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一世富貴 作者:安化軍(已完成)

 
waterkcl 2018-10-31 17:24: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34 660233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4 11:46

第196章 三角城

  一近三角城,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城外的幾座巨大磚窯。此時城已經築成,幾座磚窯只有一兩座還維持著生產,燒制建築用的磚瓦。不遠還有幾座瓷窯,是新近建成。

  三角城北方不遠即是寶積山,盛產煤炭、鐵礦和瓷土,唐時即有煉鐵燒瓷的,近一兩百年廢棄了。高大全進駐這裡築城之後,在採煤燒磚的過程中,把這些礦點又重新開挖了出來,一邊煉鐵,一邊燒造瓷器。包拯到來之後,這些礦點窯口正向他手上轉移。

  瓷器是這個年代重要的大宗貨物,暢銷各地,有幾處瓷窯,對地方來說就是會生金蛋的雞。而且煤炭還有另一個用處,即用來燒炕。

  這一帶的人習慣睡炕,而且很多貧苦人家住在窯洞裡,煤炭是必不可少的。南宋時的宋慈在他的《洗冤錄詳義》中曾經記載,西北人多臥炕,每有煨燒臭煤,人受薰蒸,不覺自斃。這一帶即盛產臭煤,正符合宋慈所記載的特徵。

  徐平不知道宋慈的記載,但因為燒臭煤而發生中毒死亡的案件卻從去年就有,他不可能因噎廢食不讓燒煤了,只能從炕的改造入手。以前之所以發生煤氣中毒,是因為燒煤的爐灶在室內,炕的通風也不科學。人們不知道中毒的原理想不出辦法,一旦明瞭其中道理解決起來其實很簡單。即把煤爐挪到室外,或者單獨小間,只讓煙氣順著炕的風道進入取暖,從另一端的煙囪排出去。如此一來熱氣只加熱臥室,而不直接進入臥室,自然也就沒有了中毒的隱患。這是徐平在京城建暖房的辦法,最早在營田務和軍營中推廣,所以秦州附近的人把這種爐稱為營田爐,而會州、定西一帶的人,則稱其為軍炕,都是一個東西。

  此時三角城內外的高大全軍營,即是全部睡的這種軍炕,保證冬天取暖。如果今冬能夠攻入天都山,則這些營房會留給向這裡集中的其他各軍,等到全部佔領天都山,大軍離去,就再轉給營田務和地方官府。一路走一路建設,這是徐平的軍隊跟其他各軍不一樣的地方。能夠受地方百姓愛戴,正是通過這點點滴滴爭取來的。

  高大全和景泰得了消息,早早迎出城來,見到徐平一行,忙上前行禮。

  寒喧畢,才前頭帶路,引徐平一行進入城內。

  這城建得並不比會州城小,而且是在舊城遺址上完全新建,規劃更為合理。城並不算大,但跟西北其他的舊城不同,舊城很少開四個城門,多是兩門或者三門,有的甚至只有一個城門。主要是考慮在防守的時候,城門少了被攻破的危險就小。三角城不一樣,不但是四面都開城門,而且東西各三個城門,南北兩個城門,總共十個城門。

  規制的不同,顯示的是不同的對敵思想。城門開得少立足於死守,城門開得多則是進攻協助防守,進攻是防守的重要手段。多開的城門,利於城內的守軍出擊,而且讓城外的敵軍摸不清出擊的方向。一兩座城門,出擊的路線定死在那裡,敵人很容易反制。

  本來按照徐平的意思應該在城門旁邊再設一些假門,甚至必要時可以真假變換,讓攻城的敵軍完全摸不清守軍出擊的規律。只是時間緊急,高大全來不及建造了。

  城牆並不太高,原則就是不能擋住城內的拋射武器,比如石砲對外攻擊。同時城內依據過牆的拋射彈道,進行相應佈置,把敵人的拋射兵器造成的損失減到最小。雖然軍中已經使用火炮,但火藥籌集不易,不能夠敞開了用。

  攻中有守,守中有攻,根據具體條件隨時變換,是成熟的軍隊應該具備的素質。一說衝鋒就只會悶頭死衝,一說撤退就一哄而散,一說防守就龜縮一團,是不符合徐平要求的。

  看著整齊的街道,平整的路面,徐平對高大全和景泰道:「建這城你們用心了,看起來甚是齊整。候平滅番賊,這裡正當秦州去往靈州的要衝,必成一大都會。」

  高大全道:「依都護鈞旨,這幾個月來軍中五分時間整訓,三分時間築城、建房,兼整修附近道路,一應設施,還有兩分時間讀書寫字。數萬大軍在這裡,應有此規模。」

  徐平連連點頭,低聲與身邊的王凱談論著城裡的規劃。自建都護府,王凱不再對各軍事無巨細地都管,許多東西他也是此時見到,興致勃勃。

  行不多遠,便就到了城主府。此時會州境內完全沒有民政,一切都歸軍管,高大全作為駐軍的最高長官,自然兼該城的城主。當然城中也沒有平常意義上的百姓,無非是營田務、軍法司、轉運使司等其他幾個不歸都護府管的衙門人員。只是按照徐平要求,城中的格局還是按平常的城池來,官署、商業區、百姓居住區等等一應俱全。戰事告一段落,軍隊從這裡離開的時候,可以直接交給地方,作為一般縣城。

  到了城主府門口,下了馬來,徐平對高大全和景泰道:「戰事將起,各軍不可再分心在民事上。我已奏報朝廷,以馮誥為這裡的都巡檢使,一應雜務,都歸他那裡。候他從隴城寨到這裡上任,你們便把一應事務交接於他,專心於將要到來的戰事。」

  高大全和景泰叉手應諾,這是他們兩個求之不得的事情。軍中的事情不管便就是天下太平,天天喝酒吃肉,開心快活,便如一般的禁軍統兵官。若是管起來,則各種雜事,天天能把腦袋忙暈。徐平的都護府每天都有各種例行的公文奏報,還不時抽查,容不得統兵官當甩手掌櫃,一般的統兵官的好日子他們這裡是沒有的。

  馮誥本為秦鳳路的都監之一,今年一直在隴阪大道那裡對附近蕃落並帳為村,改風易俗,同時保證那條大道的安全。此時那裡已經平靜,徐平便讓他把手頭的事情交予清水縣打理,他改到三角城來任這裡的都巡檢使,管理蕃落及一應雜事。

  地方的事務便給地方官員,高大全這幾支機動兵團只能暫時代理,戰事一起,便不能在那些雜事上分心,要專心安排戰事。

  進了城主府,見過了軍中的一眾將校。徐平鼓勵一番,最後道:「已到秋後,天都山的戰事馬上起來,諸位要打起精神。此次大戰正對昊賊主力,與平常不同,若有勝仗,戰功從優計算。如果能夠一戰而入天都山,趨散昊賊,則功必過於卓羅城一戰!」

  眾將哄然叫好。因為卓羅城一戰,他們無不扶搖直上,升遷遠超同輩,備受鼓舞。

  徐平又道:「凡事預則立,不預廢,這一段日子我會在城裡,看著你們好好演練!」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4 11:47

第197章 馬肉不好吃?

  城主府的後衙,眾人落座,景泰道:「都護今日來得正好,城裡剛好捕了些附近河裡產的鴿子魚,拿來做湯。這魚只產在這裡,數量絕少,極是鮮嫩肥美。」

  徐平笑道:「說起來到西北一年有餘,還沒有飽過口腹之欲。現在大戰將起,既然有這好魚,今晚我們便放開喝酒,放開吃肉,盡興而歸!」

  眾人哄然叫好。泰起身去安排兵士準備酒水肉菜,便在後衙院子裡借著星光暢飲。

  上了茶,幾人喝過了,徐平對高大全道:「一入十月,便就全力攻取達囉城!在攻昊賊那裡的時候,不要鬆懈了對西壽監軍司的防範,切不可讓他們乘虛搗了後路。」

  高大全叉手:「都護放心,末將自然理會。在西壽監軍司出山的地方,有兩座城池守在那裡。一座鸇陰古城,據景副都指說是漢時鸇陰縣治,我們在舊址上重新築了起來。另一座柳州古城,景副都指說是苻堅時的平涼郡治,也有人說是鮮卑乞伏氏所築的麥田城,具體是何城也沒個定論,我們一樣在舊址上築了新城。這兩座城一南一北,正把住西壽監軍司出山的路口,只要看住了那裡,便就不怕番賊出山搗我後路。」

  徐平點頭:「你有了佈置就好,到時你這裡向山裡進軍,劉兼濟部會從會州前出,掩護你的後路。桑懌也會大軍東移,監視西壽監軍司,不讓他們隨便亂動。」

  正說到這裡,景泰安排了酒菜回來,吩咐上了酒來。

  西北地方瓜果多,菜類少,案上排了各種瓜類,又在旁邊烤了一隻羊。不一刻,兵士端了幾隻煮好的雞來,擺在桌子上面。

  徐平不是個講究吃的人,特別是在軍中,一向都以簡便為主,大魚大肉最是合適。

  飲了幾杯酒,吃了幾塊肉,徐平突然想起,對景泰道:「這幾個月一直都從番境收買馬肉、騾肉,你們這裡有沒有?若是有,取幾塊來嚐一嚐。」

  高大全道:「那些肉與豬肉、羊肉比不得,有些怪怪的味道,不合平常人的口味。都護好這一口嗎?跟了你許多年,倒是不曾聽你提起過。」

  徐平罵道:「平常人不願意吃,我怎麼會願意吃?只是花許多錢買了來,總不能白白扔掉,才讓軍中吃掉,好歹是肉食。兵士吃的東西,我為一軍之帥,怎能不嚐一嚐!你也是夯貨,這種東西我不吃過,日後被人問起,豈不尷尬!」

  自從撤經略司設都護府,徐平漸漸對軍中放手,各軍的自主權增大,徐平在軍中的身份漸漸淡了,高大全竟然一時忘了這一茬。被徐平罵了一句,只好不好意思地笑。

  景泰吩咐取了一塊醃好的馬肉來,對徐平道:「都護,這肉直接煮了實在不好下口,軍中都是醃起來,慢慢吃掉。醃過之後,味道也就淡些了。」

  這個年代的人嬌慣,特別是軍中對吃的甚是挑剔,可跟徐平前世的印象不同。不要說吃這些怪味的東西,因為軍中發下的祿米是陳米,反叛作亂的就已經有幾起了。徐平這裡好得多,若是平常的三衙禁軍,吃得不好一言不合就要鬧事。這是五代遺風,多少年傳承下來,不是輕易能改變的。特別戰時,吃的喝的可是分毫不能馬虎。

  徐平切了一塊醃過的馬肉,放在口裡慢慢咀嚼,仔細品嚐了才咽下肚下。吃完,對高大全和景泰道:「並沒有多麼難吃嗎,就是醬味重一些,哪裡有怪得難以下嚥的味道?」

  譚虎道:「都護不需要當真,只是這馬肉、騾肉來的路子不正,軍中有人嚼舌罷了。其實真正吃起來,跟一般野味相差不大,並不會難吃到哪裡。」

  高大全和景泰對視一眼,一起大笑,把這份尷尬勁掩蓋過去。

  從會州收購黨項人的馬肉、騾肉開始,軍中一直有傳言說這肉吃不得,根本不是什麼強勁筋骨,而是豬肉、羊肉供應不上,用這肉來糊弄士卒。這不是黨項人造謠言,他們的腦子還沒有那麼機靈,純是軍中有人嘴碎,編排了這些話出來。而且徐平的這五軍一直供應充足,軍中將士對食物多了挑剔,少了愛惜,這些話不往心裡去拿來當談資。

  徐平到三角城,特意自己嚐一嚐軍中的馬肉,高大全和景泰才知道這話傳得有多麼廣泛。此次回去他們該正視這些軍中謠言,想辦法化解,不然等到徐平派人下來查就麻煩了。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想讓千百萬人想的一樣、做的一樣根本就是妄想,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徐平多少年一步一步從底層走上來,自然知道這個道理,並沒有想去深究軍中的這個傳言。數萬人聚在一起,各種奇怪的思想總得有個發洩口,一些無傷大雅的事情過去也就過去了,沒必要過於較真。他吃馬肉是怕軍中真把這肉整治得極難吃,才讓士卒心懷怨言,既然不是,就沒必要再去理會了。

  會州收來的馬肉、騾肉新鮮吃的時候是按醬肉的做法,料用得極重,縱然肉裡有些異味也蓋過去了。鹹肉一樣用鹽極多,再加上後期處理,確實也沒有什麼奇怪味道。

  讓人把肉端走,徐平舉杯道:「行軍作陣,雖然道理千千萬萬,但到最後終究是要靠士卒臨陣拼殺。我常講,聖人說吾道一以貫之,忠恕而已矣。為將作帥的,便就當常懷這仁恕之心,多為士卒想一想。他們是提著腦袋作戰,那我們辛苦一點,讓他們吃好喝好,穿得暖睡得著,才是正理。這一點上,都護府是與士卒一條心的,你們帶兵的人,哪一個在這上面馬虎了,讓士卒過得不好,士卒沒辦法你們,都護府可不會放過!」

  見徐平說鄭重,幾人忙一起應諾,連道不敢。

  徐平又道:「今日隨軍漕王拱辰沒有來,但前線用兵,糧食軍用充足,他那裡一直分毫無差。與他路比起來,我們這裡無論吃穿日用,還是發到手裡的俸錢賞賜,從來都是各路中最優厚的。做到如此並不容易,你們也當讓軍中知道他們的艱難,不要圖一時口快,編排一些不好的言語,讓其他衙門不快。打仗要勝,當要各個衙門同心協力,千萬不要因為一時小事起了矛盾,無敵內耗,到時吃虧的都是前線將士。好,你們以後謹慎,同飲此杯!」

  說完,把手中的酒一飲而盡,把杯子放在桌子上。

  眾人哄然應諾,飲了杯子中的酒。

  太陽落下山去,夜裡涼了,馬肉的話題揭過,便不再提起,眾人借著星光暢飲。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4 11:48

第198章 演練

  三角城東北的寶積山裡,徐平站在臺上,看下面的將士進行演練。

  此去天都山南院,需要不斷攻城拔寨,作戰方式不能再跟從前一樣了。溝壑縱橫的山區不允許大部隊作戰,只能是分成小股,逐一拔除黨項軍新近建起來的寨堡,攻城能力比以前有了更重要的地位。而要講攻城,還有什麼比火炮更好用呢?

  現在台下演練的正是火炮的移動、架設和攻擊,如何適應山區作戰。前一段時間郭諮把炮改成了大車拉運的形式,用以在大漠草原快速移動,這辦法卻不能用到山裡來,現在台下使用的辦法是用人肩扛行進。炮分大小兩種,大的用十人,小的用六人,用架子把炮架起來,人扛著架子跟隨大部隊行進。

  這事情說起來簡單,真要細究起來其實門道頗多。如山間小路只能容一兩人行進,這架子就不能寬了,最多是兩人並排,最好是成一列縱隊,成長條形。火炮怎麼架在又細又長的架子上,還要讓下面扛的人受力均勻,便就有許多講究。山間道路蜿蜒崎嶇,抬炮的隊伍怎麼適應這種路況,同樣問題多多。現在的炮架是郭諮帶人研究,徐平幫忙才設計出來的,用到了許多鉸鏈和連杆,其複雜程度還遠遠超過石砲。不是徐平軍中,其他的軍隊不要說製造這種炮架,制好了讓他們用都很難運用自如。

  這裡是高大全所部的練兵場,各種地形齊全。寶積山本身只是平緩丘陵,並沒有典型的關和隘,全靠人力堆積而成,模似出來。甚至山中的崎嶇道路,也都是他參考了即將作戰的地域造出來的。現在多練一些,到戰時的困難就少一些。

  徐平在臺上,看著下面的士卒抬著一座六人小炮,沿著崎嶇小路不斷行進。不管是道路高低起仗,還是曲曲彎彎,都能行進自如。對身邊的高大全道:「這炮能用了,只是山中什麼事情都有,還不是能掉以輕心。到時真正出去作戰的時候,吩咐他們多帶一些零碎小件,以防路上壞了,難以修理,誤了大事。那些架子都可以臨時從中伐樹將就,惟上面用的鐵件,必須預作準備。抬炮的人,還要學會修理才好。」

  按照現在的規劃,一都出去攻寨堡則帶兩門炮,少於一都則只帶一門。十人抬的大炮全在指揮一級,根據具體戰事由指揮使分下去。所以炮的維護,都在指揮一級。但是出去作戰的小隊,一旦炮架壞了,不能在山中運輸,則就是莫大的損失。

  高大全應諾,看著台下的兵十把炮抬到地方,放在地上,用兩根大木一起使勁,把炮從架子上抬下來,在地上架好。而後填裝火藥,有兵士目測了前面的炮靶。而後統兵官一聲令下,點起火來,冒出一陣黑煙,隨著一聲巨響,卻只打在了炮靶的旁邊。

  高大全有些尷尬,叉手道:「都護,軍中本來練得精熟,只是這炮委實難打準,實在做不到百發百中。且讓他調整一番,三五炮內必然能夠中靶!」

  徐平道:「這種東西本來準頭就是如此,三五炮能夠打中已是不錯。反正是攻城,只要差得不是太遠,打在城牆上就好。軍中平時練炮,用炮靶自然有其道理在,但到了臨戰的時候,可以把炮靶換掉,在前面立段假城牆起來,在上面畫圈更好。」

  高大全應諾,答應下去之後便就換掉炮靶。這個時候軍中射箭,本來就有圓形靶和人形靶兩種,考核的標準不同。圓形靶比的是準頭,人形靶則只要求上靶就算,分為射親射準。殿中考試武藝自然用圓形靶,而軍中考核則多用人形靶。畢竟真實的情況,不管身上哪個地方中箭,平常人都失去了戰鬥力,不必非要強調射中哪裡。至於非正常情況的著重甲的將領,他們的要害會加倍防護,射中了要害也沒有多大作用。炮也是同樣的道理,不一定非要打在固定的一個地方,只要散佈不大,都打在城牆的一個小範圍內,就足以轟塌城牆。平時講究準度可以激勵士兵強學苦練,真到了戰時就沒有必要了。

  有徐平在上面看著,幾個操炮的兵士急得滿頭大汗,重新測距,裝填火藥,終於在第三炮轟掉了二百步外的炮靶。看著靶子粉碎,幾個人才出了一口氣。

  徐平問高大全:「看起來那靶子在二百步外吧?」

  高大全叉手:「正是。都護府操典,要求的就是炮靶在二百步外,軍中一直如此。」

  「操典是如此,但實戰中卻不必事事依操典。山中的寨堡大多依山或依河而建,往往可以找到百步甚至幾十步架炮的地方,離得近了自然會更好。當然炮這個東西,離得過近也不行,還是看具體地勢,要離多遠放炮,還真是一門學問。——罷了,火藥不便宜,軍中不可能練到如此細,我只是一提,具本還是看兵士們自己在戰事摸索。不過臨戰前你們要提醒各級統兵官,告訴他們這個道理,不要死守操典。」

  火藥說貴其實也不貴,但現在這個時候一切都沒理順,價錢還是下不來。等到時間長了,才能摸索出來哪裡產硫,哪裡產硝,如何製備。以中國之大,自然能夠找到產地,但現在還不行。如今的硝大都是產自中原,特別是汝州一帶,產量不足以讓軍中敞開了去訓練。等到找到了更好的硝產地,製備的技術更純熟,自然又是另外一回事。

  新築的三角城和會州城上也有炮,但不多,每面城牆只有兩三門。主要的目的也不是打攻城的敵軍,而是擊毀敵軍的攻城器具。以現在的物力,也只能支持到如此。

  與黨項軍相比,除了影響機動能力的馬匹之外,宋軍在裝備上佔有極大優勢,沒有必要在平常軍器上下太多力氣。兩軍對陣,再多的炮也只是錦上添花,而不能雪中送碳,徐平不想在這上面花太多精力。宋軍難以對遊牧民族的軍隊取得優勢,更多的是戰法和軍制的問題,裝備的影響很小。在那上面多花一些精力,強似在裝備上用功。

  台下的士兵三炮打碎炮靶,便依然用大木把火炮架抬起,重新安在炮架上,依然抬起來向下一個地方走去。實戰中寨堡被包圍了之後裡面的人只會死守,其實並沒有移動炮位的需要,不過軍中演練,還是要多練戰法。更重要的是今天都護來看,自然要把軍中練得的精熟的東西一一展現出來。

  徐平靜靜看著,心中自然知道今天出現他面前的是高大全軍中最優秀的炮手,一般的根本沒有三炮打碎炮靶的本事。這是人之常情,說破了就沒什麼意思了。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4 11:48

第199章 我給你換尊佛

  鳴沙縣應吉裡寨正當黃河九渡,自古商賈往來不絕,周邊甚是繁華。自地入黨項,通西域商路斷絕,一天一天冷清下來。寨南不遠處,有一座古寺,不知建於何年,因為裡面供有金佛,得周邊牧民供奉,香火甚是鼎盛。

  最近天都山一帶劍拔弩張,戰事眼看著一觸即發,周邊青壯都被監軍司檢入軍中。民眾擔心軍中親人的安全,紛紛到寺裡向菩薩求一個平安,來的信眾更是絡繹不絕。

  香火興盛自然就少不了香火錢,這寺如此興旺,終於是被賊盯上了。

  這一日突然起了風,吹著黃沙遮天蔽日,周邊沒一個行人,本來就冷清的應吉裡寨更是沒一個人進出。位於寨外的古寺,在這漫天風沙中,顯得格外孤單。

  寺內的大雄寶殿,康狗狗雄踞在供桌上,指著下面的方丈厲聲道:「賊禿,你寺裡的金佛如此小巧,香火又是如此興旺,必然是你貪了錢,不肯換一個大的來!今日爺爺起了向佛之心,為你寺裡請了一尊大金佛,好生供奉!平日唸經時,也為爺爺向菩薩求點陰德!」

  方丈看著旁邊兩個賊人搬著的大金佛欲哭無淚。自己的金佛可是銅鑄塗金,這夥賊人的大金佛又是個什麼物事?也不知道是在哪個鄉間窯口燒造出來的,面目可憎,要不是上面一個腦袋格外光滑,哪裡看出佛的樣子?外面胡亂抹了一層黃泥,就算作給佛像穿上金裝了。自己的金佛換成這麼個東西,以後誰還來寺裡上香?

  見一眾賊人兇神惡煞一般,方丈也不敢強說不許,有些為難地道:「大王,佛祖普渡眾生,降福人間,豈能如此褻瀆?再者說了,我們和尚雖然是光頭,佛祖卻不是啊——」

  「咦——」康狗狗扭頭看了看金佛,果然上面有奇奇怪怪的頭髮,「佛祖不光頭,你們這些禿驢倒是裝模作樣剃個光腦袋,可見一點不心誠!——不對,佛祖本來是禿頭的,定然是你們胡作非為,換了個有頭髮的像來,著實可惡!我這裡給你換個金佛來,是做了多大的善事,積多少陰德!你這賊禿唸一輩子經,及不得爺爺換佛一次!」

  說完,康狗狗連連揮手指揮手下:「快快把佛換了,我們這一次可是做了大善事,不知多少信眾要謝我們!這些賊禿裝模作樣唸經,比不得我們為佛做實在好事!」

  眾人齊聲應諾,兩個跳到金佛的基座前,齊齊抱住,「嘿」地一聲,把那金佛從基座上抱起來,猛地摜到地上。拍拍手,又一齊跳了下來。

  方丈和一眾僧人看見,只是在一齊低聲唸佛,心中暗道造孽。

  康狗狗高聲道:「好了,好了,快把我們的大佛放上去,此一行便功德圓滿!」

  正在這時,幾個賊人從殿外進來,每人背了一個包袱,都是從寺裡搜出來的財物,包括功德箱都被搜了個精光。最後邊的一個賊人手裡拿了幾個油紙包,跑進殿裡,把紙包在供桌上康狗狗的身邊打開,口中道:「哈哈,這寺裡的果然都是賊和尚!且看這是什麼?一包牛肉,兩隻肥雞,還加了蒜來!這裡還有兩壇酒,一壇只剩一半,早被賊禿喝了!」

  他身邊的一個把兩壇酒放到供桌上,塞子拔開,一時酒香撲鼻。

  康狗狗使勁聞了一下:「啊呀,竟然還是從宋境販來的上好烈酒,你們這些賊禿倒是快活!這次被我們撞破,你們還有何面目人模狗樣地欺騙信眾!此番來,不只是換了個大佛像積了陰德,還揭穿了你們這些賊禿的真面目,豈不是替天行道!」

  一眾手下一起叫好,好似真地替天行道,做了天大的好事一般。

  方丈雙掌合十,唸一聲佛號道:「大王,我們這裡行的是蕃地佛法,本就不忌這些的。」

  康狗狗瞪起眼睛:「蕃地佛法?那也一樣娶妻生子了?小的們,再去搜一搜,看一看這些禿驢有沒有藏小娘子在寺裡。我聽人說賊禿們最是色中餓鬼,女色上格外上心,若能搜出幾個小娘子來,我們一發替禿驢們給她們施施佛法,也是普渡眾生!」

  「這個真沒有——」方丈向康狗狗連連搖手,差點就要哭出來。

  一眾賊人大呼小叫,把搜到的財物放到殿裡,三五成群又出去搜了。

  康狗狗看著手下把泥塑的大佛向基座上放,一邊撕了供桌上的雞來吃,喝一口酒,對手下高聲道:「你們仔細些,莫要把佛像磕了碰了,損了我們的功德!」

  方丈下面看著,心裡面滴血。這多少年的古寺,竟然被賊人如此糟蹋,情何以堪!自己如何向信眾交待?又不敢反抗,這夥賊人進得寺來,因為一個小沙彌多了幾句嘴,便就被一刀砍為兩斷。又因為一個知客手腳慢了些,便被砍了腦袋,誰還敢多說一句話。

  一眾賊人把寺裡搜了個底朝天,再找不出錢來,也找不到傳說中的小娘子,紛紛回到大殿裡回話。

  康狗狗酒肉吃完,看天色不早,佛像也已經安好,拍了拍手,從供桌上跳下來,指著方丈道:「我們今天為寺裡做了如此多的好事,你們記得要多多為我們做法事,祈些福報還給我們!若是不然,就是你們的心不誠,佛祖會降禍給你們的!」

  說完,狠狠瞪了方丈一眼,大步走出殿外,口中高呼:「小的們,把那小小金佛帶在身上,不要讓賊禿們再去欺騙信眾!我們去也!」

  一眾賊人一起應諾,抬起地上的金佛,背起大大小小的包袱,隨在康狗狗的身後,大呼小叫地衝出大雄寶殿,奔出寺門。不一刻,方丈和一眾寺裡的和尚只聽到外面傳來急驟的馬蹄聲,賊人們很快去得遠。和尚們面面相覷,不住地搖頭歎氣。

  會州附近的佛寺早已經被康狗狗一夥洗劫了一遍,有的香火旺的寺廟,金佛被搶了很快信眾又捐錢再鑄一尊,康狗狗也不客氣,聽說了立即再去搶一次。

  隨著天都山兩軍對壘劍拔弩張,戰事一觸即發,附近部落的青壯全部被西壽監軍司徵走,地方上竟然連應付這一夥賊人的兵力都沒有,只好由著他們胡作非為。會州附近的都已經搶過了,康狗狗的膽子越來越大,已經瞄準了鳴沙縣附近的寺廟。

  康狗狗如此用功,包拯的鑄錢監終於開了起來,在銅礦採掘之前,鑄了銅錢出來。

  如今前線的形勢一天比一天緊急,後方的康狗狗正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迎來了他一生中最意氣風發的時候。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4 11:49

第200章 各懷心思

  一片平緩緩的山坡上,矗立著幾幢木屋,映著朝陽的金光,分外寧靜。

  這是周邊牧民的夏季牧場,隨著一天比一天涼的秋風,牧民轉場到了夏季牧場,這裡成了無主之地,也成了康狗狗一夥人的落腳點。木屋並不是用來住人的,牧民是住在帳篷裡,這裡只是放置雜物的地方,所以非常簡陋,只能勉強庶風避雨。

  康狗狗帶人進了木屋,早有眼尖的手下替他掃出一片乾淨地方來,把交椅擺好。

  坐到交椅上,接過屬下遞上來的酒,喝了一大口,康狗狗道:「萬萬沒想到那樣一座小寺,禿驢們也能積攢下這麼多錢財,看來我們到寺裡求財是找對了路子。可惜,這一帶的寺廟我們都去過了,估計也沒有那麼多有錢的傻子這麼快就再鑄金佛。」

  旁邊一個伶俐地道:「大人何必煩惱,金佛也換不了幾個錢,不如我們便就此住手,專門從監軍司的大牲畜身上弄錢,倒還爽利些。」

  「你這撮鳥懂什麼!弄金佛不全是為了錢,是我的貴人現在缺這物事。」一邊說著,康狗狗托住腮,一個人靠在交椅上想心事。這是譚虎交待給他的最要緊事情,比其他的事情都緊要,康狗狗如何不上心?想了一會,康狗狗直起身子。「聽說天都山吃緊,就連靈州和治下各縣也把兵丁都派了過來,地方再無人駐守。不如這樣,你們用一用心,把鳴沙附近的寺廟摸一摸,我們到那裡再搶一番。這件事了了,我們才能安心賺大錢!」

  這些人全靠著康狗狗才過上花天酒地的日子,自然只好應允。沒有辦法,哪怕別人搶了東西來,還是必須靠他才能換了錢來,只好一切由他。

  休息了一會,康狗狗便就吩咐眾人準備趕路,要儘快趕回會州附近去。

  一個心腹小聲對他道:「大人,這些日子你可要小心些,儘量不要到監軍司附近去。」

  「為什麼?」康狗狗斜眼看著那人,滿臉不耐。「爺爺在監軍司多少朋友,那裡一舉一動都瞞不過我的耳目,去得近了又如何?難道他們敢吃了我!」

  「大人,我聽到的消息,說是監軍司廢了許多騾馬,甚是惱怒。最近揭出榜來,對你給出賞格,要取你性命。我雖然沒有親眼見榜文,此事卻不得不防。」

  康狗狗聽了,猛地轉過頭掃了一眼其他眾人,沉聲道:「此事怎麼沒有其他人提起?」

  「最近我們都在外面,監軍司那裡有什麼動靜委實沒有人知道,都是傳聞,哪個敢來觸你的晦氣?小的是你自己人,才會如此提醒,其他人哪裡有這個心?」

  康狗狗連連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你這份孝心,我記下了!以後絕少不了你的好處!爺爺縱橫數州,人人歸順,靠的就是義氣!」

  一邊說著,一邊惡狠狠地用眼角餘光看其他的人,心裡轉過無數念頭。如果說西壽監軍司真對自己開出了高額賞格,那手下的人起了異樣心思康狗狗一點都不意外,這本來就是一群臨時湊在一起的烏合之眾,亡命之徒。就連眼前這個所謂的親信,有了機會把自己一刀兩斷,前去領賞康狗狗都一點不意外。

  康狗狗不指望手下的人對他忠心,也不需要他們忠心,他只要保證,凡是對他起了異心的,都死在他前面就好。康狗狗不是梟雄,更加不英雄,但小人自有小人的手段。

  眾人上馬,康狗狗突然道:「此次跑了幾百里,除了一尊金佛,也沒什麼好物。若是如此回去,豈不坐吃山空?還是派個可靠的人把金佛送回去,我們到監軍司尋些財貨。」

  一人問道:「此時監軍司那裡又有什麼財貨?山外的宋軍逼得緊,現在天都山裡面草木皆兵,到處都盯得緊。我們這一隊人去,不定就被巡山的兵給捉了。」

  康狗狗盯著那人,過了一會才道:「聽說監軍司懸出賞額,到處揭榜,要我頸上的這顆頭顱。若不到那裡給他們一點顏色,豈不示怯?我這腦袋早晚被人摸了去!」

  眾人各懷心思,再不說話。懸賞的事情大家都有耳聞,只是沒有確信,都是半信半疑之間。如果真地見了榜文,給的賞額又足夠高,他們還真會取了康狗狗的腦袋。天下間真地願意做一輩子賊的又有幾個人?都是想著賺上一筆錢財,從此一生無憂。如果能從官府手裡領錢,說不定還有一官半職,吸引力可比跟著康狗狗大得多了。

  見了眾人的樣子,康狗狗心中冷笑,殺心大起。這幫殺才心中起念倒沒什麼,竟然這個時候在他面前連個樣子都不裝一裝,真真是豈有此理!不拿出手段來,他們還真當自己的腦袋跟夜壺一樣,誰都可以踢上一腳。康狗狗真正的倚仗可不是這些人,而是派他出來的譚虎,那可是手握重兵的宋軍大將。

  見眾人不答話,康狗狗道:「監軍司再是防得嚴,也只是防著宋軍那邊,一過了雙方對峙的地方,便就沒人管了。現在山裡到處都是馬匹駱駝,只要我們瞅得準了,出手乾淨利索,必然能夠再賺上一筆。都知道天都山大戰將起,等到雙方一打起來,我們才是真沒了發財的機會。趁著還沒入冬,不趕緊攢些錢在手上,怎麼熬得過漫漫嚴冬。」

  說到這裡,一眾人又開始動心。正是因為前線形勢嚴峻,黨項的後方才空虛,這個時候混進去確實有不少賺錢的機會。其他東西不好下手,大牲畜的蹄子總好弄,反正西壽監軍司已經被搞得沒脾氣了。他們把大牲畜統一編號,專人看管確實少了漏洞,但只要下得了狠手,一次搞定一大群也能夠大賺一筆。

  這幾個月康狗狗用錢開路,還是在西壽監軍司建立起了人脈,只要想做,總是能夠想出辦法來的。現在西壽監軍司除了將士騎乘的馬匹,都是大群編在一起,動輒百數,真能夠得手一次,足夠熬過冬天了。至於以後怎麼辦,根本不必去想,過了今冬,黨項能不能在天都山待得住都難說得很。

  見眾人紛紛應允,康狗狗便對偷偷向自己報信的那個人道:「你帶著金佛,且先回到我們落腳的地方去,剩下的隨我進天都山,怎麼也要再撈些財貨!手中有錢,我們才能夠熬過寒冬,坐看他們兩軍打生打死!」

  那人心中一緊,知道康狗狗只怕起了什麼心思,也不敢多說,連忙應諾。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5 09:11

第201章 一舉兩得

  西壽監軍司占住了天都山中最大的一塊山間盆地,比天都山南院還要大得多,是黨項重要的錢糧來源。監軍司軍政合一,偏向地方治理,軍事以維持治安為主,硬要對比,其屬下軍隊類似於大宋的廂軍。到了戰時,會由黨項朝廷派統領指揮監軍司的軍隊,而並不是由監軍指揮。此時在坐鎮西壽監軍司的是漢官竇維吉,為西壽監軍司統領,指揮作戰。

  從三角城一帶進入西壽監軍司要翻越屈吳嶺,其中有一處隘口格外重要,大軍行進只有這一條路。這處隘口正對著的,便就是不遠處的宋軍新修築的鸇陰城和柳州城。過了此處隘口,還要在山間行進近百里路,才能抵達監軍司所在的山間盆地。

  這近百里的山路,便就是這一帶黨項與宋軍對峙的最前線,防衛格外森嚴。

  過了隘口便是一塊小型的山間盆地,這一帶習慣稱坪,黨項在這裡立了一座軍寨。離著軍寨不遠處的小山上,有一座不知建於何年,早已經破敗了的山神廟。

  這一日天近黃昏,楊寨主帶了兩個最信得過的親信隨從,搖搖擺擺出了軍寨,向著破敗的山神廟而來。此時已是深秋,附近的牧民要麼早早躲遠,住到了冬季牧場裡,要麼老老實實進入軍寨,托庇於此地的軍隊。最近形勢緊張,又不住鬧賊,沒人敢住在寨外。這一帶楊寨主一言可決人生死,他出了寨,也沒人敢問為什麼。

  到了山神廟外,楊寨主停住腳步,左右看了看,對隨從道:「你們守在外面,不要讓閒雜人等靠近,我進廟裡歇一歇。」

  兩個隨從心知肚明,一起應諾。

  進了山神廟,楊寨主一眼就看見康狗狗蹲在朽爛的供桌上,一雙眼睛如餓狼一般,緊緊盯著門口。自己進來,明顯可以看出康狗狗警惕的神色更濃。

  走到康狗狗面前,楊寨主歎了口氣:「這個時候,你怎麼還敢來找我?這幾個月你鬧得太凶,統領大人發下話來,定了賞格,正懸賞你的人頭。」

  康狗狗冷笑一聲:「那寨主會不會取了我的人頭前去領賞?」

  楊寨主連連搖頭歎氣:「我若說是不想,只怕你也不信。只是你我交往多年,前些日子我又幫著你做下許多不法之事,有的是把柄在你手裡,也只能想一想。我知道你這人,敢來這裡,必然吃死了我不敢動你,不然必會把我也一起毀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傷和氣。」

  「你知道就好!我敢來找你,自然就有自保的辦法。」

  見康狗狗一直蹲在供桌上,模樣怪異,讓楊寨主心裡非常不舒服,皺著眉頭道:「你來找我何事?先說好,現在風聲太緊,以前的事無論如何也做不得了!」

  康狗狗道:「我且問你,監軍司懸賞,是真地指名道姓就要拿我康某嗎?」

  「那怎麼可能?這一帶的官員或多或少都跟你有些來往,不會把你的名字報上去。其實統領大人只是要拿殘害軍馬的人,並不知道是你,榜文上只是要拿賊而已。」

  聽了這話,康狗狗騰地從供桌上跳下來,對楊寨主惡狠狠地道:「如此最好!念在我們往日情分,這次來我送一場富貴給你!」

  楊寨主上下打量康狗狗,見他並沒有帶什麼財物來,不由笑道:「你現在不給我捅簍子已經謝天謝地,哪裡還要什麼富貴!我們合作幾次,也賺得不少了,現在不敢冒險。」

  「哼,當時你拿錢倒是爽快得很,現在卻一點不爽利!」康狗狗後退一步,又坐到供桌上,搖著腿。「這次我真要送你一場富貴!新來的統領估計被氣得狠了,拿不到些賊人不肯干休,我的日子也難過。看在我們兩人交好,這一撥賊人,便就交到你的手裡!」

  楊寨主一驚,退後兩步,仔細打量了康狗狗一番,才道:「到底怎麼回事,你且向我詳細說一說。不然你這樣說話,讓我擔驚受怕。」

  康狗狗不屑地冷笑了一聲:「還能怎麼回事?我也被你們逼得緊了,不讓你們向上面交差,大家都日子不好過。再者冬天近了,我的生意沒辦法做下去,不然天寒地凍難以在山間走動不說,一旦下起雪來,就要暴露行藏。趁著這個時候,再做一票大的——」

  楊寨主聽了嚇得連連搖手:「使不得,這次你給多少錢也不行!再出一次事,我必然會被上面問罪,一個不好,要掉腦袋的!」

  「你怕什麼?我都不怕!」康狗狗從供桌上起來,拍了拍屁股。「你聽我說,此次你出馬,我出人,得來的錢財我們平分。你丟了馬是罪,但是拿了人是功,功過相抵,還平白得些錢財,何樂不為?得了這注錢財,盡夠我們快活上些日子了。」

  「什麼意思?讓我出馬我明白,你出人,又是怎麼個出法?」

  康狗狗陰陰一笑:「看著天氣冷下來,跟著我發財的那幫撮鳥,越來越不聽話了,有的還起了歹心。常言道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與其讓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偷了我的腦袋去,不如把人送到你的手裡,送一場功勞與你。此次你選出馬來,我派人去偷,你再派人去拿。我們商量好了,哪個跑得了!到時拿了人,你把蹄子與我,只說被跑掉的哪個賊人帶著走了,不知去向。拿到了大股賊人,誰還會還追究這些細節?」

  楊寨主吸了一口涼氣,明白了康狗狗的意思。這廝只怕是看最近生意艱難,不只是把有交出來保個平安,只怕也存了吞掉這一群人財貨的心思。只要安排妥當,楊寨主提前知道這些人什麼時候動手,自然就能佈置好把人拿了。

  西壽監軍司一帶很多人知道作案的是以康狗狗為首,但上至刺史,下至各寨主,大多都曾經跟他合作過。竇維吉是新近派來,又是漢官,在本地沒有人脈,人下都瞞過他。他只知道有這麼一夥賊人,但到底是誰,手下多少人,要了大牲畜蹄子做什麼,卻都一無所知。就連揭榜懸賞,也沒有康狗狗姓名,下面人虛應故事而已。要是真把康狗狗拿了,依著這廝的脾性,必然把大家都牽連進來,那還得了。

  只要讓楊寨主拿住這麼一群人,康狗狗就此收手不做,便就皆大歡喜,這寨子至此可以了了。至於康狗狗要交出來的手下,只怕他早就盼著他們去死了。既用這些手下最後賺上一筆,又送給楊寨主一場功勞,只要拿到的是死人,從此康狗狗就自然逍遙。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5 09:11

第202章 送到口邊的肉

  柳州古城的城頭,指揮使羅紀和副指揮使梁貫成相對而坐,看著遠方的群山百無聊賴。

  兩人在洛陽城幫著管理災民之後便入了營田務,在營田務向秦州抽調人手的時候,一起來了西北。後來又參了軍,幾場大戰打下來,做到下層軍官了。因為他們有營田務的資歷,加上羅紀的人緣非常好,得官兵愛戴,還做了這城的城主。

  眯著眼睛看著太陽慢慢升到半空,遠處的大山一片金黃,奔騰的黃河如帶,羅紀覺得身心舒暢。誰能夠想到,自己一個幾代種地的農民,竟然也能夠做將領,還立了功,手下管著這麼多人。更不可思議的是,自己竟然還能做城主。

  正在這時,一個兵士「噔、噔」跑上城頭,向兩人叉手:「指揮,北面城的指揮使求見!」

  「讓他上來!」兵士離去,羅紀和梁貫成兩人站起身來,互相整理了一下戎裝。數年之間從種地的做到將軍,兩人分外謹慎,這些細節一絲都不敢馬虎。

  過了不久,駐北面城的唐指揮使隨著兵士上來,行禮如儀,對羅紀道:「城主,前邊兵士來報,對面番賊隘口的大股賊人出了城,而且是向他們境內而去,不知因為何事。那隘口本來駐紮的人馬就不多,一次出去這麼多人,豈不是成了一座空城?古人有雲,天賜不取,反受其咎。我們幾個人商議,不如趁此機會把隘口奪過來!」

  羅紀愣了一下,忙問:「杜城主怎麼說?他若定了,移了文來,我帶兵隨著去說是。」

  梁貫成拽了拽羅紀的袖子,小聲道:「杜城主因為有事,到三角城去了,這幾天由你代管兩城。莫不是忘了?」

  羅紀這才想起來,杜城主因為最近從番境叛逃過來的人不少,到三角城請示該如何處置去了,這兩天是自己統管兩城。前線對峙已經穩定下來,日常事務他並不插手,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是這一帶前線的高最指揮官。

  想到此節,羅紀猛然感覺到自己的責任重大,面容一肅,對唐指揮道:「到底是如何一回事,你詳細給我說一說。都護府一再強調,今冬戰事南實此虛,以攻番賊的天都山南院為第一要務,我們這裡只是監視西壽監軍司的番賊。無故開戰,是要受軍法的!」

  南實北虛是大戰略,軍中人人皆知,其實就連對面的黨項人也都知道了,不然不會這麼大大咧咧地把對峙前線的兵力挪作他用。

  唐指揮道:「我們城裡一直有人盯緊對面隘,今天一早,便就發現那裡的番賊各執器械,裝束整齊,向著自己境內去了。我們幾個指揮使商議,可能是番賊境內出了叛亂,一時來不及從別處調兵,番賊直接把隘口的兵力派出去了。那隘口地勢險要,平常也駐紮不了多少兵力,我們看著番賊出去了三四百人,豈不成了空城?雖然都護府說南實北虛,但一座空城擺在面前,不去占住也說不過去。」

  羅紀一時沒有說話,心裡合計。大的戰略當然不能違反,實際兩座城的兵力全加起來也不到兩千人,兵力佈置上就不立足於進攻,不然也輪不到他一個營指揮使做城主。但再大的戰略,也要基於兩國交兵這個前提。那麼險峻的地方,如果強攻不知要死多少人,現在有機會不攻可說不過去。再說隘口是對兩方都有利的地勢,占了那裡,豈不比駐兵於這兩座城中更好?要守,攻佔隘口之後再守也是一樣。

  權衡再三,羅紀對唐指揮使道:「隘口真地已經變成一座空城?此事不小,馬虎不得!」

  唐指揮使叉手道:「我們幾位一起親眼看見,絕對錯不了!如果有錯,願領軍法!」

  羅紀轉身扶著城頭,看著不遠處山上的隘口,猛吸一口氣,轉身斷然道:「軍機稍縱即逝!番賊如此大意,是做夢都想不到的好機會,幹了!你立即回城,傳我軍令,讓各指揮點齊部伍,準備攻隘口!還有,記得帶齊攻城器具,準備好了在那裡等我!」

  說完,取了自己的兵符,隨手寫了個軍令,交予唐指揮使。

  唐指揮使叉手應諾,拿著兵符快步去了。

  羅紀轉身對梁貫成道:「我現在立即點起兵馬,帶我們本部一指揮加兩都去,剩下三都給你守城。我去之後,你立即派快馬去三角城,報知軍司!」

  梁貫成應諾,羅紀再不耽擱,立即下城整軍。

  守在西壽監軍司出山谷口的兩府城,每城都駐軍兩指揮,不過並不滿員。再加上幾個雜七雜八的衙門,每城一千人多一點,真正的戰兵加起來一千八百多人。

  等到羅紀帶了本城兵馬到了鸇州城古城,那裡的兩指揮兵馬也已經集結起來,在城中空地待命。他們是隨時準備打仗的常備軍,集結非常快速,也是時常演練的成果。

  見到羅紀到來,唐指揮使上前交了兵符,叉手道:「城主,本城兵馬已經待命!」

  羅紀依然留了三都人守城,把兩個不滿員的指揮編成一指揮,任命了指揮使。向幾位軍官大略說了事情原由,便不再廢話,讓他們立即去安排,半個時辰內出城。

  不遠處的隘口裡,幾個黨項兵懶洋洋地靠牆曬著太陽,隨口抱怨寨主的安排。

  一個道:「去拿偷馬的賊人,那些跟著寨主出城的人可是好命。那幫賊人鬧騰了幾個月了,手上有多少錢財?拿人的時候,隨便揣些金銀哪個知道?」

  另一個人歎氣:「可不是,隨便拿一點,也強過我們一年辛苦!唉,我們這種無權無勢的,就永遠輪不到這種好事情。」

  旁邊一個人冷笑:「你要想有這種好事情,還是指望著下輩子投個好胎。出城拿賊的全都是正軍,你一個連爹是誰都不知道的野種,還想學著人發財!」

  黨項的私生子都是編入負瞻裡,不允許做正軍。那人被戳了痛處,剛要發火,見嘲笑自己的是個從正軍被排擠到自己這些人裡的,只好乖乖閉上了嘴。雖然一時被正軍揀汰下來,那也不是自己能夠比的,什麼時候人家重回正軍行列,把自己要過去可就能受了。

  抓偷馬賊是發財的差事,隘口裡的正軍爭先恐後地去了,此時只剩下一幫負瞻和寨婦在這裡守寨。反正知道宋軍不會攻西壽監軍司,大家根本就沒想對方的宋軍會怎麼做。

  正在這時,寨牆的望樓裡有人高喊:「壞了,對面的宋軍攻過來了!」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5 09:12

第203章 打鐵趁熱

  得了消息的徐平匆匆趕到高大全的擒戎軍府,就見到王凱和楊文廣兩人站在大幅地圖前面,不住地討論著相關局勢。都護府設立之後,指揮權下移,楊文廣被選了出來,掌管高大全一軍的參贊軍事司,一如以前徐平身邊的王凱一樣。

  高大全和景泰兩人則在一邊,皺著眉頭想心事,一言不發。

  徐平進來,幾人急忙行禮。

  王凱道:「都護,剛剛得到的消息,扼住前去西壽監軍司隘口的番賊突然外出,可能是他們境內出了什麼亂子。柳州城的主將羅紀,看出此時隘口已空,便帶兵前去攻城。」

  徐平不假思索,問道:「出發了沒有?有沒有等我們的軍令?」

  高大全道:「已經出發了。他是一邊招集部伍,一邊向我們這裡送信。如果他估算得不錯,這個時候那處隘口應該已經攻下來了。」

  「哦——」徐平點了點頭,在桌子邊坐下,低頭盤算。其他人不敢打擾,站在一邊靜靜等著。軍中一直是按先打天都山南院進行安排,西壽監軍司那邊突然來了這麼一出,後邊如何發展任何人都心中沒底。

  想了一會,徐平才問高大全和景泰:「此事你們怎麼看?覺得該如何安排?」

  兩人對視一眼,高大全道:「戰機稍縱即逝,前線主陣大將必須果斷!依羅紀所說的番賊突然傾城而出,留下一座空城,他帶兵去攻應該是沒有做錯。」

  「當然沒有做錯,這在他前線主將的權責之內。戰機就在眼前,如果猶豫不決,這個人就沒有做前線主將的資格!」徐平擺了擺手,「我說的不是這個主將的對錯,而是如果他把那處隘口攻下來,我們後續該如何應對。你們一軍主力全在南邊,下了無數苦功,做了無數準備,不可能放著天都山南院不打。但是現在北邊出現戰機,你們估算一下,手下兵馬能不能支撐兩路作戰。實南虛北,機會來了把兩路一起做實又有何不可!」

  高大全和景泰兩人到了一邊,小聲商量了一會,才回來道:「都護,天都山南院那裡必須層層推進,又要求一旦攻下要點大人馬立即展開,需要的兵力少不了。如果再對西壽監軍司開戰,我們擒戎軍委實無法支撐,還是要派援軍來。」

  徐平點了點頭:「好,既然如此,你們便還是把心思放到南線上。」

  說完,起身到王凱和楊文廣身邊,看牆上的巨幅地圖。

  過了一會,王凱道:「都護,要不要讓劉兼濟軍前移,讓曹克明部接管會州?」

  徐平搖了搖頭:「不行,劉兼濟所部是準備策應高大全一軍,進攻天都山南院的。不能因為北部戰事,亂了我們對南線的既定部署。兩軍全出之後,曹克明要駐軍會州,震懾周邊山裡的生羌。而且他這一軍是為了防意外而設,不能輕動。」

  過了一會,徐平斷然道:「命桑懌留下五千人在原地駐防,他的大隊主力立即過河!」

  王凱道:「是不是再等一等?如果前邊真把那處隘口攻下來,而且番賊防禦空虛,再讓桑懌部參戰?前邊只是說隘口無兵,能不能打下來並沒有確切消息。」

  徐平微微點了點頭,猛地又搖了搖頭:「不用等!戰端已起,又沒有打亂我們的既定部署,在北邊再開一處戰場也沒有什麼。今冬虛北實南,就連番賊都是心知肚明,西壽監軍司的兵力大多南調,防禦極是空虛。作戰要主次分明沒有錯,但也沒有道理一個方向打了另一個方向就不能用兵!傳我軍令,命桑懌立即整軍過河!」

  王凱應諾,立即帶人草擬命令。數萬大軍出動,不是簡單一句話就可以的,涉及到地方、後勤、軍需等等方方面面,實際要下達的是一大長串命令。徐平說「過河」兩字,王凱便就要擬出與此相關的一系列軍令來,不能有錯漏。這是徐平這裡跟其他各軍不同的地方,一切都要正規化、專業化,不讓統兵官手足無措,也不給他們乘亂上下其手的機會。

  高大全和景泰兩人聽了,也都站過來,看地圖上的形勢。

  宣威軍是徐平手下兵力最多、戰力最強的一支部隊,之所以閒置,徐平本來想的是高大全攻下天都山南院,把黨項軍向北趕的時候,他立即出擊攻靈州。一是拿下這個戰略要地,同時包圍殲滅撤退的黨項主力,在靈州以南基本解決戰事。沒有這個打算,桑懌所部實際成了全軍最強大的預備隊,隨時可以投入需要的方向。

  看了一會地圖,景泰道:「如果宣威軍在我們之前攻下西壽監軍司,豈不是就絕了番賊的後路?如此一來,他們還會死守天都山南院嗎?」

  高大全指著地圖上到鎮戎軍的道路道:「絕不了昊賊的後路,涇原路大軍西出,攻白豹城,番賊可以從鎮戎軍左近去韋州。雖然失了天都山要地番賊不利,但他們的主力還是可以逃出去,依然與朝廷周旋。」

  徐平道:「我們本來的打算,是先打爆天都山南院,讓昊賊無處容身。只要占了天都山南院,西壽監軍司就對番賊無關緊要,他們不會死守,必然北撤。那個時候,桑懌所部隨後追擊,可以用最小的代價,取得最大的戰果。結果昊賊知道了我們的打算,把大部兵力都集中到了他那裡,西壽監軍司變得空虛,我們更改戰略是理所應當。」

  這個年代大軍過河不是容易的事,哪怕渡船齊備,往往也要幾天幾夜。桑懌駐地最大的好處是在黃河以北,有路直通黨項腹地,不用過黃河,在要求迅速出擊追擊敵人的時候有很大好處。但占住了西壽監軍司,卡死了葫蘆川,元昊在天都山就沒有意義了,戰局必然發生重大變化。先放棄靈州這個長遠目標,專注眼前戰事,是另一種打法。

  景泰道:「宣威軍過河,那我們是不是也提前進攻昊賊?」

  徐平點頭:「要的!等桑懌部過了黃河,糧草、軍需一切供應正常之後,你們便要與他一起進攻。戰事只要一起,便就手上的兵力全都投進去,不要猶豫!昊賊必然打著先去攻鎮戎軍一帶,到涇原路搶奪糧草的主意,我們先把刀懸在他的頭上!」

  高大全和景泰叉手應諾,示意楊文廣開始重新佈置。

  這一場仗徐平本來想的不是這個樣子,應該由夏守贇堵住元昊的門,自己這邊猛攻上去。前後夾擊,在天都山一戰,把黨項的主力消滅。但事事都不順遂,最終以這樣一種誰都沒有想到的方式打了起來。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5 09:12

第204章 一日破五寨

  從馬上跳下來,康狗狗伸著腦袋看了看不遠處正在渡河的桑懌軍,拍了拍胸口,猶心有餘悸。他跟楊寨主說定了賣掉自己的兄弟先躲一躲風頭,卻沒想到楊寨主手裡並沒有多少兵,不知怎麼說動了隘口派兵出來。結果隘口裡的黨項兵一出來,宋軍跟著攻城。幾門火炮架在山頭上轟了幾炮,寨牆倒塌,裡面的瞻負和寨婦便就四散而逃。

  這場面把羅紀和梁貫成都嚇了一跳,沒想到番賊如此不堪一擊。一不做二不休,兩人帶著兵馬尾隨追擊,一日連破五寨,深入屈吳嶺三十里,已與黨項平分地利。

  楊寨主和去捉偷馬賊的黨項軍全軍覆沒,把康狗狗嚇得心膽俱喪,萬萬沒想到自己惹出了這麼大的事來。乘亂搶了一匹馬騎上就跑,專走山間小路,終於逃出了交戰軍。等他出得山來,第一眼看見的就是綿延不絕正在渡河東進的桑懌大軍。

  發了一會怔,康狗狗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道:「完了,看這樣子,西壽監軍司只怕就此完蛋。所謂狡兔死,走狗烹,也不知道我是個什麼結局。」

  此時會州、天都山一帶已經亂成一團。徐平等人也沒想到羅紀不但攻下了隘口,還一日連破五寨,深入屈吳嶺,局勢已經大變。

  擒戎軍府裡,徐平坐在椅子上,死死盯著牆上掛的地圖。旁邊王凱忙忙碌碌,指揮著手下的將校官吏佈置,高大全和景泰兩人站在沙盤前,不時小聲議論。

  局勢變得太快,徐平的都護府前移,緊急轉移到三角城來。高大全的擒戎軍司則準備移往寶積山,靠前指揮作戰。而原定來三角城的桑懌,則臨時決定前往柳州古城。

  這仗因為一場誰都沒有想到的小事突然打了起來,一經交手,便就直接進入激戰。

  突然,徐平對高大全道:「你軍達囉城前線以西能夠調動的兵馬,暫時先全部投入到對西壽監軍司的作戰中!桑懌軍到那裡尚需幾日,而前方羅紀連戰連捷,等不得!寶積山裡不是賈逵所部嗎?讓他統一指揮,轉作桑懌軍的先鋒!」

  高大全應諾,與王凱兩人前去佈置。

  徐平吐了口氣,對一邊的景泰道:「這種作戰,前線無法展開大部隊,最要緊的是後續梯隊必須跟上。如果前後不能銜接,則很容易前功盡棄!你們攻天都山南院,也是一樣的道理,一定要注意後面的人馬及時跟上。這次攻西壽監軍司太過突然,我們準備不足,後方兵力不夠,拖了前線將士的後腿了。如果有源源不斷的兵力投進去,則可日夜不停地向山裡進攻,破西壽監軍司指日各待!」

  景泰道:「此次確實出乎意料。誰能夠想到番賊突然發瘋,把前線隘口的兵撤了?而且前線將士一攻隘口即得手,一日之內就連破五寨,連糧草軍需都跟不上了。唉,我們在這裡千算萬算,就是沒有算到番賊早已經是外強中乾,到了一觸即潰的地步了。」

  徐平搖頭:「也不能這樣說。昊賊必然是得到了我們今年主攻天都山南院的消息,把兵力都抽調過去了,造成西壽監軍司空虛。這是我們的疏忽,沒有及時覺察到這一變化,及時調整戰略。好在前線將領有決斷,及時抓住了戰機,戰後必要重賞!」

  說完,又道:「不過如此一來,你們攻天都山南院,想來要更加吃力些。」

  景泰道:「也沒什麼,我們本就做好了昊賊死守的準備,都有對策,不怕他們。」

  高大全和王凱回來,讓徐平簽了調郭逵所部暫隸桑懌的軍令,讓人送去。

  郭逵是高大全一軍的預備隊,把他抽走暫時對進攻達囉城沒有影響,只是後續再撥兵馬歸到高大全之下補上即可。徐平屬下各軍制度性強,不像其他禁軍一樣,離了原任統兵官無法作戰,影響並不是很大。兵不知將,將不知兵,反映的就是軍事制度的缺失,正是制度上的空白,才需要兵將熟悉去彌補,隴右並不存在這個問題。

  讓眾人坐下,徐平道:「為將帥者,當曉戰機,而戰機稍縱即逝,不可不慎重。現在西壽監軍司空虛,前線將士連戰連捷,所向披靡,我們不能夠拖他們的後腿。是以現在擒戎軍先不對達囉城開戰,必要時你們軍要調人補上宣威軍未到的空缺。候桑懌一到,前線佈置完成,你們要立即進攻達囉城。而且進攻一定要快,一定要猛,後續一定要跟上!」

  高大全和景泰叉手應諾,道:「都護放心,此次一定不會因為我們誤事!」

  王凱道:「入山之後,山裡生羌不少,寨堡眾多,一一掃蕩需耗不少兵力。西壽監軍司倒還罷了,宣威軍足以應付,如果達囉城也是如此猛打猛衝,擒戎軍貌似兵力不足。是不是劉兼濟所部開出會州,前來三角城,準備尾隨擒戎軍進天都山?」

  「好!等桑懌到了三角城,我們商量過了即擬軍令。」徐平點頭。「山裡作戰,關鍵的地方就是那幾處關隘,但要穩穩占住地方,便要大量兵力展開占住大部分山間坪地。山中大多是生羌,要鎮撫需要不少時日,都非大軍不可。占住天都山之後,我們要前出進攻靈州,那這後方必須穩固,不細細掃一遍是放心不下的。」

  歷史上宋軍曾經佔領過天都山,不過不是打下來的,而是黨項撤走宋軍進駐。不過宋軍兵力不多,只是把元昊的天都山南院焚毀即撤了出來。後來這地方在宋和黨項手中有過反復,宋也設過西安州,設過天都寨,但不久之後便就重又落入黨項之手。

  從鎮戎軍以北,包括天都山這一帶,都是蕃羌的地盤,漢人不多。宋軍佔據之後不進行政治改革,僅靠著籠絡蕃落很難穩定統治,戰事一起就容易反復。

  徐平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在這一帶進行徹底的政治和文化改革,他的辦法簡單而又粗暴,就是把土著全部遷走,再以營田務為中心遷內地的人過來。這種辦法需要的時間短見效又快,非常適合戰時使用。當然代價也不小,那就是花費的錢糧是天文數字,並且動用的兵力很多。而且這一地區要重新發展起來,還要過數年甚至數十年的時間。

  徐平現在手上的錢糧不缺,他缺的就是時間。不管有多少困難,還是堅持這個一勞永逸的辦法。不把土著遷走,重建經濟、社會、文化基礎他力不從心,而經濟基礎不變,政治改革就是空中樓閣。而沒有政治改革,所謂的統治就是虛的,到頭來終是一場空。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5 09:14

第205章 蛻變

  樞密院河西房,李璋拿著隴右送來的戰報滿臉疑惑,一直理不出個思路。早就說好的虛北實南,先打天都山南院,放著西壽監軍司不管,怎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了呢?

  桑懌大軍到屈吳嶺之後,高大全立即進攻達囉城。黨項在這裡兵力充足,而且城池堅固,戰事遠沒有北邊那麼順利。最後高大全把自己軍中的大部分火炮到搬到城外,猛轟了半天才轟開城池,一番血戰之後才占了這個要點,打開了前進的道路。不過向天都山深處的進攻依然是步步維艱,進行得相當艱苦,進展也非常緩慢。

  反倒是兵力被大部抽走的西壽監軍司不堪一擊,桑懌軍砍瓜切菜一般,迅猛地向山裡攻去。此時桑懌大軍已經出了山口,進入監軍司所在盆地,一副最後決戰的架勢。

  樞密院被前線的戰報搞得一頭霧水,過去幾天了還理不出頭緒來。河西房相對其他房來說官吏不算少,但對於他們要做的事情來說,人力還是不足。要把前線的戰事井井有條地整理出來,為什麼這麼打,後續會向哪個方向發展,不是靈光一現就能夠解決的,而是要做大量的文書工作。要能夠跟上前線戰事的變化,他們必須按照預先計畫提前估計。可現在隴右戰事跟估計的完全不同,就難住李璋了。

  王學齋手裡拿著一份公文進來,對李璋道:「番賊派了眾兵,堵住了擒戎軍進入前面坪壩的谷口,兩軍正在那裡對峙。從他的戰報來看,一時只怕沒有結果。」

  李璋揉了揉額頭:「如今北邊宣威軍已經要與番賊決戰,南邊擒戎軍卻連他們的門都沒進去,這跟原來想的不一樣啊。隴右徐平都護那裡有沒有說,下一步戰事如何?」

  王學齋苦笑:「打成這個樣子,並不是隴右都護府早就想好的。他們也是因為西壽番賊突然露出破綻,立即用大軍壓了上去,才成了這個局面。到底後續會如何,都護府並沒有定論,還是要看戰事如何發展,他們隨機應變。——不過,總的原則沒有變,隴右還是以驅趕昊賊,占住天都山為目標。至於北邊的西壽監軍司,就當是意外之喜,一個添頭。」

  李璋點了點頭,暫時也只能如此估計了。其實西壽監軍司一旦失守,元昊很可能就不會再固守天都山,戰事必然出現變化。不過到底是什麼變化,現在還猜不出來。

  讓王學齋坐下,李璋對他道:「聽說此次初戰,一日連破五寨的統兵官是你舊識?」

  「是啊,委實沒有想到,他們能做出這番大事!」王學齋不由感歎。「我本來是京東人氏,那一年遭了水災,隨著官府到河南府就糧。我記得那個時候,學士院王翰林是河南府的通判,隴右徐都護是京西路都漕。我們這些災民分別編入了營田務和洛陽城裡新設的一些場務,一如軍中編伍。我因為曾經應舉,自幼讀書,被選為了書手,當時的隊正便是此次初戰的統兵官羅紀,隊副就是副指揮使梁貫成。後來我們三人又一起隨著營田務到了西北,一起入軍,一起升遷。再後來,我就被調入京城樞府做事了,他們依然做統兵官。」

  想起往事,王學齋頓生一種滄海桑田的感覺。當時只想著吃一口飽飯,哪裡想到從此就跟營田務扯了關係,能夠有今天的地位。

  此次戰後,羅紀和梁貫成必然高升,甚至超遷七八階也不稀奇。徐平軍中打得的勝仗多,將士升遷也快,以致於讓徐平覺得太快了,有時候會產生一種不踏實的感覺。其實與歷史上相比,徐平軍中將領的升遷速度不快,甚至某種程度上過於保守了。如果他知道歷史上的狄青在黨項初叛的時候只是散直、延州巡檢,五年之後的慶曆三年就已經做到了涇原路副都部署,一路大帥,就不會擔心自己的屬下升遷過快了。桑懌和高大全的資歷,比狄青不知道高了多少,按照正常歷史上的升遷速度,此時已經可以獨領一路軍事了。

  徐平有這種錯覺,一是因為他前世的印象,覺得軍官升遷不可能如此嚇人。一個連排級的小軍官,三五年間做到軍區司令,這完全超出了他的想像。再一個是軍制的改變,也不允許出現如此劇烈的職務變動,軍官的能力達不到。

  按以前的軍制,從最低級的統兵官,到都部署這一級的路級統帥,只要不建節,其實工作只是量變,而沒有質變。一切遵循於階級法,一級壓一級,沒什麼管不了的。而軍制改變之後,軍隊變得專業化、規範化,每一級都有自己不同的工作要求,特別是戰鬥、戰役、戰略軍團的升遷,對軍官有完全不同的要求。你立再多的功,可能本身能力確實不適合上一級的指揮,那就只能別作安排。而即使本人能力合適,也要經過相當時間的學習熟悉,才能夠勝任上一級的工作,新軍制下就不再允許升遷得如此飛速了。

  王學齋雖然錯過了這次迅速升遷的機會,不過他本是讀書人,現在的工作更合適,再者現在的頂頭上司是李璋,根本就不用擔心前途問題。

  問了羅紀和梁貫成兩人的往事,李璋道:「這樣兩個人,都是世代種田的農民,按說也沒有什麼特殊見識,這次怎麼就敢作主發兵呢?若是在其他地方,他們這麼做風險可不小!」

  熱衷功名,擅開戰事,本來就是前線將士經常被回在身上的罪名。此次一切順利,他們一日破五寨,後續大軍跟進,立了大功,自然一切好說。如果戰事不順,帶人去了攻隘口卻沒打下來,可說不好他們會不會擔這罪名。

  王學齋道:「衙內也曾在隴右多時,知道那裡軍中規矩。當日發兵,是羅紀作為前方城主的職責,沒有什麼擅開戰事之說。不管成與不成,軍中都不會怪罪,這是隴右諸軍的規矩,也是他們連戰連勝有今日戰功的倚仗。當然,若是其他地方,確實不好說。至於這兩個人能有這見識,自然是在軍中耳濡目染出來的,隴右軍中不就是這樣嗎?」

  李璋默默點了點頭,這確實是隴右軍中的特點。現在徐平軍有歷史上留名的大將,也有無數默默無聞的小人物,他們都一起隨著那支軍隊改變。羅紀和梁貫成,可能確實就只是普通的農民,但是多年的軍旅生涯,讓他們具備了一個將領的素質。那支軍隊是由這樣一個一個普通人構成的,這些人隨著那支軍隊一起發生著蛻變。

  名將可遇而不可求,但沒有名將一樣要打仗,而且只要組織得力,一樣能打勝仗。認為一場戰爭離了哪個人就不行,那只能說明制度和文化出了大問題。只要制度合適,組織得力,一群普通人一樣可以建立不世的功勳。英雄並不是生來就是英雄,而是站在了時代大潮的潮頭,順應了時代,引領了時代,才成為時代的英雄。

  用接近兩年的時間,現在的隴右軍已經完成了這種蛻變,成為了超越這個時代的軍事力量,必將主宰這個時代的戰場。只是這種變化是由細微的一點一滴構成的,前線的徐平沒有感覺出來,後方的朝廷也還沒有感覺出來,敵人一樣也沒有感覺出來。他們終將會認識到這一點,戰場上的勝利和失敗最能夠教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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