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一世富貴 作者:安化軍(已完成)

 
waterkcl 2018-10-31 17:24: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34 660177
waterkcl 發表於 2019-1-3 11:40

第317章 財運當頭

  徐平站在城頭,看著遠處火光沖天,映紅了半邊天空。

  火終究還是起來了,借著冬天的寒風向南蔓延,好似把整個天空都點了一樣。草原上起了這樣的大火,就很難撲滅了,不把這一帶的草場燒光不會熄滅。

  從雲內州新舊兩城延伸出去的城壁沒有護城河,徐平已經命令駐軍在城池外面開闢隔火帶,實在開不出來,就集中到防火的城中去。磚壘的城壁經此一燒,反而會更加堅固。

  看著沖天的大火,徐平的心裡很矛盾。

  對於宋軍來說,這場大火是有好處的。可以借火逼退契丹軍,把牧草燒光,他們也就沒有能力再在此地進行大戰。契丹數十萬大軍的糧食可以從雲州一帶運來,草是沒有能力運的,有大量騾馬隨行的契丹大軍無法在這種地方作戰。宋軍要好一些,內地可以補充一部分牧草,只是代價高昂。再者把這裡燒成白地,一兩年內遊牧部落不會再回來,有利於宋軍轉過年來開墾。一把火把舊的格局燒掉,從此開始一個新時代。

  壞處也很明顯,在草原放火,破壞遊牧部落的根基,容易被他們當成敵人。雖然說蠻夷畏威而不懷德,但一味高壓不是解決問題的長久辦法,還是要文武並用,臨之以兵,示之以恩,才能穩定住草原。這樣一場大火,必然把這一帶的遊牧部落嚇得遠遁。

  最大的壞處,是給了契丹心理安慰,這次縱然敗了,也是敗在天災上,而不是軍隊打不過宋軍。這種心理優勢看不見摸不著,但卻是國家實力實實在在的一部分,絕對不能忽視。把契丹人打怕了,後續的對峙中宋軍稍有動作,那邊就風聲鶴唳,徒耗國力。如果他們不怕,要消耗契丹的國力就要付出更大的代價,總之得不償失。

  風火相濟,隨著火勢起來,風也越來越大,捲著大火向南邊撲過來。

  在城頭,徐平已經能夠看見城外的契丹軍正在拔營。天災面前人力太過渺小,只能躲避,這一仗他們已經打不下去了。城中張亢所部正在整軍,準備出城追擊,河另一邊的折繼閔所部已經出城,正在城下列陣。他們要借助火勢,追殺撤退的契丹大軍。

  天應該快要亮了,只是火光掩蓋了天光,看不清東方的黎明。這一仗就這樣結束,徐平竟有些悵然若失的感覺。回想起這幾年的戰事,竟然沒有一戰是完全按照自己的估計進行的,沒有那種運籌帷幄的感覺。總是定下了方略,真正打起來發現與估計不符,而後不斷地更改。自己獲得了想要的結果,過程卻總是無法捉摸。

  或許這才是正常的,人力無法控制一切都按照自己預想的發展,要不斷改變自己,跟上瞬息萬變的戰事。僥倖地是自己跟上了,終於有了一個圓滿的結局。

  隨著轟鳴的馬蹄聲,張亢統所部大軍出了城,開始列陣。契丹軍的去向已經清楚,選擇了先過金河,從金河南岸向豐州撤退,躲避大火。折繼閔所部也開始渡河,準備與張亢一起追擊撤退的耶律重元大軍。

  這是一場追擊戰,徐平已經嚴令,只求擊潰,不要與退走的契丹軍作生死之戰。可以銜尾吃掉契丹掉隊的小股部隊,但不要強行阻截契丹大軍,包括從豐州轉回來的野利旺榮和成克賞兩軍,也只是從側翼攻擊,而不要完全堵住契丹大軍的去路。從兵力上講,依然是契丹佔據優勢,沒了城壁防線,宋軍實力並不占優。逼著敵人做困獸之鬥,是平白給自己找麻煩。贏就可以,強求殲滅敵人,會發生無法估計的事情。

  蕭胡睹迎頭撞上野利旺榮,轉身逃回時,沒有進寨,而是繞寨而走。見過了黨項數萬大軍發出的聲勢,他就知道這處營寨保不住了,不如直接逃到南邊耶律重元的大營裡。

  從營寨向南奔了約五里左右,蕭胡睹再次遇到了同樣的事情,一頭撞上了成克賞。這次他沒有那麼幸運,被成克賞捕獲。

  看著押到面前的魁梧大漢,一頭捲髮,身上的鐵甲閃著寒光,一看就價值不菲,成克賞心中大喜。萬沒想到,這次是野利旺榮率先發難,自己埋伏在這裡還能撈到大魚。

  命手下用大布擋住火光,成克賞命點起火把來,照著蕭胡睹,問他:「你這廝是什麼來路,怎麼不管不顧撞進我的軍中來?看你甲胄,不是一般人物!」

  知道在黨項人眼中自己的人頭就是錢,蕭胡睹閉緊嘴巴,一個字不說。

  成克賞笑道:「說與你知,此次都護有令,凡是契丹軍中的王公貴戚,拿到活的,比首級多一成賞錢。你若是什麼重要人物,快快報上來,還能留條性命。若只是一般將校,那便一刀砍了,戰後提著首級到都護府領賞!」

  話音剛落,身邊一個黨項小校便就抽出刀來,盯住了蕭胡睹的腦袋。

  蕭胡睹嚇了一跳,急忙叫道:「且——且——且慢,我是契——契——丹的駙——附馬都尉,名——名——名為蕭——蕭——胡睹!身——身為大將,又——又是國——」

  成克賞一擺手:「夠了,憑你這幾話,便就知道你是蕭胡睹,國戚是吧?你這種人物在我這裡都早有名字,每一個都是大注錢財!」

  一拍大腿,成克賞喜不自勝。這事如果被野利旺榮知道,必定氣破胸膛。上一次蕭普達一軍,被自己撿了便宜,這次更加了不得,契丹駙馬竟然自己撞上來。財運當頭,真是躲都躲不掉。雖然契丹的國戚太多,不值錢,蕭胡睹的賞格還是高過普通將領許多。

  因為戰後要與契丹談判,徐平是真地有交待,抓到的王公貴戚不要再跟從前一樣,直接一刀砍了,活的比死的要高出一成的賞錢。

  蕭胡睹身份高貴,出身後族,是現今契丹太后的親侄子,皇帝耶律宗真的親表弟,娶的又是公主,一個人幾乎包攬了所有的外戚身份。說起來在契丹,蕭胡睹跟皇帝的關係親密程度,還要高過李璋跟趙禎的關係。只是契丹太后蕭耨斤出身契丹大族,家裡兄弟姐妹眾多,跟蕭胡睹身份差不多的人還有不少,沒有李璋在大宋的那種地位罷了。而且耶律宗真跟生母已經鬧翻,對蕭胡睹並不怎麼親密,反而是耶律重元比較看重他。

  成克賞讓自己的親兵把蕭胡睹好好看住,把他一身漂亮的鐵甲扒下來,仔細收好,戰後作為禮物送給徐平。作為統帥,徐平的甲胄一直都是宋軍將校制式盔甲,實在說不過去。
waterkcl 發表於 2019-1-3 11:41

第318章 解甲

  因為草場大火,耶律重元退往豐州。宋軍沿路追殺,斬獲甚多,契丹大軍的輜重幾乎全入宋軍之手。野利旺榮和成克賞把耶律仁先追入豐州之後,轉過頭來再戰耶律重元,斃俘近萬人。此一戰契丹總共損失接近三萬人,徹底失敗。

  契丹大軍退守豐州,宋軍撤回,依然守雲內州防線,沒有進逼豐州的意思。

  打到這裡,再打下去就沒有什麼意思了。耶律重元和耶律仁先調回朝,施以薄懲,代之以蕭貫之和劉六符守豐州。兩人一到豐州,便就派使節到雲內州,要求議和。

  和戰大計不是徐平一個沿邊都護能定的,只能上書朝廷,這一帶又恢復了平靜。

  雲內州舊城,野利旺榮和成克賞滿面紅光,並騎向都護府行去。與契丹議和,他們的使命便就結束,到了算帳領錢的時候了。野利旺榮帶的兵多,此次斬獲遠超過成克賞,但成克賞財運當頭,此次白撿了一個蕭胡睹,加上先前對蕭普達和張佛奴的戰績,兩人所部該領的賞錢相差不多。領到錢後,足夠他們揮霍一輩子了。

  到了都護府,由譚虎帶著進了官廳,行禮如儀。

  讓兩人落座,徐平道:「此次大勝,全賴兩位大王用命。朝廷有功必賞,除了賞錢,你們還有什麼其他的事情,可以一併提出來。只要做得到,朝廷不會推託。」

  成克賞道:「我已經在靈州選好了一處宅子,單等解甲,便就去那裡做個富家翁。只是我自小在馬背上長大,城裡過活,到時就怕渾身不自在。靈州東邊是山間牧地,我想在那裡買幾百畝田地做牧場,閒時可以到那裡去住些日子。只是興靈路經略司現在不許私自買賣田地,更加不許私占,是以難辦。若是有閒,都護跟吳經略說一聲,方便則個。」

  說完,成克賞命隨從取了從蕭胡睹身上扒下的鐵甲來,呈給徐平:「這身鐵甲,得自契丹駙馬蕭胡睹,甚是精良。都護統軍多年,沒有合適甲胄,便轉送都護。」

  徐平命譚虎接了,道:「此次戰後,我統不統軍尚未可知,鐵甲留之無用。難得你一片心意,便接下來,若是繼續統軍我便自用,不統軍了便就交給譚虎將軍。他隨我多年,一直忠心不二,立下無數功勳,送給他也不辱沒了。」

  成克賞叉手:「都護如何處置都是好的。譚將軍勇將,當配如此一副好甲!」

  徐平點頭,對成克賞道:「經略司現下不許私自買賣田地,不得私自立莊占田,只是一時之計。等到各地安穩下來,一切都如內地規例。你要處牧場不是什麼大事,我跟吳經略說一聲就好。只是我有言在先,以後興靈路不許遊牧,全為駐牧,牧場如村莊一般。再一個不許用自己的族人為傭奴,需要人使用,從當地雇人。切記,不要犯了!」

  成克賞叉手應諾,謝過徐平。沒有什麼不好意思說的,對成克賞這些降將,朝廷有必要的防範措施,徐平從來都是說在明處。不說出來,各自心裡打小算盤,以後對朝廷對他們都不好。降將被懷疑,結局淒慘的歷史上不乏其人。明言讓成克賞跟族人割裂,雖然有些不近人情,實際上也是為了他好。這麼多日子,成克賞和野利旺榮已經想明白了。

  徐平又問野利旺榮:「野利大王,不知有沒有什麼事情要我幫忙的?」

  野利旺榮猶豫了一會,還是道:「不瞞都護,我正當盛年,從此當個富家翁,不問國事心有不甘。望朝廷體諒,謀個差遣在身,不致荒廢了歲月。——我知道朝廷之制,對我等這樣出身的人必然防範,這是人之常情。不過再是防範,總有合適的差遣吧?」

  「有,當然有!」徐平不由笑了起來,「野利大王能夠明白,能夠體會,朝廷要防你們執政掌軍是不得不做的事情,就一切好說。其實不要說你們,朝廷裡的官員,哪個不要避嫌疑?這是朝廷定制,並不是針對你們哪一個人,在朝廷為官,人人都要避嫌。野利大王願意出來做事,自然是好的,朝廷怎麼會拒絕?只要遵從朝廷規制,按著規矩來,就沒有什麼不可以。具體的職事,要等朝廷詔命,我會上奏章的。」

  野利旺榮沒想到徐平會痛快答應,急忙謝過。出來做官,繼續執掌黨項的軍政是不可能的,很可能不會再在興靈和銀夏兩路,而是跟其他官員一樣異地為官。野利旺榮對這一點很清楚,也能夠接受。只要他在本來地盤,帶著舊部,朝廷就不會放心,這就是惹禍的根由。野利旺榮已經想明白了,徐平也從來不用虛假的承諾拉攏他們,早就說過戰後會徹底打散原來黨項的一切軍政組織。誰放不下原來的地位和權利,誰就是跟朝廷作對,一定沒有好下場。這是基本原則,誰碰誰死。

  說過這些,徐平又道:「契丹已經派人議和,我已上書,朝廷自會派人主持。這不是一時半刻能完的事情,只怕要拖上幾個月。在這些日子裡,兩位大王一起與都護府和朝廷派來的官員,結算你們的賞錢。按照軍功領錢,天經地義,沒什麼不好意思的。而且這不只是你們兩人的錢,是你們部下十數萬將士的錢,一定要結算清楚,不要讓將士寒心。」

  野利旺榮和成克賞一起道:「多謝都護體諒,我等必會用心!」

  「好,錢結算清楚,將士們的辛苦就有了個交待。除了結算賞錢,還有一件事要勞煩你們。仗不打了,這十數萬人要向何處去,要給他們一個歸宿。路各人自己選,我不強求他們要做什麼,只要不違朝廷法度,按著各人的心意來。發放賞錢的時候記住一點,要為將士們的未來考慮,不要只圖一時痛快。是以不會發現錢,而是把賞錢存在銀行裡面,分成五年或者十年領完。有這麼多年時間,都應該有了養家糊口的事情做。」

  見兩人不說話,徐平道:「我知道你們番人愛財,所有的錢都握在手裡才安心,不怎麼信得過銀行。這就要靠你們了,去跟他們說清楚,朝廷如此做,不是捨不得給他們錢,而是為了他們的將來考慮。現錢發到了手上,有幾個人能夠精打細算?忍不住就要去買酒來喝,就要去找小娘子,甚至要賭錢。不知不覺錢花完了,以後怎麼辦?不打仗了,再沒有錢發給他們了,以後的日子要自己賺錢,要養活妻兒老小。把錢存在銀行裡,主要是防止他們亂花,每個月都領錢,不管怎麼樣不會餓了肚子。」

  成克賞道:「都護說的道理極是,我們都明白,自會去勸導將士們。只是還有一事心中不明,還請都護賜教。」

  「儘管講,有什麼不明白的都問,現在問清楚了,以後才好做事。」

  成克賞道:「我和野利大王屬下十數萬將士,解甲之後,要去做什麼呢?除了打仗,他們只會放牧牛羊。現在幾路都在並帳為村,不許遊牧,他們一時也學不會種地啊。若是到城裡做工,那就更加不會了,除了一把力氣,他們諸事不會。」

  徐平道:「無妨,他們為朝廷做事,朝廷自然會安排他們的出路。放牧牛羊也是謀生的本領,讓拿慣鋤頭的人做這事,還做不好呢。接下來,朝廷會在隴右幾路分別設置群牧司和牛羊司,他們願意為朝廷做事的,可以編到裡面去。不想受管束的,可以編到各個村子裡面,做朝廷之民。以後不許遊牧了,但還可以駐牧啊,並不是不許放牧了。遊牧居無定所,太過辛苦,駐牧以後便如種田一樣,不用遷徒,有了天災朝廷也好賑濟。——如果有人要去種地,也是一樣。願意的編入營田務,不願受管束的編入各村。告訴他們,不管種田還是放牧牛羊,朝廷都會組織幫著他們建房,會發給農具和駐牧的用具,生活無憂。」

  野利旺榮問道:「都護适才講要設群牧司和牛羊司,不知兩司有何區別?」

  「群牧司牧馬和駱駝,為天下之軍提供軍馬馱畜,挑揀剩下來的才賣給民間。牛羊司牧馬、牛、羊、駱駝,什麼都養,為朝廷提供役畜和筋肉毛皮。兩司各有地分,互不相擾。」

  野利旺榮和成克賞點頭,明白了什麼意思。軍馬是戰略物資,要求較高,不能跟民馬一起養,兩者的要求本就不同。分成兩司是為了保證戰馬的品質,以免濫竽充數。打下來黨項之後,就有了充足的牧馬地,加上人工授精的技術已經成熟了,接下來要大規模地改良馬種,為軍隊提供優質且數量充足的戰馬。

  見兩人再無疑問,徐平道:「還有,你們屬下將士的戰馬、鎧甲和刀槍弓矢,不好帶著到民間。一律從優作價,由朝廷收買,與賞錢一起發給他們。」
waterkcl 發表於 2019-1-3 11:42

第319章 使節

  依徐平建議,此次議和不再讓使節來回兩國京城,而是各駐雲內州和豐州。遇有重大到使節不能決定的事宜,則飛馬報朝廷。和約議定,則依澶州例各自去京城遞誓約。

  澶州之盟後的慣例,使節都是一文一武,文臣為正使,武將為副使。宋的習慣,使臣的官階不高,一般是中下級官員。特別是文官,多是卿監以下,甚至有時用丞郎,武將的官階可能會高一點。契丹使節也是一文一武,不過依他們的國情還要加上一條,兩使節一為契丹人,另一人為燕人,即契丹境內的漢人。宋朝在接待的時候,對契丹人用番禮,對燕人則用漢禮。雙方對涉及國家地位的使節儀禮上斤斤計較,從坐次排列,到見什麼人穿什麼衣服,行什麼禮,參加什麼活動,甚至吃什麼,都各自有了一套對方認可的規範。

  此次議和,宋朝的正使是禮部員外郎、直集賢院富弼,副使是供備庫使、恩州團練使張茂實。契丹則是同知析津府事耶律敵烈和樞密院都承旨王惟吉,雙方地位大致相當。

  真正主事的,實際是雙方各自在前線的統兵大將,宋是徐平和范仲淹,契丹則是蕭貫之和劉六符。他們認可了,才會再報到各自朝廷,最後議定。

  富弼和張茂實到雲內州的時候,正是最寒冷的時候,兩人凍得瑟瑟發抖。

  徐平和范仲淹在都護府迎住兩人,接到官廳裡,分賓主落座。

  層子裡設了火道,溫暖如春,富弼長出一口氣:「塞北天氣寒冷如斯,這一次可是凍得慘了!都護這裡設了火道,驅去寒意,我們兩人這才算是活了過來!」

  徐平道:「你們來得如此迅捷,想來是騎馬急行。最近這些日子正起大風,迎風趕路可不就凍得慘了!其實不用如此心急,可以坐在車裡慢慢來,就不會如此狼狽。」

  富弼道:「如何能夠!都護塞北再次大捷,朝中人心振奮,恨不得立刻就見到契丹人是如何嘴臉,自然是能早一刻是一刻。」

  這個時候兩人才緩過來,富弼和張茂實一齊起身,對徐平行禮:「祝都護大捷!」

  徐平受了,對兩人道:「你們是朝廷使節,坐下說話。與契丹人議和,諸事紛雜,我們要好好商量一番。此次如澶州故事,要保許多年太平,馬虎不得。」

  兩人重新落座,富弼道:「來前陛辭,聖上交待,議和之事由都護和經略主持大局,我們去與契丹人面議。等到大局已定,再報朝廷,以定可否。」

  徐平點頭,對范仲淹道:「現在軍中事務不少,善後息兵是大事,我政務纏身,議和還是要經略多用心。澶州之盟後兩國和平數十年,一切都有成例,不要過多更張。」

  范仲淹拱手:「都護只要主持大局即可,一切細務,我與兩位使節去辦。」

  烤著火,徐平和范仲淹與富弼和張茂實說些閒話,問他們路上的見聞,以及朝中動向。

  雲內州一戰把契丹逼退,群臣給趙禎上尊號,上個月改元慶曆。從景祐之後年號多次變更,與元昊有關。康定跟他的一大串各種稱號、名字扯了關係,改元寶元,結果後來發現寶元又扯到關係,借著這次機會再次改掉。

  連番大勝,朝中一部分官員像打了雞血一樣,格外亢奮。不與契丹議和,一直打下去光復幽雲十六州的聲勢很大。朝廷壓都壓不住。正是因為如此,富弼和張茂實才被要求儘快趕到塞外,把與契丹的和約定下來,不然這事情不知道吵到什麼時候。

  身子徹底暖過來,富弼問徐平:「都護,此次議和,可否先向我二人說個大略?」

  徐平道:「無非是按澶州誓約舊例,逐條再議罷了。現在朝中官員,是什麼想法?」

  富弼道:「歲幣必然不能給了,至於疆界,多數官員要契丹把豐州讓出來。其他事務依然如舊,兩國還是兄弟之邦,輕易不得興兵。若是如此,只怕契丹不會答應。」

  徐平笑道:「當然不會答應。不說把豐州讓出來,就是取消歲幣只怕他們也不願意。聖上和樞密院是如何吩咐你們兩人的?要怎樣才和契丹議和?可有底線?」

  「疆界依都護先前所言,取豐州和雲內州之中的青塚為界,兩邊各二十里為禁地,不許耕種,不許樵采放牧。歲幣不能再給,如果可以,讓契丹仿前例給本朝納幣。」

  徐平想了一會,道:「依我估計,疆界可以如此辦理,打下來的地方,沒有再讓出去的道理。但是取消歲幣,只怕契丹不會應允。一是他們的臉面,歲幣一沒有了,就意味著契丹向本朝低頭。再一個契丹王公,不少人靠著歲幣發財,沒了怎麼會願意?」

  富弼一怔:「依都護的意思,難道以後繼續向契丹給歲幣?如此朝中無法交待!」

  「不要如此直來直去吧,議和,要照顧雙方臉面。不如這樣,歲幣依然給契丹,但同時讓契丹每年給朝廷提供馬匹,都用助兩朝軍旅之費之名。歲幣買多少馬,你們仔細合計一番,可以讓契丹每年多給兩千匹馬,以贖前四十年我們給他們的歲幣。如此一來,契丹每年都如以前一樣收到歲幣,不失臉面,對內有交待。我們得到馬匹,也不吃虧。」

  富弼點了點頭,對身邊的張茂實道:「都護所言,團練以為如何?」

  張茂實道:「如此倒也可行,就當是我們每年向契丹買馬,雙方俱不失臉面。只是如此大事,我們決斷不了,當上奏朝廷,恭請聖裁。」

  范仲淹在一邊合計,徐平提出這個辦法來,確實是給雙方臺階下,比較能接受。不要以為打敗了契丹,他們就會乖乖承認自己實力不如大宋了,條件太過苛刻,可能會逼得他們凶性發作,乾脆打大仗。此時宋軍並沒有準備好,數十萬禁軍面臨著軍制改革,真大打起來後果難料。暫時議和,在邊境保持某種緊張形勢,對內改革軍制,才是穩妥的辦法。

  歲幣對宋朝不是太過沉重的負擔,特別是對現在的三司來說,只是一年收入的九牛一毛而已,主要是臉面。但是對契丹可不是如此,白銀不說,絹在兩國的價錢相差數倍,這契丹王庭的一大項收入。斷了歲幣,就是斷了王庭的收入,他們反應必然激烈。而讓他們用馬來換,契丹王室可以把代價轉移到地方,甚至轉移到周邊的那些附庸部落身上,耶律宗真並不會吃虧。以前契丹不向宋賣馬,是因為宋朝沒有牧馬地,馬匹奇缺。滅了黨項之後牧馬地已經有了,再禁止向宋朝賣馬意義不大,他們比較容易接受。

  看起來,徐平是真心想跟契丹議和。
waterkcl 發表於 2019-1-3 11:42

第320章 一切要講好

  下雪了,鵝毛大雪紛紛揚揚飄下來,不到一個時辰,大地便成了白茫茫一片。

  徐平坐在後衙涼亭裡的交椅上,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雪花中,遠處高大的陰山不見了,城裡的望樓不見了,就連園裡的花木都變得模糊。

  旁邊是一個火爐,爐邊溫了酒,溫酒的水已經咕咕地冒著熱氣。一個小桌擺了幾盤簡單的菜肴,幾個酒杯。不遠處,譚虎帶著幾個士卒,加上蕭胡睹,準備著烤羊肉。

  蕭胡睹出身高貴,現在議和奇貨可居,徐平沒有虧待他,一直都是譚虎親自看住。雙方停戰,契丹一定會把這個人要回去,當然他回去是要待價的。對蕭胡睹好一點,他回朝以後會不會感激徐平不知道,最少也不會成為仇人,不會對大宋恨之入骨。

  此次議和,真正主事的人是徐平,范仲淹是副手,富弼和張茂實是奉命做事的人。這不需要明詔,現在這一帶所有的官員中,只有徐平有便宜行事之權。跟契丹談判,所做出的任何決定,只有徐平能夠作主拍板。都護府不干涉地方,但是整個黨項地區,加上從契丹奪來的幾州,都還沒有解除軍管。吳遵路、方偕和范仲淹這幾個經略使,在徐平移交大權之前,都是他的屬下。非常時期,必然是非常制度。仗是徐平帶兵打的,地盤是他從敵人手中搶下來的,如何結束戰爭,最有發言權的當然也是他。

  職權如此之重,徐平必然不會事事過問,只要把握住大方向即可。諸葛亮事無巨細全歸於己,是他的性格使然,五十四歲英年早逝,幾乎是活活累死的。講真話,徐平沒有那麼強的責任感和使命感,只要大的方向不偏,事情還是要由其他人去做。

  契丹在壓力太大,議和的事情不能由蕭貫之和劉六符作主,他們兩人也不敢在這個時候作主。耶律敵烈和王惟吉要從王庭得到確切的底線,王公大臣們要商量出個結果,他們才能出發,現在還沒有豐州。人沒有來,富弼和張茂實只能在雲內州等著。

  這些日子,由范仲淹帶著富弼和張茂實兩人,商量議和的具體細節。依澶州誓約,和約要包括宣佈友好不再交戰,歲幣的數量和如何交割,疆界如何劃定,以後各守疆界不得相互侵犯,不容納對方的逃犯,邊境地區的軍事對等部署,以及最後如何宣誓。這是誓約要寫的內容,還有不明文寫出來,雙方要達成默契的。比如兩國關係,大宋為兄,契丹為弟,澶州誓約並沒有寫明,但雙方來往是按照這個輩分來的。以及使節往來的禮儀,兩國貿易如何安排,公文怎麼交流,各自對應的衙門。細到公文的格式,互相稱呼,都要確定。

  以後雙方對峙,這些越明確越好,指望著混水摸魚讓對方疲於應對是不現實的。模糊地帶越大,則傳遞的信號越不明確,很容易導致有力無處使。

  比如明確雙方軍事部署,無非是各自的防禦設施,邊境的城池等從此如舊,不得以任何藉口挖溝、栽樹、築城。各自在邊境地區佈置多少兵力,駐哪些地域,都會有不成文的默契。這樣明確,才好操作。以宋朝現在的國力,在整個邊境佈置約五十萬兵力,不會造成太大的負擔。而契丹要維持這樣的兵力,則會大大消耗它的國力。穩定下來,在前線稍後的地域作大規模的軍事調動,或者舉行軍事演習,就能讓對方舉國忙亂。

  徐平前世怎麼也聽說過冷戰時美蘇是怎麼對峙的,無非有樣學樣。互為對手,雙方的交流就格外密切,而不是老死不相往來。一邊是使節來往不絕,一邊是各自嚴加防範,對方的每一個動作都要嚴加注意,作出應對。四十年的和平,雙方有了經驗,各方面都有章可循。契丹以前處於攻勢,對峙的意識並沒有那麼強,沒有經驗,徐平會教會他們的。

  如果契丹對於宋朝在邊境的軍事壓力不敏感,宋朝自可以對他周邊的勢力下手,比如大草原上以阻蔔為主的部落,比如東北的女真人,甚至高麗。鬧上幾次,契丹自然就會知道,和平靠一紙誓約是不夠的,那張紙只是雙方用來扯皮的,真正的和平要靠實力。

  不議和,沒有誓約不行,雙方隔膜,反而除了真正開打沒有壓迫對方的手段。有了誓約就認為從此天下太平更加不行,實力變了,雙方的關係自然就會變。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太祖已經說過一次了,軍力強大起來,足以壓倒契丹時自然還會有人說。

  沒有辦法,一山難容二虎,哪怕是一公一母都不行。歷史上宋朝和契丹一百餘年的和平,終究是建立在雙方實力相當,誰也打不起,誰也滅不了誰的基礎上的。這種平衡一旦被打破,和平必然就不會存在,不管是採取什麼樣的方式。只要宋朝沒有收回以幽雲十六州為主的農耕地區,就沒有真正的和平,和平對峙只是雙方能接受的鬥爭手段。便如冷戰時美蘇都不會放棄歐洲,又打不起仗,那就只能冷戰。

  正因為是互為敵國的和平,才一切都要明確定好,容不得模糊地帶。真正的兄弟之邦不需要分得如此清楚,大家自己人,一切都好說。此次談判任務艱巨,不是說一句停戰不打就可以,而是涉及到方方面面,什麼都要定下來。

  雪越下越大,幾步之外就看不清人影。

  徐平直起身來,對那邊的燒肉的譚虎和蕭胡睹道:「雪下得大了,把爐灶和肉搬進亭子裡來吧。——駙馬,今日好雪,一起來飲一杯酒。」

  兵士把用具和肉招進來,蕭胡睹隨在譚虎身後,進了涼亭,使勁跺了跺腳,對徐平叉手:「謝過都護!真是好雪,近幾年都沒有見過這樣大的雪!」

  說完,蕭胡睹便就看著爐邊溫的酒,明顯是饞了。

  徐平笑道:「天氣寒令,駙馬且飲一杯酒,去去寒氣。這是我家裡釀的,京城有些名氣。」

  兵士上來斟了酒,蕭胡睹接住,對徐平道:「都護家裡釀的酒甘冽醇厚,又有力氣,在契丹也是大大有名!在下聞名已久,沒想到今日有福氣,終於到了嘴中。」

  一邊說著,一邊接了斟滿的酒杯,舉起來一飲而盡。閉目品味了一會,才道:「真真是好酒!活了這麼多年,從來沒有飲過這等好酒,好福氣。」

  說完,蕭胡睹交還酒杯,道:「可惜,可惜,等到回去,再喝不到如此好酒了!」

  徐平微笑:「駙馬不需擔心,以後兩國兄弟之邦,從此交好,酒在契丹依然能夠喝到。」
waterkcl 發表於 2019-1-4 10:35

第321章 兩萬匹馬

  正在與蕭胡睹說話的功夫,范仲淹、富弼和張茂實一起走了進來,向徐平見禮。

  各人落座,徐平對蕭胡睹道:「駙馬,我們要議朝廷事務,你在這裡有些不妥當。帶兩瓶酒,與譚虎一起到那邊小閣裡喝,如何?」

  作為戰俘,蕭胡睹還是有這種自覺,由兵士取了兩瓶好酒,謝過徐平,與譚虎一起到遠處的小閣子裡去了。他確實愛徐平帶來的家裡釀的酒,有酒喝,一切就都懶得管。

  蕭胡睹離去,徐平對范仲淹道:「經略此來,不知有何事相商?」

  范仲淹拱手道:「都護,我們今天議到以歲幣換馬,有些事情不能決斷,請都護指點。」

  此事徐平已經報過朝廷,趙禎和兩府原則上同意。只是一再叮囑,馬的數量要仔細核算,不要讓契丹覺得大宋在難為他們,也不要吃虧。

  不要吃虧這四個字大有玄機,什麼叫吃虧,什麼叫不吃虧?不是簡單一句話就能夠說清楚的。馬分數等,馬價各地不同,要什麼等級的馬,依照哪裡的價格,都有說法。

  一般的軍馬都是分五等,河北路的價格就是二十二貫到二十八貫,而河東路則是十四貫到十八貫,一匹馬就差近十貫。這還是與契丹交界的地區,開封府的馬價還要再加上幾貫。而現在宋軍戰馬的最大來源地西北,等級分得更細,一共二十三等,價錢從最低八貫到最高三十五貫。而最好的蕃落貢馬,也分三等,一般的二十五貫到七十五貫,禦馬則是六十貫到一百一十貫。至於西域產馬最盛的高昌國,好馬一匹值一匹絹而已。西北的馬價最低,而最上等的價格比其他地方高出一截,是因為天下好馬均出於西北,別的地方沒有達到那裡高等級的馬匹。徐平現在騎的馬,便就是在西北值約五十貫的絕好之馬。

  這還是宋朝境內的價格,契丹的價格還要再砍掉近一半,怎麼算是吃虧不吃虧?就跟絹在宋朝的價錢跟契丹境內差數倍一樣,馬匹也是如此,這還是這幾年群牧司出的合格馬匹多了的結果。有這個價差在,馬匹數量就有很多種演算法了。

  徐平問范仲淹:「你們議論之後,覺得歲幣不變,契丹每年向本朝輸多馬匹合適?」

  范仲淹道:「自澶州之盟後,特別是近幾年,絹價跌得厲害,十萬兩銀,二十萬匹絹實值約二十萬貫。我們商量,不如依河東路價錢,每年上等馬一萬兩千匹,等次有差,則馬數不等。總之補足一萬兩千匹上等馬的價錢,兩朝大略物值相等。」

  徐平搖頭:「這麼算可不對,銀和絹是按本朝的價錢,馬也是按本朝的價錢,契丹豈不是白佔便宜?按照河東路的價錢,該是契丹納馬兩萬匹有餘才對。」

  富弼和張茂實嚇了一跳,一年兩萬匹馬,如果全都是在戰馬等級之內,則禁軍的馬就可以全由契丹提供了。哪怕二十萬騎兵,一年補入兩萬匹也勉強能夠維持。

  范仲淹也有些為難:「都護,一年兩萬匹,數字委實大了上些,契丹必然不允。不是值多少錢,而是資我軍旅,禁軍有馬可騎,契丹更加不支。」

  徐平笑道:「契丹人又不是傻的,這些馬能有多少騎兵堪用?如果定下來,契丹人必然滿國搜羅駑馬充數,怎麼會資我軍旅!騎兵用的馬,以後還是要靠群牧司自己來養,契丹人納來的馬,多是充廂軍和差役使用,或者役用。以後議定,也是馬入群牧司,不會直接交付軍中。這樣吧,若是馬數覺得過多,可以依著等數折算成其他牲畜,如牛、騾和駱駝之類,甚至驢、羊也可以。契丹人還覺得為難,便再折成皮毛筋羽,如何?」

  宋朝有三司在那裡,什麼來了都可以折換成錢,換算成皮毛筋羽還能省路費呢。現在已經占了黨項,宋軍根本不缺馬了,契丹來的馬徐平沒打算給騎兵,而是要交給三司,特別是負責全國運貨的郵寄司。交通物流是大事,發展起來,工業才能夠擴張。

  范仲淹想了想,點了點頭:「若如此,契丹當不致為難。兩萬匹馬,在他們境內值不了多少錢,必然是小於二十萬貫之數的。說起來,本朝還是讓他們。」

  富弼道:「契丹窮困,這是必然之事。我們覺得錢不多,他們卻未必如此。」

  幾個人商量之後,馬的數量便就定下來。向契丹使節說是三萬匹,他們答應最好,不答應就還價到兩萬匹。交割都在秋後,銀絹依然是由三司搬運到雄州交付契丹,馬匹則由契丹運到豐州,宋朝在雲內州收取。

  吩咐取了烤熟的肉來,軍士給幾個人斟滿酒,徐平道:「今日大雪,且飲一杯酒去去寒氣,吃些肉暖暖肚子。難得好雪,我們且看風景。」

  喝了幾杯酒,范仲淹道:「都護,還有一事需要定下來。若是議定,邊境軍隊如何佈置駐防,城池防禦,築壘挖溝,俱要說明。本朝在邊境如何駐軍,都護可有大略?」

  「此事我與樞密院呂相公商量多次,暫定如此。這一帶,雲內州新舊兩城,加上各附屬小城,駐一軍。振武縣加上附屬小城,駐一軍。卯城到巳城,駐一軍。後面東勝州也是一軍,總共四軍,約十四萬人。河東路從代州到府州,與契丹沿邊,駐軍約十萬人。河北路與契丹沿邊,駐軍二十萬人,總共是四十四萬之數。從兩國疆界向內一百里,所有城池州縣,俱為邊界地區,契丹可以按此數駐軍。河東路和河北路的城池溝壘,一切哪舊。這裡則把現在的城壁相連起來,其餘如舊。此地的劃界,以青塚為線,兩邊二十里為禁區。」

  范仲淹點了點頭,想了一想道:「那二百里之外呢?駐軍如何說?」

  「二百里之外就是各國內事,不必受誓約約束。不然,難道全國兵力還要定下來?兩國國情不同,契丹燕地之外,遊牧部落全民皆兵,如何算?」

  軍事對等佈置只能約束邊境,內地的軍事行動自然各依本國意願,全部都定死了完全不切合實際。一百里的距離勉強夠預警,但大軍一旦集結,很快就可以通過。這對保持大量常備軍的宋朝有利,可以通過軍事調動和軍事演習,讓契丹點集兵馬。

  既保持一條清晰的邊界,使兩國間的貿易正常進行,又有足夠的軍事威懾,維持一種軍事緊張狀態,是徐平想要達到的效果。此次談判把一切都明晰,接下來宋軍會不斷在誓約規定的邊界製造緊張,進行大量軍事演習,同時整編原來的禁軍。
waterkcl 發表於 2019-1-4 10:36

第322章 我們一起講道理

  富弼和張茂實等了近半個月,耶律敵烈和王惟吉才姍姍來遲,兩國開始正式議和。

  天上的太陽明晃晃的,映著白雪皚皚的世界,使人睜不開眼睛。富弼和張茂實一早便就騎馬出了雲內州城,趕往數十里外的青塚。談判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他們兩人要在那裡住些日子,有個大致結果,才能返回。

  午後兩人才到,耶律敵烈和王惟吉已經等在那裡,相互致禮,各自下帳。

  傍晚時分,耶律敵烈來打富弼,道:「前些日子雖有衝突,我們兩朝終是兄弟之邦,不宜過分疏遠。親兄弟也有鬧矛盾的時候,更何況兩大國。事情過去就算了,此次商談當和和氣氣。今夜我們做東,請二位使臣飲酒,以為接風。」

  富弼看了看張茂實,笑著起身:「既如此,那便叨擾了。明日到這裡來,還你們東道!」

  說完,與張茂實一起,隨著耶律敵烈身後到了他們的軍帳。

  見兩旁的衛士高大威猛,刀出鞘,明晃晃地耀人眼睛,富弼微笑。戰場上打輸了,做這些花架子有什麼用?這又不是鴻門宴,雙方使節地位說高不高,說低不低,真沒了對兩國都沒有什麼重大影響,擺這些給誰看呢?

  進入軍帳,王惟吉已經等在那裡,雙方行禮如儀。

  飲過幾巡酒,耶律敵烈對富弼道:「司諫,天氣寒冷,互次記談儘量簡單,越快越好。」

  富弼連連點頭:「好,好,自然該當如此。本就簡單明白的事情,不必多費心神。」

  耶律敵烈悄悄看了王惟吉一眼,臉上微微露出笑意。只要宋朝不錙銖必較,則就一切好說。在現實面前,契丹最終低下了頭,決定對宋朝做出些讓步。

  又敬了一杯酒,耶律敵烈道:「來前聖上對我交待,南北本是兄弟之邦,縱然有些小小爭執,也不必過分在意。黨項已亡,是昊賊自己作死,宋國誅此獠,大快人心!原來與黨項疆界並不明晰,既然宋已滅黨項,誅叛亡,便就效燕地故事,把疆界劃定。」

  富弼笑著連連點頭,並不說話,且看契丹的打算到底是什麼。

  耶律敵烈又道:「黨項未亡之時,唐龍鎮來守順叛宋,西南面安撫使一時糊塗,竟然就接納了他,違了澶州不得接納叛亡之誓約。這是我們契丹做的不對,安撫使已受重懲,唐龍鎮也重歸宋國所有。黨項之軍乘大亂之時,劫奪契丹州縣,計天德軍、東勝州和雲內州以及豐州之振武縣,宋軍彈壓黨項亂軍,為我們保住了豐州。上述州軍和振武縣,便作為對貴國大軍的酬勞,從此歸宋所有。如此做,不知貴國可還滿意?」

  富弼連連點頭道好。這幾個地方宋朝占住,是無論如何不會再讓出去了,看來契丹終於接受了現實。獨留下豐州給契丹,徐平已經解釋得很明白,是為了把契丹軍隊在這一帶拖住。而且豐州是河曲一帶東邊草原南下的路口,繼續給契丹,也是為了借助他們擋住草原部落的騷擾。現在這一帶全是空白,要填充起來並非易事,宋朝需要時間。

  見富弼一直點頭,氣氛輕鬆下來,耶律敵烈試探著問道:「澶州之盟是先帝所定,保了兩朝數十年和平,輕易改動不得。這幾處州縣歸了你們,其餘事項便依澶州誓約舊例,就此定下如何?把這裡疆界劃定,我們便可以回朝覆命了。」

  富弼微笑著搖頭:「依澶州誓約自無不可,只是有一項,我們給契丹歲幣,是助太后之費。今貴國太后作亂,已被幽禁,則此事再不可提起,就此罷去吧。」

  聽了這話,耶律敵律有些發急。來前耶律宗真再三交待,宋國可能借此次大勝取消歲幣,讓兩位使節萬萬不可答應。那些很絹對契丹非常重要,一沒有了,是大虧空。澶州之盟的時候,契丹說歲幣是助軍旅之費,但宋的使者答應用的是給太后的名義。現在的太后蕭耨斤因為欲行廢立,已經被耶律宗真軟禁,則剛好用這藉口取消。

  耶律連連搖頭,著急地道:「司諫,歲幣是澶州舊例,已行數十年,兩朝安適,豈能說改就改?當時說的是助軍旅之費,我國從此約束各部,不南下劫掠。」

  「助軍旅之費嗎?如果契丹是這樣的道理,那以後你們也要給我們歲幣了。此次定盟之後,大宋一樣要約束黨項各部不入契丹境內劫掠,是不是這個道理?」

  耶律敵烈一怔,看了看身邊的王惟吉,一時有些發慒。不錯,遊牧民族有秋冬南下劫掠的慣例,契丹約束他們,讓邊境平安,宋作為酬謝給契丹歲幣。黨項入宋,也一樣是遊牧部落,一樣要東進來劫掠契丹,而且已經劫掠過一次了。大宋約事他們,一樣也要動軍旅,那契丹豈不是同樣要給大宋歲幣?

  道理是你的道理,不能只對我講道理,你也一樣要講道理,那雙方都要。

  愣了好一會,耶律敵烈才道:「司諫,你這話到底何意?可否明言?」

  富弼拱手:「黨項部落一向蠻橫,要約束他們,所費不少。大宋要這裡駐兵馬,所費糧草俱從內地運來,朝廷不堪重負。本國的意思,是貴國每年供三萬匹馬,馱運糧草,使駐這裡的將士們不致受饑餒之苦。兄弟之邦,此是應有之意,萬勿拒絕。」

  耶律敵烈搖了搖腦袋,確認自己聽懂了富弼的意思,才道:「三萬匹馬,馱運糧草,這說法如何能信?黨項已經歸宋,自然該由你們約束,怎麼要由我們出馬?」

  「你們約束本國部落,不一樣要大宋出軍旅之費?大家平等兄弟,自該如此!」說到這裡富弼歎了口氣,「兩國相交,要平安無事,就要講道理。大宋為兄,處處讓你們一點,道理都是講的你們的道理,是也不是?如此,才能有長久和平。」

  耶律敵烈腦袋發蒙,喃喃道:「如果,如果我們不答應給你們馬呢?不議和了?」

  「兄弟之邦,自當友好相處,前面講過了,過去的一些小衝突,就此揭過,議和當然要議和,不然我們何苦巴巴趕數千里到這裡來?只是契丹若不助些馬匹馱畜,我們很難約束住黨項各部,議和之後,如果有黨項部落入契丹劫掠,你們擔待則個。」

  「他們敢來,我們自會剿滅!」

  富弼冷笑拱手:「如此最好,貴國有此把握,這三萬匹馬自然可以不要!」

  王惟吉在一邊拉了拉耶律敵烈的衣襟,小聲道:「如果黨項劫掠之後逃過邊境,我們能不能越境追捕?此要問清楚!」

  耶律敵烈連連點頭:「不錯,不錯!如果入我境內劫掠的黨項各部逃竄,過了兩國邊界入了宋境,我們能不能入境追殺?你們大宋不管,我們自己管!」

  富弼勃然變色:「和約一定,不得相互交侵,豈容越境!兵馬越境,自然視同開戰!」

  耶律敵烈傻愣愣地看著富弼,突然想起來,之所以有現在的局面,就是徐平驅虎吞狼把黨項軍放進契丹境內,奪了數州之地。宋軍嘗到了甜頭,以後還想照做?
waterkcl 發表於 2019-1-4 11:54

第323章 隴右軍制

  在青塚的耶律敵烈和王惟吉不斷向駐白水濼的耶律宗真奏報,一直持續了近半個月才有了大致結果。契丹沒有定下來供馬,大宋也就先暫停了今年的歲幣,此事以後再議。契丹難以維持四五十萬的常備軍,要求宋朝消減邊境地區的軍事力量,兩者妥協,把兵力約定在三十五萬。雲中一帶改為三軍,河東路十萬,河北路沿邊佈置十五萬軍隊。

  如此一來,河北有不少禁軍南撤,沿真定府到北京大名府依次配置,另外一部分撤到滄州,對契丹南下進軍的路線進行側翼牽制。實際上宋軍從代州和雲內州兩個方向威脅契丹的雲州、朔州一帶,契丹再次南下的可能性已經不大了。

  其餘事項依澶州誓約先例,輪廓已經定下,細節談妥,再定正式誓約。富弼和張茂實回到雲內州之後,沒有多做停留,便快馬回朝廷奏報。歲幣沒有談妥,無非是從誓約中刪去就是。此時是宋占攻勢,契丹急於求和,這件事他們無法堅持。

  從這一刻開始,雙方逐次從前線撤軍,在來年二月前使前線兵力達到約定數量。

  徐平以劉兼濟駐防線北段的卯城到巳城,曹克明駐振武縣一帶,張亢駐雲內州新舊兩城及轄下小城,自己與都護府一起帶著折繼閔的兵馬撤到了東勝州。臨行之前,徐平命駐前方的三將在正式誓約完成之前,把整段城壁修繕連接起來,作為隔斷契丹的長城。

  到勝州之後不久,上奏朝廷,放棄河北岸的東勝州,把州城遷回南岸的榆林縣,恢復唐朝的勝州之名。勝州是在唐朝大破突厥之後設立的,此次徐平大勝,當得起這個名字。

  遷到南岸之後,勝州便就退到了邊境線一百里之外,作為支持邊境防線的大本營。

  現在徐平只能決定這一帶的軍事佈防,州縣到底如何設置,還要朝廷集議之後才能決定。在都護府撤銷之前,這一帶仍然在都護府轄下,屬於軍管地區。

  隴右都護府是要撤銷的,這不是常設機構,戰爭結束自然終結,不然就會成為另一種形式的藩鎮。契丹也明確要求撤銷隴右都護府,另在這一帶依舊例設置安撫使司,作為雙方交涉的正式衙門。撤銷了都護府,才算戰事正式結束。

  慶曆元年十一月二十,冬至,徐平正式接到了詔命,讓他在年底之前回京,以刑部尚書為參知政事。現在政事堂諸公中只有李迪和晏殊官職在徐平之上,徐平為參知政事,就是兩位宰相之下排位第一的參政。不過這更可能只是一個臨時性的安排,只是讓徐平回京而已,兩府可能面臨著大規模的調整,朝中的這種趨勢徐平在西北都感覺得出來。

  不過讓徐平以任參知政事的名義回京,而不是樞密副使,意思很明確,他接下來一段時間將不再直接參與軍事。戰功太大,隴右軍又是徐平一手建立起來的,再讓他回朝入樞密院供職,則就有成權臣之勢。這也是徐平自己的意思,瓜田李下之嫌是必須要避的,攬那個權沒有意思,對於自己也沒有什麼好處。禁軍的軍改,自己已經開了頭,自然有人會繼續下去。這是大勢,無人可以阻擋。

  回京之前,徐平需要做好善後按排。黨項大軍的遣散,西北各軍的整編輪廓,各軍的駐紮地域,甚至一些人事,都要徐平定下來才能走。

  上奏朝廷之後,興靈路的種世衡和劉平部整編改為禁軍,軍號靜戎,南都巡檢使副另擇人選。田況和石元孫所部,整編為清衛軍,北都巡檢使副另擇人選。這是早就已經定下來的,讓他們暫時做巡檢,只是為了整編許懷德一軍而已。

  都護府撤銷之後,直轄兵力整編為清塞軍,以譚虎為都指揮使,原判官曾公亮為副都指揮使。黨項黑山監軍司地區,以唐時豐州故城重設豐州,清塞軍進駐。唐時豐州就是後世的包頭一帶,是陰山以北的遊牧部落過陰山南下的東邊路線的關鍵所在。唐時在這裡設豐州都督府,是陰山以南地域的中心。契丹的豐州和大宋的豐州,一東一西,把守住陰山南下的路口。河東路的豐州降為府州治下的縣,麟府豐三州實際是以折家為主,其餘兩家算是他家的附庸,此時折繼閔放棄了世襲藩鎮的地位,豐州自然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的了。

  對折繼閔所率的麟府路兵馬進行揀選,揀中之人再加上補入其他禁軍和隴右先前各軍的將校,整編為平塞軍,以王凱為都指揮使,折繼閔為副。折繼閔雖然從管勾一路軍馬變成了副都指揮使,卻從此成為朝廷正官,以現在各軍正副長官的地位,他是高升了。

  張昇從曹克明的橫塞軍副都指揮使改劉兼濟的清朔軍副都指揮使,其職由原都護府主管公事梁蒨接任。田況和種世衡一起自成一軍,其張亢所部寧朔軍副指揮使一職,由原秦鳳路蕃落使劉渙接任。以後各軍中高級將領將形成任期,到期調離,仿地方官例。

  軍中制度健全了之後,也就無所謂將不知兵、兵不知將的問題,那本就是制度缺失的表現。任期制的流官有其優越性,遠比以各種手段控制將領本人更加有效,也更容易接受。

  各部經過半年的整編之後,由王凱和折繼閔的平塞軍代替劉兼濟和張昇的清朔軍。清朔軍調往蘭州,監視河湟的唃廝囉,並配合河西數郡的軍事行動。

  黨項原來在河西地區的涼州、甘州、肅州、瓜州、沙州和黑水監軍司,統一設為甘肅路,秦鳳路的韓琦調任為甘肅路經略使。種世衡和劉平的靜戎軍、田況和石元孫的清衛軍調往甘肅路,配合經略司的軍事行動。甘肅路是名義上的國內地區,作戰以設的都巡檢司為主,兩軍只是進行配合,故並沒有主帥,韓琦也不是用兵的帥臣。

  此時的甘肅路,有的地方依然是黨項的殘餘勢力,有的地方舊勢力把黨項人趕跑,重新控制了地方,非常混亂。黨項被滅之後,寄居唃廝囉之下的廝鐸督帶了一兩萬蕃落返回涼州,駐仁多泉城,欲重新奪回涼州。如果不是懾於宋軍這幾年的兵威,唃廝囉也有意北上占地盤,擴大自己的勢力。周邊各勢力對於一片空白的河西地區,無不虎視眈眈,最西邊的沙州已經與回鶻發生了戰事。

  與契丹的戰事結束,宋軍的戰略方向轉向了西域,首先就是要平定河西數郡。在秦鳳路待了一年多,韓琦是到那裡去的合適人選,徐平在秦州做的事情,他可以搬到河西去。

  這是經略西域的好時候,包括草原,包括西邊,包括沒落的吐蕃,周邊都沒有強盛的大勢力。內部諸勢力爭鬥不斷,宋軍只要後勤跟得上,進入那裡並不會遇到激烈抵抗。歷史上耶律大石帶著契丹殘部,都能在那裡打出一個西遼來,宋軍不會更差。

  更加重要的是,隨著喀喇汗國的擴張,西域的佛國渴望得到中原王朝的保護。遙遠的中原曾經是他們文化的根,與對西來勢力的恐懼相比,他們更加願意重新回到中原王朝的懷抱。歷史上正是在這幾年,沙州被西來勢力攻破,滅佛隨著而來,大量經典被當地勢力封到了佛洞裡,成為了後世的敦煌藏經洞。

  現在的西域沒有使用大軍的地方,一軍兵力足以滅國,靜戎和清衛兩軍,就是那一帶最強大的兵力了。更重要的是經略司轄下的巡檢司廂軍,平定叛亂,維護地方,主要是靠他們。大戰可能沒有,小戰必然數不勝數,這個時候使用正規禁軍得不償失。

  此時在整個西北地方,宋朝的正規軍是由隴右諸軍擴充來的七軍,為寧朔、清朔、橫塞、靜戎、清衛、清塞、平塞,都是三衙禁軍廢棄不用的軍號,滿編約二十五萬人。

  這個系統之外的正規軍,只有王信所部的原鄜延路禁軍數萬人。他們會被打散,揀選之後補入其他各軍,選剩的為廂軍,進入各路都巡檢司。至於王信本人,會調回京城,為管軍大將,在三衙供職。這後的西北,禁軍就由原隴右諸軍班底消化,實行整編。

  這是徐平用他前世的知識,慢慢摸索出來的辦法,最終形成了禁軍和地方廂軍徹底分開的制度。兩軍各自有作戰任務,從根本上就不同,制度上當然也不同。

  作為正規軍,禁軍以重兵集團為單位,戰鬥力遠非巡檢司可比,軍隊的裝備和將士的待遇,也與地方廂軍有明顯區別。以後禁軍就是軍職,巡檢司為兵職,兩者無交集。廂軍則以地方治安為主要任務,依然受地方官管轄,其裝備和兵力都受到限制。

  禁軍與地方完全割裂,地方官不再有指揮禁軍的權力,禁軍也不再干涉地方事務,其補給完全由樞密院派轉運使負責,不再依賴地方。遇有戰事,則設都護府,臨時指派帥臣。

  軍職仿地方州縣官之制,實行流官制度和任期制度,把軍權徹底收到中央朝廷。軍職同時設除役年限,除役的軍職可入巡檢司,巡檢司的將校一般從軍職轉任。

  與此相對應,禁軍會有完善的制度和組織,以及自己的軍官培訓體系,成為專業化和職業化的軍隊。禁軍的人事權和財權收歸樞密院和皇帝,各級統兵官不再管人和錢,只負責具體的軍政事務。作戰、訓練、後勤、裝備等一應軍隊的具體事務,以後由樞密院統一安排,設置專門衙門,並配置專業人員。

  權力體系,無非是條和塊,軍隊難管與地方坐大差不多的道理。從上到下條的制度和組織缺失,必然導致下層塊的權力膨脹。把條的制度建立起來,下面塊的權力就受到了制約,再與地方割裂,不管是藩鎮,還是軍隊統兵官,都失去了作亂的基礎。

  自到秦州,徐平來西北的三年時間,就做了這樣兩件事。第一件事是斬了元昊,滅了黨項,第二件事就是初步理出禁軍從上到下的條的組織和制度。以後的軍改,就是加強條的制度和管理,逐漸把軍權從統兵官手中收到中央朝廷手中。這樣的改革,其實與大宋建立之初的收地方之權、廢藩鎮是一回事,只是物件不一樣罷了。正是因為如此,他的想法才容易被趙禎和樞密院接受,因為同樣的改革在地方已經有成功的經驗了。

  徐平多出來的這千年知識,明白國家對軍隊的控制,其實就是這麼一回事。他前世所謂的近代、現代軍隊,其實就是軍政事務的專業化、職業化,形成條的控制,把各級主官的權力收上來,使他們成為整個組織結構中的一個棋子。

  在權力體系從上到下的條中,表現出來的就是大量僚佐官員,他們很多人其實做的是文官的事,需要較高的文化素養。在他前世,很多國家的軍隊中,這些人就是文職。如果拋開文化的因素,以文制武就是軍隊中去除部落化、藩鎮化,軍權中央集權。

  文明的進程已經擺在那裡,這是徐平前世正常國家都會做的事情。這樣做的,就是選進的制度,不這樣做的,就是愚昧落後的制度,在他的前世這是常識。以文制武從來不是軍隊戰鬥力不強的原因,強大的組織才能保證軍隊的戰鬥力,組織權在誰手裡,軍權就在誰的手裡。對軍權實行中央集權,是中央朝廷對軍隊有效控制的根本保證。

  對軍隊體系的監督,與從統兵官手中收回軍法審判權一起,合併成為軍法司。以後這會是一個常設機構,或者為禦史台下轄一衙門,或者獨立。權力的集權,必然伴隨著監察的加強,這是一體兩面的事情。缺失了監察,軍制的改革便就留出了巨大的缺口,最終還是會回到老路上去。
waterkcl 發表於 2019-1-4 11:56

第324章 各掃門前雪

  徐平站在院子裡,看著遠處的陰山,久久靜立不對。

  山的那一邊,是廣闊無垠的戈壁和草原,正在醞釀著一場風暴。徐平不知道那裡正在發生什麼,甚至他連自己前世的歷史書上是怎麼記述都不清楚,但卻極其肯定,此時的草原上肯定特別熱鬧。一兩百年之後,就會從那裡湧出一支可怕的軍隊,把這片大陸的大部分吞噬。史書記載著王侯將相,但歷史卻不是由他們書寫,他們只是歷史的選擇。要出現那麼強大的力量,一兩百年的醞釀時間其實也是不夠的,應該在更早之前就開始醞釀了。

  徐平所能夠做的,就是牢牢紮緊陰山下的籬笆,以後有機會,再去紮牢幽燕一帶的籬笆。草原的力量積蓄到了這個地步,肯定要釋放出來,指望自己去大手一揮,把一切都消化於無形是不可能的。能夠選擇的是如何釋放這股力量,是讓他們如歷史上一樣南下中原大地,把一切撕碎,還是像漢朝一樣,攔住這股洪水,讓它渲洩到另外一個方向。

  歷史上蒙古的崛起走了跟匈奴不一樣的路,主戰場不再是在陰山,在河西,而是到了燕雲,到了河北,是因為漢後有了鮮卑。鮮卑及其繼承者勢力一直盤距在燕雲一帶,蒙古崛起首先面對的不是中原,而是這一支勢力。把這一支勢力吞併,再面對中原,主戰場也就東移了。歷史上蒙古崛起,首先打的就是陰山以南的黨項勢力,因為他們來自草原。

  匈奴南下威脅大漢,結果被打得支離破碎,被迫西遷,與跟其他蠻族一起結束了羅馬帝國。草原上的力量真空,幫助了在東北的漁獵勢力東胡崛起,其中一支鮮卑最終壯大起來,進入了中原腹地,其傳承一直延續到千年後的現在。千年輪回,現在又到了草原的勢力崛起的時候了,歷史上他們徹底壓倒了東胡一系,並最終完全滅亡了中原政權。

  歷史不僅僅是中原的王朝更替,還有陰山以北的大草原,東北的白山黑水孕育出來的其他勢力。中原王朝壓制了大草原的勢力,便宜了東胡,耗死了鮮卑傳承者,又便宜了大草原。中原王朝勢弱的時候,無法同時壓制這兩股勢力,經常拉一個打一個,打掉了一個崛起了另一個。無法徹底解決,自己一出了問題,便就被狠狠地撲了上來。

  歷史很熱鬧,但有時候確實也很單調,很多事情就是這樣一遍又一遍地重複。人生不過百年,千年在歷史的長河中不過是一眨眼,很多事情想到做不到。

  這種簡單的重複,換了一個地方,換了一群人,便就容易被人遺忘。便如身後陰山以南的這片土地,徐平斬了元昊之後,宋朝占住了,要怎麼做?像以前一樣,只要這裡的勢力稱臣納貢,派幾個官來管,可以嗎?當然不可以。歷史已經證明瞭,這樣做只能成為這裡的過客,而不能成為主人。要想獲得這裡,中原王朝必須付出足夠的代價。

  不要說這個年代,徐平的前世,很多非洲國家曾經成為了歐洲人的殖民地。殖民者哪怕在那裡統治數百年,占住了全部的財富,當母體勢力退卻,他們一樣要被趕出去。那個年代非洲沒有跟草原和白山黑水相對比的實力,無法威脅歐洲的本體,這個年代可是不一樣。以那種方式占住這裡,一旦收縮,中原就要被狠狠咬上一口。

  殖民者對非洲犯下了無數罪惡,他們在非洲被趕走是罪有應得。唐朝遠比殖民者仁慈得多,中原王朝也大方得多,敞開了胸懷擁抱周圍勢力,對他們索取很少,付出卻多,最後的結果又是如何呢?非洲和其他殖民地的故事,已經在這裡,在河西,在很多宜耕宜牧的地方都上演過一遍了。而且中原王朝沒有能夠全身而退,過程遠比徐平前世的殖民地獨立更加血腥。付出了真誠與財富,最終卻收穫了屠殺和壓迫,中原漢人又欠了什麼?

  歷史有時候就是這樣簡單地重複了一次又一次,大唐的故事,晚唐和五代的慘劇,必然會在其他國家上演。總覺得自己與眾不同,我就是要不一樣,在後人的眼裡,卻不過是歷史的簡單再現。做了這樣的事,就有這樣的結果,你覺得自己獨得上天鍾愛,對歷史來說你的想法無關緊要。這裡發生的事情,別的地方一樣會發生。

  不能夠真正變成自己的土地,寧可不要,要了會遺害子孫。不能變成自己人,那就只能當朋友或者是敵人,硬要湊上去講我們是一家人只會被歷史嘲笑。

  徐平的前世,伴隨著殖民者滿世界掠奪而來的國際化正在退潮。全世界革命者聯合起來的火花已經熄滅,號稱無國界的資本國際化正在沒落,民族主義正在複起。國界就在那裡,民族與文化的區別就在那裡,一個屋簷下是家人,家外的不是自己人,最多是朋友。

  或許將來會不一樣,但一千年後是如此,現在這個年代就更加是如此。大宋的儒家思想復興,嚴華夷之辨,是對現實自然而然的反應。對於中原王朝周邊的勢力,徐平的想法就是儘量做朋友。誰不想做朋友,要做敵人由他,敢來犯我我就滅你,簡簡單單。

  如果沒有燕雲十六州和遼東傳統漢地的糾葛,徐平對契丹的態度也會是如此,紮緊籬笆,各自過各自的日子。朋友可以做,文化可以交流,貿易可以來往,攀交情就免了。

  不要總想著佔領全世界,全世界都成你的,你也就不是你了。漢人的天,是中原這片大地的天,沒有想著讓這片天去管全世界,跟自戀地以為世界只有他們一片天的人不一樣。

  要在西北善後,必然要有一個大的原則,紮緊籬笆,各守家園就是徐平的原則。這是時代的訴求,也是天下大多數人認可的原則。重新恢復漢朝疆域,開發農耕土地,好好地經營好,天下太平,國泰民安,人人安居樂業,就是對這個時代做好事。

  天時,地利,人和,人和最重要。再過一兩百年,東北的白山黑水,漠北的大草原都將湧現空前強大的力量。不要以為歷史的結果是一兩個人英明,或者是一兩個人昏庸,或者是一群人如何如何。歷史是由人書寫的,人很重要,但一個人如何並不那麼重要。白山黑水和大草原的天時、地利已經在那裡,不出現這個人,可能會出現另一個人。結果可能會不同,但必定會掀起滔天巨浪。過程和結果可以改變,這場震盪卻免不了。

  儘快平定周邊地域,把風浪擋在籬笆之外,才是正確的選擇。至於風浪最終會湧到哪裡,徐平又不是老天,怎麼可能管得了那麼多?照顧好自家人,就足夠了。

  傳來腳步聲,徐平低頭,看著野利旺榮和成克賞走進來,神情嚴肅。黨項這片土地占住了,這片土地上曾經的主人要向何處去,今天要決定了。今天兩位大王要決定,他們統下的大軍,要做自己人還是做朋友。
waterkcl 發表於 2019-1-4 11:57

第325章 還可以做朋友

  到了房裡,讓兩人落座,吩咐上了茶。徐平道:「詔命已下,都護府即將裁撤,年底前我就要回京城了。兩位大王,附近的黨項大軍,他們何去何從,可有定論?」

  成克賞道:「都護要回京,我也要在年前到靈州,安心做個富家翁了。手下的兒郎們雖有幾個不願意的,勸過幾次,都想通了。大部都願回家鄉,還有一些願攜族遷到其他要營田的州軍。沒有辦法,橫山那裡日子過得太苦,願意搬出來也好。」

  徐平點頭,橫山一帶的蕃落比較好說話。那裡的自然條件比較惡劣,本地蕃部本來過得就苦,有元昊的時候壓迫最重。今年橫山大旱,范仲淹先前組織的救災比較得力,爭取到了人心。從橫山出來的軍隊,對重歸大宋治下比較滿意,讓他們解散相對順利。

  見徐平轉頭看著自己,野利旺榮猶豫了一下,才道:「這些日子我再三勸說,還是有近兩萬人要一次領到全部的賞錢,其中又有近萬人不願受朝廷約事。其餘的數萬人,願依朝廷的安排行事。有願意回鄉的,有願入攜家眷入營田務的,也有不少願補入巡檢司廂軍。」

  「不願受朝廷約束的那近萬人,他們要到哪裡去?我話說在先,甘肅路已設,河西是去不得的。不願受朝廷管,到了甘肅路也是反賊,反賊是要砍頭的!」

  野利旺榮道:「不願受朝廷約事的人,並不是反對朝廷,其實他們也心向朝廷。他們只是覺得自己就應該遊牧為生,而朝廷治下只許駐牧,不許遊牧,才只好離去。我問過這些人了,多是要攜家到草原去,黑水河一帶居住。」

  聽了這話,徐平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既然一定要遊牧,那就只好離去了。近萬帳要過陰山,想在那裡安下家來,只怕周邊部落不會客客氣氣地歡迎他們。陰山北邊是達旦人部落,雖然名在契丹倒塌嶺節度轄下,其實都是各部自理。」

  野利旺榮有些為難:「正是如此。他們所擔心的,自己本是黨項人,現已歸宋,前些日子又劫掠契丹州縣,到了那裡只怕會被契丹人驅趕。」

  徐平笑道:「只聽說契丹到處索人戶,還沒聽說他們驅趕人,草原上哪裡有這種事。只要他們能立下腳來,萬帳的大部落,向兩國稱臣,誰能奈何他們。要討伐萬帳部落,非出動大軍不可。等到誓約一定,邊境地區輕易不會出動大軍了。」

  「但願如此吧。都護如此說,我就放下心來了。」野利旺榮歎口氣,明顯還是不放心。

  徐平微笑,沒有再說其他的話,有的事情沒必要說破。

  野利旺榮一直貪戀權勢,越是戀權,就對有自己的班底異常熱心。說是萬帳部落不願歸化,非要遊牧,這話徐平相信。但到陰山北去這近萬帳,全是這個原因,徐平就不怎麼相信了,多半是有野利旺榮的小心思在裡面。徐平跟野利旺榮說得非常清楚,想在宋朝當官,就不能有自己的私屬勢力,所有的部落都要打散。可能是先有人提出來,不願意在宋朝治下過定居的日子,野利旺榮加了一點小心思,便弄出了這麼一個萬帳部落。

  人戶上萬,在宋朝也是一州的規模,到了草原上,團結起來立即就是一個大部落。遊牧跟農耕不同,人口密度很低,萬帳就要佔據非常廣闊的地域,是一個龐大的勢力。按照草原上的生存法則,緊密團結起來的部落到了這個規模,是必然會向四方擴張兼併的。

  這近萬人是真正當兵打過仗的,攜家帶口跑到大草原上,只要不很快分崩離析,站住腳後必定會把陰山以北攪得風雲激蕩。他們最大的敵人,是在草原上立足生存。在掙求生的過程中不分裂,一直以一個部落的形式存在,他們就能成為草原上的大勢力之一。

  憑什麼在草原上立足?其實就是要靠後面大宋的支持。沒有宋朝支持,這些人會不停地受到周圍部落的攻擊,生存沒有那麼容易。大草原上是沒有補給的,空有萬人大軍,他們也打不了。要生存就不能聚在一起,不然吃不飽肚子,而一旦分散,力量也就沒了。

  徐平不介意支援他們,實際上宋朝也有這個需求。歷史上漢把降附的匈奴內遷,是出於同樣的目的,就是自己和敵人之間建一道防火牆。這道牆建到草原上去,不算壞事。

  至於要怎麼支援,使用什麼手段,遵循什麼樣的原則,採取什麼樣的政策,要等到徐平回朝之後才定。現在只是定下一個大方向,讓這些人安下心來就夠了。

  說了幾句閒話,徐平問二人:「將士的去向已定,放下刀槍,解甲歸田,則他們的軍械馬匹以及馱畜,就不必再要了。這些日子,都護府會安排全部收買,讓他們帶錢回去。」

  野利旺榮忙道:「都護,那些到草原上的人戶,軍械馬匹只怕不能賣!」

  「要到草原上去,馬匹自然不能沒有,刀槍弓矢也必不可少。但是,弩、鐵甲、旗幟等朝廷所禁之物,還是要交出來的。民就是民,刀槍可以有,軍器不能有!」

  野利旺榮面上有些失望,不過還是點頭答應。

  黨項軍中本來就沒有幾具鐵甲,就連統兵官也不是全部都有,禁了也就禁了。勁弩有一部分,這是利器,野利旺榮最覺得可惜。帶了軍中勁弩,到了草原上,周圍的部落大多都不是他們的對手。旗幟是這個年代的軍事指揮系統,拿掉就成了散兵,戰鬥力立即跌落一個檔次。這套東西看著簡單,但要完全重建,非有像樣人才不可,哪怕是軍隊。

  軍器不是兵器,兵器民間是可以持有的,軍器不行。對於軍隊來說,最重要的恰恰不是刀槍之類,而是弩、鐵甲這類重兵器,還有那一套組織、指揮系統。徐平不想這些人到了草原,借著大宋的支持迅速強大起來,最後對邊境造成威脅。還是那句話,選擇了走就只能做朋友,不是自己人。

  讓這些人名義上隸宋朝之下沒有意義,反而是給了他們一個向朝廷要好處的理由。不是自己人就是外人,外人沒那麼好用。如果名義上這是宋朝的部落,就會給朝中一些人減少邊境軍事力量的藉口,最終造成邊境空虛。等到一有動亂,名義根本沒有用,說不定就會轉身反咬一口。大家不如做朋友,平等貿易,能做成什麼樣子是他們的事。
waterkcl 發表於 2019-1-4 11:58

第326章 要交給你了

  徐平與范仲淹一起走在勝州城裡,譚虎帶著衛士隨行,看一看城中的情形。

  此時城中極為熱鬧,黨項人大筆的賞錢發下來,很快就要回到故鄉,大家都進城來買些稀罕之物。雖然說大部分錢存入銀行,按月支取,第一次還是大方一些,人人手上一二十貫還是有的。大頭其實不是賞錢,而是他們的軍械馬匹。在黨項的時候這些是他們自己出錢置辦、保養的官物,宋朝現在從他們手中買過來,相當於白送他們一大筆錢。

  善後,當然要發遣散費,只是以什麼名義罷了。用賞錢和贖買軍器的辦法來發,大家都比較能夠接受,這也是宋朝慣常的做法。

  這一帶是遊牧地域,城主要是軍城,裡面的平民非常少。黨項攻佔這裡的時候,沒有留下什麼人口,沒被殺的也都逃散了。因為有商機,三司鋪子首先開了過來,跟著來了不少小商人。三司鋪子主要經營在這個年代可以算上奢侈品的物資和大宗貨物,一般的商業還是要靠商人。商業有成本,不同商業有不同的成本,鋪子只做大商業有成本優勢的貨物。

  小城並不大,城中心衙門附近的幾條主幹道,路兩邊全是攤販,街人熙熙攘攘。

  范仲淹道:「黨項大軍人心思去,飲酒的又多,全放進城裡,要嚴防出事。」

  徐平看著路邊買貨賣貨的行人,口中道:「是以現在是讓他們分部進城,每天以五千人為限。排到了自己,才可以入城。入城兩次,便就收拾包裹到該去的地方。去每一個地方都編伍,派專人護送,給路引,每到一地都要蓋印通行。到了地方,本地官府負責把他們安置下來。安置無誤,護送的人取了回文才能回來。對了,現在護送的人屬都護府,等他們回來的時候,都護府已經不在了,都隸都巡檢司之下。」

  范仲淹點頭,現在事情是徐平在管,接下來就該他接手了。經略司此時人員根本配備不齊,中下層的官員、公吏、將校士卒都要從都護府來,現在連名單都沒有確定。

  徐平又道:「梁蒨現在還未去振武縣,到底有哪些人要到經略司和幾處巡檢司,你與他商量,儘早把名錄定下來。等到我走,都護府撤掉,你可以儘快接手。」

  看著前方一處賣酒鋪子前人頭攢動,徐平不由皺起了眉頭。在這個地方,酒是非常重要的大宗物資,飲酒之風極盛。三司鋪子只零賣非常貴的酒,低價的酒只批發,由小商人零售。能夠買起高價好酒的有幾個人?絕大多數的人都來買這些便宜的酒。

  看了一會,徐平道:「城中的商業,儘快轉到經略司來,經略去與幾處三司鋪子及場務的主管商量。人太多,集中在這些日子入城,必然會出事。你先權命一個都巡檢使,我撥一部分兵丁與你。酒這樣賣,不太好的,最好限制一下。一是不要讓人害酒鬧事,再一個也省閒話,不要讓人說朝廷發了賞錢,又多賣酒把錢收回來。收回來有什麼用?」

  「我已讓鄜延路北都巡檢使狄青來勝州,權攝這裡的都巡檢使,等朝廷正式詔命。」

  徐平點了點頭,范仲淹很器重狄青,又帶到了這裡來。當年狄青沒有選擇調到秦鳳路徐平手下,錯失了滅黨項的機會,不知道以後在這裡,能不能把握住范仲淹給他的機會。

  范仲淹又道:「酒要按都護說的,那最好不要城裡面賣,由三司賣給各部,他們自己到軍營裡去喝好了。只是如此一來,城裡的小商賈失了生意。」

  「不要賣給各部,還是賣給這些小商賈。只是讓他們到各部駐地去發賣,不要在城裡如此,不然要鬧出事來。到各部發賣,讓各部首領看管,出事了他們自己能壓住。」

  范仲淹答應,沒有再問。為什麼不要直接賣給各部,還是要賣給小生意人,他實際是有些想不通的,就只當徐平愛惜小商賈的飯碗了。其實徐平不是這個意思,商業是有鏈條的,由三司直接賣給各部,這條鏈條就斷了。看起來這樣各部省了錢,其實對商業鏈條沒有好處。經濟要儘量拉開商業鏈條,在這個基礎上再去講成本和效率。賣給各部並不會讓士卒少花錢,不過是把商業鏈條的一部分利潤從生意人轉到了各部首領手裡罷了。

  三司要抓住經濟的上游和大宗貨物,商業的末端儘量放開,才能把經濟做活。讓商業鏈條完全封閉,社會插不上手,商業行為就失去了放大作用。經濟的活力最重要的是在末端,成本和效率在前端,三司要管該管的,不要想把什麼都抓在自己的手裡。

  正在這時,幾個士卒趕著一二十匹馬從城外走來,徑直向都護府去。

  徐平看見,對范仲淹道:「還有一件事,現在朝廷正在收買黨項人的軍器。勁弩和鐵甲盡入各軍,差一些的弩和弓及刀槍之類,要撥一些到你管下的巡檢司裡。馬當然是由各軍先選,好馬入各軍騎兵,揀剩的再由你去挑揀為巡檢司士卒騎用,再剩下的才會撥到三司和驛鋪去。不過,刀槍弓矢之類隨時可以挑,反正各軍不會用。你最好及時派人去挑出合用的,過些日子,可就會直接分了運到各路巡檢司去。」

  范仲淹笑道:「都護說得對,如此體貼,先行謝過。——對了,為何各軍不來挑刀槍使用?黨項軍器,我看也不少成色精良的,並不比軍中使用的差。」

  「各軍與巡檢司不同,他們的軍器全由樞密院統一配備,不得自行攜帶。軍中使用的刀槍之類自有制式,且有銘記,不能使作其他器械。就是收上來的勁弩,也會收到樞密院轄的作院,重新打造一番,成為制式再發到軍中。」

  范仲淹聽了,微笑著點了點頭。徐平是要把樞密院直近的各軍徹底與地方管的巡檢司區分開,軍中自成系統。這軍改的大原則,這一帶開始先行。范仲淹不是個古板的人,隴右諸軍已經用戰績證明瞭這種做法,慢慢地他也想明白了。

  條塊分割,在地方上就是郡縣代替封建,古人對其中的分別利害多次爭論,至柳宗元的《封建論》,基本絕了封建再起的土壤。現在軍改,本質上就是在軍中破封建,立郡縣而已,范仲淹對具體的軍事可能不太熟,對這種大道理卻容易理解。作為一代大儒,那麼多書他不是白讀的。設立各軍,就是對軍隊建立條的管理,軍權上收中央朝廷。設立各路巡檢司,就是留給地方塊的軍權,便於處理地方事務。巡檢軍力可以因地制宜,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軍事力量,只看面對的任務而已。這一點,范仲淹非常明白。

  軍器、馬匹盡著各軍先挑,還是要中央制地方的思路。軍改的具體制度,很多范仲淹還不明白,不理解,沒有關係,在前線統領一方,他可以慢慢摸索。軍改的大方向大道理他卻是一點就通,而且非常贊同,這本就是要做的事情,只是以前沒有摸索出手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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