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一世富貴 作者:安化軍(已完成)

 
waterkcl 2018-10-31 17:24: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34 660195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8 09:46

第216章 狹路相逢

  看著城外的宋軍潮水一般地逼近,竇維吉對身邊的兒子道:「大郎,看來宋軍今天要攻城了,我們必不倖免。趁著這個時候,你縋下城去,前往靈州吧。」

  竇大郎道:「阿爹如何這樣說?尚未交戰,勝負未分,我怎能棄城而逃!」

  竇維吉不由苦笑:「哪裡還有什麼勝負未分?宋軍等到這個時候攻城,不過是用的緩兵之計,留著我們這裡,以安天都山中烏珠之心。現在他們攻城,想來是南院那裡也有了結果,我們連退路都沒有了。此一戰,我留在城裡已是對烏珠忠心,豈能全家都留在這裡!」

  說完,竇維吉連連擺手,讓隨從親兵帶著兒子出城。竇家是黨項大族,棄城而逃的代價太大,竇維吉擔不起。但是要讓全家為黨項盡忠,他也沒有那個覺悟。竇是漢姓,本來就是漢人,在黨項位於番族大酋之後是二等人,他盡的哪門子忠。

  在軍中待了一輩子的人,竇維吉哪裡還看不出眼前的局勢。黨項本就不善守城,築的城寨城牆遠比不上宋軍,往往被宋軍抬著火炮幾下就轟塌了。桑懌這一路打下來,竇維吉再是愚鈍也知道火炮的厲害了,自己這小城怎麼可能守得住。他沒有開城投降,就是對元昊還有信心,知道這一戰未必能要了他的性命。元昊兇狠好殺,自己一降,只怕要連累全族,最後權衡下來,還是犧牲自己一個,保全家族。

  親兵多是來自竇家,有遠支近支子弟,也有在他家世代為奴的,眼裡只有竇維吉。當下選了七八個健壯通猛的,簇擁著大郎縋下城去。

  西壽監軍司依山而築,前面是大片的山間盆地,後面則是去蕭關縣的道路,自蕭關既可去靈州,也可去韋州。蕭關為隋時所設的他樓縣,入唐改為蕭關縣,後沒入吐蕃,實際已經沒有縣的建置,只有縣城遺址而已。這裡是戰略要地,黨項駐有軍隊,歸西壽監軍司管轄。韋州則是唐時所設的西會州,後曾改名原州,為了安置東遷來的吐谷渾人,又改名為安樂州,又曾經是唐時的南威州,黨項沿用了唐時的地名。

  自晚唐之後,這一帶其實已經沒有正常的行政建置,境內多是東遷來的番胡。地名更是雜亂無章,很多地方重名。如蕭關便有幾處,原州除了是韋州舊名,也是鎮戎軍曾用過的名字,向南更有大宋正常設置的原州。宋人稱呼,多用唐時的建置,如果與宋境的州縣同名,則加一個古字。

  黨項只在戰略要地駐軍建城,統治實際上是按照部落來的。此時元昊敗象已露,治下的番胡部落人心惶惶,觀望成敗,有的甚至已經躲到了山裡,周圍一片荒無人煙的景象。

  因為守住路口,此時西壽東面只有零星的宋軍遊走,監視著城中黨項大軍的動向。竇大郎帶著親兵混在零散的逃跑人群裡,一路東去。

  南邊的天都山深處戰事激烈,防守嚴密,董士廉一行同樣走的是這條路。元昊叛宋之後改習番俗,穿番服,髠發,不過這一帶到處是蕃落,黨項管理力不能及,還是漢胡風俗交雜的舊貌。董士廉等人椎髻胡服,帶著大範陽笠,倒也並不讓人覺得突兀。

  看前面幾棵大柳樹下有一口無人看守的水井,董士廉道:「我們到那裡喝一口水,吃些乾糧,有了力氣才好趕路。出山的地方是番賊在蕭關的駐軍之地,我們要連夜過去。」

  眾人應是,加一鞭到了水井旁,紛紛落馬。

  這裡以前可能是處茶鋪,此時早已沒了人跡,只剩下一處涼棚。到了涼棚裡,董士廉讓眾人落座,派一個人到井邊取水。

  取了水來,幾人剛剛取出乾糧,就聽見馬蹄聲響。一起抬頭看來時的路上,行來七八騎,跨下俱是好馬,簇擁著一個白面年輕人。

  劉易對董士廉低聲道:「哥哥,看這個人不似山中牧民,如此排場,莫不是番賊貴人?」

  董士廉點了點頭:「看來是了,說不定就是番賊監軍司中的將領。」

  說完,示意眾人低下頭來,不要被人看出破綻,誤了大事。

  竇大郎一行到柳樹下停住,看了看董士廉幾人,口中道:「這幾個人有些蹊蹺,雖然是番人裝束,卻不似山裡常年放羊的人。莫不是——城裡出來的逃兵?」

  旁邊一個叫竇維平的近支長輩忙低聲道:「大郎,這幾個看起來甚是健壯,而且身邊都有刀劍,不是良善之人。我們逃命要緊,不要多生事端!」

  竇大郎小聲嘟囔幾句,心有不甘,狠狠瞪了竇大郎幾人一眼,吩咐人去取水。若是依著他從前性子,定要把這幾人拿下來,好好審問一番。

  劉易從範陽笠下注意著竇大郎一行,見他們沒有下馬,只是有人過來取水喝了,也沒有吃乾糧,便就匆匆離去。看著漸漸遠去的煙塵,劉易啐了一口:「這幾個撮鳥,是城裡出來的番賊貴人無疑!看他們的樣子,怕是臨陣逃路,這個時候能從城裡出來,必然是大人物!哥哥,要不我們做上一票,把這幾個人拿了,也是大功一件!」

  董士廉道:「還是不要節外生枝,快些把都護書信送到任太尉手裡才是正事!」

  劉易不語,低頭想了一會,又道:「我的身上舊傷未好,跟著你們去多有不便。依著我不如這樣,哥哥依然前去送信,我這便原路返回,去尋劉滬將軍。你們緊趕一步路,到這幾個男女前面,不要誤了大事。而後最好再出一人,把他們拖住,我帶人來拿!」

  董士廉道:「如何拖住他們?這幾個看得出來多年從軍,真刀真槍拼鬥只怕不是對手。」

  「無妨,只要讓一個警醒些的,騎匹好馬,尋事惹惱他們。一路上只要跟住,不時叫罵,那個少年人如何忍得住?剛才我看得分明,他是要尋我們事端的,被身邊那個老成些的勸住了。只要罵得難聽一些,這種嬌慣養的少年人必然忍不住!」

  董士廉想了想,斷然道:「也好!此時離開西壽不過十里路,你路上趕得緊一些,應該還來得及!我便讓曹三郎拖住那幾個撮鳥,你帶人來了之後與他會齊!」

  劉易答應,也顧不上吃乾糧了,與曹三郎商量了一番,便就翻身上馬,急急向來的路上去了。他們跟劉滬是舊日相識,也知道劉滬功名心重,應該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曹三郎身形瘦小,身手差了一些,但天生一張利嘴,還沒有被他罵能忍住的。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8 09:46

第217章 追獵

  風吹到臉上,一片清涼,讓人身心舒暢。周邊的大山叢林盡染,如同畫一般。高空中有鳥兒在飛翔,天上沒有一點雲彩,好似海中的魚兒一般。

  劉滬摘下兜鍪掛在馬上,迎著涼爽的秋風,縱馬飛馳。到了幾株大柳樹旁,問身邊的劉易:「你們便是在這裡見到了幾個男女?」

  劉易點頭稱是,道:「曹三郎一張利嘴,只要警醒些在及時躲到山裡,必然能夠拖住那些男女。將軍快走幾步,看那廝身份非比尋常,不定就是一條大魚。」

  劉滬點頭,招呼身後的兵士:「番賊被我們打得怕了,西壽城隨時都會破!你們都趕得快一些,抓了那幾個番人男女,回來及時設伏,不要誤了軍機!」

  眾人一起應諾,鬥志昂揚。

  劉滬被派到敵後穿插,帶了兩千人從山裡繞過來,準備堵住城裡逃跑的敵軍。如果沒有大股敵人逃跑,他就是先鋒,城破之後帶本部人馬前去攻蕭關。

  聽回來的劉易說前方可能有西壽城中出來的番人權貴,劉滬二話不說,帶人就趕了過來。因為設伏,他帶著右虞侯前出,與副都指揮使不在一處,少了許多手腳。劉滬是個非常熱心於功名的人,要不是徐平軍中法度森嚴,不是正副指揮使和左右虞侯一起同意,統兵官不得擅改軍令,他早就帶著手下去攻蕭關了。制度允許之下,他能夠帶著來執行臨時任務的,只有這兩百多騎兵,再多就不是他一個人能夠決定了。

  軍隊的組織越是嚴密,制度越是健全,越是不允許統兵官一言堂,不然所有的制度建設都是白費功夫。古今通例,極度強調統兵官的權威,就說明瞭軍事制度的缺失,說明單用組織和制度不能夠約束軍隊,只好使用高壓手段。

  一抖馬韁,劉滬高聲道:「兒郎們,都緊緊跟上,抓了番賊回來吃午飯!」

  一眾將士高聲應諾,緊跟在劉滬身後,帶起滾滾煙塵,沿著山路向東而去。

  十幾裡之外,竇大郎雙眼發紅,看著不遠處山腳下騎在馬上的一個瘦小人影,恨恨地道:「這個殺才罵得著實惡毒,不能取他人頭,我枉為人子!」

  竇維平不住地歎氣,口中道:「大郎,我們正事要緊,還是緊走一步去蕭關。這廝是個無賴小人,嘴巴惡毒,不過著實滑溜,拿他不住啊!這一路走來,為了拿他,我們耽誤了多少功夫?若是不管他趕路,我們已經在三十里外了。」

  「不管!這廝辱我祖上數代,不拿了他千刀萬剮,如何出得我心中惡氣!」竇大郎一邊撥轉馬頭,一邊向旁邊人伸手。「取我雕弓來!你們隨我再去趕一程,看我一箭結果他的性命!他再是滑溜,不信能跑得過飛箭!」

  曹三郎手搭涼棚,遠遠看見竇大郎幾人撥轉馬頭,知道他們被罵得受不了,又要來捉自己了。轉頭看看四周,認準了一處緩坡,慢慢靠了過去。這一帶都是低山丘陵,一座一座的小山包連綿起伏,秋天草木枯黃,根本不妨礙駿馬賓士。

  曹三郎就是借助路邊綿延不絕的小山,逃避竇大郎幾個人的追殺。這些人不管他,他便跟上前喝罵。從開始的認竇大郎做兒子,現在已經輩分漲到了竇大郎曾祖了,連帶竇家向上數直系五代以內的一個都沒有放過,全都罵了一遍。竇大郎受不了,帶著人來追,曹三郎便縱馬奔到旁邊的山上,兜一圈又繞回路上。

  竇大郎被罵得七竅生煙,實在想不清楚自己怎麼會碰上這麼一個惡毒小人。不過是行在路上,雙方對面而行,為了躲避,這人閃了一個踉蹌,而後就纏上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有多閒,就為了這一點小事,纏了自己近兩個時辰,各種惡毒言語辱罵。

  見到竇大郎手持雕弓,快馬向自己奔來,曹三郎不敢怠慢,急急調轉馬頭跑上了選好的山坡。一直等到離著一箭之地,竇大郎停馬彎弓搭箭,才長笑一聲:「卻不知我的家風原來這樣差,你這逆子,要來弑祖了嗎!」

  說完,大笑著向山頂跑去。一直跑上山頂,轉身看著竇大郎射出的箭掉在地上,才又停了下來。從山下射山上的人,弓的射程近了許多,竇大郎被氣瘋了還沒反應過來。

  正要再罵上幾句,曹三郎一轉頭,驀然發現遠處捲起大片煙塵,不由心中大喜。正是秋高氣爽的時候,目力可以看到數裡之外,山谷中聲音卻傳得不遠。三郎看到了劉滬的兩三百騎兵,山下的竇大郎一行卻私毫都沒有察覺到。

  一撥馬,曹三郎猛地向山下衝了幾十步,把山下的竇大郎嚇了一跳,這才長笑一聲:「逆子,你奈何得了爺爺嗎!還學人彎弓射箭,惹人恥笑,快讓爺爺教教你!」

  說完,方向一變,沿著山坡向西壽城的方向飛奔。

  竇大郎大怒:「這廝又調戲我!真真是豈有此理!拼著今天不到蕭關,也一定要取了他的人頭!走,都一起隨我去追這廝!」

  竇維平剛要勸阻,就見竇大郎的馬如同離弦的箭一樣,向著來的方向飛奔去了。心裡歎了口氣,竇維平只好帶著幾個親兵,緊緊跟了上去。竇家人丁不旺,竇維吉只有三個兒子,只有這個大郎成器,將來能夠繼承家業。大郎兩個兄弟,一個七歲,天生體弱,人人看著都活不到成年。另一個倒是成年了,只是生下來就有些癡呆,飯都不會吃。作為黨項大族的竇家,未來就全靠著大郎支撐,不能夠有絲毫閃失。

  曹三郎感覺到身後竇大郎追了上來,心裡忍不住笑。拖住這幾個人可不容易,近兩個時辰,他的嗓子啞了,由於不住的上山下山,身上摔得蹭得不知有多少處傷。終於等來了宋軍的大隊人馬,這些苦頭沒有白吃。

  跑了一兩里路,就聽到了遠處傳來的轟鳴聲。竇維平面色一變,停住馬,側著耳朵聽了一會,高聲對跑到前面去的竇大郎高喊:「大郎且住,前面有埋伏!」

  剛聽到聲音時竇大郎還不在意,等到近了才反應過來,猛地勒住馬韁。到底是隨著父親征戰數年,大隊騎兵的聲音竇大郎還是聽得出來,面色變得慘白。這個時候,不可能是西壽城裡出來的騎兵,不然父親就讓自己隨著大隊人馬走了。答案只有一個,宋軍繞過西壽城,來追自己了。

  這個時候,竇大郎才明白曹三郎一路上綴著自己,並不是小人惡毒,而是把自己當成了他的獵物。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8 09:47

第218章 意外之喜

  劉滬雄踞在一塊大石上,卸了甲,敞開胸懷,迎著初冬的寒風,瞪著遠方滑落的太陽。

  兩百多騎兵,對竇大郎幾個人手到擒來。初時竇大郎還咬死不說自己的身份,劉滬吩咐把幾個人分開審問,打上幾棍,便就知道了拿到的竟然是西壽監軍司統領竇維吉之子。

  帶子弟統兵作戰,是多少年來各種勢力的老傳統,本不稀奇。就是劉滬自己,他的機宜文字用的也是七弟劉淵。不過大戰將起,讓自己的兒子先跑,絲毫不顧及對軍心士氣的影響,這就不同尋常了。方方面面都說明,這個竇大郎在竇維吉心中的地位非同尋常,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作用,有可能會加快戰事的進程。

  讓將士暫且休息,劉滬寫了一封密信,押了花押。喚了自己的親兵來,讓他騎快馬先行,從山中小路繞過前面的西壽城,送到與高大全一起在前線的劉兼濟那裡。

  安排妥當,劉滬吩咐起程,並命把竇大郎押過來。

  一雙虎目看著押過來的竇大郎,到了面前,劉滬一把抓住,口中道:「你既然在族裡如此重要,便是我軍中貴客,不容半點閃失!且與我同騎一馬,護你周全!」

  說完,如提小雞一樣把竇大郎甩到馬上,用手按住,翻身上馬。

  竇大郎連累帶嚇,此時沒一點力氣反抗,只能任劉滬擺弄。

  一抖馬韁,劉滬馬上馱著竇大郎,命屬下把其他人押了,向西壽城行去。

  離著西壽城不遠,負責左翼的劉兼濟帥帳,他正與種世衡商量前線的戰事。

  依山而建的西壽城只有東、西兩座城門,守住向蕭關去的道路,關城的城牆延伸到兩邊的山上。第一天主要是正面的桑懌猛烈攻城,吸引守軍向正面集結,等到第二日位於兩翼的劉兼濟和曹克明再突然進攻,打守軍一個措手不及。

  天色已經暗了,種世衡吩咐兵士點起燈,並上些酒菜來。

  正在這時,一個衛兵急匆匆地進來,向種世衡叉手唱諾:「將軍,敵後的第一將劉滬派親兵回來,說是有要緊軍情,正候在帳外。」

  種世衡只以為是正常的回報,讓衛兵把人帶到帥帳,向兩位主將面奏。

  不一刻,劉滬的親兵進來,唱諾之後,把今天追出城的竇大郎的經過稟報一番。

  劉兼濟並沒有在意,頭也沒抬地問道:「抓住的是什麼人?這個時候能夠出城,想來是竇維吉的親信的人。明日讓劉滬把人送回來,說不定能夠用得上。」

  劉滬親兵叉手道:「回都指,經過審問,抓到的是賊酋竇維吉的長子大郎!」

  劉兼濟「哦」了一聲,仍然低著著看桌子上的地圖,考慮著明天的兵力佈置。剛好種世衡此時從面走進來,聽到了稟報,心裡一動,走到劉兼濟身邊低聲道:「都指,抓住的是竇給維吉的長子,是他的長子!」

  劉兼濟猛地抬起頭來,看著種世衡,愣了一會,才轉身問前來報信的親兵:「你再說一遍,抓到的是什麼人?」

  「都指,擒獲的是賊酋竇維吉的長子。據審問,竇維吉對這個兒子極其在意。」

  劉兼濟猛地一拍手掌:「豈止是在意,這是他家裡惟一成器的,萬頃良田一獨苗!」

  攻城之前,桑懌軍中的機宜司早已把對方的將領一切都探得清楚,竇維吉的家族,在黨項的身份無一遺漏。前線的幾位主將,都知道竇維吉把家族的未來都寄託在這個大兒子身上。主持戰事的桑懌一再吩咐各軍,儘量活捉這個竇大郎,作為籌碼,城破之後讓竇維吉吩咐後邊的幾個要地不要死守。卻沒想到城沒破,人卻已經抓住了。

  剛才劉兼濟的心思全都在明日之戰上,親兵稟報了什麼其實並沒有聽清。得了這個消息,忙讓報信的親兵把整個過程又說了一遍,又拿過劉滬的信細看。

  問得詳細,劉兼濟吩咐親兵下去休息,與種世衡兩人商量。

  種世衡道:「此事非同小可,做得好了,說不定西壽城因此而下!為今之計,當先派人知會其他兩軍,再派得力人手,把竇大郎幾個人押到我們軍中。」

  劉兼濟點了點頭:「不錯,具體如何措置我們可以慢慢商量,關鍵先把人押回來。」

  這一帶的山都是低緩丘陵,並不能阻止人員往來,西壽城守住大道,阻斷的只是大軍行進的道路。此時宋軍已經把城外的番軍一掃而空,完全掌控了戰場,繞過城去的道路是暢通的。當下劉兼濟派了一個指揮使,帶了三百多騎兵,連夜繞到城後押竇大郎。

  派出人去,劉兼濟又派人去請桑懌和曹克明幾個主將,商量如何利用這個便利。

  諸般安排完畢,劉兼濟和種世衡也不商量戰事了,吩咐在帥帳擺下酒筵,等候其他幾位主將到來。城中竇維吉早無戰心,現在只是死撐,有了他的兒子,這仗就沒什麼好打。

  明月東升,一片清光掃在山裡,寒風中顯得格外清冷。整片大山死寂一片,惟有西壽城前燈火點點,點綴出連綿二三十里的宋軍大營。

  桑懌和明鎬安排了營中軍務,等到右翼的曹克明來,一起騎馬前往劉兼濟軍中。走在夜色中,看著死氣沉沉的西壽城,桑懌對曹克明道:「城裡的番賊早無鬥志,攻破這城只在旦夕之間。只是軍情如火,對我們來說現在最寶貴的便是時間。都護一直擔心鎮戎軍那裡擋不住昊賊出天都山,讓他溜到韋州去,以後的戰事又要多費手腳。如果我們能夠以最快的速度攻下這裡,再破蕭關,就阻住了昊賊前往韋州的大道,這仗就勝一半了。」

  曹克明點了點頭:「幾番與番賊作戰,兩軍正面對敵,其實就是一日兩日間,兩軍嚴陣以待幾個月的戰事還沒有過。我們這裡早一天破城,戰事可能就是另一番天地。」

  張昇道:「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此次天都山之戰,高大全和張亢部為正,我們為奇。他們那裡逼死了昊賊,勝勢已定,至於如何勝,就只看我們了。」

  幾個人一邊說著,一邊穿過連綿的軍營,到了劉兼濟軍中。本來按照最初的安排,是劉兼濟部配合高大全攻南線。後來因為高大全那裡遇到了激烈的抵抗,進展緩慢,便改為了離得最遠的張亢部去配合他,提前集結的劉兼濟部來了西壽監軍司。卻沒想到這一不經意的改變,竟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無心插柳柳成蔭,或許就是如此吧。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8 09:48

第219章 降是不降?

  月亮還高高在天上,地上的影子斑斑駁駁,沒有一點人氣。清晨的風格外冷冽,吹在身上如小刀割肉一般,好似風裡帶著無數的冰屑。

  竇維吉披衣出了臥房,一個人坐在胡床上,看著天上的月亮,傻傻發呆。

  西壽監軍司肯定守不住,這城裡從竇維吉以下,人人心裡都清楚。惟一的疑問,是到底能夠守多久,最後是什麼樣的結局。竇維吉是早就不想守了,他想了幾天幾夜,也想不出為元昊賣命的理由。從叛宋立國,竇家等大族得了一些好處,也曾經熱情高漲,可最近半年多的印紙幣,強行抑配,元昊已經把曾經的好處全都收上去了。

  既要為元昊打生打死,還要任他搶奪家族財產,憑什麼?不只是竇維吉,黨項的其他大族也都厭戰情緒嚴重,這仗沒人再想打下去了。最近一兩個月前線戰事連連失利,後方為了支撐戰事,對民間的搜刮變本加勵。以前刮的是普通百姓的地皮,現在就連這些大族豪酋都不能夠倖免,前線統兵的重臣們完全喪失了希望。

  現在的黨項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沒有出現大的亂子只是依靠慣性,依靠元昊一二十年的積威。只要有一個突破點,可能就會全國大亂,不戰自潰了。

  竇維吉看了看天上的月亮,面色灰敗,心裡歎氣。自己就是這樣倒楣,在這個時候到了最前線做統兵官,死在大變將來的時候,只覺得窩囊無比。等上幾個月,面臨這種形勢絕對不必死守,便如以前李繼遷叛宋,他連戰連敗的時候,大族豪酋哪個理他?可現在元昊手中還握有數萬大軍,還牢牢掌控著全國局勢,為家族計,竇維吉擔不起公然抗命的責任。不管怎麼樣,他還是要死死守在這裡,與這座邊關小城共存亡。

  正在竇維吉唉聲歎氣,對月傷感的時候,一個老僕進來,對他低聲道:「大人,十五郎回城了!現正等在外面,說是有急事要見。」

  竇維吉吃一驚:「他不是護著大郎回靈州了嗎?因何回城?——喚他進來!」

  披衣在月光下踱來踱去,竇維吉心亂如麻。大郎可是自己的命根子,寄託著全族的希望,容不得半點閃失。在這舉國大亂的時候,如果自己陷在這裡,族裡再沒有個得力的人守護家業,後果不堪設想。番邦大族可沒有溫良恭謙讓,和平時期還互相攻伐不止呢,自己家族落到那步田地,就是別人眼裡的肥肉,誰不想上來咬上一口?

  竇維平一進來,竇維吉便上前握住他的手,焦急地道:「十五郎,大郎在哪裡?可是安全到了靈州?你一向謹慎,路上不會出亂子吧?」

  竇維平歎了口氣,欲言又止。越是如此,竇維吉越是焦急,握著他的手不由加力,額頭的青筋不由爆了出來,眼睛發紅。

  「哥哥,我對不住你——」竇維平只覺得嘴裡發苦,好似含了幾個苦膽,連說話都費力。「路上我們中了宋軍的奸計,大郎他——大郎他——」

  竇維吉如中了一個晴天霹靂,放開竇維平的手,連退幾步,神色呆滯。

  「哥哥先不著急,聽我把話說完。今日出城,我們路上遇到了幾個宋軍細作,不知道怎麼看出了我們的蹊蹺。他們派了一個人招集人手,又派一個人假意與我們起衝突,一路上不住辱罵,拖住我們。大郎年少氣盛,不憤那廝罵得難聽,幾次回去與他放對,不知不覺間路上就行得慢了。最後,我們一行,都被趕來的宋軍大隊捉拿。」

  聽到這裡,竇維吉的目光突然凌厲起來,盯著竇維平道:「既然被宋軍捉拿,因何你又回到城裡?現在大郎在哪裡?」

  竇維平不由苦笑:「哥哥,我們兄弟之間不必猜疑。事情已經擺明瞭,宋軍扣住了大郎做人質,派我回城勸一勸你,早日開城投降。」

  「投降?」竇維吉雙目噴火,「要降我不會早降?還能在大宋那裡賺些功勞!現在兒子被人拿住,被逼降敵,以後哪裡還有我的容身之地?逆子!廢物!」

  竇維平靜靜站在一那裡,等竇維吉罵了幾句,發洩了一番心中怒火,才道:「現在說這些無益,哥哥不管是為自己想,還是為大郎想,還是為族裡想,都不能意氣用事。」

  在月光下來回不停地踱著步,竇維吉一聲不發,身上溢出濃烈的殺氣。

  不知道過了多久,竇維吉突然停住腳步,到竇維平面前沉聲道:「宋軍如何說?」

  竇維平道:「城外面是宋軍三支大軍,宣威、清朔、橫塞,他們的六位元主將我已經全部見過。回來之前,他們六個人商定,向我作保,只要哥哥開城投降,則以前的一切全都既往不咎,大郎安然返回哥哥身邊。」

  「怎麼個既往不咎法?」

  「就如大軍到來,哥哥主動開城一般。若是哥哥想留在大宋,他們六人聯名向朝廷保舉,封官賜爵,賞以財貨。若是哥哥不願留在大宋,任哥哥帶著親兵離去,大郎自然隨著哥哥一起走。他們不阻攔,再送上值三千貫宋錢的金銀,作哥哥的盤纏。」

  竇維吉不假思索,問道:「我人留在大宋,家裡的其他人怎麼辦?黨項豈能容我?」

  「此事他們軍中會先隱瞞下來,秘而不宣,任哥哥去取了家眷來。歸宋之後,一切依歸正人成法,獻城算作大功,朝廷也有成例,一切俱依規例而行。」

  竇維吉聽了,面色陰晴不定。以竇維吉的地位,自然知道大宋所說的歸正人是怎麼一回事,是什麼樣的待遇。現在兩國正是戰時,來自黨項的歸正人和歸明人待遇不錯,哪怕是普通人,也會給錢給地,生活無憂。身份特殊的,還會封以官職。以竇維吉的地位,雖然比不上山遇惟亮,差得卻也不太多,入宋以後封個五品以上閒散官很正常。如果再加上獻城的功勞,說不定比山遇惟亮的待遇更好。

  惟一讓竇維吉下不了決心的,是陣前的六位大將說話算不算數,他們的話在朝廷裡有多大的分量。自己領兵在這裡跟宋軍對峙了這麼久,雖然守的時間長是宋軍不攻,但總是阻住了他們東去的道路。如果現在真地開城投降,真會揭過這些不提?

  一邊是寄託了家族希望的兒子,一邊是整個家族可能遭到的報復,竇維吉一時猶疑不定,遲遲下不了決心。他的心裡很清楚,自己一旦選擇開城,很可能就成為一個開始,為其他厭戰的黨項大族做了榜樣,元昊非恨死自己不可。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8 09:49

第220章 任福方略

  任福站在張家堡外的小山上,看著北方寒風中的大地,面色陰沉。

  親兵小校劉進上前道:「大帥,過了此堡,便就算是出了山了。番人多騎兵,最善平地馳突,來去如風,一個不備,便為敵所乘。不如我們在堡裡歇息一天半日,派人去前面探明現今態勢,再定行止。」

  任福道:「諸寨之中,惟劉璠堡與定川寨在邊地壕外,去探那裡就好。」

  劉進應諾,下去安排親兵前往壕外兩寨,確認元昊出山沒有。

  鎮戎軍之所以成為前線,是因為這裡處於葫蘆川的最上游,南邊是崎嶇的山路,向北則突然開闊,是平坦的谷地。鎮戎軍以南的山路,可以設立寨堡堵住要路,溝壑縱橫的破碎地形不利於大軍行動,更不利於騎兵馳突,便於宋軍防守。鎮戎軍就是伸到向北去的平坦谷地的一個釘子,不打下這裡,黨項進攻任何一個方向都可能被截斷退路。

  這是非常有利的地形,如果讓徐平來守這裡,必然會圍繞著鎮戎軍構築防線,一切都以這座城為根基。周邊百里之內的蕃落,徐平會動用一切辦法遷走,以免影響戰事。

  但是現在宋軍的防線不是這樣的,根子就在周邊蕃落上。一直以來,大宋都以沿邊蕃落熟戶為藩籬,視他們為邊境防禦的第一道防線,這是原則問題。要利用蕃落,則就必然會為他們提供保護,從鎮戎軍沿伸去的寨堡,自然是以佔據有利地形為主,但也有一些是純粹保護邊民的。政策影響下,就是位於要地的寨堡,慢慢也演變成了邊民的庇護所。

  邊境防禦與蕃落熟戶糾纏在一起,再加上地方上錯綜複雜的兵制,形成了一種奇特的格局。各寨寨主與監押等既是軍中主將,也是地方長官,互相之間又各不統屬。一旦遇到敵人大舉進犯,各寨堡都面臨一個問題,是以相互配合滅敵為主,還是保衛自己的寨堡為主?寨堡有失,人戶財物被劫掠,是地方官的責任,與敵戰鬥同樣是他們的責任。

  這種時候,惟有任福這種一路主帥到來,才能把分散各寨堡的兵力捏合起來,強行組織作戰,不然整個防禦體系就是一盤散沙。而要在短時間把分駐各寨堡的兵力集結,讓他們密切無間地配合,實際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軍情緊急,任福的辦法簡單粗暴。他打定了主意以自己帶來的援兵為主,各寨堡的軍隊都要參與這個體系中來。到一個地方,帶一個地方的兵,一直把全部兵力帶到最前線。

  依照任福的計畫,是先探明元昊有沒有出天都山。如果已經出山,則據要地而守,如果還沒有出山,則自懷遠城往得勝寨,從山間道路直攻天都山南院。

  參軍耿傅留在鎮戎軍一帶,組織各城寨兵馬防守,只要措置得當,短時間守住沒有問題。元昊敢全力來攻,繞到後面的任福帶大軍躡其後,自然可以破敵。如果元昊龜縮在天都山,則攻入山中的任福大軍配合高大全,兩面夾攻,也讓他無處可逃。

  有這樣的計畫,還是與鎮戎軍周邊的寨堡體系有關。為了把守道路,屏護熟戶,宋朝在鎮戎軍山中有許多寨堡。這些寨堡大多沿河谷而建,天然地形成了道路。只要沿著這些建寨堡的川谷,大軍便就可以行進,由寨堡提供補給。

  這種格局聽起來不借,但卻有一個致命的問題——兵力過於分散。從總兵力看,宋軍並不弱於黨項軍,但這龐大的兵力都分散到各個寨堡上了。在任何一點,宋軍在人數上都處於絕對的劣勢,很容易被黨項各個擊破。而一旦沒有大將主持前線戰事,各寨各堡又互不統屬,各自作戰,給了敵人一個一個從容擊破各寨堡的機會。

  處處設防,便就相當於處處不設防,在任何一個方向宋軍都處於絕對的劣勢。沿著川谷一字排下來的寨堡,每次對敵都是最前邊的一個,其他寨堡只能看著。黨項只要突破了一點,便就勢如破竹,沿著這條道路長驅直入。而寨堡裡儲備的糧草,又為進攻的黨項人提供了補給,讓他們肆無忌憚地深入宋境,直到碰上他們攻不破的大城。

  徐平初到秦州,便就大規模地裁撤寨堡,便就是這個原因。本來是防守的戰略,卻在各條道路上建連綿不絕的補給點,生怕來犯的敵人餓著了。依託要地,手握強大的預備隊才是防禦的正常做法,撒胡椒麵一樣處處是基地,相當於幫著敵人打仗。

  不過任福此來是進攻的態勢,山中連綿不絕的寨堡就是優勢了。他可以選擇在鎮戎軍一帶據守,也可以選擇一條山中道路,一路攻到天都山去。有寨堡在那裡,他甚至都不需要擔心補給的問題,只要沿著既定的路線一直前行就好。

  此次北來,他跟參軍耿傅兵分兩路。耿傅帶一小半人馬,從瓦亭寨沿著葫蘆川河谷的正常道路一直北行,直入鎮戎軍。任福則帶大部分兵馬,沿著山間道路,過張家堡、懷遠城到得勝寨去。視元昊的行蹤,或去石門堡,或直入天都山腹地。

  劉進吩咐了探視軍情的親兵,重新回到任福身邊,叉手道:「大帥,鎮戎軍西路都巡檢常鼎、同巡檢劉肅,聞兵馬到此,特來參見!」

  任福轉過身來,道:「好,我便回堡,見一見他們。」

  說完,與劉進一起,下了小山,回到堡裡。

  常鼎和劉肅正由任福的兒子任懷亮在官廳用茶,任福進來,忙起身唱諾。

  參見罷了,任福問常鼎:「北邊隴右都護府諸軍打得好生順利,天都山中的昊賊已是旦夕可滅,要跑必走鎮戎軍以北。這一帶正是你們所管,番賊可有什麼動向?」

  常鼎叉手:「回大帥,這幾日壕溝以北番賊的探子多了不少,我們商議,想來是番賊要出山了。鎮戎軍北邊有壕溝和定川寨,番賊往年出山進犯,多不走那裡,而是多從劉璠堡往三川寨和懷遠城來,沿著瓦亭川南犯。是以這幾日,我們來到這一帶巡視。」

  任福道:「今年隴右諸軍攻得猛,番賊眼看天都山不保。沒了天都山,他哪裡敢再入瓦亭川?走這一路,那是有來無回!你們只管與治下各堡寨,聽從耿參軍指揮,保住鎮戎軍即可。此次來的兵馬不少,全去鎮戎軍只怕糧草不濟,我帶大軍沿這一路行。」

  常鼎看了劉肅一眼,叉手應諾。他們都是任福所管,自然聽候吩咐。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9 09:18

第221章 細腰城

  自慶州往鎮戎軍,最近便的道路是沿馬嶺水北行,到環州境內再沿其支流向西,一直到鎮戎軍北的天聖寨和乾興寨。這兩寨分別建於天聖和乾興年間,以年號為名。

  這條路惟一的問題,是在環州和鎮戎軍之間盤距著明珠、滅臧、康奴三族生羌。這三族的居住地通過蒲川河谷與黨項地盤相接,一直暗通款曲。這個連接三族的地方,一處有一座古城,名為細腰城,另一個地方名為葫蘆泉,黨項一直駐有兵馬。

  要從環州到鎮戎軍,必過細腰城和葫蘆泉,今年涇原路的第一仗,便在這裡打響。

  葛懷敏回慶州之前,已經用快馬知會了王沿。為爭取時間,王沿命都鈐轄李知和帶本州兵馬為先鋒,在葛懷敏之前出發。兩人會合的地方,便是剛被李知和打下來的細腰城。

  看著一片殘垣斷壁,葛懷敏皺著眉頭對李知和道:「向來都說細腰城這裡是要地,怎麼看起來如此殘破?番賊在這裡駐有重兵,難道沒有整修過城池?」

  李知和叉手:「回副部署,傳言未必可信,這裡其實並沒有大股番賊。末將趕到這裡的時候,只有千把人馬,多是老弱,一戰便就哄然散去。城池就是這般,據說是一座不知築於何年月的古城,早已傾頹。番人本是逐水草而居,慣於住帳篷,並沒有重築。」

  葛懷敏上前看了看長滿枯草的殘垣,連連搖頭:「番賊多詐,鈐轄切莫大意!這若是番賊的驕兵之計,候我們從這裡過去,斷了歸路,著實可慮!」

  李知和無奈地道:「我們此番是去天聖、乾興二寨,只要到了那裡,自有糧草供應,又何懼番賊斷我歸路?只要此番滅了昊賊,則大局已定,就是有番兵來斷歸路,到時興兵來殺散就是。臨行前招討一再叮囑,此次天都山一戰非同小可,我軍要晝夜兼程。」

  「不,不,不!」葛懷敏連連搖頭。「兵法有雲,未慮勝,先慮敗,先要立於不敗之地才可求勝。這處地方正扼浦川道路,下面明珠、滅臧、康奴三族有精兵數萬,若是從後面追殺過來,豈不駭人!我們先在這裡留上一二日,查探清楚,留下精兵鎮守,才可前行!」

  大將帶兵作戰要專權,出了慶州,王沿就鞭長莫及,管不到這支隊伍了。作為副都部署的葛懷敏大權獨攬,李知和心裡再不願意,只好服從葛懷敏的命令。

  環慶路面臨的局面與涇原路不同,天都山並沒有到這裡的道路,威脅不到他們。至於韋州監軍司,現在那裡還剩下多少兵馬都不好說,就是能抽出大兵南下,由於沿路沒有補給,也不能深入宋境。由於細腰城和葫蘆泉切斷了環州和鎮戎軍的聯繫,這關鍵的地方沒有大宋的寨堡,而黨項更加沒有在這些地方儲存糧草的習慣,大軍到不了這裡。而葛懷敏說的那三族生羌,就純屬多餘,能發動這種一二百里外的大戰,那就不是蕃落,而是另一個黨項了。他們的所謂數萬精兵,只在他們地盤有用,一如被徐平看了笑話的禹藏花麻。

  是以李知和出兵的時候,王沿就一再叮囑,他們要不顧一切,兼程趕路,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鎮戎軍。後路不需要考慮,還有夏守贇的數萬禁軍精銳,慢慢向慶州回撤,足以保證這一帶的安全。

  葛懷敏出身將門,一生順風順水,並不是憑藉戰功升到這個位置的,真講到帶兵作戰他遠不如任福。他早就打定了主意,此次去天都山是撿功勞的,一點風險都不能冒,只要瞅準機會撿到最大的戰果就好。執意在細腰城逗留,並不是他有意拖延時間,而是確實害怕下游的三族從後面打過來。

  歷史上在范仲淹的主持下,種世衡在這裡築細腰城,是一件大事。這座城的意義,其實不是對黨項的作用,而是掐斷了下游一直搖擺不定、叛服不常的那三族生羌與黨項的聯繫。細腰和葫蘆泉兩城築成,從此明珠、滅臧、康奴三族沒了外援,再鬧不起浪花來。

  按照王沿的部署,葛懷敏的大軍應該儘快趕到天聖和乾興寨去,掐斷元昊出天都山后東向沿山路北進韋州的道路。那裡離這裡還有近百里路,不應在這裡逗留。

  吃罷午飯,李知和一再向葛懷敏強調儘快行軍的重要性。哪怕就是暫駐細腰城,也應當派先鋒部隊先行,與天聖寨取得聯繫。

  葛懷敏本就不是一個有主意的人,以前在夏守贇手下不用自己作主,一切好說,現在獨自出來領兵一時適應不過來。見李知和堅持,葛懷敏喚過本路鈐轄張建侯,對他道:「此去乾興寨還有兩日路程,路上多是生羌,路道不靖。一會你帶本部先行,打通道路,知會乾興寨主王文和天聖寨主張貢。我們數萬人馬,讓他們早早措置糧草。」

  張建侯應諾,略作休整,便點齊本部三千餘人,沿路先行。

  李知和對葛懷敏道:「大帥,我軍駐紮這裡,無非是怕南邊的明珠三族邀我後路。既是如此,不如派兵馬沿蒲川向南巡視,若是無虞,便可拔寨東進,不必虛耗糧草。」

  葛懷敏搖頭:「不只如此!這一帶先前非本朝土地,不識地理人情,大意不得。不但是南邊的明珠三族要防,北邊的韋州監軍司更加要防!」

  李和和無奈地道:「自韋州到這裡並無道路,這一帶山河破碎,大軍哪裡來得了?」

  「鈐轄,你看周邊溝壑縱橫,誰又知道通到哪裡?倘有我們不知道的小道,番賊沿路而來,出其背意攻我側後,如何是好?」

  李知和只覺得頭大鬥:「正是因為溝壑縱橫,這裡山中道路,必是沿著大河。哪怕是沒有水的溝谷,也是早年的大河乾涸,水流沖刷出來的。數百里間,如果有道路到這裡,則必然要有流經的大河。韋州到這裡,著實沒有,他們的道路只能到乾興寨!」

  葛懷敏連連搖頭,無論李知和說什麼,他都是不肯向前去了。

  李知和無奈,只好道:「既是怕北邊有番賊來,那便這樣,南北各派一軍,查探有無賊情。南邊自然是看明珠三族的動向,至於北邊,只要看有無道路即可,如何?大帥,我們最多只能在這裡待一天,若是遷延日久,天都山被元昊跑掉,罪責不小!」

  葛懷敏想想也是,這才喚過禆將劉賀和鈐轄李丞亮,各帶兩千兵馬,分別向南北方向查探。以五十里為限,今天去明天回。如果安全,後天大軍起程。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9 09:20

第222章 兩路出山

  天都山元昊大殿,黨項高官濟濟一堂。元昊高踞寶座,沉聲道:「探馬報,宋涇原路任福帶數萬兵馬北來。一路去保鎮戎軍,一路走得勝寨,妄想攻我天都山。如果讓他們把谷口圍住,則就走不得了。已經不能再等,必須立即出山!」

  眾臣一起高呼萬歲,贊同元昊立即帶兵出山。這是真心實意,隨著高大全一軍的步步緊逼,大家在天都山待得心驚肉跳,實在等不下去了。

  元昊又道:「這一次離了天都山,只怕再也回不來了。隴右宋軍著實難纏,此次到了韋州必要議和,再徐圖大計。」

  張陟出列行禮:「只要烏珠帶著主力到了韋州,則一切皆有可能。我們誓表用語謙卑一些,宋帝歡喜,不定會把天都山再讓給我們。此時最重要的,是烏珠要安然到韋州去。」

  元昊點了點頭,道:「此時東邊向天都山來的,一路是涇源路的任福,還有一路是環慶路的葛懷敏。他們每一路的兵馬都不太多,約摸兩三萬人。如果打得好,我們能夠吃掉他們一路,日後議和就更有了把握,也有轉圜餘地。」

  眾臣都沉默不語。到了這個時候,元昊還想著打個勝仗再議和,心過於大了些。

  元昊不理,接著道:「此次出山,我帶五萬人去攻劉璠堡,而後去三川寨。成克賞帶洪州三萬兵馬,去圍定川寨。」

  楊守素出列道:「烏珠,北邊西壽旦夕間就可能不保,至為危急。此時出山,還是並兵於一路,不去管來的宋軍,全力北上去韋州才是。如若不然,我們就是滅掉幾萬宋軍,北去的路途一旦被堵上,只能束手就擒!」

  「西壽去蕭關尚有百里,急切間宋軍如何能夠堵住去路?就是他們有小股兵馬到了蕭關,我們與韋州兵馬南北對進,也能滅他們於葫蘆川中!朕意已決,你們不必多言!」

  楊守素與張陟微微搖了搖頭,重又回到列中。蕭關被堵住,還有奪天聖寨走山中小路去韋州的道路。不過山間小路,支撐不了數萬大軍急趨幾百里,落到那個地步,天都山中的大軍就要大部留給宋軍了。元昊就是逃了,也失去了對峙的本錢。

  見眾臣再無異議,便就如此定了下來,成克賞出列領命。

  在天都山中的黨項大軍,主要分兩部分。大部是元昊的親兵主力,還有三四萬人是來自於橫山地區的軍隊,由洪州的成克賞指揮。橫山一帶是黨項的根本之地,點齊起來的軍隊多,而且驍勇善戰,每一戰都少不了他們的影子。他們遠來天都山是客軍,不可能留下來堅守,要撤當然是他們先走。而且洪州的老對手就是環慶路,讓成克賞去定川寨,先拔掉這個大宋壕溝之外的重地,而後作北去的先鋒。

  元昊看著成克賞,語重心長地道:「大王,宋軍諸寨之間互不統屬。此次出山,若是能夠調動他們疲於奔命,抓住幾千人的孤軍,則要斷然吃掉。只要我們打出一個三川口,就功德圓滿,與大宋議和,有了七八成把握!」

  成克賞叉手應諾。他的手下一直沒有參戰,橫山諸羌又是黨項根本,對宋作戰最是堅決,此時士氣依然高漲。有機會打一個勝仗,自然求之不得。

  吩咐罷了出山的事情,元昊對野利仁榮道:「阿舅,山裡還剩近兩萬兵馬,全部都交予你。天都山我們一時不能回轉,這裡的宮室、糧草要全部燒掉。我們離開時暫且不燒,留與你支撐與宋軍周旋。等到我們到了蕭關,你便帶軍撤離,那時把這裡燒成白地!」

  野利仁榮出列應諾,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自己兄弟兩人,一個在卓羅城為元昊斷後,現在已經成了大宋的階下囚。自己又斷後,將來又會是什麼下場呢?

  高大全加上張亢兩軍共五萬人左右,野利仁榮以兩萬人據險而守,說起來兵力按人數說是足夠的。正常來說,死死守住天都山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問題是現在兩軍的戰力差別巨大,完全不能按照人數算。不要說他那兩萬人,按照現在逐次死守的路數,天都山裡的所有黨項軍不走,一個冬天也會被高大全全部打完。

  防守的要訣在進攻,如果不能組織力量反攻,多少人就只是個數字。指望著逐次抵抗把進攻方的兵力消耗光,是不切實際的想法,更不要說宋軍的兵力一直有補充。現在整體態勢上,黨項能夠反攻的可能全部被掐掉了,天都山已經是一處死地。對於隴右來說,這就是已經成熟了的果實,唾手可得。

  散了朝,元昊把張陟和成克賞叫進自己宮殿,對張陟道:「相公,此次出山,你隨著洪州兵馬一起走。我帶大隊,去會任福那廝。」

  張陟應諾,猶豫了一下,才道:「烏珠,任福是大宋宿將,拔自小卒,數十年來老於軍伍,不可小視。不能數倍於敵,烏珠不可冒然攻他。不然被他拖住,將有大禍!」

  「我自理會得。他若是步步為營,沒有破綻,我自然不會去招惹。在三川寨外虛晃一槍,引動鎮戎軍周邊宋軍南去,便自北還,與你們會合去韋州。」

  張陟歎了口氣:「鎮戎軍一帶宋軍堡寨眾多,兵馬不少。說是互不統屬,破綻不少,那也只能是在我們能夠從容作戰的時候,才能一口一口吃掉。現在西有強敵,一旦被隴右宋軍突破天都山,進入葫蘆川,則就勢去矣。依老臣之見,還是要穩妥,不必執著於一定要打一場勝仗。只要留住了我們這數萬大軍主力,才有跟大宋議和的本錢。」

  元昊沉默了一會,斷然道:「事在人為!不能有一場勝仗在手,與宋議和,必然要受無窮屈辱。想太祖皇帝與宋議和,受了多少委屈,我豈能如此!」

  張陟歎一口氣,不再說話。元昊說的是實情,不用一場大勝嚇一嚇宋朝,依著那些朝臣的性子,在天都山大敗之後想議和不知要付出什麼代價。打到現在,大宋支撐陝西戰事的錢糧依然充足,而且隨著戰事的進行,向這裡運糧的道路越修越多,各種管道變得越來越通暢。在這種情況下,想跟大宋議和已是不容易,只能去求契丹斡旋。契丹又是那麼好求的?他們的胃口比大宋還要大得多。能夠在不得不求和之前打一場勝仗,不但是對大宋的籌碼,這個籌碼同時也是對契丹的,這才是元昊拼著死也要在北去前打一仗的原因。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9 09:25

第223章 各軍持重

  定川寨在曹瑋所建的壕溝之外,是鎮戎軍的第一道防線,同時監視天都山出葫蘆川的谷口。這裡地形開闊,與附近的劉璠堡、養馬城等形成一個完整的防禦體系。

  與劉易分手之後董士廉晝夜兼程,一直到定川寨,才徹底放下心來,去見這裡的守將。

  聽說帶了隴右都護徐平的蠟丸密信,定川寨主郭綸不敢怠慢,忙派一隊兵馬,護送他們一行去鎮戎軍。從行政建上,這一帶都歸鎮戎軍管轄,到了那裡董士廉就完成使命。

  邊境州軍,正值戰時,知軍通判一文一武,同樣有會食制度。兵士來報,鎮戎知軍曹英正與通判田京吃午飯,對他道:「昊賊在天都山中勢窮,周邊混亂不堪。這個什麼董士廉說是從隴右來,又焉知真假?」

  田京未中進士之前,也是個好氣節、喜遊俠的人物,恰巧與董士廉熟識,便道:「這個董士廉我識得,當年遊學,曾把酒言歡。是真是假,只要放入城中我一看便知。」

  曹英聽了不再猶豫,吩咐兵士去了杯盞,帶董士廉等人到官廳。

  一見到打扮得奇奇怪怪的董士廉,田京笑道:「果然是董兄!一別多年,沒想到在這裡相見。見到你便無疑了,這副相貌卻是別人裝扮不來!」

  曹英再無疑慮,忙與眾人相見過了,各自落座,吩咐上茶。

  董士廉唱了諾,道:「公務要緊,既是見了知軍和通判,徐都護的軍令便可交了。」

  說完,從懷裡取了一把解腕尖刀,就從大腿內側把蠟丸取了出來。這種密信必須是要當面取出交割,眾人見怪不怪,曹英忙命兵士去喚軍醫。

  讓董士廉在一邊包紮,曹英問道:「都護軍令,不知有沒有說要交給何人?」

  雖然腿上血流如注,董士廉依然談笑自若,道:「這軍令本是予本路副部署任馬帥,不過還要傳遍周邊城寨。知軍儘管開啟,有了馬帥消息,再交予那裡就是。」

  曹英點了點頭,與田京一起,去了蠟衣,看密信的內容。

  信裡並沒有太多內容,只是吩咐任福不可冒險,到鎮戎軍後以持重為主,不要冒險進攻出天都山的黨項大軍。北路蕭關方向完全不管,只要防住元昊東去即可,其他方向自有隴右都護府派兵把守。再一個就是要傳令鎮戎軍周邊城寨,不管是從哪裡來的兵馬,全部歸任福節制,接受統一指揮。不服從任福命令的,以違抗軍令論。

  看過密信,曹英對田京道:「想不到徐都護已有制昊賊方略,我們只要謹守城寨,並不需出城與番賊作戰。任馬帥未得此令,一心破敵,分兵兩路,卻是與都護方略不合。前邊我們已經派了都巡檢常鼎和同巡檢劉肅去見他,趁他大軍未去遠,當急傳此令去。」

  隨著徐平密信來的,還有韓琦暫時委託他暫時代管任福兵馬的密信,曹英等人自然不會對徐平的命令有異議。再者隴右連戰連勝,給了邊境的宋軍以無窮信心,在曹英和田京等人的心裡,也希望是徐平指揮作戰,韓琦並不怎麼讓人信得過。

  田京道:「耿參軍已帶兵馬到開遠堡,離此不遠。不如這樣,我們先派快馬帶軍令去張家堡,讓任副部署知曉。再派人去開遠堡,告訴他徐都護指揮方略。」

  董士廉完成了使命,便就在鎮戎軍城裡安心養傷。他曾經應過舉,還過了省試,在殿試黜落。有了這一次大功,戰後必然會有一個官身。

  耿傅以父蔭為三班奉職,後來換文資,累遷至慶州通判,後為韓琦經略司參軍事。武職換文資有成法,要經過幾次考試,並有人舉薦,每年還有固定名額,得到這個機會並不容易。耿傅也是喜俠尚氣的人,喜談兵,所以韓琦讓他這個文官為參軍,牽制一心要立功的任福。由於是韓琦所派,耿傅有些類似於前朝監軍的角色。

  這是這個年代的特點,由於軍制是三衙統兵,樞密院調兵,帥臣用兵,在前線一言九鼎的是帥臣。傳統上的內侍監軍大多是靠打小報告,真正能干涉主將用兵的,是耿傅這種由帥臣派出來的親信。任福不與他一路,主要是這個原因。

  沿邊都巡檢趙瑜受曹英所派,到開遠堡見耿傅,告訴他徐平的安排。由於徐平強調了鎮戎軍一線以任福為主將,其他所有人都受其節制,耿傅是第一個需要通知到的人。

  進了官廳,趙瑜向耿傅叉手唱諾,道:「末將來見參軍,有徐都護軍令。」

  說完,把韓琦給徐平的密信和徐平來的密信背誦一遍,才道:「為今之計,參軍當與馬帥儘快入鎮戎軍,依徐都護方略,共商大計。」

  耿傅並無異議,他與任福的分岐主要是反對冒進,徐平的安排正合他心意。見天色已晚,耿傅道:「都護指揮以持重為主,端是良策。天色已晚,巡檢可在堡內留一夜,明早與我一起前往鎮戎軍。候副部署來,再一起商議應敵之策。」

  吩咐手下備了酒筵,耿傅與都監趙率一起作陪。

  酒過數巡,趙率對趙瑜道:「巡檢兄弟在隴右軍中,一年來多立大功,聽聞甚是得意。」

  說起自己的弟弟趙珣,趙瑜笑道:「富貴自有天命,去年秦州戰禹藏花麻,調他去秦鳳路,正是合該他發跡。這一年來委實立了不少軍功,現在清朔軍中,為第二將都指揮使。」

  隴右諸軍的編制大致有了輪廓,每軍正常編制是三萬餘人,分作五將。只是除了桑懌和高大全所部,其餘三軍人數不足,都不滿員。劉兼濟的清朔軍只有三將,第一將都指揮使是劉滬,趙珣是第二將,官職已經遠在他這個哥哥之上了。

  耿傅又勸了一杯酒,才問趙瑜:「清朔軍正攻番賊西壽監軍司,聽說進展順利,不知因何遲遲沒有下西壽城。你們至親兄弟,有沒有聽趙將軍說起是個什麼緣故?」

  西壽到蕭關一百多裡路,一旦攻破那裡,再下蕭關,便堵住了元昊北去的道路。那裡的戰事是鎮戎軍一帶的將領最關心的,聽了徐平安排,說是任福一軍不需管北路,耿傅便就猜到,可能隴右諸軍有相當的把握關住蕭關道路。如果能從趙瑜這裡得到確切消息,當然最好不過,自己也就可以勸住任福,老老實實守住鎮戎軍就好。

  趙瑜歎了口氣:「雖然鎮戎軍與西壽相距不遠,只是中間番賊攔路,我們兄弟卻是許久未通音信了。此次董士廉帶蠟書來,路上也是兇險異常。」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9 09:26

第224章 劉璠堡被圍

  考慮再三,耿傅還是寫了一封書信,連夜送給任福。信中無非老調重彈,讓任福放棄進攻天都山的計畫,儘快帶大軍到鎮戎軍,組織各堡寨共同攔阻天都山中的黨項大軍。這是出發前韓琦定下的方略,也是徐平重新強調過的。

  信送到張家堡已經是半夜,任福頂盔帶甲,在官廳中款待前來送徐平軍令的另一位沿邊都巡檢向進,走馬承受趙正、任福的兒子任懷亮和常鼎、劉肅作陪。送信兵士被帶進官廳,叉手唱諾,獻上耿傅的書信。

  任福展開書信看了,大笑道:「耿參軍著實小心,這個時候還送書與我,再三屬咐不可違了徐都護節度,儘快帶兵去鎮戎軍。他讀的書是多一些,卻太過小瞧洒家!徐都護何許人?不到兩年,一戰而滅禹藏花麻,數敗黨項大軍,就連昊賊也只能望風逃竄!我們戰場上拼殺的人,最敬的就是這種好男兒,又豈會在這個時候淘氣!」

  隨手把耿傅的信放到案幾上,任福笑著搖頭。

  趙正道:「耿參軍受韓招討囑託,小心些也是理所應當。此一戰有徐都護作主,眾將一起用命,必能把昊賊殲滅於天都山!」

  任福郎聲道:「承受此話說得是!此次有徐都護主持,三軍用命,必能一戰滅昊賊!」

  說完,舉起杯來,與眾人一起一飲而盡。

  任福數十年間從小卒做到一路之帥,對軍中事務無比熟悉。看了徐平的來信,他心中最少明白兩點。一是高大全攻天都山必勝,哪怕元昊大軍不出天都山,也擋不住高大全和張亢的進攻。再一個元昊基本沒有了從蕭關去韋州的可能,他惟一的生路,是東去天聖寨一帶,循山中道路回韋州。有這兩點作底,元昊南下瓦亭川就絕無可能,不然就是自投羅網。任福這一路再去得勝寨已無意義,只要聚集兵馬於鎮戎軍,支援天聖、乾興諸寨和彭陽城,擋住元昊東去的道路即可。呂夷簡手劄,不但是給涇原路,同時也發到環慶路,一樣要他們立即出兵支援天都山,則環慶路來的兵馬剛好擋住元昊東去的道路。

  這種形勢之下,甚至壕溝以北的劉璠堡、養馬城和定川寨都可以放棄,把兵力集結起來,在環慶路兵馬擋住元昊去路的時候,從後面攻擊。不過任福還沒有這個覺悟,無故棄城是他不敢做,也想不到去做的。

  兩軍決戰的時候,手中掌握的機動力越多越好,非對戰局有直接影響的地方,能夠暫時放棄就放棄,集中主力與敵決戰。這一點是宋軍欠缺的,前線將領沒有這個魄力,制度也不允許。前線兵力過於分散,往往被敵人抓住機會各個擊破。

  戰爭是守地還是殲敵,往往讓指揮者無所適從。宋軍從制度上來說,是傾向於守護地方的,非是大勝,不足以抵消城寨失守的罪責。這是從制度裡帶出來的毛病,短時間改變並不容易。徐平堅持要把機動兵團跟地方軍隊分開,而且統兵官不再兼任地方職務,這是原因之一。這一點,是任福做不到,也想不到去做的。

  這一頓酒筵直到黎明才散,任福自回後衙歇息。戰局趨向明郎,任福枕戈待旦,連盔甲都不去,專等著到鎮戎軍會集各部,候元昊出天都山后廝殺。

  東方現出曙光,太陽還沒有升起來,清晨的風冰涼刺骨。張家堡周圍喧囂一片,堡內堡外的軍營紛紛收拾行裝,準備前往鎮戎軍。

  正在這時,幾騎快馬迎著朝陽,風一般地向張家堡急馳而來。見到他們大宋旗幟,堡外的宋軍不敢攔截,任憑他們徑真到了堡門外。

  在寨門外勒住馬韁,一個將領焦急地高聲道:「三川寨監押劉鈞,求見副部署!」

  張家堡離三川寨不遠,守門的小校見過劉鈞,不敢怠慢,轉身入堡急報任福。

  任福已經醒來,草草洗漱罷了,帶上兜鍪,收拾整齊,準備升帳啟程。聽到小校急急來報,不由皺眉道:「徐都護鈞旨,我們這一帶的大軍都到鎮戎軍會齊,這個三川寨的監押這個時候來找洒家做什麼?——不好,莫不是昊賊出山了?」

  想到此節,任福不敢怠慢,忙吩咐帶劉鈞來見自己。劉鈞一身戎裝,由於路上跑得太急,背上被汗水濕透了,清晨的寒風中格外難受。隨著著任福的親兵到了官廳,叉手唱諾。

  任福一雙虎目看著劉鈞,沉聲問道:「你來得緊急,莫不是有了昊賊的消息?」

  劉鈞叉手:「大帥言中,末將此來,正是報警!昨日番賊大軍出了天都山,突然圍住了劉璠堡。本寨王寨主得了消息,點齊兵馬前去救援,不幸中了番賊埋伏,力戰而亡。番賊來得勢大,三川寨內兵馬不多,末將不敢自作主張,特來見大帥!」

  任福的臉色一下沉了下來,一時沉默不語,讓劉鈞心中緊張不已。

  過了一會,任福斷然道:「你且回寨,如果劉璠堡再派人來,讓他們棄堡入你們寨中即可。我這裡便點齊大軍,前去三川寨!你們寨子與懷遠城、鎮戎軍連成一體,阻住番賊南下道路,不容有失!王寨主已歿,你權寨主,組織人手防賊,不得有誤!」

  聽說任福要帶大軍前去,劉鈞懸著的心才算落了地,忙叉手應諾。黨項軍隊的攻城能力不強,哪怕用數萬大軍圍攻一處小寨,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夠攻下來的。只要任福帶著大軍前去三川寨,就能保住那裡不失。至於劉璠堡,因為位於壕溝之外,救援不便,就只能放棄掉了。曹瑋的壕溝是依秦長城而建,橫亙在寬闊的谷地上,一城一溝,隔絕來往。

  送走了劉鈞,任福喚過自己的兒子任懷亮來,對他道:「适才三川寨來報,番賊大軍已出天都山,圍住了劉璠堡,前去救援的三川寨王寨主中伏身亡。依我想來,番賊在劉璠堡逗留,必然是存著圍住那裡,設伏而待援軍的心思。若是派兵去援,正中番賊奸計。更兼那裡在壕溝之外,我軍前去甚是不便。我意已決,放棄劉璠堡,力保三川寨。我這裡點齊周邊兵馬,一會便啟程前去三川寨。此與徐都護方略稍有出入,為免耿參軍疑慮,你這便就去鎮戎軍,向他親口說明此事。我寫一封書,你這便就帶著啟程!」

  任懷亮叉手應諾。子弟在軍中,便就是做這種事的,什麼親信都比不上他們可靠。任福與耿傅的矛盾主要是不信任韓琦,徐平插手指揮,這一點也就不存在了。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9 09:26

第225章 誘敵之計

  張家堡離三川寨六七十里,並不遙遠。不過一路上都是山間小路,蜿蜒曲折,大軍行進極為不便。為了保證指揮通暢,任福帶了六千馬步先行,其餘大軍緊隨其後。

  一天一夜緊急行軍,在第二日的拂曉時分,任福終於出了群山,進入了寬闊的葫蘆川河谷。看著長滿荒草的大片平地,靜悄悄的,任福長出了一口氣,看起來自己沒有誤事。

  正在這時,前面派出的探馬飛一般地奔來。到任福面前猛地停住,探子翻身下馬,向任福叉手:「報,有番賊正從北邊來,要去圍三川寨!」

  任福挺直腰杆,沉聲問道:「可曾看清番賊約有多少人?」

  「稟大帥,番賊約摸有兩三千之眾,都是騎兵,帶有大隊駱駝馱運糧草。在他們的軍中,還有不少牛羊,想來是從附近寨堡劫掠而來!」

  任福擺手:「再探,查明番賊身後有無援軍!每半個時辰,把軍情流星報來!」

  探子應諾,翻身上馬,猛地一鞭,帶著滾滾灰塵向北邊去了,不一會便消失在天際間。

  任福對同來的沿邊都巡檢向進道:「這一股番賊,必是大股賊兵派出的先鋒,來三川寨試探我們的虛實。如今隴右諸軍正以泰山壓頂之勢攻向天都山,勝負已定。這一戰沒有花哨,遇見小股番賊便就剿滅,大股番賊來攻便就退守寨堡,候隴右消息。來敵既然只有兩三千人,我們便就不需猶豫,點齊了兵馬殺上去就是!三川寨外小勝一場,一來殺一殺番賊的威風,再者提振本朝兵馬士氣,準備接下來的惡戰!」

  向進叉手:「大帥說的極是,我以眾擊寡,豈能容番賊倡狂!只是昊賊狡詐,須防番賊的誘兵之計。把來賊殺散,便進入三川寨,不好窮追。」

  任福點了點頭:「我理會得。徐都護方略已定,我們照計而行即可!」

  說完,便安排集結人馬,離開出山的谷口兩三里外排陣。這裡離著三川寨已經不足十里路,排陣完畢後徐徐而行,剛好遇寨外的番兵接戰。

  三川寨監押劉鈞得到任福帶兵前來的消息,帶了幾個親兵,快馬前來拜見。

  禮畢,任福道:「探馬報有數千番賊意圖進犯你寨,到底如何?」

  劉鈞叉手道:「回大帥,確有兩三千的番賊從劉璠堡來,想來是那裡已經陷落。來的番賊全是騎兵,帶有不少馱馬、駱駝,還趕著大批牛羊,想來是沿路擄掠而來。他們如此大剌剌地來攻城,想來是不知大帥已到左近,才如此大意。」

  向進忙道:「現在是什麼時候?隴右兵馬看看就要攻進天都山,番賊危如覆卵,此時還能如此輕鬆,於理不合!此必是番賊誘兵之計,用這餌引我軍追擊,前路必有埋伏!」

  任福點頭:「巡檢此話說得極有道理。這不是往常年月,番賊從容來攻,沿路劫掠了牛羊、人口能帶回去。這個時候,牛羊於他們有什麼用?還要拖慢行軍速度。這股番賊如此做作,是番賊誘我之餌無疑了!——不過,洒家又不是水裡貪吃的魚,他敢來,便把這餌吃下肚去。我不追他,昊賊還能到三川寨裡來咬洒家不成!」

  說完,大手一揮:「上馬,隨我排好陣勢,把這股番賊殺個片甲不留!」

  任福此來就是要爭軍功的,送到嘴邊的肉豈能不吃到肚子裡去?用小股軍隊和大量駱駝、牛羊引誘,在後面設伏兵以優勢兵力圍住宋軍,是元昊常用的計策。如果在平時,元昊用這計策很可能會讓任福上當。他是軍中猛將,性情剛烈,又好勝貪功,很難抵擋住這種誘惑。不過這個時候又不一樣了,眼看著隴右諸軍就要攻破天都山,還很可能擋住黨項大軍北去的道路,再加上徐平手書密信一再強調,任福衝動不起來。

  銜尾而追潰散的逃敵能夠取得多大的戰果?能夠殺幾個人?而只要守在三川寨裡,等到隴右大軍從蕭關南下,兩面夾擊,那時候取得的軍功才是最大的。任福的性子是粗疏了一些,但卻不傻,這一點還是看得非常清楚。

  向進點齊了本部兵馬,與任福的中軍一起,列在陣前。

  太陽慢慢地爬上了天空,沒有了群山的遮擋,整個世界都彷彿開朗了許多。知道前面只有兩三千黨項軍隊,宋軍的士氣高漲。

  涇原路多是駐泊禁軍,與三衙禁軍最精銳的上四軍比自然是比不了,但戰力卻不下於其他宋軍精銳。人數相當的時候與黨項軍佇列陣堂堂而戰,沒有打不過的道理,更何況現在以二打一,前邊簡直就是送到嘴邊的肥肉,先拿來做個開胃菜。

  晴空萬裡,一點雲彩都沒有,陽光有些刺眼。黑壓壓的宋軍大陣在寬闊的葫蘆川河谷中緩緩而進,有一種壓迫感,就連鳥獸都嚇得噤若寒蟬,天地間一點聲音都沒有。

  從劉璠堡來的黨項軍隊極為鬆散,趕著牛羊、駱駝慢騰騰地向三川寨而來。已經深入宋境的情況下,他們竟然沒有向四方派出探馬,沒有覺察到任福大軍正在壓過來。

  劉鈞舔了舔嘴唇,低聲對身邊的向進道:「這些番賊真是作死,竟然如在他們境內放牧牛羊一般,如此閒適!這卻不是活得膩了!我們大軍上去,頓為齏粉!」

  向進輕輕歎了一口氣:「監押錯了。兩軍對陣,生死關頭,哪個會拿著自己的性命開玩笑?番賊如此做,正是要誘我軍去追,正中他們埋伏。此是誘兵之計!」

  劉鈞覺得向進說得有道理,不過還是有些不信。除了在隴右吃虧,黨項在其他方向並沒有經過大敗,如此倡狂也在情理之中。他們越是被隴右諸軍打得狠了,越是要在其他幾路軍隊面前顯擺,不然心裡難以平衡,說不定這就只是元昊派出來攻三川寨的前鋒呢。

  向進道:「監押看著,稍後我們前去攻敵,番賊必然仗著馬快飛速逃竄,把牛羊和駱駝留給我們。若是如此,便可板上釘釘,是誘我之敵無疑了!」

  話音剛落,一聲號角響起,最前面的騎兵已經以雷電霹靂之勢,向番兵衝去。

  前來攻城的番兵好似這個時候才發現宋軍大隊,一陣驚慌失措,沒頭蒼蠅一樣四散逃去。不只是駱駝牛羊拋棄不管,就連旗幟器甲也丟棄的到處都是。

  向進搖了搖頭,對劉鈞道:「如何?監押可曾見過如此沒用的番賊?這可是黨項精兵!」

  說完,一提馬韁到了任福身邊,叉手道:「大帥,似如此樣子,可以斷定這是番賊派出來誘我軍的餌,前面必有番賊重兵埋伏!徐都護軍令不可違,大帥速入三川寨!」

  任福勒住馬韁,在明媚的陽光下,看著前方狂奔的黨項潰兵,只覺得血氣上湧。他只覺得全世界只剩下一個聲音,讓自己帶著大軍殺上去,把這些沒用的番兵全殺光。他是從最底層升上來的大帥,戰陣拼殺幾乎成了一種本能,見了血幾乎控制不住自己。

  風沿著山谷吹來,陽光下變得溫柔無比,像女人的手輕撫在臉上。

  任福猛吸了幾口氣,胸膛起伏,眼中腥紅的殺氣慢慢平復下來。輕輕撫了撫馬頭,任福轉身,看著向進,重重點了點頭:「巡檢說的是,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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