眼,向元昊拱手。「此時環慶路宋軍集結於慶州以東華池寨那裡,暫時沒有西來的跡象。而涇原路宋軍分散於各寨,因為今年戰事打得早,沒有來得及集結。烏珠帶大軍出天都山,急攻鎮戎軍。只要把鎮戎軍打下來,再把天都山守住,便就向宋稱臣求和。」

  野利仁榮道:「張相公說得有道理,烏珠深思。我們這裡緊急,我們知道,隴右都護府知道,大宋朝廷裡未必知道。打了一年多的仗,宋國在陝西路佈置了幾十萬兵馬,花費極大。他們朝廷裡面,巴不得停戰跟以前一樣相安無事的大臣必然不少。再者,那些掌權的宰執相公們,也會怕前線大勝,武人乘此勢力大漲,以後不好管束。」

  元昊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這個道理他當然也知道,從少年時候起,他便注意收集大宋的情報,對那裡朝堂的爭鬥並不陌生。不過元昊自幼桀驁,一心要做皇帝,跟大宋和契丹平起平坐,怎麼會甘心再向大宋稱臣。如果黨項就他一個人,那是寧死也不願再向大宋稱臣求和的,但現實是不是。

  野利仁榮和張陟已經是他最信得過,也是最支持他的人了,如果問別人,得到的答案會更加讓元昊難堪。西壽監軍司的竇維吉已經連臨陣投降的話都說了,還恬不知恥地派人來問元昊同意不同意,說個是字他就降了。至於其他的人,主張趁著路還沒斷,趕緊逃回靈州去的已經是對元昊忠心的了,其他人開口就是一個降字。

  在隴右諸軍的重壓之下,此時的元昊已經眾叛親離,想打也打不下去。高大全一路進展緩慢,是元昊用人命生生拖住的。這樣打下去,要想在天都山守一個冬天,天都山黨項的十萬精銳要全填在高大全進軍的路上,那裡候也就沒有守不守的問題了。

  見元昊的面色緩和下來,張陟和野利仁榮出了一口氣。這位烏珠自幼便野心勃勃,桀驁不馴,輕易聽不進去別人的話,一言不合就要殺人。還好,到了生死關頭,他能夠認清形勢,不憑著意氣讓全部人跟著他一起送死。

  殿裡的氣氛不再那麼凝重,張陟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烏珠出山打幾場勝仗,我們與大宋休兵便就沒有什麼。世人只會說烏珠存悲天憫人之心,不願讓百姓受苦,而不是我們打不過宋軍才求和。太祖與宋爭戰數十年,戰戰和和,不求一時意氣。太宗皇帝依太祖舊命,向契丹和大宋稱臣,西拓河西之地,南壓吐蕃諸族,終於建此基業。此時局面遠不到太祖的艱難時刻,只要烏珠暫且稱臣,重整河西,靜候時機,不難東山再起。」

  野利仁榮也道:「張相公是老成謀國之言,我們現在難過,只是因為隴右文明老子一軍太過詭異。若是沒有他那裡連打幾仗,對面宋軍並不是我們對手。如今我們委實不是隴右諸軍的對手,不如暫忍一時,用向宋稱臣。只要雙方各守開戰前的故土,我們再整河西諸郡,壓服吐蕃諸蕃落,斷了隴右根本,那時又是另一番天地!」

  元昊重重吐了口氣:「說到底,現在最要緊的是天都山要守住,與此同時出山打幾場勝仗,收拾人心。不管用多少代價,只要天都山還在我們手裡,敗宋軍幾次,而後及時向宋休戰稱臣,便就一切如舊。只是可惜,這一年多的伏我們白打了!」

  說到這裡,元昊重重拍了扶手一下:「委實可恨!我如何咽下這口氣!」

  張陟和野利仁榮對視一眼,都出了一口氣,靜靜站在那裡不說話。

  在天都山前線的人,對當前局勢都看得很清楚,這仗黨項已經打不下去了。如果堅持一定要打,那就是死路一條,先心存僥倖的機會都沒有。現在最好的出路,便就是趁局面沒有完全惡化,放手一搏,在東邊把西邊的失敗找補回來。

  只要在涇原路和環慶路有一兩場三川口一般的大勝,再及時向宋求和,則就會重新贏得生機。運氣好了,說不定還會討回被隴右攻佔的土地,能夠要些會賜也說不定。

  黨項的實力不足,大宋內部一樣矛盾重重。文官階層面臨著新舊換代,加上根深蒂固的文武矛盾,再加上隴右諸軍與三衙禁軍的矛盾,操作得當,黨項一樣能夠為自己爭到足夠的好處。戰場上得不到的,未必不能在談判桌上要回來。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6 08:48

第208章 如果你是元昊怎麼辦?

  初冬了,從大漠草原吹來的寒風呼嘯著掠過大地,撲在樹林、房屋上,獵獵作響。雖然三角城只離著秦州幾百里路,但卻乾燥了許多,給人的感覺這裡的內更加傷人。

  城裡都護府的大廳,裡面燒了幾盆炭火,烘得到處暖洋洋的。門口一堆柴火上面架了一隻羊,油滴到火裡,劈哩啪啦直響。廳裡擺了幾張桌子,桌上幾樣果子,還有各色醃好的瓜菜肉魚之類。爐火上溫了酒,濃鬱的酒香沁人心脾。

  隴右都護府的幾位大人物濟濟一堂,一邊喝酒吃肉,一邊聽王凱講最近的局勢。

  講過了前線戰況,王凱離開巨幅地圖,對眾人道:「現在西壽監軍司一路進展順利,只差一場大戰,就可以結束那裡的戰事。番賊統領竇維吉已無鬥志,對降與不降猶豫不決。」

  從榆中縣趕來的張亢道:「番賊的話是半句也信不得,竇維吉說是要降,只怕心裡想的還是拖時間。依我看,就不要管他,大全齊出,擒他回來就一了百了!」

  王凱看了一眼坐在中間的徐平,笑著對張亢說道:「都護的意思,是如果竇維吉真地要降,便給他一個機會。如果一切順利,天都山一戰後番賊無力與本朝抗衡,可能不會再有大的戰事。那個時候,我們為了快速推進,能不打的仗儘量不打,要以最快的速度下興靈二州。如果拖延過久,可能會出現變數。讓竇維吉做個表率,我們進番境會順利一些。」

  曹克明摸了一下頷下的白須,沉聲道:「會出現什麼變數?天都山外黨項再無大軍了。」

  徐平歎了口氣:「契丹啊!我們打了一年多,雙方膠著,契丹才坐山觀虎鬥。只要勝負一分,契丹必然要插手,會來分一杯羹。只是不知道他們是會扶持黨項,以在西北牽制本朝,還是落井下石,從要死的黨項身上撕一塊肉下來。昊賊用七萬兵馬防備契丹,雖然那多是監軍司的地方兵馬,但湊一湊還是能攢出幾萬戰兵來。天都山一敗,昊賊只怕就管不了長遠,要調那些地方兵馬到這邊來了。到時契丹方向空虛,他們豈會坐視不理?」

  黨項和契丹接壤的地方,是徐平前世所說的河套中的前套,秦漢五原郡之地,也是土地肥沃的地方。不過這個年代沒有開發,那一帶全是荒漠。河套平原是靠著引黃河水灌溉發展起來的,沒有引水溝渠,沒有開墾土地,就是一片廣闊無垠的大漠。黨項便是借助了那一帶大漠地形,邊境沒有重兵把守,契丹也很難攻進來。

  不過進攻難只是難,並不是攻不進來,一旦黨項露出要被滅國的跡象,契丹絕不會坐視不理。到時不管用兵還是威脅,要些好處就讓人頭痛。當然更讓人頭痛的,是在黨項給以堅持的時候,契丹直接出兵幫助他們,到時難免多費手腳。

  所以在天都山之戰結束,宋軍必須快速前出搶到自己的勝利果實,不給契丹人上下其手的機會。這個年代的交通不發達,這裡的戰事傳到契丹也要花上半年幾個月,操作得當的話,宋軍足以用這時間讓一切都木已成舟。

  提起契丹,廳內一進沉默下來。對黨項的幾場大勝給了隴右諸軍信心,現在已經不把元昊放在眼裡,眾人都認為打敗他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但對上契丹,諸位將領的心裡還是沒有底。沒有辦法,誰讓宋軍對契丹總是勝少敗多,還被打到澶州過呢。

  不管是在前線的將領,還是朝廷中的官員,實際上對自己的對手實力並沒有清楚的認識,哪怕是千年之後也是眾說不一。三川口一戰之後,說起黨項,說起元昊,朝廷中無不畏之如虎,好似是難得一見的強軍,無法戰勝一樣。等到隴右幾場仗打下來,這種畏懼心理自然而然就沒有了,現在朝廷眼中的元昊就真如一個小丑一般。

  不管是對黨項還是對契丹,宋軍正面對戰實際從來不落下風,敗還是敗在戰略不得當和戰役指揮不力上。與這兩國交戰,宋軍一直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這種情況下還能夠形成大致均勢的局面,已經說明瞭實際的軍事能力宋軍是絕對優勢的。

  只要把實力發揮出來,宋軍穩占上風,但要發揮實力談何容易!

  徐平多了一千年的見識,通過與黨項的戰爭,已經開始認識到了這個問題,對契丹並不畏懼。說到底,契丹不過是一個發展了更多年、更大的黨項而已,一個打了,再打一個也沒有什麼。只要宋軍自己理順了,周邊這些遊牧民族並沒有抗衡的實力。

  見眾人不說話,徐平笑了笑道:「契丹的事情過遠,我們暫且不說它,先說天都山。現在昊賊猶在作困獸之鬥,找你們來,是群策群力,想一想應對之策。」

  桑懌道:「不管昊賊想要怎麼破局,總是需要時間。現在兩軍已經交戰,我們只要迅速攻進天都山,他便無計可施!為今之計,是打得越快越好!」

  徐平點頭:「秀才說得不錯,現在是攻得越快,打得越猛,番賊越是沒有辦法。不過人力有時而窮,打仗就是打仗,不是我們想攻得快敵人就頂不住了。現在看來,昊賊用他手上的數萬大軍死死堵住擒戎軍前去的道路,想快也快不起啊。——我換一種說法,如果現在諸位是元昊,想一想怎樣才能夠有一個盡可能好的結局。記住,除了我們這裡在攻天都山,昊賊還可以攻涇原路,攻環慶路,還可以棄了天都山去韋州。」

  眾人一時沉默,靜靜思索。他們面對的是局部戰場,沒有時間,沒有精力,也沒有足夠的情報去考慮全域戰事。徐平這樣問,那就要從另一個方向去考慮了。

  端起酒杯,徐平道:「慢慢想,今日我們議論出個結果來,不醉不歸!」

  說完,與眾人一起一飲而盡。

  戰局發展到現在,徐平不能不考慮如何結束這一戰的問題,要怎樣才能取得最大的戰果。打下了天都山,但是元昊帶著主力逃走了是一個結果,把他們聚殲在天都山又是另一個結果。他必須爭取後一種可能,把黨項主力聚殲在天都山地區,一戰而定乾坤。

  元昊可能的動向,徐平心裡大致有個猜測,不過他生怕自己有什麼遺漏,才招了眾將來一起商量。戰爭是科學,是遵循客觀規律的,而不是靠著靈機一動想出來的妙計。當從紛雜的頭緒中把那些混淆視線的情報排除,或許就接近可能的結果了。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6 08:48

第209章 截斷後路

  崇政殿,趙禎看著急匆匆趕過來的呂夷簡和李迪,問道:「天色已晚,你們有何急事一定要見朕?等上一晚,明日早朝再說不行嗎?」

  呂夷簡從袖裡取出一封奏章,交給下來的小黃門,捧笏道:「事關重大。隴右都護府徐平發來奏章,詳細說了最近天都山的戰事。最重要的,他細說了以後方略!」

  趙禎一下精神過來,懶洋洋還帶點不滿的神態一掃而光,接過奏章細看。這幾天宰執議事,一直沒有定下來戰事下一步要怎麼辦,大家都拿不出一個主意。這個時候,隴右都護府的意見就非常重要了,而且看呂夷簡的神態就知道奏章裡已經說得很清楚。

  看罷奏章,放在面前的案幾上,趙禎呼了口氣:「看奏章裡的意思,天都山一戰現在大局已定,隴右諸軍想的是如何收尾了?這委實出人意料!」

  前線戰事,不但是隴右都護府,還有參戰的各軍,甚至就連會州知州包拯,都有詳細的戰報送回京城。但是哪怕看過所有戰報,趙禎和朝中大臣也沒有想到發展這麼快,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要決出勝負了,而且是必勝無疑。

  出現這種局面,最大的變數便是桑懌的宣威軍進攻西壽監軍司,實在太順利了。本來一軍對一個監軍司,只能說是勢均力敵。半年多前徐平五軍齊出偷襲,才打掉了卓羅和南監軍司和元昊帶的兩萬親兵,還讓親兵大部逃脫。不到一年的時間,宣威軍一軍進攻西壽監軍司便如砍瓜切菜一般,幾乎沒有經過像樣的戰事,就橫掃過了整片山谷,把統領竇維吉和他手下的殘兵堵在了孤城裡。竇維吉已無還手之力,只看徐平決定什麼時候結束戰事。

  趙禎百感交集。初登基的時候他只想做個太平天子,不想生事,元昊一叛才會極為震怒,而又有些手足無措。三川口一敗,他一兩個月都沒有緩過來,對戰事的未來前景相當悲觀。有時候想,便如太宗皇帝一般,能讓元昊俯首稱臣,大面上說得過去,哪怕付出些錢財出去,自己也能夠接受。卻沒想到不到兩年時間,便就風雲突變,那個曾經讓自己恨得牙癢又無計可施的昊賊小丑,就這麼被壓在天都山裡,只能做困獸之鬥了。

  「陛下,看奏章後邊,徐平提了此後的戰事安排。」見趙禎走神,呂夷簡忙出言提醒。

  回過神來,趙禎拿起奏章,把後面的內容再細看了一遍,低頭想了想,便吩咐身邊的小黃門:「去召都承旨李璋入宮——對了,他手下管隴右的那個王學齋一起如來!」

  小黃門應諾,帶人出了崇政殿,出宮叫人去了。

  趙禎這才想起來給李迪和呂夷簡兩人賜座,又賜了茶湯,讓他們喝了去去寒氣。趙禎見大臣,從來不生炭火,他自己受罪,來宮裡的大臣也跟著吃苦。

  吃了茶湯,趙禎才道:「徐平的意思,是把昊賊小丑堵在葫蘆川裡,一戰而滅!如果真地做到了,可謂一戰定乾坤,西北就此平定了!」

  李迪道:「不錯。是以呂相公接了這個奏章,連夜便與我到議事廳商量。我們以為此事至關重大,才連夜進宮恭請聖裁!」

  趙禎猶有些不真實的感覺,好似在夢裡一樣。今年因為隴右諸軍整訓完成,戰事提前打響,而且連連捷,讓朝廷裡對前線戰事樂觀起來。但還沒進入冬天,便就有了要一戰定鼎的氣象,讓趙禎怎麼都感覺有些不真實。

  等了並沒有多久,李璋和王學齋兩人帶了地圖等相關物品入宮,趙禎讓他們在崇政殿裡掛了起來。而後點起大燭,照得通明,與呂夷簡和李迪一起上前觀看。

  呂夷簡帶上老花鏡,用手指著西壽監軍司道:「依隴右都護府方略,桑懌所部占住這裡之後,要立即東進,沿山間固有道路,出葫蘆川河谷。從此處出山,正是時唐時蕭關縣之地。而後沿河南下,與鎮戎軍所駐禁軍南北對進,徹底封死天都山出來道路。」

  李迪道:「只是蕭關故地也有通往韋州道路,只怕番賊垂死一博,從那裡繞擊桑懌之後,反為不美。此策有些風險,值不值得,我們要仔細考慮。」

  看著地圖,趙禎既興奮又有些擔心,道:「此戰若是功成,則大局可定!不過桑懌一軍只有三萬多人,打過了西壽監軍司,又要處理殘局,又要鎮撫山中生羌,再抽兵出去攻蕭關縣,只怕有些力不從心。若是他手上兵力多上一倍,便就一切無憂!」

  呂夷簡道:「依隴右都護府的安排,是要集中兵力於此一役。若是我們同意,他們那裡便立即調曹克明所部尾隨桑懌之後,而後榆中的張亢部跟上,以三軍兵力前出。榆中防務交予巡檢使司,趙滋帶手下兵馬駐防榆中,蕃落暫時交予蕃落司管轄。同樣,打下來的西壽監軍司,也交予在三角城的巡檢使馮誥鎮撫,三角城和會州交予地方。」

  趙禎心中默算一下,如此下來,用於蕭關方向的兵力就有近六萬之多。依著隴右諸軍先前表現出來的戰力,還真不怕黨項的軍隊。

  轉過身來,趙禎來回踱了幾步,問一邊站著的王學齋:「你是從秦鳳路來京城,且說一說,依你所見,若是一兵對一兵,隴右諸軍與番賊比著如何?」

  王學齋有些為難,想了一會才道:「稟陛下,隴右諸軍大多都是從川蜀招來,若是一兵對一兵,單論力氣與弓馬,委實是比禁軍差上一些。至於與番兵相比,因為末將在那裡的時候是一路勝仗,倒沒有留意。不過論單打獨打,番兵比禁軍也要差上一籌,是以論起單兵對戰,想來隴右諸軍與番兵相差不多。」

  趙禎歎了口氣:「這就有些風險了,韋州監軍司加上天都山出來的兵馬,也能湊出五六萬人前後夾擊桑懌一軍。如此算來,這一戰兩軍勝負豈不是五五之數!」

  王學齋叉手道:「陛下,依末將在隴右歷次演練,都護曾多次說過,單兵作戰,與大軍對壘是截然不同的。以末將離開那裡時的情形來說,單兵作戰番兵或可與隴右諸軍旗鼓相當,但若是兩軍交鋒,隴右一都必破番兵百人,一營可全滅其一遷溜。數萬大軍作戰,隴右大軍可以一當二,只要沒有奇兵意外,必勝!」

  趙禎愣了一下,看看一邊的李迪和呂夷簡,一時沒有明白王學齋的意思。大軍作戰不是混混打架,這個概念朝中的很多人還是反應不過來,包括趙禎自己。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6 08:49

第210章 劄付兩路

  見趙禎和兩位相公都是一頭霧水的樣子,王學齋不由心中忐忑。

  呂夷簡最先反應過來,笑著對趙禎道:「陛下,兩軍對壘,不是單看將士勇力,不然朝廷又何必在軍械器甲上花費那麼多錢?隴右十萬大軍,不只是隴右一路支應,還有川蜀錢糧也大多投在了那裡。說起花費的錢糧,所用的器械,軍中演練花去的錢財,隴右五軍是番賊全軍數倍不止。哪怕不說這些,單說軍中的人,那也是從隴右和川蜀挑出來的,這幾路的人口怕不是要有番境十倍之多。只是徐都護選兵不只是看個人勇力,自有其道理,這些兵整訓完了,對番賊以一當二,其實也不算什麼。」

  軍隊的戰力應該怎麼估計,呂夷簡也沒有概念,不過軍中花多少錢他是有數的。徐平那十萬兵比同樣的禁軍花費要少,但也不是黨項那個窮地方可以比的。把花的錢和用的物資算進去,王學齋說以一當二,估計得還保守了。以前受制於缺馬,占了幾大養馬地的隴右現在可是不缺,再加上近萬輛大車,以及火炮,各種技術兵器,隴右都護府一路就對黨項有絕對的軍事優勢。估計戰力,已經不是簡單數人頭的時候了。

  趙禎想了想,點了點頭,接著又搖了搖頭:「說起花費,攤在每人身上,三衙禁軍比隴右諸軍貴了一倍不止。可為何打到現在,他們還是沒有打一場漂亮仗出來?」

  呂夷簡道:「以前徐平在三司管錢糧,最喜歡說天下萬事都有本錢,不管做什麼,朝廷每下一政令,都應該先算算本錢,再算算得利。還說,同樣的本錢,不同的做事方法,會有不同的成效。怎麼做事,應該儘量選花錢少、成效大的辦法。以前不少人說他是錢糧小吏習性,在朝廷大事上過於小家子氣了一些。現在看來,卻是這樣說的人迂闊。軍中的花費,不能只看多少,還要看這些錢如何花,取得了多大的成效。」

  說到這裡,呂夷簡停了一下,又道:「看來,三衙禁軍的錢花得有些不值!」

  仗打到這個時候,事情已經明擺著了,三衙禁軍花了太多的錢,做的事情又太少。隨著戰事的進行,軍改的輿論已經起來,趙禎和三衙都面臨巨大的壓力。但這事情真不是趙禎一句話就能解決的,他需要面對一系列棘手的問題,條件不成熟,就是裝傻。

  轉過話題,趙禎看向地圖道:「若是桑懌手上的兵力足夠,隴右的方略便就可行。前出蕭關,堵住天都山番賊北回的道路,圍而殲之!」

  李迪與呂夷簡對視一眼,一起搖了搖頭。作為政府的兩位最高官員,他們能夠理解趙禎面臨的阻力和困難,所以只是旁敲側擊,沒有直接提出對三衙禁軍進行改編。不過這個問題總有一天還是要面對,不知道趙禎裝傻還能拖多久。相公們老成謀國,能夠理解趙禎的處境,下面的年輕官員們可未必,他們鬧起來聲勢還要更大。

  戴上老花鏡,湊到地圖前,李迪道:「蕭關以南,不知道有沒有通韋州的道路。」

  李璋叉手:「稟相公,應有山間小路。不過都是生羌佔據,朝廷並不清楚。」

  「哦,有小路嗎?」李迪和呂夷簡湊上前,仔細看地圖。可惜涇原路的地圖並不像隴右路那樣詳細,既沒有詳細道路和蕃落位置,地形也只是大概,看不出個名堂。

  看了好一會,呂夷簡摘下老花鏡道:「若是有山間小道,便要提防昊賊出天都山,從小道跑到韋州去,隴右諸軍撲一個空。再要找這樣一個機會把昊賊圍住,可不容易。」

  說完,想了一想道:「為防萬一,還是快馬命涇原路和環慶路的兵馬,移往鎮戎軍一帶駐防。只要守住了鎮戎軍,昊賊便成了籠中之鳥,靜候桑懌軍南下即可。」

  夏守贇帶了三衙主力去攻白豹城,但涇原路和環慶路依然有不少駐泊禁軍,像隴右那樣集中兵力去前線,也能湊出三五萬人來。不指望他們跟元昊正面決戰,數萬軍隊依託完整的寨堡體系,防守鎮戎軍應該可以。

  作為與黨項對峙的最前線,元昊叛宋之後緊急修了一批寨堡。特別是範祥做鎮戎軍通判的時候,針對天都山來敵修了幾個堡,都是佔據要地、城池堅固的據點。

  商量一番,趙禎斷然道:「此次機不可失。樞密院立即草擬宣命,連夜出城,飛馬到涇原和環慶兩路,讓他們集中兵馬去鎮戎軍。告訴他們隴右都護府方略,此次昊賊已是甕中之鼈,大勝可期。讓他們對番賊去了畏懼之心,全力整軍北上西移,守住鎮戎軍!」

  呂夷簡領旨,出宮回樞密院草擬宣命。

  凡是朝廷大事,出自中書門下稱敕,樞密院稱宣,需要皇帝畫可。當然宣和敕用的最多是任命,此次讓涇原路和環慶路會合兵馬於鎮戎軍以防元昊還夠不上規格,呂夷簡直接用劄子付兩路都部署司即可。宋朝的公文極為繁瑣,不同用途、不同衙門之間的公文多有專用名稱,就如後世的函、通知、決議、命令等等,細數起來有幾十種,不是官吏很難搞清楚它們的細節。趙禎讓呂夷簡草擬宣命,也只是依照習慣隨口一說。

  呂夷簡出宮,趙禎與李迪重新落座,道:「隴右奏章,還提到對黨項最好速戰速決,不然可能遲則生變。特別提到,昊賊一旦露出敗象,契丹只怕會趁火打劫。宰相如何看?」

  李迪捧笏:「徐平此話甚是。先前番賊與我們有勝有敗,契丹坐山觀虎鬥,不會參與進來。如果我們占了天都山,再殲滅昊賊大部,他們必然不會置之不理,最少也會乘機向本朝勒索一番。是以能在天都山一戰而滅昊賊最好,那時大局已定,番賊剩下的幾州如何能夠防得住本朝兵馬?怕的就是,出了意外,仗打贏了,卻讓昊賊跑了。」

  「宰相說得是。不過凡事我們總得考慮這個萬一,免得到時手足無措。如果到時真地被昊賊跑掉,契丹乘機要脅,宰相以為本朝要如何應對?」

  李迪有些為難,此事確實棘手,不好一句話說死。真出現這種情況,強硬回絕就面臨開戰的風險,一味退讓無法向朝野交待,中間的分寸並不好拿捏。

  沉思良久,李迪道:「依臣所見,真到了那步田地,本朝挾大勝之勢,沒道理是契丹予取予求。如果契丹所求之事並不過分,倒不妨答允,可以專心用兵於西北。如果契丹貪得無厭,則不能一味退讓。至於用不用兵,還是要問一問前線將士如何想。」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7 10:49

第211章 困獸之鬥

  熊熊的烈火烤得大殿裡熱烘烘的,一身冬裝的野利仁榮有些燥熱,倒是一邊的張陟神情來淡,沒有什麼表情。元昊坐在火堆旁,一手持著酒壺,一手拿著塊肉在咬。

  猛地灌了一口酒,元昊把酒壺扔在地上,紅著眼睛問前面站著的兩人:「竇維吉說是支撐不住,連要降的話都說出來了,這多麼多天過去了,怎麼到現在西壽監軍司還是好好在那裡?你們說一說,是不是宋軍也沒那麼厲害,竇維吉心生異志?」

  張陟神色平靜,淡淡地道:「烏珠,宋軍也在攻我們,他們戰力如何,野利大王可不會說假話吧?事出非常必有妖,明明宋軍可以攻下西壽監軍司,卻遲遲不動,只怕所圖非小。」

  「圖?他們能圖什麼?那處監軍司我不要了,他們還能怎樣?」元昊一邊說著,一邊又把地上的酒壺抓了起來,仰頭喝了一大口酒。

  張陟道:「天都山裡值得宋軍費盡心思的,也只有烏珠了。臣以為不攻竇維吉,是宋軍的緩兵之計。只怕他們正向這裡調遣兵力,想把烏珠困死在天都山裡。」

  元昊手中的酒壺停在半空,靜靜聽著,沒有說話。

  野利仁榮上前一步道:「烏珠,張相公所言甚是,要三思啊——」

  元昊把酒壺緩緩放下,背對著兩人,沉聲道:「他們還有兵調嗎?」

  「據我們所知,隴右還有在會州的曹克明一軍,不下萬人。而且涇原路的兵馬一直未動,那可是數萬之眾。環慶路雖然大隊人馬去攻白豹城,但是剩下的兵馬,慶州也能湊出萬把人來。如果那兩路的兵馬齊集鎮戎軍,我們再要出天都山,可就不容易了。」

  聽了野利仁榮的話,元昊冷笑,問道:「那我們該如何?莫不成坐在這裡等死?」

  張陟向野利仁榮示意,上前一步道:「烏珠,此時沒有他法,必須當機立斷。竇維吉那裡已經管不得了,烏珠當立即帶大軍出山,進攻鎮戎軍。不管攻不攻得下來,都不能在那裡久待,而後轉頭北上,守住去韋州的道路。如此天都山即久了,我們依然能夠依託韋州與宋軍周旋。只要韋州還在,宋軍就不敢去攻靈州,他們總要防我們斷其後路!」

  元昊轉過身來,眼裡的紅色已經褪去,面色沉靜了許多,問野利仁榮:「阿舅也是如此想?韋州地利可比天都山差得多了,在那裡我們又能守多久?」

  野利仁榮道:「只要守住韋州和鳴沙縣,保興、靈兩州無虞,我們就有與宋軍對峙的本錢。只要能夠堅持,總會有辦法,我們會迎來轉機的!」

  「河西呢?河西幾郡就不要了嗎?」

  元昊問起河西之地,張陟和野利仁榮都不說話。現在連自己能不能保住都成問題,哪裡還能夠管到哪裡。用河西之地換大宋退兵,已經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了。

  見兩人不說話,元昊也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再是發瘋,他還是有一個多年征戰的指揮者的判斷。馬銜山和天都山盡入大宋手中,再想保住河西之地就不可能,雙方連結的道路已經斷了。將來是讓西邊的駐軍靜觀變化,還是徹底放棄那裡,來援黃河一線,無非就是這兩個選擇,而且多半是後一個。

  沉默了一會,元昊對張陟道:「相公所說的轉機,莫非是契丹那邊?」

  張陟點了點頭:「不錯,現在惟有契丹能夠幫我們一把。太祖、太宗能夠與大宋周旋數十年,無不是借助契丹之力。烏珠且暫放下一時意氣,向契丹上書修好。」

  趙德明曾經為元昊請婚於契丹,耶立宗真即以宗室女嫁與元昊,即為興平公主。德明活著的時候,對元昊有所管束,聯姻讓兩國關係良好。不過德明一死,元昊便與興平公主鬧出矛盾,兩國關係也開始惡化。特別是耶立宗真逐漸擺脫其母蕭耨斤控制,真正掌握契丹大權之後,對野心勃勃的元昊相當警惕,禁止黨項使節在契丹買銅鐵,開始採取一定程度的經濟制裁。寶元元年,興平公主去世,耶律宗真遣北院承旨耶立庶成持詔責問,兩國的關係降到冰點。等到元昊自立,是同時叛宋叛契丹的,已成敵國了。

  單以帝王間的個人關係而言,元昊與耶立宗真的關係比與趙禎惡劣多了。是以宋與黨項開戰,契丹一直觀望,耶立宗真同樣想打元昊,只是沒有大宋方便而已。

  兩國的關係終究不是取決於帝王的好惡,哪怕忍著噁心,覺得屈辱,元昊現在也只能向契丹求援。耶立宗真再是看不上元昊,為了契丹的利益,多半也會抻出援手。只是支援的力度有多大,黨項也指望不上,能夠保這一國苟延殘喘就非常不錯。

  元昊沉吟良久,點了點頭:「若是遼主願和,我暫且低頭又何妨?大丈夫能屈能伸,時勢使然而已,忍得這一時,渡過難關,加倍找回來就是!」

  張陟長出了一口氣:「烏珠能如此想,則一切還有轉機!為今之計,當先遣重臣攜禮前往契丹,急速快行,現在天都山軍情如火等不得!我們這裡,烏珠立即整軍,而後帶大軍出山。大宋的鎮戎軍能取則取,如不能取,則轉頭北上,把韋州與鳴沙縣連起來。」

  野利仁榮道:「烏珠出山之後,天都山只管先交與微臣。我們約以時日,守到那時我再帶兵去與烏珠會合。只要鎮戎軍以北道路暢通,他們就奈何不了我們!」

  元昊重重點了點頭:「事已如此,便聽阿舅和相公之言!」

  在心裡,元昊其實也是這樣想的。不過他的賭性比這兩位老臣重得多,一直在等的並不是竇維吉的消息,而是宋軍的消息。就這麼灰溜溜地逃出天都山,元昊無論如何也不甘心,一心想著宋軍露出什麼破綻,再打一個三川口那樣的勝仗。只要有這麼一場勝仗,則對內有交待,可以提振士氣,對外則是重要的議和籌碼。

  一敗再敗,被打得潰不成軍,去向大宋議和很容易想得到結果,不會比自己的祖父得到的更多,甚至會把葫蘆川以西的地盤全部丟掉。有一場勝仗在手,則表示自己與大宋還是示均力敵,不但在大宋那裡不會過於狼狽,也防止契丹需索無度。

  元昊是個不甘心失敗,也是個不承認失敗的人,哪怕結果已經註定,他也要放手搏上一搏。這種人就是這種性子,不能從對方咬一塊肉下來,就覺得自己吃了天大的虧。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7 10:50

第212章 爭功心切

  渭州,涇原路經略司,副都部署任福急匆匆地進了長官廳,向經略使韓琦唱諾。

  兩人落座,韓琦取出一封公文交予任福,道:「樞府呂相公有劄子來,言隴右諸軍進展迅猛,今年戰事早於往年。為防天都山昊賊逃脫,本路當遣大軍前往鎮戎軍。」

  任福接了劄子看了,向韓琦叉手:「經略,依樞相所說,此時天都山裡昊賊已是旦夕可滅,此事確否?去年朝廷尚有三川口之敗,不足一年就變成這副模樣,這也——」

  「此事千真萬確!隴右徐都護也有文來,與樞府所言一般,昊賊已是甕中之鼈!」

  「這——」任福交還劄子,站起來搓手。「經略,天都山戰事若是真地如此,那就是對番賊最後一場大戰了!隴右再滅了天都山之敵,則與番賊作戰,戰功全歸他們,我們其他各路兵馬寸功未得,情何以堪!」

  韓琦一時沉默不語。對他個人來說,不像任福那樣看重戰功,最重要的是不出錯。但任福這些禁軍將領不同,一個個身居高位,位元元至管軍,結果元昊都被滅了,卻沒混上半點戰功,以後的日子就難辦了。天都山一戰結束,隴右五軍的幾位統兵將領肯定要有幾人升為管軍大將,位子從哪裡來?當然就是任福這些沒立功的人讓出來。

  禁軍將領三大來源,一是外戚,二是將門,再就是從衛士、諸班直中升上來。任福就是最後一種,以勇力選入諸班直,而且步步升遷,然後再出來到地方任兵職。在地方上一直升為馬軍都虞侯,涇源路副都部署,已經到了禁軍的最頂峰。不是外戚,不是將門,從普通士卒一路升遷至此,任福所能倚仗的一是皇恩,再一個就是軍功。

  任福這一些從最底層升上來的將領,對軍功的渴望是其他人比不上的,這是保住富貴最大的倚仗。錯過了這一次機會,很可能就會從此被新上來的將領壓住。

  焦急地踱了一會步,任福向韓琦叉手:「經略,我願親率本路兵馬,前往天都山一帶截擊昊賊!他不出天都山便罷,若是敢出山,必取其首級!」

  韓琦看著任福,一時沒有說話。徐平來的文裡有說禁軍的八個字,他不得不仔細地掂量。「勝則爭功,貪利冒進」,這是禁軍從骨子裡帶著的毛病,當然還有後面八個字,「敗則不救,各自逃命」,都是從五代一直延續下來的。哪怕就是太祖的時候,東征西討,禁軍也沒有擺脫這十六個字。只是那時候正處於上升期,大環境下這些缺點被掩蓋起來,等到一日不一日,這些積弊就格外顯眼了。

  十六個字四句話,第一句話並不是缺點,而是軍人正常的進取心,不想打勝仗立功的軍人要來有什麼用?從第二句開始,惡劣程度逐次上升,各自逃命就等同流寇了。

  現在任福的表現便就生動地說明瞭「勝則爭功」,韓琦要考慮的是,怎麼讓任福就停留在第一句話上,不要發展下去。

  沉吟良久,韓琦才道:「馬帥要去鎮戎軍,其志可嘉!只是,此事不可大意,昊賊此時正作困獸之鬥,動輒傷人。你帶兵前去,我就怕中昊賊圈套。」

  任福勃然變色:「經略怎能如此瞧不起洒家!任福自小卒拔為大將,俱是一刀一槍拼殺上來,憑著本事掙來的軍功!昊賊此時已是窮途末路,能奈我何!」

  「將軍,困獸之鬥,切切不可小視!昊賊雖然已是風中之燭,時日無多,但手頭依然有數萬大軍,而且多是親衛精銳。若是被他所乘,朝廷臉面難辦,也被世人恥笑!」

  任福冷笑:「洒家從小卒,憑著自己勇力弓馬,得先帝賞識,為諸班直。數十年間,一路升到今天,做管軍,為一路副帥。不是某自誇,老於軍伍當得起吧?昊賊小丑,何德何能來弄我!此去鎮戎軍,必讓番賊一兵一馬出不得鎮戎軍!」

  韓琦其實也沒有其他辦法,他不是徐平,沒那個本事自己帶兵去鎮戎軍,到底還是要委託給任福。任福越是表現得一心想戰,他的心裡越是擔心。

  站起身來,韓琦讓任福上前,指著桌子上鋪的地圖指給他道:「此次北上,你帶本路兵馬,最要緊的是堵住昊賊出天都山的道路。出天都山,第一個要地是三川寨,後面是鎮戎軍和懷遠城。你統大軍,在這三地成犄角之勢,互為奧援,只要不讓昊賊南下即可。」

  任福應是,又道:「若是昊賊不來攻我,逕自北去怎麼辦?總不能眼睜睜看他跑掉!」

  韓琦道:「昊賊北去你不用管,樞府自有安排,已定下方略。」

  「如此便是小事!我有三城可守,數萬之眾,昊賊必然束手!」

  任福越是如此說,韓琦越是覺得不放心,指著地圖向任福祥細講進軍路線:「本路兵馬分駐各寨堡,急切間點集不齊。你此次北上,帶渭州之兵萬人,我再募勇士八千,作為你本部兵馬。其餘朱觀、武英、王珪等部一起歸你指揮,加上都監趙津去瓦亭招那裡騎兵三千人,總共步騎三萬。出渭州後,一路沿寨堡北行,入鎮戎軍,會合那三城兵馬。你在懷遠城坐鎮,本部兵馬也駐於那裡,萬不可使昊賊突圍南下!」

  任福應諾,滿面都是焦急之色。看過呂夷簡的劄子,任福被前線形勢嚇了一跳,恨不得插翅飛到那裡。生怕自己去得晚了,戰功全歸隴右諸軍。

  韓琦是越看越不放心,道:「此次北上天都山,我這裡自有節度。此去由經略司參軍耿傅與你同行,你不可獨斷,一切需依帥府方略!」

  任福頭也不抬地道:「洒家理會得!經略但放寬心,在渭州坐等捷報即可!」

  韓琦想了又想,咬了咬牙道:「此事非常小可,若是違了帥府節度,即使勝了,我也定斬不饒!昊賊已是風中殘燭,滅亡只在旦夕,萬事只可求穩,不可貪功冒進!」

  見韓琦一再囉嗦,一副不相信自己的樣子,任福心中惱火,抗聲道:「軍情如火,此時正該點集兵馬,準備出軍,經略卻一味只在這裡咶噪!若是信不過洒家,便與你立一紙軍令狀,此行若有差遲,你取我頸上人頭就是!」

  自到涇原路,韓琦與徐平書信不斷,對隴右的事情大致知曉。徐平是非常討厭軍令狀這個東西的,他的軍中根本就沒有這種公文,也不允許屬下諸軍出現。韓琦對徐平的軍改很多都不理解,但涇原路不管軍政、民政,都與那裡相差巨大,潛意識裡早已經認定徐平那裡做的才是對的,對軍令狀也很排斥。但此次任福出兵,他卻心中惴惴,既然任福主動提了出來,那便順水推舟,讓他立軍令狀便了。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7 10:51

第213章 速回慶州

  拿到呂夷簡發來的劄子,夏守贇的臉色發白,心裡直罵直娘賊。如果隴右五軍在天都山一戰中真把元昊連帶黨項十萬精銳消滅,則就大局已定,他再去打什麼白豹城就是扯淡的行為。這樣一場大戰下來,隴右五軍憑著戰功就將穩底壓倒三衙禁軍。

  一邊罵著元昊是個混帳軟蛋,夏守贇一邊心中思索。

  想了一會,吩咐身邊親兵去把葛懷敏叫到自己帥帳來。葛懷敏出身將門,其父葛霸身居高位,人脈眾多,加之葛懷敏個性圓滑,通曉時事,重要的是他還能夠體察民情,在軍政、民政上多有作為。如果沒有戰爭,葛懷敏就是一個合格的地方軍政長官,總管一路的軍政、民政並沒有問題。正是因為如此,不管是他自己,還是其他人,都把他當作一時名將。葛懷敏不是個草包,如果他的生涯中多一些歷練,有合格的軍事教育,說不定真的就是一名合格的將領。可惜的是,他的人生中並沒有這些,他的軍事才能取決於所帶領的軍隊的素質。在隴右五軍徐平手下,這樣的人肯定能打勝仗,禁軍序列就未必了。

  進了夏守贇帥帳,葛懷敏叉手唱諾:「太尉喚末將來,不知有何吩咐?」

  夏守贇把手中的劄子交給葛懷敏,口中道:「天都山之戰,只怕就要決出結果了。」

  看過劄子,葛懷敏道:「卻沒想到徐都護有如此本事,短短時間,竟然就把元昊小丑逼得無計可施。此戰完結,則大局已定,番賊再無餘力與本朝放對了。」

  夏守贇點了點頭,讓葛懷敏坐下,對他道:「於朝廷來說,天都山一戰是數十年未有之大勝,有這樣的結果,可喜可賀。只是可惜,我們大軍東來,急切間無法撤回,就與此戰無緣了。這樣一場大勝,多半會左右此後數十年軍中將領的升遷,小視不得。」

  想了一想,葛懷敏便就明白了夏守贇的意思。如果隴右徐平真得到這樣一場沒人意想到的大勝,則他手下的五軍,必會被超遷使用。這不是一個人,而是十萬大軍,從高級將領到中下級軍官一應俱全。這樣一個團體突然崛起,必定會佔據軍中有數的職位。而且不管是有意無意,他們都會在以後的日子裡援引袍澤,形成對其他勢力的打壓。

  外戚出身的將領不用擔心,只要沒有向將門轉化,他們就不用擔心這樣一個勢力。本來他們的前途就與戰爭無關,只有皇帝的性子有關。但將門和行伍出身的三衙將領群體面對的壓力就大了,本來屬於他們的升遷機會,很可能就此被隴右五軍奪去。

  以徐平和他手下將領的年紀,夏守贇說的數十年一點都不誇張。天都戰的軍功如果被隴右五軍獨得,很可能他們會在數年之內取代掉三衙舊將,由此形成一股龐大勢力。

  見夏守贇面色沉重,葛懷敏道:「太尉喚末將來,心中必有計較。但有吩咐,末將必萬死不辭!這裡的數萬大軍,多是末將袍澤,他們的前途便是末將的前途!」

  出了一口氣,夏守贇溫言道:「你能夠如此想,吾心甚慰!天都山一戰,我們必須要去打,哪怕撈不上戰事,人在那裡也是好的。我這裡撥捧日、龍衛騎兵三千人,你帶著連夜回慶州。呂相公指揮必已到了經略司,王經略豈能不從?你若不到慶州,他必派都鈐轄李知和帶兵前去,此事就與我們無關了。你到慶州,當然就只有你去了。」

  葛懷敏叉手道:「太尉深謀,末將不及!但有令,末將立即就回!」

  夏守贇點頭:「好,一會我便發軍令。此次三路大軍齊攻天都山,隴右自不必說,涇原路那裡想來是馬軍都虞侯任福帶軍前往。任福起自小卒,爭功心切,一定不會放過這樣一個好機會。依現在看來,我們跟隴右爭功無論如何是爭不過的。徐都護位比宰執,又是官家寵信之臣,我也比不過他。你到天都山,切不可對隴右諸軍造次,切記!」

  葛懷敏點頭,這點眼力他還是有的。夏守贇再是宿將,跟徐平這樣一位三十歲就到宰執地位的重臣比起來,起衝突是以卵擊石。徐平剛到秦州的時候,地位還不足以讓夏守贇忌憚,現在可不同,整個西北已經沒有人敢跟徐平明著作對。那些文臣,如韓琦和王沿等人還有侍從大臣這個身份,據此可以跟徐平有商有量,夏守贇連那個資格都沒有。

  此去天都山,葛懷敏說白了就是去蹭功勞的,與隴右五軍爭功他還不配。這是他世事通達,跟任福那個愣頭青不同,對自己的身任看得很明白。

  見葛懷敏一說就通,夏守贇心中暗暗點頭。真不愧是名將之後,對朝中這些彎彎繞繞明白得很,倒是省了自己不少口舌。卓羅城一戰讓徐平聲望在陝西其他帥臣之上,等到後來建都護府主動交權,再到天都山意料之外的大勝,其地位已經牢不可破。如果是這個時候徐平提出三路兵馬會戰天都山的方略,夏守贇就不敢強行反對,來白豹城了。他敢拒不從命,朝廷會立即把他調走,而且還會被朝裡眾臣大批特批,仕途就此完蛋。

  帶著欣慰的笑意,夏守贇道:「不能與隴右諸軍爭功,但也不能沒有作為。此去不指望大的功勞,只要能夠壓過涇原路的任福,便就是功德圓滿。」

  葛懷敏連連點頭,表示自己領會了夏守贇的意思。比不過徐平所部也就罷了,如果再連任福這樣一個起自行伍的老粗都不如,自己將來的地位堪憂。

  指著桌子上的地圖,夏守贇道:「你自慶州出發,取道原州、彭陽。到鎮戎軍後,駐乾興、天聖、東山三寨。這三寨離得近便,連成一體,足以自固。我估計任福那個莽漢多半會駐鎮戎軍,你不要與他搶,由他便了。昊賊出天都山,無非是要沿葫蘆種北去韋州,哪怕一時南下也只是虛晃一槍,終究還是要北去的。那三寨正在其側背,候昊賊北逃,你尾隨而追。如果隴右諸軍能從西壽監軍司截斷番賊北去道路,你可立大功!」

  葛懷敏一驚:「太尉意思,隴右要破西壽監軍司了?依著這些日子的戰報,他們一直在那裡與番賊對峙,並無大戰,不是已經無力攻敵了嗎?」

  夏守贇笑著搖頭:「此為徐都護緩兵之計而已!若不是他們能做到這些,呂相公又如何會下此指揮?這份劄子一來,我定斷定,數日之間隴右必破西壽監軍司!」

  葛懷敏點了點頭,終於徹底明白了現在的局勢。依著隴右徐平打仗的風格,在西壽拖拖拉拉了這麼多日子,後邊的進攻必然迅猛。已經可以想見,接下來隴右對天都山的進攻必然會如狂風暴雨一般,去得晚了還真就撈不到功勞了。

  如果,在隴右堵住元昊大軍北歸道路的時候,自己帶著人馬從後面攻上去,能取得什麼戰果真地難說。一不小心,就把元昊抓住了呢?想起這些,葛懷敏不由激動不已。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7 10:51

第214章 蠟丸

  三角城都護府,徐平和王凱仔細推敲著戰事細節。西壽監軍司只剩最後一擊,徐平讓桑懌把攻勢緩了下來,先清理已佔領地區的番賊生羌。同時命馮誥的巡檢司抓緊時間擴充人手,前去把防守的任務接下來。與此同時,高大全對天都山南院的攻勢更加猛烈。

  這是緩兵之計,防止元昊在隴右準備完成之前,不顧一切地從天都山逃跑。這計策並不高明,明眼人都能夠看出來。不過人終是有僥倖心理,看出來是一回事,能夠痛下決心放棄一切卻不那麼容易。這計策達到了效果,元昊對於出天都山一直猶豫不決。

  坐回椅子上,徐平出了一口氣道:「桑懌等了大半個月,就是為了讓張亢和曹克明所部能夠趕上來。現在他們終於到了屈吳嶺左近,時機合適,就可以先打掉竇維吉了。」

  王凱道:「譚虎所部機宜司,這些日子一直在查看唐時蕭關縣一帶地勢,再等一兩日便可繪出詳細地圖來。不如等到地圖出來,再讓桑懌、張亢和曹克明攻滅竇維吉。」

  徐平點了點頭,表示同意。耽誤一兩天,有地圖就可以彌補,而且有了地圖之後對以後的戰事很重要,這是長久有利的事。

  正在這時,譚虎從外面進來,叉手唱諾:「都護,涇原路派信使來,正候在外面。」

  「信裡說什麼?拿來我看。——對了,好生安置來使。」

  聽了徐平的話,譚虎道:「回都護,信使帶的是蠟丸,一定要見了都護面呈——」

  徐平吃了一驚。自己在西北近兩年了,這還是第一次碰到用蠟丸傳遞軍情,想來非常緊急,忙命譚虎帶人去官廳。

  蠟丸與密信的特殊加密形式一樣,是宋軍一種制度化的傳遞軍情的方式,非是特別緊急、非常重要的資訊,不用這種方法。中國這片土地上打了數千年的仗,不管戰場上的作戰方式、武器裝備,還是沿邊烽燧、軍情傳遞,都已經形成了非常詳細的制度。這個年代只是受制於技術水準、制度管理,水準落後,在細節上反而詳備。

  到了官廳,就見有七八個人站在那裡,全是附近山裡蕃民的打扮,想來他們是改裝潛行而來。這些人都是嚴選出來的,就連神態都跟山民一般無二。

  見到徐平,幾個人一起叉手唱諾。人群後面的一個壯年漢子上前,對徐平行禮:「涇原經略司準備指使劉易,拜見都護!」

  徐平看這個人面目平平無奇,但卻自有一種強悍幹練的氣質,想來是韓琦精遠出來的人物。讓幾人免禮,徐平道:「本官隴右都護徐平,若有韓經略蠟丸,可以面呈。」

  劉易退後一步,向譚虎叉手:「機宜權借利刃一柄予我。」

  譚虎向衛士要了一把解腕尖刀,又命取了一碗烈酒來,交予劉易。口中道:「這酒可助膽氣,而且讓人不那麼疼痛,壯士先飲一碗。」

  劉易笑道:「機宜好意,在下心領。且取了蠟丸再飲不遲!」

  說完,接過解腕尖刀,把自己左腿的褲管劃開,露出大腿來。他的腿上明顯有一道傷疤,微微鼓了起來。輕「嘿」一聲,劉易手起刀落,把那鼓著的地方劃了開來。

  一邊的衛士早已取了大盆在一邊,接住劉易腿上不斷流下的鮮血。

  劉易神色不變,伸刀一剜,把藏在裡面的蠟丸取了出來,順勢放進下面盆裡清洗。

  這麼多年以來,徐平三教流的人物見得多了,特別是在軍中,對於人身上的這一股狠勁早已見怪不怪。不過這個劉易整個過程中面色不變,還是讓人佩服。

  把蠟丸放進盆中水裡,劉易才接了那一碗酒來,仰頭一口喝下。還了碗,向譚虎叉手行禮:「謝機宜好酒!」

  譚虎點了點頭,讓等在一邊的軍醫上前包紮。

  蠟丸是寫好之後用蠟包裹,以防水濕,而後由送信人縫進自己肉裡。這種辦法送情報代價不小,當然保密性也高,除非碰上特殊的意外,不然多能安全送到。

  譚虎取了蠟丸,去了蠟衣,交到徐平手裡。

  徐平接過來看了一遍,信裡原來是韓琦向自己說明涇原路對天都山的佈置。因為時間緊急,兩路中間又有六盤山阻隔,山中多生羌,只好採用這種辦法。如果按照正常的公文傳遞路線,繞到小隴山去,則路途過於遙遠,就沒有了時效性。

  看罷信中內容,徐平對劉易道:「你來時,韓經略還有沒有其他吩咐?」

  劉易叉手:「經略言,軍情如火,公文往返已經來不及。都護如果有吩咐,可徑送任福軍中,或送經略司參軍耿傅處,他們自會遵令而行。」

  徐平看了看譚虎:「若是我這裡前去送信,以何為記?」

  劉易指著身邊的一個中年大漢道:「韓經略已經備了人手在這裡。在下負責送密信來都護處,取出信後,身上有傷,急切間不能再納蠟丸。這一位與我同是經略司準備指使,名為董士廉,可以送信。董兄與都護軍中大將劉滬相識,是靠得住的人。」

  徐平點了點頭,心中隱約猜到了這幾個人的身份,讓譚虎先帶這幾個人下去休息。

  準備指使是經略司屬官,按照正常編制三人左右,以供奉官以下小使臣充。不過戰時經略司可以自辟屬官,給一些不在編制內的人安上這麼個名頭而已。最開始見到劉易徐平就有一種感覺,等到說起董士廉認識劉滬,徐平就明白這幾個人其實是關中遊俠。

  關中多遊俠兒,這些人不願受到約束,又喜好功名,大戰一起,很多人便到邊路帥府大將以及要害關隘處,謀一個差使。如果有了軍功在身,借此謀一個出身。

  這種人很多,其實未叛宋前的張元和吳昊也是。他們的反叛也正說明瞭遊俠的一個特點,即熱心於功利聲望,對國家、民族的意識卻相對淡薄。正是因為這個特點,徐平這裡收留的這種人很少,偶爾來的幾個,多被徐平安排在了納質院做教頭,偶爾幫著秦州衙門做些雜事。但在其他路,這種人非常不少,名頭最大的姚嗣宗甚至來往於幾路帥府。

  帥臣收留這些遊俠人物,倒也未必是多麼看重他們的能力。更重要的原因,是不希望因為自己怠慢,導致他們跟張、吳二人一樣叛國投敵。

  董士廉和劉易跟以前的張元、吳昊一樣,常年在邊境地區遊走,希望得到邊疆將帥的賞識,立軍功搏出身,也是由此認識劉滬。韓琦派他們做信使,倒是人盡其材。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7 10:52

第215章 統一指揮

  回到帥廳,徐平把韓琦的密信交給王凱,讓他帶人把任福的行軍路線在地圖上標出來。

  徐平知道韓琦的意思,他還是對任福不放心,自己又無力做具體安排,通過這種方式把指揮權交給徐平。兩軍隔著六盤山,來往不便,但軍事上相互隔絕,各幹各的,更多還是因為制度上的因素。倒不是朝廷擔心邊疆帥臣權力過大,從一開始,讓夏竦任陝西經略使,到後面讓夏守贇任陝西都部署,朝廷都想有重臣宿將統一指揮西北戰事。後來還是分成幾路各自作戰,是因為在實際上操作上,沒有辦法統一指揮軍隊作戰。

  統一指揮不是設一個大官統管就可以了,要有制度、人力、組織上的保證,此時的宋軍缺的恰恰就是這些。哪怕在徐平前世,統一指揮最重要的也不是任命一個總司令,而是設置指揮的司令部。這個司令部設起來了,才有選合適的人任指揮官的問題。

  帶著將校把任福的行軍路線在地圖上標注出來,注明里程,軍隊人數,路上糧草,王凱向徐平回命。隴右都護府所知道的涇原路情報只有這些,再詳細也沒有了。

  在地圖上略比劃一下,徐平道:「任福一軍沿涇水逆流而上,到瓦亭寨轉北,到鎮戎軍約二百里。一日行軍四十里,五日夜當能到鎮戎軍,也就這兩三了。」

  王凱道:「涇原路兵馬原先都是分駐各寨,點集需要時間,只怕還要晚上一兩天。」

  徐平搖了搖頭:「韓經略來書,一再說任福立功心切,不肯等兵馬集結。只怕他會一邊行軍,一邊讓各軍到沿路的寨堡,如溪流入河,行到鎮戎軍才把各部集結完畢。」

  韓琦讓人送密信蠟丸來,必然是他對任福多有擔心,不能按常理推測。徐平對於求勝爭功並不反感,這是一支軍隊應該有的精氣神,任福的行軍安排沒有問題,隴右諸軍經常這樣邊行軍邊集結。他擔心的是涇原路各軍沒有進行這種戰役集結的能力,在如此高強度的行軍中,該集結的集結不起來,或者勉強到了卻沒有直接投入戰事的能力。

  指著地圖,徐平道:「昊賊出天都山,無非兩路。一是攻劉璠堡,而後轉羊牧隆城,沿瓦亭川攻德順軍。再一個攻彭陽城,或取乾興、天聖諸寨北上,或東向入原州,沿山間道路去攻慶州,或者北上去韋州。如果昊賊入瓦亭川,則所有道路皆被我們封住,那是自投死地,絕無翻盤可能。是以瓦亭川可以棄而不守,哪怕讓昊賊攻入秦州境內,把他所帶的番賊精銳和他自己全部殲滅,也是值得的。」

  「不管番賊做出什麼聲勢,以今日之勢,實際上他們已經沒有南下可能。不然就是自投羅網,入我彀中!任福一軍北上,最重要的還是守住鎮戎軍,其他皆不足懼!」

  徐平點頭:「不錯,所以韓經略讓任福守三川寨、鎮戎軍和懷遠城有其道理。不過如此一來,番賊向北和向東的路就空了出來。北路有我們堵截,東去——就只能看環慶路了。」

  隨著譚虎對鎮戎軍帶的秘密偵察,一些以前沒有注意到的道路逐漸摸清。黨項出天都山之後,是有小路東去,繞道彭陽到原州。那一帶都是生羌,宋軍控制不力,環慶路不早做準備的話,很容易被偷襲。不過元昊旦南下,就非常可能被從北邊趕過來的桑懌幾支大軍咬住,再也沒有北逃的可能。最重要的,還是封住山中去韋州的道路。

  王凱道:「依樞府呂相公劄子,是命環慶路和涇原路一起出兵,前往天都山。既然任福已經星夜趕往那裡,想來環慶王經略也會派兵馬前去。」

  因為在邕諒路表現突出,王沿已經為天章閣待制,同樣做到一路帥臣。到了這個地位他反而清醒了許多,不再跟當年一樣與徐平鬧那些無所謂的彆扭,當然現在徐平的地位他也鬧不起來。經過邕諒路歷練,腦子清醒王沿就不會出大的亂子。

  指著地圖,王凱道:「依末將估計,王經略也會如韓經略一般派本路兵馬佔據乾興和天聖諸寨,扼住從山中去韋州的道路。只是那裡的禁軍主力已經趕往華池,王經略手中只有幾萬駐泊禁軍,不知道能夠點集起來多少。」

  看著地圖,徐平沉默了好一會,最後才斷然道:「傳令任福,讓他不去三川寨,改以大部兵馬駐鎮戎軍、懷遠城和定川寨。如果昊賊來攻,則據城固守,力保不失即可。如果昊賊大部北去,他們則銜尾而追,只要不讓番賊從容逃去即可,不必激動,候隴右兵馬!」

  王凱應諾,道:「鎮戎軍以北,有溝壕,不早做佈置,則番賊北去,鎮戎軍的兵馬只怕一時追之不及。而如果早架橋梁,則又便宜了番賊南下,有些棘手。」

  溝壕是曹瑋在鎮戎軍的時候沿著古長城而立,就是用人力挖掘深溝,在溝岸以大木樹牆,是為了防範黨項騎兵馳突而設。溝壕要起作用,最要緊的是守軍得到預警之後要及時反攻敵人,不配合反攻的防禦設施是擋不住敵人的。所以這些溝壕,從宋軍一方架橋比較容易,就是為了能從鎮戎軍一線反攻。不過預架橋梁,也同樣給了敵軍便利。

  想了想,徐平道:「還是算了,不要讓任福預先架橋。終究不是我們所管的軍隊,要留有餘地。北邊有桑懌三軍堵著,山路行軍不便,昊賊又能跑哪裡去?」

  說完,徐平又道:「任福是馬軍都虞侯,若僅以軍職論,除夏太尉外,兩路之中以他最高。行軍作戰,最忌令出多門。告訴任福,如果環慶路也派了兵馬,皆暫時歸他節制。讓環慶路兵馬駐乾興、天聖三寨,互為犄角,堵住番賊山中北去韋州的道路!」

  「這——」王凱猶豫了一下,「那兩路的兵馬並不歸都護節制,下這樣的軍令有越權之嫌。我們傳令任福,是有韓經略來書,環慶路卻無此便利。到時軍前,任福以都護軍令去管環慶路的兵馬,他們不聽指揮怎麼辦?戰後無法分說清楚。」

  徐平歎了一口氣:「他們聽了我的,出了簍子我自己去向朝廷交待。如果不聽,放跑了昊賊,戰事就會遷延下去,多有變數。我為一路之帥,自然該有帥臣的擔當,不能瞻前顧後,致使戰事不利。你只管給任福擬軍令,讓他權領鎮戎軍所屬全部城寨兵馬。」

  軍隊作戰,最怕的就是令出多門,這一個軍令,那一個軍令,還互相矛盾。不但是讓前線的將士無所適從,戰後功過還說不清楚。任福是涇原、環慶兩路除夏守贇外軍職最高的將領,當然要以他為主。這樣做倒不是徐平越權,緊急時刻,他這樣做並不犯忌諱。現在朝廷的主流意見是給前線將帥更大的權力,而且越集中越好,當然最重要的是打勝仗。

  任福爭功好勝,但他也確實是老於軍伍,而且勇猛善戰,在鎮戎軍一線是最合適的前線指揮官。徐平不但心他的指揮會出問題,擔心的是他能不能把多支軍隊捏到一起,配合起來堵住元昊。正是因為任福沒有這個威望,徐平才不惜擔上越權指揮的嫌疑,以自己的名義把所有前線軍隊的指揮權交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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