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一世富貴 作者:安化軍(已完成)

 
waterkcl 2018-10-31 17:24: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34 660238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4 11:29

第176章 靜守歲月

  上了茶來,段雲潔與徐平相對而坐,笑著道:「這兩年你好是風光,整個陝西路無處不聽到你的名字。我在長安的時候,日常鄰裡們談天,就每每說起你在秦鳳路又打了什麼勝仗,殺了多少番賊,升了什麼官職。——你過得還好嗎?」

  徐平端著茶杯,看著段雲潔,想了一會才道:「好,算是好吧。你我相識多年,應該知道我這個人,做事情總是跟別人不一樣。朝裡做官,平常做事,總是比別人多邁一步,多邁出這一步就無比艱難。十幾年了,終於還是熬了過來,現在好了。我也累了,該做的事情也做得差不多了,不必要再多邁那一步了,講實話,今年比以前輕鬆多了。」

  段雲潔笑了笑:「輕鬆就好,我們不是十幾歲的少年時候了,累也累不來了。」

  一時沉默下來,徐平靜靜地喝茶。過了好一會,才道:「從你離開京城,說到京兆府幫人印書,一晃眼又是許多年過去了。也曾得到你的消息,都說還是跟在京城一樣,開著書鋪,印著書籍,過著日子。也不知道你過得好不好,不知道你住在哪裡,也沒寫封信去。」

  段雲潔把額頭垂下的女梢撥上去,輕笑著道:「有什麼好與不好,左右還是過著以前的日子,一天一天就那麼過下去。我是自小苦過來的,現在的日子比小時候已經是極好了。」

  徐平看著段雲潔,一如印象中的模樣,歲月在她身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只是沒有自己初見她時的久歷風霜的滄桑感,也沒有了那個時候的銳氣,一切都收斂起來,說起話笑語盈盈。歲月都被她收斂進內心裡,看起來分外開朗。

  歎了口氣,徐平道:「在京城的時候,你重孝在身,不方便談婚論嫁。多年過去,有沒有遇到合適的人家,想沒想過嫁人?」

  段雲潔轉頭看著門外的兩個孩子,輕聲道:「女人家,誰不想嫁人成家?我也想在家裡有郎君,有孩子叫我媽媽。什麼合適與不合適,遇到對的人,怎麼都是合適的。」

  「那——你有沒有遇到對的人?」

  段雲潔看著徐平,不由地笑了起來:「我遇到了啊,只是你已經娶妻生女,又有什麼辦法?我們蠻人,不跟你們漢人一樣什麼都憋在心裡,就是不肯說出來。遇到對的人,喜歡一輩子,是不是天天在一起又有什麼關係?我阿母遇到了阿爹,卻嫁給了另外一個人,一輩子都過得不開心。他們要歡歡喜喜地在一起,還不是要到另外一世界去?這一世你已經有妻有妾,有兒有女,我們算是有緣無份,下一輩子早一點遇到好不好?」

  說完,段雲潔靜靜地看著徐平。

  徐平看著段雲潔的眼睛,沉默了好一會,才苦笑著搖頭:「我沒辦法的,就是不相信還有下一輩子,還有另一個世界。哪怕這個世界擺在我的面前,我還是不相信。對我來說不開心就是不開心,不會去幻想下一輩子,下一輩子的開心,終究是另一個人的。」

  段雲潔笑道:「那麼怎麼辦?就唉聲歎氣一輩子?我都想得開,你一個男人有什麼想不開的?如今你一路大帥,手下千軍萬馬,治下無數百姓,應該有決斷才對。婆婆媽媽,如何去治軍管民?我就不相信,你辦公事也是這個樣子。」

  「辦公事我當然不如此,或許正是因為辦公事不能如此,私下裡才有這毛病。」

  段雲潔笑著搖搖頭,站起身來,口中道:「多年不見,在這裡吃一頓飯吧。我見譚虎在門外,一會叫進來我們一起敘敘舊,大家就當是多年好友也該是開開心心的。」

  看著段雲潔走向後廚,徐平一時有些茫然,心裡有一種失落感。他可以納妾,可以跟段雲潔在一起,最不濟也可以跟秀秀一樣一起過生活,只是現在不可能。這倒不是因為段雲潔出身官宦人家不能做妾,這年代沒有那個規矩,朝中官員為了巴結大臣權貴,送女兒去給人做妾的也不是沒有。也不是因為徐平為邊路帥臣,不能在治下納妾,礙於這規矩他們暫時不在一起,最少可以有一個約定。

  不能這樣做只有一個原因,段雲潔不願意。段雲潔雖然自小跟著父親長大,性格卻遺傳了母親的一面,喜歡就說出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只是她的母親阿申天性柔弱,敢表達出來卻無力反抗而已,段雲潔終究是不一樣。

  不能夠在一起,也要開開心心地活下去,這一世沒有緣份,那就修下一世的緣唄。

  徐平歎了口氣,這種心裡有堅強主見的女子不多見,碰到了你也沒辦法。你沒有辦法去改變她,需要改變了她自己會變,不想別人勸、別人逼都沒有用處。

  譚虎坐在徐平和段雲潔中間,不管是飲酒還是吃飯都覺得渾身不自在,幾次提出酒足飯飽要先出去,都被段雲潔叫住了。最後實在沒有辦法,譚虎起身道:「段娘子,你跟都護是多年舊識,又都是讀書的人,總有許多話說。讓我坐在這裡,又說不上話,又耽誤你們說些體己的言語,著實尷尬。都護出來一次不易,你們說話,我到門外就是。」

  段雲潔放下碗,招手讓譚虎坐下,口中道:「都護再是大官,難道還抽不出飲一杯酒吃一頓飯的時候?我要跟他說話,自會去說,他不方便出府,我到都護府去,難道你還會攔著不讓我進門去?你放心,我們要說話自然會去說,你莫非以為還要扭扭捏捏?今天我們多年不見,就是在一起敘敘是情。過去了這麼多年,有時候真地懷念在邕州的日子,萬裡之外還能找個故人?只管坐下來,大家安安心心吃一餐飯就好。」

  譚虎無奈,只好又坐回位子上,口中道:「故人也不難找,高大全、桑秀才都在不遠處領兵,什麼時候把他們也喚回來,坐在一起才是熱鬧。」

  「他們手下都是千軍萬馬,離得雖近,想聚到一起只怕是難。」

  段雲潔說著,舉起杯來勸徐平和譚虎一起飲酒。酒是水酒,段雲潔倒不是顧慮她一個女兒家喝白酒不雅,是因為她真喝不慣白酒。這個年代愛酒的女子很多,但能夠接受白酒的卻是罕見,對於她們來說,喝的是一種感覺,而不是酒的味道。

  說著陳年往事,徐平的心情慢慢放開,漸漸理解了段雲潔。有的事情何必強求,一時不能夠在一起也不用長籲短歎,順其自然就好。誰知道哪一天段雲潔不再習慣漂泊,希望與自己能夠長相廝守呢。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4 11:30

第177章 用番錢的人

  納質院門外,一個賣馬鞍的攤子前,主人拿著手裡的一張紙幣看來看去,搖著頭對面前的人說:「哥哥,這裡是大宋的秦州城,你拿著番賊的錢來買貨物,莫不是想欺我?」

  那買馬鞍的人有些猥瑣,縮著頭道:「主人家怎麼可以這麼說?小的不識字,只知道現在山外面通用紙幣印的錢,又哪裡知道是誰個印的?」

  主人拿著紙幣,舉到買貨的人面前:「你不認字,難道還看不出來番漢文字不一樣?番賊的錢上面是番字,我大宋的自然是漢字,長得樣子不一樣還是能看出來吧?」

  「我如何看得出來?都是方方正正,一樣的文字——」

  那主人見糾纏不清,把錢攥在手裡,對旁邊的小廝道:「見了番錢必須報官,你在這裡陪著這位客人,我去找巡視官人。——記著好言好語,不要讓客人著惱。」

  說完,向客人拱了拱手,逕自轉身走向納質院裡。

  聽說報官,那個客人才慌了,向主人的背影招了招手,看看周圍人流不息,終是沒有喊出聲來。見主人家消失在納質院裡,客人小聲問身邊的小廝:「小哥,秦州城裡作番錢難不成還要收監嗎?我是外鄉人,又不知道漢錢番錢如何區別,無心之失。」

  小廝道:「這兩個月在城裡用番錢的人不少,衙門有揭榜,商家見了,一律報官。聽說是先收到衙門去,給你紙批文,等到出城的時候再還給你。不過到了鄉下地方,要用紙幣必要找本地裡正書手,私下裡卻不許用,就是怕有人用番錢詐騙財物。」

  那客人出了口氣,連連拱手:「多謝小哥相告,如此說我就放心了。」

  過了不大一會,主人家從納質院出來,身後跟了一個吏人,到用番錢的客人面前道:「事情已經報過衙門了,你這便就跟著這位官人到裡面去,先收你的錢,給紙批文,等到出城的時候再發還給你。記住,大宋境內不許用番錢,如若再犯,要收監的!」

  那客人連連點頭稱是,接過主人遞過來的自己的錢,向來的吏人拱手。

  吏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用番錢的人,淡淡地道:「隨我走吧,此事要見過官人,記下你的名字才好。秦州不禁番人經商,不過用番錢總是犯科,不收監也得衙門裡走一趟。」

  說完,當先而行,也不理身後用番錢的人,直向納質院裡走去。

  見主人示意自己趕緊跟上,那用番錢急忙拿了自己的包袱,隨著吏人進了納質院。

  納質院此時已經成了秦州城裡最熱鬧的商業區,各種各樣的鋪子應有盡有,來自四面八方的商賈川流不息。秦州在這裡設有管理商業的衙門,名字叫納質院商稅院,實際管理商稅只是附帶功能,最重要的職責是維護這裡的商業秩序,處理各種商業糾紛。

  進了商稅院裡,吏人對跟上來的用番錢的客人道:「你在這裡等上一等,我去通稟。」

  說完,徑直進了前面的官廳。那客人見不遠處站著巡卒,都是拿刀拿槍,面色甚是不善,不敢亂動,乖乖地等在那裡。

  吏人進了官廳,到了一張案前,對案後的公吏拱手道:「節級,外面又來了一個用番錢的,還是跟前幾個一般裝束。我讓他等在廳前,如何處置,請降指揮。」

  今日當值的專知官曹節級抬起頭來,揉了揉眼睛道:「今天就見了三個,看來範通判估計是番賊有意派來的,只怕不錯。他們這些人來,必有所圖,現在不需驚動,我們暗地裡看看他們是要到秦州來幹什麼。我到旁邊廳裡,你把人帶過來,收了他的錢,打發他去。」

  吏人拱手應諾,轉身出了官廳。

  曹節級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身,喚過一個散從吏人來,讓他去報商院監官知道,之後再到秦州衙門,報與通判範祥。這幾天發現了好幾起用番錢的事件,與以前不同,這次發現的人都是屢收屢犯,並不是無知小民誤收了黨項的錢拿出來用。範祥判斷是黨項有目的地組織人到秦州來做此事,必有目的,吩咐先不打優,暗地裡盯緊了他們。

  派人出去報信,曹節級又召了幾個吏人,幾個巡卒,一起進了旁邊小廳。

  那個用番錢的人早早等在那裡,見到曹節級進來,知道是主管的官人,忙躬身行禮。

  曹節級在案後坐下,吏人取了紙筆,鋪在案上。曹節級喚過一個書手來,讓他按如煙自己的吩咐記錄,才問面前站著的用番錢的那個人:「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氏?祖上三代姓名、籍貫,是怎麼收到番錢的?因何到秦州來?以前來過沒有?」

  那人連連拱手,陪著笑道:「回官人,小的彭阿大,是天水縣鹽官鎮人氏,祖上三代世居那裡。上個月賣羊給遠來的客人,說是外面都通用紙幣,小的也聽說過,便就收了。因為小的大字不識,卻被那個客人用番錢給騙了,這次到秦州來,是手裡有錢買些雜物。」

  曹節級讓書手記了,再詳細詢問彭阿大的祖上姓名,住的是哪寨哪村,一一記好。

  最後,才讓彭阿大把身上的黨項錢全部交出來,對他道:「州衙早就各村揭榜,鄉下地方用紙幣,必須有裡正或是鄉手做保人。有了保人,你收了假錢、番錢,都有保人賠付收錢的人。你不找保人,私下裡收錢,這就是你的不是了。秦州城裡不許用番錢,是以把你身上的錢收上來,等到出城再發還給你。這錢雖然不能用,終究還是你的,本官不貪你。」

  說完,讓書手寫了一紙公文,用了自己的印信,發還彭阿大。

  宋朝官府機構做事,最重吏文,公文的格式、用詞都有專門的系統。很多不通實務的官員被吏人欺負,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不通吏文,公文必須倚賴公吏,自己寫不了,有時甚至讀不懂到底是什麼意思。徐平一向都強調規例,把所有的公文系統化、標準化,甚至做成統一的範本,便就是去除吏文的神秘色彩,讓不管官吏,一目了然。秦州也是一樣,只要是公文,都要報到州衙製成範本,統一印製成表格,發回來讓辦事人員填寫。這份發還帶番錢的人的證明公文,一樣是由秦州衙門印下來的,帶著官府印記,一眼就能看出來。

  曹節級用眼角的餘光看著彭阿大接了公文在手,仔細看了看,才小心收入懷裡,不由冷笑。等他被吏人領了出去,才對身邊的書手道:「這個撮鳥還著意看了看,好似是個認識字的樣子,哼,只怕不是什麼放羊的鄉下人。你把這書狀再抄一份,我派人飛馬到天水縣去,看看到底有沒有這樣一個人。管他是人是鬼,仔細盯緊了就是!」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4 11:31

第178章 貨幣之戰

  都護府裡,範祥站在徐平案前,道:「大府,最近查知番賊派了人手,入我境內用番錢買貨。還好防控森嚴,除了一些邊遠山地,百姓不知州裡法度,為賊人所騙,下屬州縣並沒有計。自數日之前秦州發現此等人,下官便派了人手暗地裡嚴加看管。現已查知,這些人所報的姓名、籍貫皆為假冒,現三五成群,居於秦州城內外。拿與不拿,還請示下!」

  聽了範祥的話,徐平不由皺起眉頭,想了想道:「他們就只是用番錢行騙?本朝的錢與番錢明顯不同,單只是番漢文字一眼就能夠看出來,昊賊再是沒腦子也不會做此等事!」

  範祥沉聲道:「下官也是這樣認為,想了幾日幾夜,約略猜到了番賊的用意,只是不知道對也不對。此事重大,不敢自作主張,是以來稟大府。」

  徐平看著範祥,過了一會問道:「你是怕番賊用這辦法來試秦州境內遇到假錢怎麼辦?」

  「不錯,他們派出了這麼多人來境內這樣做,也只能如此解釋了,不然說不通。從番境傳來的消息,他們印紙幣帶來的好日子已經過去,現在物價飛漲,普通百姓根本就不用番錢了。如今昊賊用紙幣搜刮財物,抑配給屬下大族豪酋的價錢,已經從開始的五成左右降到了兩三成,就是幣面上一貫錢給豪酋收糧時只算兩三百文。即使如此,豪酋由於再也花不出去,強行向本族攤派則人心盡失,猶苦不堪言,全不是幾個月前用五成六成收到手裡猶歡天喜地的樣子。番賊要解此困境,只能想辦法把番錢用到我們境內收買貨物。」

  「在我們嚴控之下,他們這樣做又能花出去幾個錢?他們只怕還是摸路子來了。」

  範祥點了點頭:「大府說得不錯,下官也是如此想的。番錢自然是花不出去的,但他們能印出番錢來,便就能夠印出我們的錢來。印的再假,平常百姓許多還是無法辨認。這次他們摸清楚了,在什麼地方,收買什麼貨物能用掉假錢,下次再來人只怕就不會帶番錢了。」

  「是啊,下次再來人,就該帶印的本朝假錢了——」徐平靠在椅背上,眉頭深鎖。「現在昊賊只怕已經窮瘋了,眼看就到秋後,大戰將起,他也沒有時間去改弦更張了。這些邪門歪道,就是昊賊的救命稻草,怎麼會不用?要讓秦州境內全部不被假錢所害,我們付出的代價就太高了,當想個辦法才行。通判,你有什麼主意?」

  範祥拱手道:「臣有兩策,各有利弊,還請大府定奪。一策是把現在查明由番賊派來的人全部抓起來,審問之後斬於鬧市!一是讓百姓警惕,再一個是讓番賊自亂陣腳。另一策是裝作不知,把來的人放回去,派出得力人手,把這些人的樣子記住。這些人的面貌雖然不同,但他們是番賊統一派來,服飾、說話、吃喝以及一些小習慣,總有一樣的地方。我們嚴選人手,等到番賊再派人帶假錢來,就好處置了。」

  把人抓起來容易,秦州並帳為村之後,州城附近已經沒有蕃落了,官府的控制不是以前可比。秦州雖然四方商賈雲集,但他們一進州境便就開始逐處登記造冊,一直在秦州官府監管之下。突然來許多帶著大錢的外鄉人,並不能不為人所知,很快就會露出馬腳。

  可徐平擔心的,是堵死了黨項派人用秦州用假錢的路,卻堵不死他們印錢的路。若是境內有人跟番賊勾結,偷偷運他們印的大宋假錢進來,還是會造成不小的亂子。這裡是邊境地區,蕃落從多,徐平能讓三司跟黨項做走私貿易,自然也會有別人走這條路。

  沉吟良久,徐平才道:「第一策不可行,且不說我們能不能把人抓乾淨,哪怕是全部下獄斬首,番賊還是能繼續派人來,只是規矩不明罷了。這樣吧,你派人去找個藉口抓三兩個人,仔細審問事情原委,我們做到心中有數,其他人的都放回去。而後揭榜各縣、各寨到各村,因為發現境內有歹人用番錢騙人貨物,鄉村地方不得再用紙幣,手中有紙幣的限時日到銀行兌換成銅錢、鐵錢。大筆交易,由裡正、書手帶著到銀行去交割。」

  範祥點頭:「鄉村地方,平日並沒有大筆的交易,本來紙幣就用的不多。家裡面紙幣多的,多是當金銀存著,讓他們把錢存進銀行倒也不難。只是州城、縣城一時不能廢了紙幣使用,不然由此引起的事端太多。要防番賊用假錢,要做的事情不少。」

  「終非長久之計。」徐平覺得頭疼,當時張元初印紙幣的時候,他忍住沒有印他們的假錢去禍禍黨項,便是怕此端一開,黨項有樣學樣,將來麻煩不斷。卻沒想到,黨項被逼得急了還是想出這辦法來,讓人難辦。限制假錢並不難,有鋪開的銀行網路,大宋的紙幣又是用的特殊紙張,特殊油墨,很難仿造,只要發現之後施以重刑就好。現在的難處是秦州地處邊陲,黨項印了你也沒有辦法,殺到那裡去抓人還做不到。而境內又有不少蕃落,還有名為羈糜的隴西縣以西的蕃部地區,這些地方都是難以管理的。

  徐平很重視大宋紙幣的信用,現在已經開始慢慢向西域滲透,若是那裡有哪個小國敢跟黨項這樣,私自印製假錢,徐平不介意發動滅國之戰。但現在正跟黨項打得你死活,一時還滅不掉他,他印假錢,你沒有辦法,這就噁心了。哪怕是能夠嚴守秦州直轄的地區不被假錢所害,大宋紙幣在直轄之外的地方失了信用也是非常大的損失。

  想來想去,徐平對範祥道:「番賊要這樣做,實在也沒有更好的應對之策。這樣吧,你回去安排,暫時在秦州境內收縮紙幣的使用,除了大宗交易,多用銅錢、鐵錢。而大宗交易則儘量安排到銀行去交割,那裡誰敢收到假錢殺頭即可。我會馬上奏報朝廷,再向秦州的銀行派些人手來,以作應對。還有,前幾日桑懌上奏,在他宣威軍所駐紮的地方,發現有不少金、銀、銅、鐵礦苗。現在戰時,我本來不想在那裡興礦采冶,只是讓他派軍把發現在礦苗保護起來,等到戰後再採挖。現在番賊動了這個腦筋,則銅錢、鐵錢急缺,我會請朝廷在那時設礦監、錢監,鑄錢以解燃眉之急。」

  桑懌駐紮作為前出柔狼山基地的那個山間盆地,恰巧就是西北的一處富礦區。徐平前世那裡因礦而興,反而成了那一帶最繁華的地方,會州等數千年的古城,倒是在它轄下。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4 11:31

第179章 你知道傻子多嗎?

  上過酒茶,童大郎看著小廝走出閣子,轉頭看著對面的張元,沉聲道:「張兄最近這些日子都是唉聲歎氣,長籲短歎,看在我們眼裡,也是為你難過。怎麼今天紅光滿面,容光煥發,還特意請我們兄弟吃酒,莫不是有什麼好事?」

  「自然是有好事,這不就特意約了你們出來?我們一起在番境發財,自然是要相互提攜,大家幫扶才行。」說著,從袖裡取了一張紙鈔遞給童大郎「這上面哥哥是行家,看看這錢如何?若是到宋境去用,能不能買到貨物回來?」

  童大郎接錢在手,滿腹狐疑,低頭看了一眼便就發覺不對,再用用揉了一下,便就遞還給張元:「你這錢是假的,而且假的不能再假,只要在這上面用心的,都瞞不過。」

  張元接了錢道:「自然是假的!不過,哥哥說一說,到底假在哪裡?我看你一過手,便就知道這錢不真,為何我看不出來,找了幾個常到宋境經商的人也看不出來。」

  童大郎接過錢,想了一會,還是無奈地道:「你看,這錢用的紙張,一看就跟我們印的錢一樣。大宋的錢,紙張都是特製的,全是來自洛陽城裡,配方是絕密,連朝廷中的官員知道的都沒有多少。他們的錢用的紙張厚實,而且挺括,又光滑,極是耐用,民間使用數年也不變樣。而且大宋的錢,一時不查用水洗了,上面的顏色不褪,紙張如舊,只要攤平在不見日光的地方晾乾,一如新的。你手裡的錢,哪裡是那樣的紙張?」

  造紙技術差得太遠,現在印錢用的紙,還是張元托人到宋境請了高手匠人來,才能夠制得出來。而且造紙還全憑那幾個匠人,黨項的番人在一邊天天看著,竟然學不會。真正的宋錢張元也看過,紙張確實相差極大,這是技術差距,沒有辦法的。

  童大郎又道:「再看上面印的圖案,雖然你依葫蘆畫瓢,照著宋錢的樣子畫下來製版印製,可你手裡的錢一入眼便就覺得粗糙,哪裡有宋錢那樣精緻?大宋印錢的版,聽說不是普通的石版木版,到底如何制出來沒有人知道,印出錢來細微處纖毫畢現,栩栩如生,你手裡的圖案哪裡有那個樣子?而且他們用的墨也與眾不同,水洗不掉,日曬不淡,手摸上去圖案凹凸有致,哪裡是這樣摸著毫無感覺。所以說,張兄這錢假的不能再假。」

  張元也不以為意,把錢收回懷裡,口中道:「果然哥哥是行家,一眼就看出這麼多的破綻,虧我還找了許多人看,他們都說可以假亂真。不過沒有關係,反正我也不打算向哥哥這種行家買貨物,這世間大部分人,根本就分不清真錢假錢。——說來好笑,哥哥可知道麼?拿著我們的錢,對,就是外面行用的錢,到宋境去買貨物,竟然也能買來!」

  童大郎吃了一驚:「錢財上的事,誰敢這麼馬虎?在宋境收了我們的錢,豈不是把貨物白白送給人家?別說大宋境內,現在連我們這裡好多人也不要你印出來的錢了!」

  「這世上精明人什麼年代都缺,卻從來不缺傻子!」張元只是笑,「若是這世是都是你想的這樣,哥哥,我們如何在番人這裡混得風生水起?我跟你說,莫要說我這錢印的不差於番錢,就是再差上許多,一樣還是花得出去!你信也不信?」

  童大郎連連搖頭,這種事情他想都不會想,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如何去騙別人?

  張元笑道:「所以啊,哥哥文也來得,武也來得,卻一世蹉跎。哪怕是在洛陽城裡捲了那麼多錢,逃到番境來,也只能保個溫飽無憂,做不出一番事業。兄弟我一無所長,幾年時間走遍陝西延邊,待到真投到番境來時,還是有邊帥深悔自己識人不明。到了番境,不多時我便能夠得到烏珠賞識,闖下現在如許大的名頭,賺下金山銀山來!」

  不要認為世上沒有傻子,這世界上什麼都缺,就是從來不缺傻子。而且你只要騙了他一次,下一次不用換花樣都還可以再騙一次。你騙不到,只說明你不夠努力,你沒有去實踐那個廣撒網的道理。當年張元和吳昊僅憑著一張嘴,而且說得也不能打動邊將,卻就靠著挨個都找一遍,再加上脫衣喝酒、手拽大石等幾樣行為藝術,硬是真說得有邊將願意給他們官職。只是張元覺得自己可以得到更多,嫌那官太小,最終跑到了黨項這裡來。

  童大郎不要覺得不服氣,你能幹又怎麼樣?你有張元臉皮厚嗎?你有張元那樣被千萬人嘲笑依然能夠面不改色地去找下一個人的絕大意志嗎?你有人家努力嗎?所以講到騙人談人心,童大郎在張元面前就太嫩了,這是人家賴以起家的本事。

  關起門來精習藝業是沒有用的,你就是把自己打磨得本事天下第一,說不定出去之後找不到一個人願意用你。胸無點墨不要怕,只要你肯動起三寸不爛之舌,到每一個自己想去的地方磨,總有人把你看作世上少有的大能力之人。更何況張元不是真地不學無術,人家也曾中過舉經過省試,是正兒八經的讀書之人。也曾經一枝鐵笛一雙腳板,仗劍遊歷天下,曾經走過南闖過北,曾經燒藥銀騙過人,還曾經一鐵笛爆過人的頭,也是文武雙全。

  哪怕就是前進一千年,到了徐平前世的那個年代,張元也會混得比童大郎好得多,而且張元還會被無數人崇拜稱為有大毅力、大能力之人。這世上,真能夠欣賞有能力的人並且重要的人本來就是極少,但要找到能被自己騙倒的傻子,卻是容易得多了。

  張元見童大郎還是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大笑道:「哥哥,我說給你聽,前些日子我與烏珠商議,派了些人去秦州,就是用我們自己的錢,在那裡買貨物,你知道結果如何?」

  童大郎道:「結果如何?難道不是被當作細作抓了起來?」

  張元仰天大笑:「所以,哥哥這種人成不得大事!你覺得我這樣做是胡鬧,我卻深知此事必然成功!秦州番漢雜處,而且為了招撫周邊蕃部,為了吸引西域商人,在商業買賣上向來寬鬆。我讓派去的人使用我們的錢,看起來傻,但那裡本就有沒有見識的山裡人認不出宋錢和我們的錢的區別,怎麼深究?秦州深究起來,只會得罪沒有見識的番人,把番人得罪了大宋如何在秦州落腳?所以最終,他們也不過是把查到的番錢收起來,等到離開時好好還回來。而那些沒有查出來的,真就買了貨物回來,不但有牛羊毛皮,還換到秦州鋪子裡的稀罕物事呢!你服也不服?所以你看我這錢印得再差,只要秦州不是抓住了就把來砍頭,依然能夠找到傻子用出去,換來我們要的東西。不好用有什麼關係?多印一些就是了!多印錢,多派人去,我依然能夠從宋境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童大郎看著張元,一時張目結舌,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實在想不出來,一個人為何不好好做事情,卻偏偏總是想這些奇奇怪怪的辦法,還偏偏讓他把這些事情做成。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4 11:32

第180章 我們錢多

  看罷童大郎寫來的信,徐平放在案上,問在面前站著的範祥:「通判,你怎麼看?」

  範祥道:「童大郎來的信裡面說張元並不在印的錢如何像朝廷的錢,如何精美上面下功夫,而只是要多印多用,花到那些不知外面世事的山裡人和心存僥倖的人身上,下官以為如此做極難應對。正常的人,朝廷嚴加管控,自然會心裡繃上一根弦,防著假錢。可張元看準的這些人,你怎麼防都是沒有用處的,他們不管怎麼樣都會被假錢騙。」

  「那通判覺得,張元如此做,哪些人會被他騙?」

  範祥想了一會,道:「下官覺得,一些大山裡的蕃落,還有州縣城裡的牛鬼蛇神,是最容易捲進這裡面去的。那些專門鑽營、不事生產的城狐社鼠,自然可以重法懲治,而山裡的蕃落,卻不好下重手。州裡不但不好下重手,還要盡力幫著他們減少損失,不然恐失人心。秦州治下番漢雜處,本來就多事端,失了人心愈加麻煩。」

  徐平點了點頭:「不錯,此事難就難在番賊的這手段大多都會用在蕃落身上,只怕還有遠方來秦州貿易的番商客人。其實真正朝廷治下,番賊的這手段不足為奇,什麼天下的傻子盡夠多,這種奇談怪論也只有張元這種不循正道、只會投機鑽營的小人才想得出來。天下自然有煌煌大道,大道直行,什麼陰謀詭計都不足一提。我們稟王命、治地方,只要事事為百姓著想,他這種小聰明完全無用武之地。我們不能保證沒有人不被他騙,但卻能夠做到他即使騙到了人,也雞飛蛋打,沒有半分收益。只要上心,嚴控地方,做到這一點當然不難。所以應對此事,難處還在治外蕃落和外域商賈身上。蕃落應對不當,則失番胡人心,外域商賈應對不當,則秦州這種商賈雲集的局面無法維持。」

  範祥拱手:「大府說的是,下官謹受教。朝廷編戶齊民、直接管下的地方,下官心裡已經有了腹案,無非各村保甲聯防,什麼妖魔鬼怪都無計可施。至於蕃落和番商——」

  「這樣吧,朝廷治下的地方由秦州來管,行番法的蕃落和來秦州的番商,由蕃落使和都護府的機宜司來管。便暫定一個規矩,秦州只管朝廷所轄地方,其餘事也如此,如何?」

  範祥道:「大府如此決定甚是妥當,下官遵命!」

  徐平管軍,身份是隴右都護府的都護,管民則是秦州知州,模糊的地方是非朝廷直接治下的蕃落地區和秦州之外的其他各州。都護府初立,民政上用什麼官職朝廷依然沒有定下來,隴右的其他各州現在實際處於自治狀態。蕃落地區倒還好,有劉渙這個隴右招安蕃落使在,當時設這個官的時候不倫不類,現在讓他隸於都護府下,倒是正好補上空缺。

  大府用以稱帥府知州,設了都護府之後軍政分開,范祥是秦州所屬官員,自然如此稱徐平。而都護府這一條線下,才會稱徐平為都護。這兩者之間,還有許多空白。

  范祥出去,徐平一個人想了一會,喚過一個兵士來,讓他們招劉渙和譚虎到官廳。

  兩人到來行禮如儀,徐平拿起案上的信給他們看。看過信,劉渙道:「這個張元,真是異想天開!世間事若是如此容易,朝廷又要我們這些人來做什麼!都護,此事必須要重挫番賊,以儆效尤!若是這次讓他們成事,不說損失多少,我們倒要被番人恥笑!」

  徐平點了點頭:「我們與番賊作戰,是王師北來,弔民伐罪,很多歹毒的手段我一直不想用,以免失了人心。張元這廝搭上昊賊,臭味相投,各種下三濫的手段層出不窮,沒奈何,只好以毒攻毒了。秦州治下,已經並帳為村,連村設寨堡,只要再加上保甲互保,番賊的這種雕蟲小技沒有用處。現在擔憂的就是蕃落和遠來的番胡商人,若是不管,秦州作為隴右商貿重地的地位只怕會受到打擊。在這件事上,保他們,就是何秦州。」

  劉渙想了想,道:「都護,要不我招集周邊蕃落到秦州來,把這事明講給各蕃落的首領聽,讓他們嚴加防範!只要首領看住了,下面蕃民哪個敢收來歷不明的錢!」

  徐平搖了搖頭:「不行了,世道變得太快,現在的蕃落首領哪個還能跟幾年前一樣,在本部說一不二。只是明示他們,我們撒手不管,是不行的,倒是真出了事,讓他們覺得是我們在推卸責任。這種事情就跟打仗一樣,必須以攻對攻,把他們正面擊潰!這樣,我們分兩步,來對付番賊的這一毒計。劉渙,你讓各蕃落選送人手到秦州來,記住都要青壯且頭腦靈活,最好曾經在外走動過的,我們教給他們怎麼認真錢假錢。而後揭榜各蕃落,對用假錢、收假錢的的人開出賞格,不吝重賞!跟番賊相比,我們最強的地方在哪裡?就是錢多、糧多,用錢堆也能堆死他們!蕃落選出的來人到了秦州之後,我們除了教給他們認真錢假錢,還要編以部伍,同氣連枝。再讓他們隸各巡檢使之下,一旦發現,立即出重兵捉拿!蕃人愛財,此間關鍵是蕃人的賞錢,切記不可與巡檢兵馬一起發放,更加不允許由巡檢來決定,一旦發現有巡使官兵貪沒蕃人錢財,即予以嚴懲。發放賞錢,由你和屬下的官員來做,若是人手不夠,再從秦州城裡招募一些官吏,納質院裡的人就可用嗎。」

  劉渙點頭稱是,現在他也不是空頭司令,都護府下設了蕃落司,配了屬吏。此次讓他做這件事,需要的人力、物力不是小數,必需擴充衙門。

  張元說的不錯,這個世界上什麼都缺,但是從來不缺傻子。但他認識不到的是,這世界上的傻子雖然不缺,但從來都是少數,要想從他們身上得利,除非其他人坐視不理。如果人們連成一個整體,少數人的人容易被騙又如何?那些人只是大海裡的一滴水而已。

  蕃人愛錢,與漢人比起來特別明顯,他們對土地、房屋等這些興趣不大,特別鍾情於浮財。這是千百年來生產、生活習俗造成的影響,非一朝一夕可以改變。秦州的工商業發展起來之後,蕃人的興趣便就轉到紙幣上來,用錢幾乎可以買到他們做任何事情。與他們比起來,很多漢人的村落幾乎不用紙幣,偏遠一點的甚至連銅錢、鐵錢都很少用,但再是偏僻的蕃落也通行紙幣。蕃落地區甚至有人會送牛羊給你,但錢卻看得比什麼都重。秦州紙幣的迅速傳播,與蕃人的這一習俗密不可分,他們接受起來比內地的漢人容易多了。

  張元想用假錢來秦州買貨物,吸引力怎麼比得上徐平發出去的真金白銀?黨項派多少人來,到了蕃落就是會走路的財貨,賞格開出去,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發紅地在找。張元在黨項印錢出來不值什麼錢,徐平就不相信他派出來的人也不值錢,抓上千百人再看。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4 11:33

第181章 以毒攻毒

  吩咐過了劉渙,徐平又對譚虎道:「本來我們只是從秦州運到番境些酒水玩物,換些金銀財貨和大牲畜,更歹毒一些的,因為有傷天和,一向不去做。沒想到番賊一而再,再而三有用些下流手段來噁心人,那就乾脆給他們一個狠的。過幾天,我會吩咐秦州在沿境一帶收買大牲畜,特別是騾、馬和駱駝,不惜高價。但大牲畜太過顯眼,番賊又在邊境布有重兵,馬和駱駝最集中的天都山一帶極難運出來。你回去之後,選一些人手,密令他們潛往邊境地區,以重金收購馬肉、騾肉,收到之後便就轉給軍營,讓他們煮了來吃。——還有,再選格外可靠的人,讓他們收買番境的馬蹄、驢蹄、駱駝蹄。話不多說,只是告訴番人這種東西以避邪去穢,是極難得的貨物,越是北境的越好。這樣是雙刃劍,本朝也必然有人貪圖錢財,想辦法收了來賣。你暗地裡只要發現,便就報秦州,格殺勿論!」

  「這——確實有干天和——」譚虎猶豫了一下,急忙叉手。「末將遵命!」

  徐平點頭:「明的是秦州收大牲畜,暗的是你派人去收馬肉、騾肉等等,只說這些肉可以增長力氣,所以收來讓軍中食用。最隱秘的,是收那些大牲畜的蹄子,此事千萬不可以洩露,如此殘殺大牲畜對農牧業傷害極大,會壞我們名聲的。最好,你暗地裡能夠跟那些昊賊派來境內用假錢的人聯起來,讓他們回到番境去收。番賊讓這些人來用假錢,必然是選出格外頭腦精明的,精明人知道怎麼做事情。他們來用假錢,有無數的人盯著他們要去領賞,而販那些隱秘貨物,得利容易多了。」

  劉渙歎了口氣:「都護如此做,必然會引誘番人殺傷無數大牲畜。可惜了,如果能夠收來為朝廷所用多好。本朝跟番胡比起來,缺的就是馬啊——」

  「不能為我所用,便就沒有任何用處!朝廷缺馬,我們以後養起來就是,現在好的馬種有了,養馬的草場有了,缺人只是時間而已。等到滅了昊賊,這數千里之地,足夠朝廷養用。——譚虎,我再說一次,此次我們做的隱密事不足為外人道,一定要謹守機密,如果傳了出去,甚至引起境內動盪,我惟你是問!」

  譚虎想了一會,叉手道:「都護安心,末將一定把此事做好!」

  徐平點了點頭,擺手道:「好吧,你們退下去吧,回去之後把吩咐的事情再想一想。眼看著就要秋後了,大戰將起,你們把這兩件事做好,為戰事開個好頭。」

  兩人應諾,行禮告退。

  出了都護官廳,劉渙對譚虎道:「機宜,我的消息不比你靈通,若有事情跟我提一聲。」

  譚虎應諾,與劉渙聊了兩句,便就分別離去。劉渙一個人在都護府的院子裡想了好大一會,才回到自己蕃落司裡,寫了文書分送治下各蕃落。

  此時狄道以西的地方不在秦州轄下,各個蕃落也互不統屬,劉渙思索良久,還是選了一些歸附而且恭順的蕃落送了公文去。蘭州落入大宋掌控,斷絕了黨項跟河湟地區蕃部的聯繫,他們很難到那裡去作怪。而且過了狄道就是邈川,是黨項的勢力範圍,他們的死活劉渙不需要去管。最關鍵的,其實還是龕谷蕃部和殘存的禹藏部蕃落。

  會州北邊是古老的絲綢之路的重要路段,特別是古媼圍縣的黃河渡口,是東西交通的要害之地。由此處渡黃河,而後到金城郡,即是蘭州,由此向西北而行。唐末這一帶沒入吐蕃,各城皆廢,就連黃河古渡口也沒了人管理。不過這裡是交通要地,一直都有民間渡船,擺渡過黃河的客人,維持著已經沒有多少商賈往來的這條古商路。

  離著渡口不遠的一處小山下,康狗狗叉著腰喘了一會,猛地踢了身邊躺在地上的人一腳,口中罵道:「直娘賊,讓你隨著爺爺做事,我在這裡站著,你倒躺著,挺屍麼!」

  那人猛地從地上蹦起來,連連陪罪:「小的沒有眼色,大人且息怒。這一路遠來著實辛苦,連馬也不讓騎,實在走得乏了,躺在地上歇一歇。」

  康狗斜眼看著那人,冷哼一聲:「歇一歇?爺爺此次過河,身上擔了天大的干係,我都沒有歇,你個殺千刀的竟然敢歇!惹得爺爺性一起,一刀砍了你的腦袋,讓你歇個夠!」

  說完,瞪起眼睛看著其他的人喝道:「以後沒有我的吩咐,哪個膽敢想躺想躺,想臥就臥,都仔細地頭上吃飯的那物事!爺爺此來,干係重大,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眾人紛紛連連稱是,無不點頭哈腰,滿臉堆笑。不過只要仔細看一看,無不是皮笑肉不笑,那笑裡都帶著七分奸詐。這就是元昊派出來到宋境用假錢的幾夥人中的一夥,專門選出來特別奸滑的,還有不少是從刑場上弄下來的。這一群人,天下的人情看遍,什麼軟的硬的諸般手段無不精熟,最會看眉眼高低,但要他們心服,卻是千難萬難。

  康狗狗隨著尹悅去過一次大宋,到了汴梁,到了五臺山,諸般順利,回來之後也翻身成了人上人。他是私生子,按著黨項的規矩,做不得正軍,和酒五斤本來是負瞻出身,從大宋回來得尹悅舉薦,不但是做了正軍,還得了官身。康狗狗出身最底層,在三教九流裡打滾慣了的,得了官身之後特別能逢迎上官,竟然官運亨通。只是此次不怎麼走運,因為特別受上官賞識,給了這個重任於他,說是做好了回來讓他升官發財。

  康狗狗肚子裡已經罵了一路,早把上官的祖宗八代全部罵遍,恨得咬牙切齒。以他的聰明伶俐,怎麼會需要這種機會來升官發財,待在軍營裡,只要拍拍上官馬屁就好了,哪裡要提著腦袋來做這種危險的事。那個上官也是豬腦袋,竟然流著口水把一大堆假錢交給康狗狗,說什麼交到他手裡無數錢財,如何看重云云。腦子裡全是漿糊嗎?這錢全部都是假的,一文不值,你以為在紙上印上一貫就是上貫,印上一千貫就是一千貫了。不要說現在是戰時,就是平常日子裡在宋境用假錢也是殺頭的罪名,竟然還說看重自己。

  嘴時嘟嘟囔囔低聲罵著,康狗狗走上小山頂,叉腰看著遠處的黃河岸邊。從這裡一路南下就是蘭州,宋軍沒有在那裡駐紮,是最容易混到秦州的地方。這是康狗狗千方百計抓到自己手裡的路線,那個豬腦袋的上官竟然會讓自己走會州入秦州,說那裡道路近便,而且常年有病尉遲從秦州販運貨走物的路。真是豬一樣的人,怎麼做到那麼大官的,從秦州運貨是有宋人內應,自己帶著這麼多假錢走那條路,是送腦袋給人砍嗎?

  此次元昊派出來不少人,康狗狗只是一部分,其他人都爭先恐後地向會州去了,還以為帶著錢去發大財了呢。元昊給打的折扣極低,帶一千貫錢,只要上交五十貫的貨物,其他全歸自己。康狗狗卻知道,這些錢根本就是讓人送腦袋的,一千貫能買回五貫就不得了。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4 11:34

第182章 你是金子做的

  康狗狗躺在帳篷前面的草地上,看著滿天的繁星,優哉遊哉。暑氣已經褪去,秋風雖然還沒有起來,西北的夜裡還是冷得很。但康狗狗還是寧願睡在帳篷外面,帳篷裡面那奇怪的味道他實在待不下去。雖然小時候他住的帳篷連這個樣子都沒有,到了外面,只能夠睡在牆根下,連遮風避雨都不敢想,但現在不一樣了,好歹有了官身,在黨項可是體面的人,哪怕出來做事,也不能委屈自己,跟那些下等人一個樣子。

  一個婦人端了碗過來,遞給康狗狗:「爺爺喝茶——」

  康狗狗接了碗過來,略聞了聞,皺著眉頭勉強喝了兩口,把碗遞回婦人。月光下婦人的手顯得白晰,康狗狗心中一蕩,伸手去捏住,口中道:「姐姐的手好白,怎麼嫁了這麼一個夯貨,豈不是委屈了?若是在城裡,姐姐怎麼也嫁個好人家。」

  那婦人拽了拽手,被康狗狗捏住了卻拽不出來,便由著他抓住。草原上的人家比不得平地上種地的漢人,男女之間的事情並不看重,好不容易來個財主,生怕招待不周。

  帳篷的主人從一邊畏畏縮縮地走過來,滿臉堆笑道:「夜裡寒氣逼人,爺爺要不要到帳篷裡去歇?曠野裡比不得城裡面,沒有人氣,哪怕現在只是初秋,晚上也是冰冷刺骨。」

  康狗狗看那主人一副沒骨頭的樣子,心裡邪念起來,道:「你就這一頂小帳篷,全都擠在裡面多少不便,男女終究有別,怎麼好睡在一起?」

  主人縮了縮脖子,小聲道:「若是爺爺覺得小的礙眼,你們便到帳篷裡睡,小的睡外面好了。我們終日放羊,皮糙肉厚,吹點冷風也不打緊。」

  康狗狗直起身子來,指著主人家滿臉邪笑:「你這人知冷知熱,我喜歡——」

  主人後退了兩步,陪著笑問康狗狗:「不知爺爺身上帶的錢多不多,還能不能用這價錢收我們手裡的牛羊,我另一個草場裡還有些——」

  康狗狗拍了拍腰間,大笑道:「爺爺別的沒有,就是錢多,只要小心孝順,這都是你的!」

  一邊說著,抬頭看天上眨個不停的星星,心裡歎氣。卻沒想到秦州現在在錢上防得這麼嚴,想花掉假錢必須跑到這大山裡面來,平白吃多少苦頭。

  離帳篷不遠的山裡,幾個人影就著星光快步走著,腳下實在看不清楚,不時有人摔個跟頭。一不小心,一個人影滾進旁邊溝裡,此時溝裡還有積水,爬出來身上濕㳠㳠的。那人摸了摸自己身上,再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口中道:「不走了!章四娃,這麼暗的夜裡,連個月亮也沒有,這樣急著趕路不是送死嗎!等上一等,報過了巡檢,帶著大隊人馬舉個火把不好嗎?非要急著去,又不是搶著投胎!」

  領著的章四娃停住腳步,回身看了一眼,啐道:「趕著投胎我還不急呢,活著這幾十年又沒積下陰德,總不會給我投到富貴員外家裡去。可這次不一樣,直娘賊,只要抓住了那用錢的番人,賞錢可是實實在在的錢!晚去一步,讓那人跑了,我們沒了賞錢,你這廝用什麼賠給我們!你不走就在這裡餵狼,我們領了賞錢也不分給你!」

  說完,拽開大步,深一腳淺一腳地只管向前走。

  聽見一個錢字,地上的人立刻來了精神,一下子蹦起來,急急跟上人群。

  走了兩步,還是挨不過辛苦,低聲問身邊的人:「二哥,消息確鑿嗎?我們幾個夜裡趕這山路,著實辛苦,不要到了地頭什麼都撈不到。」

  二哥細聲慢氣地道:「這次是放羊的懶老六家的二娃子放出來的消息,怎麼假得了?懶老六被人欺慣了,專揀山裡沒人的地方放羊,最近抓假錢的消息他不知道,或者聽人說了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平常得緊。那夯貨定是想著多賺些錢,讓他家二娃子出來借別人家的羊,卻白白送給我們一注錢財。你想一想,最近周邊山裡已經抓了幾個了,就知道這夥人必然是一起來的,人數不少,怎麼還會假得了?老麼,跟緊些,得了賞錢娶渾家。」

  聽了這話,一直吃苦叫累的老麼終於安穩下來,緊緊跟著幾個人快步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摔了多少跟頭,終於到了小山坡下懶老六家的帳篷。

  看見帳篷的影子,走在前面的章四娃更不說話,如餓狼撲食一般就衝了上去。到了帳篷前,先就看見了外面躺著一個人,心中大喜,一言不發,猛地撲了上去把人壓住。

  懶老六剛剛迷迷糊糊睡著,突然就覺得身子被人壓住,以為帳篷裡的客人有什麼特殊喜好,嚇了一大跳。忙睜開眼睛,把人向外推,口中道:「爺爺不要硬來——」

  章四娃聽出好似是懶老六的聲音,星光下仔細一看,可不是這夯貨是誰?就好似眼前的金山銀山突然不見了一般,直欲瘋狂,一把叉住懶老六的脖子:「怎麼是你這個夯貨?來買你羊的客人呢?你這殺才,莫不是把人放走了!還我錢來!」

  懶老六被叉住脖子,說不出話來,只是啊啊連聲,用手指著帳篷裡。

  章四娃腦子已經昏了,只當是懶老六已經把人放走了,掐著懶老六直欲哭出來。

  康狗狗這些日子風餐露宿,吃不飽穿不暖,著實是過了些苦日子。今天終於事情有些眉目,手下被他派出去四處用假錢買貨,自己住的這一家又見錢眼開,諸事順利。所謂飽暖思淫欲,這家主人乖巧,自己的婆娘願意讓出來,便也就顧不得這帳篷裡醃臢不堪,暫時先解一解饑渴。

  胡鬧了半天,剛剛睡過去,就聽見外面吵鬧休,不由心頭火起,從破氈上一下子蹦起來,掀開帳篷的簾子伸出頭來,高聲喝道:「什麼人在這裡吵鬧?惹得爺爺火起,一刀砍了!」

  看見康狗狗伸出來的頭,星光雖然黯淡不清,章四娃卻如同見到了閃閃發光的金子一般,不由喜極而泣:「天可憐見,原來這廝還沒有走!爺爺,你可知道我想你想得苦,再是見不到你,我連跳河去死的心都有了——」

  康狗狗一愣:「你這廝莫不是也有羊要賣給我?放心,爺爺這裡有的是錢——」

  「放什麼狗屁,哪個要賣羊給你!」章四娃一把推開懷裡的懶老六,猛地撲上前來抱住康狗狗的脖子,把他從帳篷裡拖出來。「爺爺你就是個金子做的人,得了你,領來的賞錢也夠我四娃到縣城裡去快活上幾個月,過上幾天神仙日子了!」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4 11:35

第183章 擒獲

  康狗狗被章四娃死死壓在身下,半點動彈不得。過了一會,開始時的驚慌恐懼慢慢退去,只覺得進得氣少,出得氣多,滿天的星星在自己面前亂晃,實在忍不住,道:「你這廝已經抓住我了,還怕跑了不成?放開一些,我繫上褲子,風吹得好生難受!」

  章四娃已經流出淚來:「爺爺,我的富貴就著落在你身上了,如何敢放?我們這裡的人苦啊,你們這些番賊,要入境來犯事也不到我們這裡來,連個賞錢都撈不到!自年初都護相公在卓羅城把周邊的番賊燒個精光,好幾個月見不到番賊來啊!巡檢開了賞格出來,只聽見他們議論會州那裡多少人因為拿賊出力發了家,我們望眼欲穿哪——」

  康狗狗只覺得自己要喘不出氣來,使勁咳了一聲,才發出動靜,口中道:「你這廝再不鬆一鬆,我就被勒死了!」

  章四娃嚇了一大跳,急忙放開康狗狗:「爺爺你死不得!就是要死,也須巡檢驗過了再死,不然我虧得可就大了!來,來,哪裡憋氣我給你揉一揉!」

  此時其他人已經趕了上來,把康狗狗團團圍住,懶老六扔在一邊,沒人理他。

  康狗狗把褲子繫上,看看圍著自己的人,低頭歎氣。他是底層摸爬滾打起來的,自有一投狠勁,倒沒有嚇得驚慌失措。暗歎一聲,沒想到自己到頭來是這種結局,可恨沒有趁著這幾年風光好好享受一番,更恨今晚睡的竟是這樣一個人家。心裡裡暗暗思量,有沒有什麼逃出去的法子,自己分散出去的那些手下不知道會不會來救自己。

  月亮從東邊爬了出來,一下子明亮了許多。幾個人圍著康狗狗,興高采烈地談論,得了賞錢之後要幹什麼。有要娶媳婦的,有要蓋房子的,還有要多買些牛羊的,好似一座金山已經堆在他們的面前。

  山裡夜間的風很涼,仿如寒冬一般,這些人卻毫不在意,有的人激動得一直擦汗。山裡的人想得錢可是不容易,俗話說家財萬貫,帶毛的不算,牧民的日子沒個準數。就是把牛羊辛辛苦苦養成了,想賣成錢也不容易,要趕到很遠的榷場去,這就不是尋常人能幹的活計。而且一次賣個三口五口羊,賣的錢把路上的花費刨掉,也不剩什麼了。

  這跟徐平前世物流發達可不一樣,手中的牛羊,跟錢是不能等同換算的。遠方的榷場一口羊能賣多少錢跟牧民無關,把牛羊換成錢,就不是他們能夠完成的任務。官府發下來的賞錢,可是實實在在的錢哪,對於這些山裡人來說,這錢的份量跟城裡可不是一回事。

  月亮升起來,靜悄悄地爬到了半空,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抓康狗狗的人一直熱情不減。康狗狗心裡轉過千百個念頭,卻沒有絲毫逃跑的機會。

  突然從山腳轉過來許多火把,在夜裡格外分明,好似一條長龍一般。

  老麼一下子人地上蹦了起來:「來了,來了,巡檢來了!我們要領賞錢了!」

  一邊說著,一邊飛跑著迎上前去,把人領了過來。

  曹巡檢走得滿頭大汗,到了懶老六的帳篷前,斜眼看了一眼康狗狗,問眾人:「這廝就是你們說的番賊?現在正抓到我們大宋來用假錢的,他身上有沒有?搜了沒?」

  章四娃一手緊緊抓住康狗狗的脖頸,站起身來道:「回巡檢,小的們是得了消息,說這廝用紙幣向這裡的懶老六買羊,才趕過來的。已經有人搜過,懶老六帳裡委實有不少番境來的假錢,事情定然不會差了。這番賊是朝廷要犯,小的們不敢造次,沒有搜他。」

  曹巡檢喚過兩個親信,吩咐道:「上去搜搜這賊,再到帳裡查一查他的行李!」

  兩個兵士應諾,一個進了帳篷,一個上去搜康狗狗的身上。康狗狗的假錢都是放在腰間,一搜便就出來,好大的一堆,被堆在地上。

  一個帶些文氣的先生出來,讓兵士點著火把映著,把地上的假錢檢視一遍,對曹巡檢道:「巡檢,是番境來的假錢不錯了!這賊身上的錢格外多,比這幾天我們抓到的每一個番賊都多,定然是個首領。這次功勞,巡檢立得大了!」

  曹巡檢聽了之後眉花眼笑:「好,好,忙了這麼多天,可算抓到了一個大的。我得了功勞,你們每個人都有好處。若是升上一官半職,賞錢全分給你們!」

  眾人哄然叫好,康狗狗好似渾身放著金光,人人都死死盯著他。

  章四娃跟著眾人一起叫了幾聲好,小心地上前問曹巡檢:「巡檢,小的們這次出力可是不少,不知道賞錢怎麼算?走了半夜山路,好幾個人受傷了呢!」

  曹巡檢道:「我們的賞錢跟你們不是一回事,你們要由蕃落司發放。我這裡給你們寫一個憑據,抓了什麼人,繳了多少贓,日後自然有蕃落司發到你們的手裡。對了,參與此事的人,要在收據上畫押按手印,至於賞錢如何分,就是你們自己的事了。若是不放心,可以各找本部首領,或者裡正、書手主持。」

  章四娃陪著笑道:「不知我們能得多少賞錢?蕃落司什麼時候派人來?」

  「這可說不好,此次來到我們這一帶的賊極是滑溜,專門鑽各種山溝溝,各處發案的地方相距極遠。蕃落司人手不多,來回跑著花費時日不少,你們要等上些日子。——不過你們放心,蕃落司做事絕對可靠,一定少不了你們的就是。」

  劉渙的蕃落司在這一帶的名聲不錯,當然實際上整個都護府的名聲都好,他們手裡有的是錢,又不干預民政,是周圍很多番漢百姓眼中的財神。至於那些不好的事情,大多都由地方官府背鍋,比如這位曹巡檢。此次分派差役,各村連保,蕃落巡視,雞飛狗跳,都是這些巡檢在做。有人覺得被打攪不快的,多是怪罪在他們身上。

  聽說蕃落司發賞錢,章四娃等人心裡鬆了一口氣,不過此話從曹巡檢口裡說出來,又讓他們覺得不把穩。幾個人商量了一會,才由章四娃回來對曹巡檢道:「巡檢,小的鬥膽問一句,這賊要押到哪裡去?我們實在窮得怕了,都是等著賞錢急用。」

  曹巡檢道:「都護府軍令,拿了這些賊,都是連人帶贓押到榆中縣去。你們若是真要急著用錢,便就派兩個人,跟著我一起把這賊押到縣裡去。那裡有蕃落司的人,可以直接發賞錢下來。不過人可要選信得過的,立下保狀,以後賞錢的糾紛官府概不過問!」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4 11:36

第184章 為什麼呀?

  看著面前審問自己的官員,康狗狗只是冷笑:「我說過了多少次,是前些日子遇到一個番國貴人,侍候得好了,他便給了我這麼多錢。這錢是真是假,我如何知曉?」

  姚推官不緊不慢地問道:「什麼貴人身上會帶這麼多錢?你怎麼侍奉才能讓那人給你這麼多錢?你又不是個千嬌百媚的小娘子,這話說出來自己信麼?」

  「嬌滴滴的小娘子可比不上我會侍奉人,官人你要不要試試?」

  姚推官搖了搖頭:「不必,你怎麼說都隨你,還要看我信不信不是?還有,先前你報的籍貫是假的,我們查過了並沒有你這樣一個人。再有,前幾天抓的那幾個賊,已經把你供出來了。說你是番賊內的一個官員,叫作康狗狗,就是派到我大宋來用假錢作亂的。」

  康狗狗冷笑著,抬頭望天:「你都問明白了,還來問我作什麼?我說的又不是假話,自己記得的便就是跟你說的那樣,至於別人的嘴是長在他們身上,隨便他們編排。如果官人認為他們說的是真的,我說的都是假話,那便趁早一刀了斷,問來問去做什麼!」

  姚推官笑道:「不做什麼,我就是隨便問問。這案子不歸榆中縣管,杖刑以上,縣裡做不了主,都要送到州裡去,怎麼能砍得了你的腦袋?左右無事,我來問你,你回答就是。」

  「你問了半天,不是審案嗎?」康狗狗氣得七竅生煙,他自己也知道此次只怕性命是保不住了,只想早點了斷,沒想到被這推官戲耍。

  姚推官道:「是審案啊,只是我不能斷案,你看,你們番人就是不知道朝廷法度。大宋鞠讞分司,審案的人不斷案,斷案的人不審案,連這都不知道,你還不是番人?」

  「直娘賊,你不能斷案在這裡跟我囉嗦半天做什麼?把爺爺早點砍了我好早投胎,趕緊去找個說話算數的人!這次怎麼如此倒楣,被抓得不明不白,又碰上你這麼個糊裡糊塗的!定然是我今年命犯太歲,時運不濟,活活要氣死我!」

  姚推官看著康狗狗,甚有興致,剛想再說幾句,堂後轉出一個兵士來,對他附耳低語。

  聽了兵士的話,姚推官站起身來,也不理康狗狗,徑直到堂後去了。堂下的康狗狗莫名其妙,看姚推官不見了人影,再看左右,兩排兵士虎目圓睜,只好等在那裡。

  到了後堂,姚推官向坐在那裡的譚虎行禮:「機宜,下官在前面問了半天,這個康狗狗的嘴裡沒有一句實話。說慌且不去說,下官把他的身份和做的事情點出來,他猶自面不改色,仍然是那一套說辭。下官審了這麼多年案,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無恥的。」

  譚虎點了點頭:「好了,勞累推官。這人便先轉到機宜司來,其他的賊你稟法直斷就好了。不必再押去秦州,就在榆中這裡斬首就好,非常時期當用非常手段。」

  姚推官應命。這不是一般的民事案件,這些人還享受不到鞠讞分司、命案必報朝廷的待遇,是由秦州代都護府行軍法,姚推官一個人就可以把案子辦了。大宋路是虛的,州才是實的,州一級可以定死罪,不管提刑還是禦史台、審刑院,沒有詔旨只能覆核。姚推官是從秦州到這裡來斷案的,如果沒有譚虎來,他早把康狗狗幾個人砍掉了。

  吩咐了姚推官,譚虎命隨身士兵,把前面的康狗狗帶到城外軍營。其他案犯便交給姚推官,縣中斬首。榆中縣新立,城中全是軍營,也沒什麼鬧市區,隨便找個地方砍了就是。

  康狗狗莫名其妙被幾個兵士押著,蒙上眼睛,塞在一輛馬車了拉到了城外。蒙眼睛的布被解下來,就見到帳內一個高大的將軍坐在主位,兩邊各一排威猛兵士,手持軍棍。

  看著一頭霧水的康狗狗,譚虎沉聲道:「進我軍營,先打一百殺威棍!」

  話音剛落,幾個如狼似虎的兵士上來,抬手把康狗狗按在地上,棍了沒頭沒腦打下來。

  康狗狗一點準備都沒有,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打得皮開肉綻,昏了過去。一大桶涼水沒頭沒腦地澆下來,康狗狗猛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睜開眼睛。正與對面一個彎腰看自己的兵士對上,一雙大眼嚇了康狗狗一跳。

  那兵士站起身,踢了康狗狗一腳,見他身子一縮,道:「這殺才醒過來了,還有三十軍棍,快點打齊了,好向機宜交令!」

  「為什——」康狗狗嘴剛一張開,便就被一腳把腦袋踩在地上,話吃了回去。棍子沒頭沒尾地打下來,把康狗狗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康狗狗緊咬著牙,拼死把這一百軍棍挨完。軍棍名雖為棍,實際上是竹片,除了脊杖是打在背上,大多打屁股。這刑罰一般不是要人命的,就是打你肉多的地方,或者最吃痛的地方,讓你長記性。一百軍棍打完,在姚推官面前冷靜自若的康狗狗已去了半條命。

  見旁邊的軍士退去,康狗狗深吸了一口氣,忍住鑽心的疼痛,問上面坐著的譚虎:「敢問將軍,這裡是什麼地方?我雖然犯法該死,也當明令處斬,你憑什麼用私刑?!」

  「我叫譚虎。」譚虎看了看康狗狗,神色冷淡。「來呀,上刑具!」

  譚虎話音一落,便就有軍士出了大帳,不一會就搬了各種刑具上來,堆在康狗狗面前。

  康狗狗看了看面前的刑具,冷笑道:「想嚇唬爺爺?爺爺自小有什麼沒見過,有什麼沒挨過,會怕你這些?來,來,一樣一樣都讓爺爺試試!」

  譚虎看著康狗狗,點了點頭:「好,那就一樣一樣都來一遍,如果你不死——再來一遍!」

  說完,向下面的兵士擺了擺手。

  幾個兵士高聲應諾,走上前來,把康狗狗按住,拿起搬來的刑具,一樣一樣都在康狗狗的身上用。前面一百軍棍把康狗狗打得麻木了,初時幾樣他並沒有什麼感覺,一直冷笑連聲,正眼也不看上面坐著的譚虎。過了沒多大一會,幾樣刑用過,麻勁了去了,康狗狗才覺得鑽心地疼痛。此時康狗狗只覺得萬念俱灰,不知道自己中了什麼邪,前面莫然其妙就被抓起來了。被抓說得通,他後面聽到了抓自己這些人有賞錢,可被押到榆中縣來之後便就完全搞不懂了。先是一個推官跟一個嘮叨的老太婆一樣,問東問西,對自審問了幾個時辰,也不打也不罵,也不說是犯了什麼罪,會有什麼刑罰。然後就被突然帶到這裡,一進門先是一百軍棍,然後各種刑具輪流上,連句話都不肯多說。

  見到兵士拿起拶子,康狗狗再也忍耐不住,撲到地上向譚虎高喊:「你倒是說要問我什麼呀!你這又打又上刑,跟我說一說好不好?要問什麼?要我做什麼?」

  譚虎見下面的兵士在康狗狗說話的時候停了下來,不由得眉志倒豎,怒容滿面,重重地「嗯」了一聲。

  幾個兵士嚇得一哆嗦,急忙拉起康狗狗,把拶子套在了他的手指上,猛地一拉。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4 11:36

第185章 惡人自有惡人磨

  諸般刑具用完,康狗狗已經只有進氣沒有出氣了,強撐著抬起頭來,看著譚虎道:「將軍,你好歹告訴我一聲,對我用刑是為了什麼?我心裡有數,撐不住了就從了你不是?」

  譚虎道:「先前我已經說,用完不刑你不死,那就再來一遍!」

  說完,譚虎向下面的兵士一擺手,那幾個人又把康狗狗按在了地上。

  過不了多久,康狗狗就只剩下一口氣,不住唸著一句話:「行行好,殺了我吧——」

  全部刑具再用過一遍,兵士才把康狗狗拖到譚虎面前,一把摜在地上。

  譚虎看著康狗狗,沉聲道:「記住,我叫譚虎。自十幾年前都護初為官,我便跟在他的身邊,時時守衛。到現在十數年了,從來沒有出過任何意外,都護交待給我的事情,我也從來沒有辦砸過。現在都護交待我一件事情,我要你去做。」

  康狗狗心裡面唸了一句阿彌陀佛,可算知道為什麼要給自己上刑了,急忙向前爬了兩步,抱住譚虎的腿道:「將軍是虎,小的是狗,就讓小的給你做狗好不好?說什麼我都聽!」

  譚虎抬腳踢開康狗狗的手,冷冷地道:「養你這樣的狗,我會噁心的,離遠一點。你不是跟姚推官說會侍奉人嗎?這幾日便跟在我的身邊,養一養傷。」

  康狗狗這種人談不上什麼骨氣,他在姚推官面前耍橫,是因為知道自己此次必死,表現出閒漢中的好漢那一面。剛才一頓酷刑,先就滅了他這一股氣,讓他知道,死是對他的恩典,譚虎可以讓他生不如死。

  譚虎跟在徐平身邊多年,上至帝王將相,下至販夫走卒,什麼人沒有見過?就連交趾國王李佛瑪當年他也又打又罵。徐平十幾年沒有出過任何一點意外,可不是只靠勇猛能打就可以的,更要對人觀察細緻入微,知道人心善惡。黨項派了那麼多用假錢的來,譚虎最終選了康狗狗,當然有他自己的道理。說到底,康狗狗夠壞,夠不要臉,最適合去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情。殘害黨項的大牲畜,哪怕是敵國的,對一個農耕立國的民族來說也不足為外人道,能做不能說。這種壞事,最好就是找壞人去做。

  譚虎說完,站起身來,大步出了軍帳,再不看康狗狗一眼。

  旁邊的兵士架起康狗狗,自去找軍醫醫治。他們早就得了吩咐,這次用刑就是讓康狗稱受難,而不是要他性命,下手的時候都有分寸。康狗狗受的苦格外多,但卻沒有致命傷。

  汝遮谷的軍營裡,譚虎坐在交椅上,看著不遠處的大山。山裡的秋天來得格外早,樹葉已經發黃,各種各樣不知名的果子掛在枝頭,一副寧靜祥和的景象。

  康狗狗站在一邊,手裡捧著個水袋,滿面堆笑地看著譚虎。他身上的傷還沒好,許多地方一動就痛徹心扉,面上卻絲毫不表現出來。見到譚虎回過頭來,康狗狗急忙把水袋遞了上去,媚笑道:「今日天氣晴好,機宜多喝一些水。」

  譚虎接過水袋喝了兩口,交回康狗狗手裡,隨口道:「這幾日你還恭順,不知道有沒有學會做人。你呀,就吃虧在心思太多,自以為伶俐過人,學做人可不容易。」

  康狗忙道:「機宜如何這樣說?小的心思活絡些,才能侍奉機宜滿意,若是如那些木頭一樣的人,不知冷知熱,您要往東他偏要往西,您要吃飯他遞酒,處處淘氣,豈不惱人!」

  譚虎笑了笑,淡淡地道:「你說的也有道理,機靈些是好。」

  「那是,那是!機宜,小的如此恭順,不知道有什麼事交給小的做。不是小的說話討你開心,小的自小摸爬滾打出來,不管什麼難事交到我手上,都能做得格外出色!」

  譚虎看著康狗狗,微微點了點頭。突然問道:「你面上恭順,心裡是不是在恨我?」

  康狗狗嚇了一跳,手中的水袋一鬆,差點掉到地上。他急忙一把抓住,口中道:「機宜怎麼會起這種疑心?小的現在就是機宜的一條狗,世上還有什麼比狗更忠心!」

  譚虎搖了搖頭:「我說你心思太活絡,難學做人,唉,你怎麼就是不懂呢?我說了,養你這種狗在身邊我會覺得噁心的,你卻不往心裡去。說到底,心裡還是有怨言哪——」

  康狗狗滿臉堆笑,忙道:「沒有,哪裡會有,小的只想時時侍奉——」

  譚虎擺了擺手,止住康狗狗的話,吩咐身後的兵士道:「你們幾個再勞累一番,帶著這廝到那帳裡依前次一樣過一遍刑。不要把他打死,這次就不打殺威棒了。」

  幾個兵士應諾,上來按住康狗狗,就向旁邊軍帳拖去。

  康狗狗嚇得心膽俱裂,撕心裂肺地喊道:「機宜,小的心裡沒有怨言,真的是你養的一條——你嫌惡心,小的不做狗好不好?我忠心的,我真忠心啊!」

  「你忠不忠不心,靠你說沒有用,要靠我的眼睛來看。你覺得我糊塗了,會看不出來你心裡怎麼想?你是不是覺得我糊塗?」

  康狗狗嚇得魂都要飛了,忙道:「沒有,機宜天下第一聰明,豈會糊塗!」

  「胡言亂語!你的心思多,要學會做人不容易,只好讓你多學一學了。」譚虎說完,擺了擺手,讓兵士把康狗拖了下去,前幾天的刑具再用一遍。

  譚虎也是沒辦法,他也不想用這種手段來折磨人,但康狗狗這種人,軟的硬的對他沒有用處,只有馴獸一樣把他徹底馴服。譚虎沒有辦法讓康狗狗真地忠心,只能夠讓他形成一種本能,這一輩子聽到自己的名字就從心底裡覺得不能違背。選真君子合作,就要選同道中人,因為道不同,對他們來說其他任何東西都沒有價值。選真小人合作,最簡單的就是讓他得到好處,多少好處能夠讓他忠心做事。但到黨項去殘害大牲畜,真君子不可能做這種事情,拿著錢去的小人會立即把錢貪掉,把事情甩開,譚虎只能先把康狗狗馴服。

  接下來十幾天的時間,只要譚虎覺得康狗狗心中還對自己有怨恨,就讓人對他再用一遍刑具。不需要審問,也不需要警告,只要譚虎感覺到,就立即對康狗狗用刑。經過了一遍一遍的刑罰,康狗狗對譚虎的恐懼終於深入到了靈魂,終於學會做人了。

  選了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譚虎把康狗狗帶到了一座帳裡,指著裡面堆積如山的各種貨物,全都是在黨項如今最暢銷的,對他道:「我給你一條富貴路,把這些賺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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